爱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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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铃三岁时,父亲童强患绝症去世,母亲何金凤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她拉扯大。
  童铃的家,在四川省一个偏僻的山村里。本来,童强的家境在村子里还算是比较富裕的,但因为童强的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不说,一家人连房子也卖掉了,最后还是没能挽回他的生命。
  何金凤只好带着童铃,住在公家堆放杂物的两间破旧而低矮的茅草屋里。这,还是村委会特别照顾的。
  童铃上学时,成绩优异。可是,她没能像有钱人家的孩子那样,小学、中学、大学,硕士、博士地学到底,她只读到初一,就因为缴不起学费被学校拒之门外了。何金凤带着女儿到学校找领导,说了一大堆好话也于事无补。
  童铃只好哭着,随母亲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校门。
  辍学的第二年,为了减轻母亲沉重的负担,不到十五岁的童铃,就跟随同村的哥哥姐姐们,到谁都以为遍地是黄金的广东打工去了。
  临走时,何金凤哭道:“铃儿,你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听村里哥哥姐姐的话,实在过不习惯就回来!”何金凤又叮嘱带童铃一起去的菊妹子说,“菊妹子,你们要多关照我们家童铃,她还小,不懂事!”
  “婶子,您就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她的。”菊妹子爽快地打包票。
  童铃跟着菊妹子进了一家电子元件厂打工。这个厂干活按件计酬,多劳多得,童铃很快学会了所有工序的操作方法。她手脚灵巧麻利,一个月干下来,操作就十分熟练了,跟做了几年的老员工技术差不多。
  为了能多挣点儿钱,厂里加班童铃就抢着干,每个月发的一千多块钱工资,她留下点儿零花钱,其余就全部寄回家了。跟同事一起上街,她不吃零食,也不乱买东西,知道母亲艰辛,她十分节省。
  一同来打工的老乡们,个个夸童铃懂事。
  几年下来,童铃打工的微薄收入,虽然没能给家里盖楼房,可至少把压在母亲身上沉重的债务包袱卸掉了。
  时光飞逝,一转眼几年过去,童铃就由一个又黄又瘦的黄毛丫头,出落成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了。
  认识赵亮时,童铃刚满十八岁。都说女大十八变,童铃变漂亮了。她虽然算不上什么国色天香,但也是颇有几分姿色—— 一张鹅蛋脸,皮肤尽管不是很白皙,却非常光滑健美。她的眼睛不是特别地大,却也会笑会说话。她的嘴巴不是那种樱桃小口,却也红润而性感。尤其是童铃胸前那两座呼之欲出的山峰,和微微翘起的屁股,更让人想入非非。
  赵亮是湖南人,家在湘东一个小镇上,父母做小百货生意,家境比较优越。
  赵亮高考落榜,没能继续升学。他父亲赵明很想他子承父业,学做生意,可他在家呆不住,一心只想到外面去闯一闯,长点儿见识。
  赵亮和童铃都在这家电子元件厂工作,他干的是质检员。
  赵亮看到童铃的第一眼,就认定童铃是他的白雪公主。工作时,赵亮总是围在童铃身边转来转去。
  赵亮检查质量时,手里拿着检测工具,眼睛却盯着童铃。为了跟童铃说话,他就故意找一两处不是问题的小问题,没话找话道:“你的产品质量很好,只是有些小地方还要注意一下。”
  “嗯。”童铃回答赵亮,之后就再不说话了。
  时间一长,大家都看出了赵亮的心思,童铃自己也感觉到赵亮那火辣辣的目光。可是,赵亮的目光再火,“电压”再高,童铃内心深处也没有触电的感觉。
  童铃开始回避赵亮,有意躲着他。
  赵亮一走近,童铃就借故去洗手间,或者去领活件走开了。
  对于童铃的冷漠,赵亮并没退缩,更不想放弃,反而加大了攻势。
  赵亮主动帮助童铃搬货、打饭,甚至陪童铃一起加班——赵亮是不需要加班的。
  看到赵亮那副死缠烂打的样儿,同事们就嘲弄开了:“呵,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啊!”
  “童铃要真嫁给他,岂不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赵亮的脸皮还真够厚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样儿。”
  这天下班后,赵亮走在众人前面。童铃清点了工具和工件以后,走在大家的后面,经过一个僻静的地方,看见了赵亮,童铃想回避,赵亮就拦住她说:“童铃,我请你去看电影好吗?”
  “对不起,我没时间,要回宿舍洗头。”童铃婉转地回答。
  “那我陪你走一会儿吧!”赵亮就走在童铃身边,十分亲切,“我最近学会了一首歌,歌的名字叫《童话》,和你一个姓!”
  接着,赵亮就轻声地哼唱起来。赵亮唱得很动情,歌声十分悦耳,吐词也很清晰。
  童铃似乎很喜欢听这首歌,赵亮唱的过程中,她并没有打岔,也没有恼怒,这令赵亮喜出望外。
  歌唱完了,正在赵亮还想有别的举动时,童铃一甩手说:“对不起,我到宿舍了,你的歌唱给别人去听吧!”
  说完,童铃就朝宿舍楼上走了,连头也没回。
  其实,这不怪童铃冷漠,而是赵亮实在不是一个好选择。且不说他身高只比童铃高一点点,也不说他那罗圈腿走路很难看,单说赵亮那两颗大龅牙,傻乎乎地露着,就是被童铃拒绝十次也不为过。
  当赵亮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情,再一次向童铃表白,又一次被童铃毫不留情地拒绝时,赵亮看起来依然在笑,只是笑得异常苦涩和难为情。
  童铃觉得赵亮也有点儿可怜,说:“赵亮,你不是我想吃的那道菜,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好吗?”
  “可你是我想要吃的那道菜呀!”赵亮傻笑着坚持,“我对你爱得真诚,总有一天你会接受我的!”
  童铃最后接受赵亮的追求,不仅仅是因为赵亮百战不挠的精神打动了她,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赵亮非常乐意接受童铃的母亲何金凤和他们一起生活。
  童铃之前谈过两个帅气的男朋友,对童铃也算是爱得死去活来,可是,当童铃对他们提出:“如果我嫁给你,我母亲也要和我们一同生活!”
  “那不是要我倒插门吗?”那两个男孩再没说什么,就溜之大吉了。   童铃为此伤心难过,长时间都不谈男朋友。
  赵亮就不同了,他不但爱童铃,也很乐意接受童铃的要求。他说:“我既然爱你,当然也爱与你关联着的一切,更何况是与你相依为命的母亲,她就是我的母亲啊!即使你不向我提出要求,我也不会让你母亲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生活呀!”
  童铃听了赵亮一番话,感动得流泪。童铃很清楚,除了赵亮,她很难再找到一个接受她带着母亲一起嫁人的丈夫了。
  就这样,童铃终于接受了赵亮。
  快过年的时候,赵亮带着童铃一起回了家,见了父母。
  父亲赵明背地里称赞道:“儿子,你眼光不错,这女孩看起来温柔善良!”
  赵亮的母亲胡兰则持反对意见,她不喜欢童铃。她振振有词道:“找媳妇不能光图好看,还得看实用不实用,这女孩这么瘦,盆骨小,一定生不出儿子。我家三代单传,我可得抱孙子!”
  “妈,都什么年代了,您还重男轻女!您不是经常骂我没王阿姨的女儿会体贴人吗?”赵亮反驳胡兰。
  “不管怎样,我家的香火不能断。老话不是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吗?”胡兰坚持己见,不喜欢童铃。
  童铃不傻,立即感受到了胡兰的敌意。
  童铃和赵亮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轻声对赵亮说:“赵亮,你妈好像不喜欢我。”
  “别往心里去,我妈就这性格,刀子嘴豆腐心。”赵亮这样安慰童铃。
  其实,赵亮心里非常明白,只要是母亲胡兰反对的事,那就肯定会一波三折。这个女人,一双三角形的小眼睛,好像洞悉你所有的心思,让你觉得她就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她的两片嘴唇薄如刀片,从她嘴里迸出尖酸刻薄的话,会像刀片一样,锋利伤人。
  胡兰看到童铃,第一句话就是:“哟,姑娘,你这么瘦,是不是你妈在你小时候没给过你饱饭吃?”
  童铃听了,当时脸就红了,不知道如何回答。
  胡兰心目中理想的媳妇,是白白胖胖、丰腴型的,尤其是屁股,要大要肥硕。童铃没有享受到胡兰对未来媳妇的款待,别说什么鸡鸭鱼肉、见面礼金,就连待客最起码的礼貌——一个微笑都没有。
  在赵亮家呆了几天,童铃回家先见母亲,赵亮则回了厂里。厂里另一个质检员回家了,赵亮要留下来上班,春节不停产。
  一进门,童铃就给母亲报喜道:“妈,我有男朋友了,他叫赵亮。”
  “是吗?”何金凤惊喜,也替女儿高兴,“人怎样,哪里的?”
  “样子嘛,一般般。不过对我挺好,挺爱我的。”童铃想到赵亮的外表,犹豫了一下,“他家里条件还可以,我跟他回去过了,他家有三层楼房,也有做生意的门面,在湖南省东部的一个小镇上,父母做小百货生意。”
  何金凤仔细地听,童铃补充道:“赵亮他爸对我挺好,他妈……好像不太喜欢我。”
  “湖南东部——湘东,太远了。”何金凤深有体会地告诫女儿,“你说赵亮他妈不喜欢你,那你以后嫁过去的话,日子就不好过啊!”
  “远近无所谓,妈,反正您要跟我一起过,我不会丢下您一个人的,赵亮也同意了。”童铃似乎下了决心,“我又不是嫁给他妈,只要赵亮对我好就可以了。”
  “铃儿,你得三思啊!”何金凤琢磨着说。
  “我对赵亮他妈好,对她孝顺,我就不信她是铁石心肠!”童铃总是往好处想。
  “铃儿,过日子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得深思熟虑才行,结婚可是一辈子的事情,不是过家家。”何金凤苦口婆心地劝道。
  “好了,妈,别说了,我有分寸。”童铃怕何金凤说个没完,就打断她的话,“妈,您放心好了,只要我娘儿俩能在一起,我就什么也不怕。”
  春天,金黄色的油菜花漫山遍野地开放,赵亮和童铃向厂里请了婚假,一同去四川,接妈妈何金凤去湖南。
  何金凤仍然有点儿犹豫不决,不想离开自己住了一辈子的地方。
  “妈,您就别犹豫了,反正您必须和我在一起!”童铃一点儿也不含糊,“我和赵亮相爱,决定建立家庭,您含辛茹苦把我养这么大,我怎么能丢下您不管呢?”
  赵亮也表态道:“妈,我会一辈子孝敬您的,您就跟我们走吧!”
  经过童铃和赵亮的耐心劝说,加上实在舍不得女儿,何金凤便同意了。
  于是,赵亮和童铃领着母亲何金凤,三人一道,抵达湖南东部的一个小镇,踏进了赵亮的家门。
  赵亮告诉父母:“我领着她们回来,是要和童铃结婚!”
  父亲赵明高兴道:“好事啊!”
  母亲胡兰却把儿子拉到一边,板起面孔,怒道:“你要和童铃结婚?你脑子进水了?童铃不会生养,你玩玩可以,结婚,没门儿!”
  赵亮没想到母亲还是这个态度,没好气道:“妈,您别这样武断好不好!您凭什么这样肯定童铃就不能生孩子呢?”赵亮为童铃辩解,“童铃那是身材苗条,怎么就不如您的意了?我是非童铃不娶!您看着办吧,要不然我就打光棍一辈子!”
  即便是刀枪不入的武林高手,也会有“软肋”,胡兰作为一个母亲,她的“软肋”就是儿子“非童铃不娶”、“我打光棍”这句话了。
  胡兰被点了死穴,只好败下阵来。
  要嫁进赵家,童铃什么陪嫁都没有,就是何金凤买得起嫁妆,赵亮也不会让她买,只要童铃肯嫁给他,赵亮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胡兰一百二十个不满意,道:“这叫结哪门子婚,全世界都没有这样嫁娶的!女方不陪嫁半点儿东西不说,还跟来个妈!赵亮,你这个白眼狼,都说女儿是赔钱货,我养个儿子,比女儿更赔钱!”
  胡兰用她那刀削的嘴巴、三寸不烂之舌,不停地骂骂咧咧。
  “妈,别人把生养了二十年的闺女都给了你儿子,你还计较那些身外之物干吗?人心不足蛇吞象啊!”赵亮想缓和一下气氛,幽默一把。
  胡兰并不领情,道:“谁稀罕她的女儿,那是你色迷心窍!”
  赵亮没法与胡兰沟通,也不跟她争论,还是那句话:“反正,童铃我是娶定了,不然我就打光棍!”   胡兰也拿宝贝儿子没办法,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她都可作主,唯独儿子的婚姻大事,她只能由着儿子。
  胡兰骂归骂,吵归吵,心里也憋着气,可儿子的婚事,她也没闲着不操心——请客、订酒席、买家具,胡兰样样争着张罗,生怕别人抢了她的“戏”。名牌的家用电器和床上用品,高档的烟酒和丰富的菜肴,都是胡兰的主张,这也就打破了她几十年吝啬、抠门的风格。
  亲朋好友都很惊诧,说:“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这回居然肯割自己身上的肉了。”
  赵亮是胡兰的命根子,宝贝疙瘩,别说在儿子的婚事上花钱,就是真的割她身上的肉,她也肯。
  胡兰觉得,她自己可以不要面子,但不能让儿子脸上无光,必须把儿子的婚礼办得风风光光,让儿子在所有的亲朋好友面前脸上有光——尽管在媳妇的人选上她没办法作主。不过,这笔账她迟早会算在童铃头上的,走着瞧!
  赵亮赵明两父子,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连两颗大龅牙都分毫不差,只是娶了胡兰这样精明强悍的老婆,原本老实木讷的赵明,就更加没有说话的余地了。
  也许,天底下的婆婆和媳妇,前世都是冤家,而多半又是媳妇前世欠了婆婆的债,所以,今生都是婆婆向媳妇讨债的。
  新婚第二天,童铃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婚礼上一桌桌向宾客敬酒,同辈年轻人闹新房的捉弄折腾,加上赵亮洞房之夜三番五次地用行动示爱,把童铃累瘫了。可胡兰不管这些,黑着脸对童铃说:“做了别人的媳妇,就得有个媳妇的样儿,你以为还是在娘家做姑娘那样,让别人伺候!”
  童铃什么都没说,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任凭胡兰数落。
  何金凤在一旁不停地道歉:“亲家母,是我没把女儿教好,让您见笑了,回头我一定好好管教她。”
  “哦,对了,还有你!”胡兰突然把矛头指向何金凤,“我们家可不养吃闲饭的人,以后该怎么做、做什么,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妈,大清早的吵什么呢?”赵亮从房里出来,睡眼惺忪、不明不白地抱怨。
  “亮亮,你也不看看几点钟了,还大清早呢。”胡兰面对儿子,语气缓和了许多。
  赵亮没理会胡兰的责问,关心地问童铃:“童铃,你比我还先起床,睡好了吗?”看到童铃显得有些别扭,赵亮体贴地摸摸她的额头,“你病了吗,脸色怎么这么差?”
  童铃拨开赵亮的手,一声不吭地回房间了。
  赵亮跟进房间,童铃这才气呼呼地说:“赵亮,你妈怎么说我、骂我甚至打我,我都没异议,因为我是晚辈,她是长辈。可是,她那样对待我妈,好像我妈是你家佣人似的,这算什么?”
  赵亮终于明白童铃生气的原因,说:“我妈就是嘴巴说说而已,她心里没那意思,你别在意啊!”赵亮怜爱地捏了一下童铃的鼻子,“生气会变丑的哦!我会叫我妈说话注意点儿,别惹我家小公主生气!”
  听了赵亮爱意浓浓的劝说以后,童铃脸上才重露笑容。
  结婚后,赵亮和童铃不再出去打工,赵亮跟着赵明学做生意,童铃也在离家只有十分钟路程的一家服装店帮别人卖衣服。
  每天,童铃下了班时间早,就到赵亮的五金店陪他做生意。
  胡兰一天到晚无所事事,要么打麻将,要么就跟几个家庭妇女一起喝茶,嗑瓜子唠嗑,东家长西家短地瞎聊,图个嘴巴子痛快。一家大小的家务事,就都推给了何金凤。
  按理,这个家一家人各司其职,齐心协力地经营,其乐融融地生活,应该是镇上人人羡慕的殷实小康之家。可是,生活并没有那么简单,过日子也没有那么一帆风顺。
  何金凤包揽了一切力所能及的家务活。这些,原本是胡兰每天必须完成的任务,现在“一推六二五”,胡兰全部推卸干净,她自己成了地地道道“吃闲饭的人”。
  童铃心疼何金凤,说:“妈,您是我妈,不是我婆婆的佣人!我婆婆也太过分了,把您当佣人使唤,一点儿都不分担家务,我找她评理去!”
  “铃儿,别计较那么多,这些家务活对妈来说算不了什么。你别担心,妈身子骨硬朗着呢。我做惯了事,闲着我还闷得慌,说不定憋出什么病来。”何金凤拉住要去找胡兰评理的童铃,息事宁人地安慰女儿。
  童铃知道,何金凤有一个久治不愈的腰痛病,一直在忍受着。
  “妈——”童铃觉得对不起母亲,心里难过,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何金凤不想让女儿为难,任凭胡兰怎么对待她、刁难她,她都能忍受,眼泪往肚里流。
  胡兰虐待何金凤,分明就是不给童铃面子。人可以爱屋及乌,自然也可以恨屋及乌了。
  何金凤做的饭菜、煲的汤,可谓色香味俱全,赵明和赵亮吃着赞不绝口。
  赵亮称赞何金凤道:“妈,您可以评一级厨师了。”
  赵明也称赞何金凤道:“亲家母,吃你做的菜,我就会多吃两碗饭了。”
  胡兰一听,这父子俩的言下之意,她的厨艺远不如何金凤啰!
  赵明和赵亮只顾品尝美食,浑然不觉胡兰的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青,父子俩正在捅一个马蜂窝。
  倒是何金凤和童铃早就注意到了,童铃用脚轻轻地踢了赵亮一下,用眼睛示意赵亮看看他妈的脸色。
  何金凤则谦虚道:“你们太过奖了,吃饭吧,别夸大其词了。”
  何金凤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胡兰怒气冲天地把手中的筷子拍在桌上,大声质问何金凤道:“亲家母,你烧这么多菜,以为我们家是千万富翁啊!”
  胡兰是故意找碴,可赵亮没觉察,道:“不过是四菜一汤而已,合符标准嘛。”
  胡兰继续挑剔道:“菜这么咸,油放这么多,你是要我们患高血压,还是想让我们胆固醇超标?”
  赵明说:“菜的味道不咸不淡,也不油腻啊!”
  胡兰狠狠地瞪了何金凤一眼,责问完还不解恨,气冲冲地冲着赵明和赵亮大吼:“你们两个吃里爬外的混账东西,老娘做的饭菜不好吃,也没见你们饿死,别人做的饭菜好吃,你们就死撑硬胀吧,看不撑死你们!”   胡兰家庭主妇的地位和尊严受到了挑衅和威胁,她恼羞成怒了。这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赵亮莫名其妙地说:“妈,您这是怎么了,无缘无故乱发脾气!”
  何金凤觉得委屈,却也向胡兰道歉说:“亲家母,你教训得是,以后我会注意的。”
  童铃看着母亲吃力不讨好,如此委曲求全,丢下碗筷,流着泪回了自己房间。
  看到童铃伤心的样子,赵亮忍不住怨恨地喊了一声:“妈!”
  但看着胡兰怒火冲天的样子,赵亮没敢把话说下去,也放下筷子紧跟着童铃去了房间。
  赵明怕引火烧身,也迅即离桌而去。
  好端端的一顿饭,就这样不欢而散。
  何金凤默默地收拾桌上的“残局”,胡兰在一旁余怒未消,眼睛灯笼般瞪着何金凤,像极了一个发现工人偷懒,随时都会狠狠地甩上一鞭子的残暴监工。
  以后的日子,胡兰对何金凤所做的一切,都会鸡蛋里挑骨头,存心找碴,好像一个上了瘾的吸毒者。即便何金凤把衣服洗得跟新的一样干净,把地板拖得光可照人,把饭菜做得跟御膳一样无可挑剔,把每个人的房间收拾得像新房一样干净整洁,胡兰仍然会借题发挥,小题大做,指桑骂槐。
  何金凤不跟胡兰一般见识,她总是想好的一面——比如,赵亮对她比对胡兰更孝敬,赵明对她比对胡兰更尊重等等。自己退一步,女儿也就不会那么为难。
  童铃在胡兰面前敢怒不敢言,她毕竟是晚辈,只好把怒火喷向赵亮:“你妈简直就是个奴隶主,可我妈不是奴隶。早知道我妈到你家来会这样活受罪,就不该让我妈一起来,我真后悔嫁给你!”
  童铃知道这样说,赵亮会伤心,可她不说,自己又憋得慌。她也不是个不孝顺父母的人,可是胡兰太过分了。
  赵亮每次都是连哄带逗地安慰童铃,让她别生气。
  久而久之,赵亮也感到了厌烦。
  童铃一生胡兰的气,就冲赵亮发火,然后就不许赵亮碰她,哪怕是赵亮欲火焚身。
  赵亮也只好劝说胡兰:“妈,您每天就少说两句好不好,不要老没事找事!”
  这下了不得,见儿子帮着童铃母女说话,胡兰暴跳如雷,唾沫星子飞溅,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有了媳妇忘了娘,胳膊肘往外拐。你要搞清楚,我才是十月怀胎生了你的亲娘!”
  就这样,胡兰周而复始地骂骂咧咧,弄得赵亮也不好做人。
  赵亮像生活在石头缝里的小草一样憋闷,本来不抽烟、不喝酒的他,也跟朋友一起学会了抽烟喝酒。
  其实,童铃与何金凤来到赵家后,改变最大的是赵明。原先沉默寡言的他,现在话也多了,性格也开朗了。尤其是他跟何金凤在一起的时候,更是热情洋溢,有说有笑。
  来店里光顾的顾客,有的就开玩笑说:“赵明,最近是不是捡到了宝,每天那么开心!”
  赵明听了不回答,只是嘿嘿地笑。
  赵明的确很开心,很兴奋,如果不是那两颗龅牙的妨碍,他开心得想吹口哨。他不是捡到了宝,而是偷偷地爱上了一个人,那人就是何金凤。
  第一次见到何金凤,赵明就有想亲近她的冲动。
  赵明觉得,何金凤既温柔又善解人意,和蛮不讲理的胡兰有天壤之别。
  每次,胡兰对何金凤指手画脚,百般刁难的时候,赵明跟童铃一样敢怒不敢言。
  赵明不想也不敢去摸胡兰的老虎屁股,更何况是为了“别的女人”,胡兰不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才怪!可是,胡兰不在家时,赵明总会时不时地帮着何金凤做这做那,百般体贴。
  他总是温柔地说:“金凤——”赵明直呼其名,而不是礼节性地称呼“亲家母”,“事情总是做不完的,休息一会儿,别累着!”
  不过,大家都在的时候,赵明还是一本正经地喊“亲家母”,尤其是胡兰在场,他几乎不跟何金凤讲话。
  何金凤当然感觉到了赵明的异常,赵明再帮她干活的时候,她要么不让,要么躲开。她也不主动跟赵明搭讪,不得不与赵明说话时,她就礼貌性地应付一两句。
  赵明对何金凤的暗恋,成了引爆赵家埋藏已久的炸弹的导火索。
  结婚不到半年,童铃怀孕了,这让赵家全体都兴奋无比。
  胡兰一直板着的那张脸也有了微笑,对童铃说话也轻声细语了,时不时给童铃买各种补品,还一口一个“铃儿,铃儿”地叫得蛮亲切,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童铃的亲妈哩。
  这一切,当然是冲着童铃的“肚子”去的。
  胡兰对待何金凤,也没以前那么耗费精力找碴、闹别扭了。她除了打麻将,还忙着到附近的庙里烧香拜佛,祈求菩萨保佑童铃生个儿子,好为赵家传宗接代。
  童铃临盆的日子到了,当焦虑地等在产房外的胡兰,听到医生恭喜她“是个千金”时,她就像从天堂掉进了地狱。
  医生让她接过孙女,叫了三遍她都没反应,只是在嘴里反复念叨:“怎么不是孙子?怎么不是孙子?”
  还是何金凤动作快,她接过自己的外孙女,欢天喜地地抱在怀里。
  赵明和赵亮也急忙围着小宝宝乐滋滋地转悠着,欣赏着。
  除了胡兰,赵家个个都喜形于色。
  赵亮看着胡兰一脸的沮丧,安慰她说:“妈,都什么年代了,您还重男轻女,别老封建行不?男孩女孩都是自己的亲骨肉,女孩不一样可以延传香火嘛!更何况,我和童铃还年轻,再生一个,一定让你抱到孙子为止。”
  胡兰半晌才冷笑一声,没说话。
  虽然没再为孙子这事说什么,可是,胡兰对童铃和孙女的事不闻不问,像个局外人似的,从此每天就出门打牌,家里的事一概不管。
  童铃坐月子期间,何金凤除了做家务事,还要照顾女儿和外孙女。童铃是剖腹产,伤口恢复得较慢,住在医院的四五天里,赵亮关了店门,与何金凤一起轮流值班,照顾童铃和女儿。何金凤在童铃伤口没好的那些天,天天都是血红着一双眼睛,要不是赵明时不时地帮帮手,何金凤更会忙得找不着东南西北。   童铃看到何金凤日夜操劳,眼珠子都陷下去了,便流着泪哭道:“妈,我真后悔当初没听您的话,现在您不但没享到女儿的福,反倒是为女儿受尽累、吃尽苦了!”
  “铃儿,不要想太多。亮亮是个疼你爱你的好男人,你们好,妈就知足了!”何金凤安慰女儿。
  童铃因为怀孕时食欲一直不好,营养不足,女儿生下来才五斤多,她的身体也恢复得很慢,家庭处境也使她脾气变差了。
  晚上,童铃睡在床上,冲着赵亮发脾气说:“赵亮,你说我妈到你家来,享过一天福吗?你妈是人,我妈就不是人,活该累死累活吗?女儿是你们赵家的骨肉,你妈她不管不理,以后别指望我女儿叫她奶奶!”
  童铃越说越生气,突然“哎哟”了一声,用手捂着伤口,脸色苍白。
  “童铃,说话震痛伤口了吧?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伤口会愈合得更慢!”赵亮紧紧搂着童铃瘦弱的身子,怜爱地说,“我会劝我妈分担点儿家务活,照顾我们的宝贝女儿的!她就是一时重男轻女,等她多看看咱们这么可爱的女儿,以后一定疼都疼不过来!”
  说着,赵亮看着旁边小摇摇床上睡着了的女儿。
  女儿睡得很香,粉嘟嘟的脸上还带着微笑,可爱极了。
  赵亮有意分散童铃的气恼情绪,说:“我们来给女儿起个名字吧,我早就想好了一个名字,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
  “你想好了什么名字?说来听听。”果然,童铃的注意力被转移了。
  “就叫‘童话’吧,这名字多好听,我是因为这首歌才追上你的,又有意义!”赵亮胸有成竹地说。
  “好是好,就怕你爸妈不同意。”童铃琢磨着,翘起了嘴角。
  “为什么?”赵亮不解地问。
  “你想想,‘童话’,那不就跟我姓了吗?”童铃把话挑明了。
  “你呀,你不会脑筋急转弯吗?‘童话’前面可以加上一个‘赵’字嘛——‘赵童话’呀!”赵亮笑着说。
  “那好,就叫‘童话’!”
  童话两岁多的时候,童铃在省城一家保健品公司应聘成功,当即就留下来工作了。
  赵亮家里安装有电话座机,童铃便买了一部便宜的手机,可以经常与家里通电话。
  这天,童铃路过省城的幼儿园,看到许多和女儿同龄的孩子都在上早教了,于是打电话给丈夫说:“亮亮,童话需要提早进行学前教育,加上我妈要操持家务,负担太重,我看把童话送镇幼儿园吧!”
  赵亮立马回答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现在供童话上幼儿园也供得起,不能让她落后给城里的孩子,这事就这么定了。”
  “事不宜迟,你领着童话去县城医院做一个健康检查,尽快送她上幼儿园吧。”童铃补充道。
  隔天,赵亮就领着女儿去县城医院做体检了。
  原本是阳光灿烂的天气,到傍晚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做体检的小孩子多,大雨又把他们拖住了,赵亮和女儿就耽搁了回家的时间。
  胡兰在麻将桌上“浴血奋战”,忙昏了头,也没回家。
  何金凤已经做好了饭,只等他们一回来就动手炒菜,可左等右等也没见人回来。
  赵明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他眼睛盯着电视,心却随着何金凤移动。
  当何金凤再次从厨房走进客厅,想拿什么东西时,或许因为劳累过度,她一阵头晕,脚一下子踩滑,眼看着就要摔倒,要不是赵明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她,她就会重重地摔倒在地了。
  如果此时赵明把何金凤扶到沙发上坐下,或者何金凤把赵明一掌推开,那么,以后的一切就不会发生。可是,赵明难得有接触何金凤的机会,他就搂着何金凤不肯松手了。
  赵明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想和自己心仪的女人多亲近一会儿。
  但这要命的一幕,恰好被打牌输红了眼、怒气冲冲回到家的胡兰,撞了个正着。
  更要命的是,赵明看到胡兰以后,慌张万分,触电似的松开了搂抱何金凤的手,这更让人觉得他做贼心虚,“二百五”都会认为,赵明与何金凤有什么不轨行为,更何况是小肚鸡肠的胡兰。
  赵明突然把搂抱何金凤的手松开,何金凤还没有站稳,就被气势汹汹的胡兰一个箭步冲上去,狠狠地搧了两个耳光。
  “亲家母,你——”何金凤捂着火辣辣的脸,莫名其妙。
  “你什么你?你个不要脸的骚货,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还勾引我老头子!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骚货!”胡兰破口大骂,还凶猛地扑向何金凤,劈头盖脸一顿厮打。
  何金凤刚回过神是怎么回事,想向胡兰解释,可她还没开口,头发又被胡兰揪住了。
  胡兰这一连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泼妇举动,赵明根本就来不及阻止,只好抓住胡兰拽着何金凤头发的手,叫她松开,并用自己手的力量相抗衡,不然,何金凤的头皮真的会被扯掉的!
  看到何金凤眼泪汪汪,赵明忍不住大声吼道:“胡兰,你松手!”
  可是,胡兰不但不松手,还狠狠地踢了赵明一脚,骂道:“你个老不死的,为了一个臭婊子,敢跟老娘吹胡子瞪眼睛?你在老娘眼皮子底下偷女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难怪我在外面听到不少风言风语,说我家里‘金屋藏骚’,我还不相信呢。原来,这些都是真的,你们早就勾搭上了!走,有本事上街去,让大家看看这骚货,也评评理呀!你个老不死的,与何金凤这个臭婊子,背着老娘乱搞,被我捉奸在屋,两人还联合起来欺负我!你个老不死的这样对待我,这日子还怎么过呀!呜,呜——”
  胡兰又打又骂,忽然又哭又喊起来。
  听到胡兰在家里打闹哭喊,街坊邻居一拨又一拨,纷纷围到赵家门口看热闹来了。
  这时,天还没有黑,雨也停了。大家看到胡兰家这出闹剧,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三道四地议论开来:
  “真不要脸,在别人家又吃又住,还干出这么缺德的事儿来,丢死人了!”
  “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连亲家公她都敢勾引?”   “世界上什么样的女人都有啊,几十岁的人了,还不知羞耻!”
  “真还看不出来,平时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儿,骨子里这么骚啊!”
  所有人的矛头,都指向何金凤了。
  从古至今,一旦男女私情被暴露,受到指责和谩骂最多的,一定是女人。男人只会被指责“花心”、“风流”,但女人,多少难听的字眼都会加到她身上。
  何金凤守寡几十年,多少男人向她献殷勤,她都从未动过心。她心里只有童强,即使童强早已离她而去,可是他仍然活在她心中,无人能代替。另外,何金凤还怕童铃受委屈,所以她从来没有正眼瞧过那些向她献殷勤的男人。如今她老了,可她的自尊心还在。
  今天,何金凤被胡兰骂得狗血淋头,胡兰不管不顾地把一顶“荡妇”的帽子扣到她头上,还闹得满城风雨,让所有人都这么认为,这么看她了。
  何金凤听到看热闹的那些人七嘴八舌,胡言乱语,几乎快窒息了。她哭着拨开人群,不顾一切地冲出门去,边哭边跑。
  刚好,赵亮领着女儿童话回来,也走到了家门口。
  赵亮正奇怪自家门前怎么围了这么多人,就见何金凤哭着从屋里冲出来,他焦急地问:“妈,出什么事了?”
  何金凤看了赵亮一眼,没有理会他的问话,也没有停留,而是拼命地朝着稍远处的金江水库奔去。
  紧跟着冲出来的赵明,冲着莫名其妙的赵亮大喊:“快,快!快拦住你妈!”
  赵亮把手里牵着的女儿塞给赵明,二话不说就追赶何金凤去了。
  这时,何金凤已经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中。
  赵亮边追边呼喊:“妈,妈——!”
  赵亮追到何金凤还差两三米之处,眼睁睁地看着何金凤一个纵身跳进了金江水库。
  何金凤像所有蒙辱含冤的女人一样,想用死亡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而且阎王爷也成全了她的愿望。
  赵亮把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在电话里呜呜咽咽地告诉了童铃。
  童铃当场晕了过去,醒过来以后,立马搭乘出租车赶回了家,伏在母亲身边哭得死去活来。
  童铃突然有这样的感觉:一个人不管多大年龄,只要没了父母,就变成了孤儿。
  童铃哭晕过去好几回,赵亮也哭得稀里哗啦。
  赵亮不仅伤心,还非常自责,好像何金凤是他害死的。他哭着说:“我如果再跑快一点儿,妈妈也许就不会死!”
  赵明抱着小孙女童话,也在“呜呜呜”地哭,哭得跟牛叫似的。
  赵明觉得,他才是害死何金凤的凶手,要不是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要不是他这老东西一把年纪了还痴心妄想,何金凤绝对不会寻短见的。
  胡兰对何金凤的死麻木不仁,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赵亮曾经百般安慰童铃,总说胡兰是“刀子嘴,豆腐心”。现在看来,胡兰应该是“刀子嘴,铁石心”!
  童铃与赵亮商量,将母亲何金凤的遗体火化,在镇后的山上给何金凤筑了一个坟墓,请石匠刻了一块墓碑:“慈母何金凤老夫人之墓”。
  童铃得让母亲的在天之灵,有个安身之处。
  童铃留下了何金凤的骨灰,准备在适当的时候,把母亲送回老家安葬,让她能够魂归故里,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
  何金凤下葬好些天了,童铃仍然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不吃也不喝。
  赵亮守候着童铃,只见她眼泪不停地往眼眶外涌,却听不见哭声。
  童铃的嗓子早就哭哑了,她觉得母亲是她害死的,要不是她执意嫁给赵亮,她母亲无论如何也不会死啊!
  童铃已经无法释怀,无法原谅自己,她觉得自己是个不孝女。
  童铃昏迷着,她的意识模糊不清,已经无法从悲恸中走出来,无论赵亮怎么恳求和劝解都不行。
  最后,是楼下童话的哭声,唤醒了童铃求生的意识:“呜,呜呜……妈妈不理我了,妈妈不要我了!”
  是呀,女儿饿着了不能没人管,女儿冻着了不能没人照顾!
  童铃挣扎着起来,抱着女儿直哭。
  经历了丧母之痛,童铃身子骨非常虚弱,赵亮一面给童话冲奶粉,一面对着楼下客厅大声地喊道:“妈,童铃醒了,您去炖只鸡,给童铃补补身子!”
  楼下客厅里坐着的胡兰听了赵亮的喊话,很不高兴,道:“什么?她以为她是皇太后呀!哼,要照这么个吃法,这个家还不被她吃垮!人家坐月子还享受不到这种待遇呢。她要是给我们家生个胖孙子还差不多,别说是炖只鸡,杀头猪老娘也乐意!”
  赵亮只说了一句,胡兰就回他十句,机关枪似的扫射一通。
  赵亮气急了,下楼回嘴道:“妈,您就没有同情心吗?您对待童铃,就不能像对待我一样吗?”赵亮被胡兰的固执激怒了,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愤恨,“一个女婿半个儿,一个媳妇为什么就不能当半个女儿呢?即使童铃没让您如愿以偿抱上孙子,可那不是她的错,不是她能决定的,您不要整天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好不好?童铃她妈就因为您小心眼,小题大做,一个活生生的生命说没就没了,您还这么执迷不悟!”
  赵亮怒气难消,狠狠地数落了胡兰一番。
  “啪”的一声,赵亮脸上挨了胡兰一巴掌,这是胡兰第一次打儿子,她怒道:“儿子骂到老娘头上来了,你还教训起老娘来了!”接着,胡兰暴跳如雷,指着赵亮大骂,“你个白眼狼,你心里就只有你媳妇!我把你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你却把老娘抛到爪洼国去了!你要搞清楚,这个家是我的,还不是你的!”
  赵亮挨了打,又被胡兰恶骂一顿,也傻眼了。
  童铃和胡兰互相不搭理,日子就这么过着。为了这个家,赵亮更加勤奋地工作,更加努力地赚钱。童铃呢,也没心思去省城打工了,赵亮也不让她去,就让她在家里照顾女儿。
  胡兰再没有何金凤在时那么潇洒了,以前,她吃了饭就出去打牌,打完牌就回家吃饭。现在,一切家务活她都得亲自动手了。
  胡兰原本想在何金凤去世后,把所有的家务活全加在童铃身上。可是,现在的童铃不吃她那一套,对胡兰所有的指桑骂槐,她都充耳不闻,不生气也不还击。   她只做与自己和女儿有关的事,其他的事,哪怕是油瓶倒了,她也不会扶起来。家里没人做饭,童铃就自己到外面去买着吃,或者只做自己一个人吃的饭菜,洗衣服也只洗自己和女儿的。胡兰对童铃无计可施,就只好自己承担家务活了。
  自从何金凤死后,童铃的心似乎也随她母亲而去,她把自己封闭起来,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对所有的人和事都不在乎了。
  赵亮搂她、亲她、爱抚她时,童铃完全是麻木的。
  赵亮痛苦地哀求她:“铃儿,你别这么折磨我好不好?你妈走了,我也很难过,可我们的日子还得继续呀!你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
  “我没事呀!我很好、很开心呀!谁说我不开心了?”童铃冷冰冰的回话,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插在赵亮的心上。
  童铃对胡兰不理不睬,她心里充满了怨恨——对胡兰和这个家充满怨恨。
  这个死气沉沉的家,除了偶尔能听到童话天真无邪的笑声外,其他人的脸上再也看不见一丝笑容,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只要有一丁点儿火星,随时都会把这个家炸得粉碎。
  这天晚上,刚刚吃过晚饭,赵明和赵亮在看电视,胡兰在厨房洗碗。
  童话没吃多少饭,童铃在给她削苹果吃。
  天真活泼的童话从童铃手里接过苹果,欢呼雀跃道:“妈妈,您也吃一口。”
  “妈妈才吃了饭,肚肚很饱,仔仔吃!”
  “吃一口嘛!”童话坚持着。
  “好,吃一口!”童铃张大嘴巴,假装咬了一口。
  然后,童话拿着苹果又跑到赵亮和赵明面前,叫他们也吃一口。
  赵亮和赵明都学着童铃的样子,也张大嘴巴假装咬了一口。
  就这样,童话拿着苹果,无忧无虑地来回于爸妈和爷爷之间,一家人难得有这样幸福温馨的场面。
  突然,童话停了下来,似乎想起了什么,说:“哦,还有奶奶没吃呢。”说着,童话就蹦蹦跳跳地跑到厨房,高兴地叫着,“奶奶,您也吃一口苹果吧,爸爸妈妈和爷爷都吃了!”
  没想到,胡兰不但不领小孙女的情,反而还凶巴巴地对她吼道:“走开!别碍我的事,谁稀罕你那烂苹果!”
  赵明和赵亮以及童铃,都听到了胡兰的骂声。
  童话嘟着小嘴,红着眼睛,垂头丧气地从厨房走了出来。童铃赶紧上去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安慰着女儿。
  不料,胡兰又从厨房里甩出来一句话:“小扫把星!”
  胡兰今天打牌输得很惨,回家一直窝着一肚子火,正愁没处发呢。没想到,她一直不喜欢的孙女,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妈,您又发什么神经了?”赵亮无法理解胡兰这样骂自己的孙女,毫不客气地冲胡兰喊道。
  童铃忍无可忍,大声地对童话说:“童话,以后别叫她奶奶了,她不是你奶奶,叫她老妖婆!”
  “童铃,你怎么教孩子呢!”赵亮听到童铃对女儿说的气话,制止她。
  “你骂谁‘老妖婆’?扫把星,臭婊子!”胡兰吼着,从厨房冲了出来,婆媳面对面干开了。
  “就骂你,老妖婆,老妖婆,老不死!”童铃怒火冲天,坐在沙发上的她一下子站了起来。
  真正的婆媳大战开始了。
  赵明跑过去,把胡兰往一边拉,被胡兰奋力甩开。
  赵亮也把童铃往楼上拖,拖不动就抱,结果遭到童铃的拳打脚踢。
  童话被这从未见过的恐怖场面吓得哇哇大哭,她不知道她叫奶奶吃苹果,怎么会引起一场妈妈和奶奶的大战。
  “你们别吵了好不好!”赵亮无可奈何地大喊了一声,气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带着哭腔继续说,“这个家还像个家吗?妈,您有没有个当长辈的样儿?童铃,你有没有个当媳妇的样儿?你们当着孩子的面如泼妇骂街,就不怕把孩子教坏吗?”
  “这日子没法过了。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全都联合起来欺负我老太婆,我不活了,没法活了!”胡兰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突然就呼天抢地起来。
  “赵亮,这日子的确是没法过了。遇到这么不讲理的婆婆,这日子我过不下去,我们离婚吧!”童铃也赌气说道。
  听到童铃说出离婚的话,赵亮沮丧到了极点。他那么爱童铃,她居然说出要跟他离婚的话来。
  赵亮沉默着,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最后,赵亮把一根刚吸了几口的烟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站起来说:“好吧,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要死要活的,要走要留的,随你们的便,这个家我也不想呆下去了。”
  赵亮三步并作两步走,逃也似的离家而去。
  赵明抱着童话,追到门口问:“赵亮,你要到哪里去?”
  赵亮没理睬赵明的问话,也没回头。
  赵亮的离去,使得胡兰和童铃的争吵变成一场没有观众的表演,她们也就没有再继续下去。
  当天晚上,赵亮没有回家。
  对此,童铃没想太多,以为他一定是到哪个朋友家去了。
  第二天早晨,所有的人都被起早床、做早餐生意的刘四那恐怖的叫喊声惊醒了:“死人啦,死人啦!”
  听得出这喊声在快速移动,一定是刘四看见死人后被吓到了,一路狂奔着通知所有的人。
  死的人,就是赌气离家,一夜未归的赵亮。
  赵亮心情不好,便去找人喝酒,喝醉了准备回家,可是,笔直的道路被他走得弯弯曲曲。当他走到有臭水沟的路边时,一脚踩空,就一头栽进臭水沟里去了。
  赵亮身体向前扑倒,整个脸就浸到了水里。
  从水沟边上明显的抓痕看,呛水后的赵亮本能地挣扎了几下。可是,由于他喝了酒的缘故,身体软弱无力,所以,他原本强有力的手臂,也无法支撑着把头露出水面来,挣扎到最后,却难逃窒息而死的命运。
  赵亮的那张脸在水里泡了一夜,已经发胀、发白,也严重变形了,但那两颗裸露的大龅牙,却似讥笑一般,无言地昭示着主人的身份。   胡兰抱着赵亮的尸体,泪水哗哗地流,但她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来,只是死死抱着儿子,任谁也拉不开。邻里乡亲都劝胡兰道:“难过就哭出声来,不然会把自己憋坏的。”
  可是,这种劝说不奏效,胡兰仍然抱着儿子,无动于衷。
  最后,胡兰被两个警察强行架开了。
  离开赵亮的尸体,胡兰并没有像大家担心的那样瘫软在地。相反,她身体里好像突然蓄满了力量。她突然扑向童铃,一边号哭,一边疯狂地打童铃。
  “你这扫把星,是你害死了我儿子,还我儿子来!”
  围观的人还没来得及阻拦,童铃的衣服已被胡兰扯破了,脸上、手上布满了胡兰留下的抓痕。
  童话跑到妈妈身边,抱住妈妈的腿,吓得大哭道:“妈妈,妈妈!”
  胡兰被几个姐妹拉开,脚还不停地踢向空中。
  童铃被童话的哭喊从悲痛中唤醒过来,她把女儿搂在怀里,失声痛哭道:“仔仔呀,外婆没了,爸爸也没了,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呀!”
  突然失去了两个最爱她的人,童铃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害怕,她真后悔在母亲去世后那样对待赵亮,给他那么大的压力,让他左右为难。
  胡兰突然挣脱几个邻居的手,拼命地往家里跑,大家都莫名其妙。
  “她不会寻短见吧?”有人这样提醒。
  几个邻居赶紧跟了上去,一群人便陆陆续续都到了赵家。
  大家站在胡兰的家门口,只见胡兰站在楼上窗口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往外扔东西,衣服呀,鞋子呀,日常用品呀,通通都有。胡兰的手扔个不停,一样一样地往下扔,嘴巴还骂个不停:“扫把星,你来我们家以后,日子就没安宁过,还害死了我儿子!你马上给我滚蛋,给我滚蛋!”
  原来,胡兰扔的是童铃的东西,她要把童铃赶出家门。
  看到胡兰欺人太盛,童铃气愤地说:“你凭什么赶我走,我可是你家明媒正娶的,这个家也有我的一份儿!”
  “什么有你的一份!我儿子都被你害死了,你还有脸来分家,还我儿子!”胡兰恶狠狠地下了楼,蹿出大门,唾沫飞溅地又扑向童铃,二人又打了起来。
  胡兰左一句“扫把星”,右一句“扫把星”地谩骂童铃,童铃开始本能地反击,她也没了顾忌,声嘶力竭地拼命呐喊:“胡兰,我得告诉你,你儿子是你害死的,我丈夫是你害死的!你好好想想,要不是你,赵亮会死吗?”
  此时,胡兰好像突然醒来的梦游者,停止了所有的举动,颓唐地坐在地上,愣在那里,喃喃自语道:“儿子是我害死的,儿子是我自己害死的。”
  胡兰一面哭,还一面以头撞地,不久就晕厥过去了。
  童铃的爱情和婚姻,随着赵亮的下葬,也一起被埋葬了。胡兰疯疯癫癫的,坚决不让童铃再进家门。童铃无奈,只好带着女儿童话,打道回老家了。
  童铃走的时候,赵明内疚而无可奈何地说:“童铃,我知道,这个家你也没法呆下去了,我这里有两万块钱,你就拿着用吧。”
  童铃不愿意接受,赵亮就硬塞给她,说:“这是给我孙女的,你总不能饿着她吧。”
  童铃带着女儿童话,还携带着一瓷坛何金凤的骨灰,回到了老家。
  回到家才知道,童铃以前住的公家房子早已卖了,童铃真的是无家可归了。
  菊妹子的母亲张婶心善,看着童铃带着童话可怜,就把她家堆放杂物的老房子腾挪出来,出租给了童铃,一年象征性地收个两三百元钱租金。
  童铃和童话算是有了个住处。
  童铃在后面的山上挖了一个土坑,把母亲何金凤的骨灰瓷坛埋了进去,筑了个土坟。童铃拉着女儿童话做了跪拜,痛哭一场,总算是把何金凤安葬在故里了。
  那间土墙屋,已是破旧不堪,童铃和女儿住了一段时间,房屋墙壁上经常有大块大块的泥土往下掉,屋内阴暗潮湿,床上的被子、衣柜里的衣物,都有一股股霉味散发出来。长时间下雨就更糟糕,所有接触地面的东西,都会长出一层白茸茸的霉来。
  这些还不算什么,更可怕的是成群结队的老鼠,穿梭在屋里,吓得童话抱着妈妈尖叫。
  一看见有老鼠跑过,童话就紧紧搂着妈妈的脖子哭喊:“妈妈,我害怕!”
  “别怕,有妈妈在!”童铃安慰女儿,用手拍拍童话的肩膀。
  童话在妈妈怀里,慢慢地睡着了。
  童铃环顾了一下屋里的场景,泪水慢慢地流了出来。她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似对女儿又似自言自语道:“今后我可怎么活啊!”
  这些年,村里的变化很大,好多人家都住上了新房子。
  童铃了解到,张婶一家住的小别墅,全是菊妹子拿钱回家修的。听说,菊妹子在外面傍了个大款,年纪虽然大些,人长得也不怎样,可是很有钱。
  童铃回到老家,也有人说三道四的,有钱人家不跟她来往,即使看见她也不打招呼。曾经想娶童铃做老婆的赵四娃没遂心愿,更是在别人面前嘲笑她:“还想嫁个有钱人!只有二两五钱的命,嫁到皇宫也改变不了。好笑吧,到现在连个栖身之地都没有!”
  童铃整夜整夜地失眠,别人说什么看不起她的话,她一概不理会,也可以忍受。可是,她不能让女儿跟着她一起受苦受罪。赵明给她的两万块钱,整修房屋就花了两千多。童铃必须尽快找事做,不然就会坐吃山空。
  童铃把女儿送到了附近的幼儿园,自己就在镇上找了份帮人卖衣服的工作,月工资一千二百元,不包吃住。
  就这样,童铃每天早早起床,送女儿去幼儿园以后,坐两块钱的车去上班,下班后再去幼儿园接女儿。
  到了年底,张婶抱歉地对童铃说:“真不好意思,这老屋我们明年打算养猪,你看——”
  张婶欲言又止,童铃明白张婶的意思,强作欢笑地说:“我知道了,我会尽快找房子搬出去的。”
  童铃心里难受得想哭,她能搬到哪里去呢?租镇上的房子要六七百元一个月,以她这点儿微薄的收入,哪能租得起?
  童铃真的被逼上了绝路,她必须挣钱盖房子,否则,她和女儿真的会露宿街头。   但是,现在在乡下盖间小房子,起码都要十几万元,银行不可能贷款给一个几乎没有偿还能力的人。自己没有什么其他本事和门路,唯一的本钱就是年轻,可以出去打工。
  可是,如果她出去做事,女儿怎么办呢?
  正当童铃挣扎在痛苦和矛盾之中时,她在镇上碰到了几年未见的菊妹子。
  菊妹子刚从广东回来,手里提着个密码箱,脸上浓妆艳抹,着一身名牌服装,手上、脖子上、耳朵上金光闪闪,跟童铃有天壤之别。若不是菊妹子主动喊童铃的名字,童铃根本就认不出她来。
  菊妹子和童铃寒暄了一会儿,大概知道了童铃的处境,便说:“像我们这种一没专业技术,二没学历的人,如果靠老老实实打工挣钱,一辈子都会穷得叮当响。现在的社会是‘娃娃要钱喊爹妈,领导要钱笔下生花,医生要钱病人肚皮上划,女人要钱男人身上刮。’先头那会儿,我们都羡慕你找了个好男人、好人家。可是,没想到……唉!这就是命吧。但是,世界上不只赵亮一个男人啊,赵亮没了,你就得依靠别的男人!”
  童铃知道,菊妹子说的依靠并不是真的依靠,而是指从男人身上刮钱。
  “童铃,我也不瞒你,我在外面就是做着靠男人的活儿,刚开始我也觉得抬不起头,没脸见人,我父母在家也经常被别人戳脊梁骨。可是,当他们看到我大把大把地寄钱回家,他们就开始羡慕了。以前我们家穷的时候,别人都躲着我们,生怕我们向他们借钱。现在我们家是门庭若市,没人因为我在外面做什么而看不起我了。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笑贫不笑娼!童铃,以你的姿色,不出两年,我保证你有车又有房!”
  菊妹子口若悬河,童铃默默地听着,也没插得上嘴。
  “过几天我就会走,你跟我一起去广东吧?”
  “我做得了吗?”犹豫了很久,童铃红着脸问,显得难为情,“再说,我女儿怎么办?”
  “嗯,你当然不成问题!不过,你女儿倒是个问题。”童话的事,菊妹子也有点儿为难,却也没被难住,“你们家有亲戚朋友,就给亲戚朋友带,或者给幼儿园老师带,你只要出钱就可以了。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切都能用钱搞定!”
  菊妹子给童铃出了个主意,眼下,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童铃决定把童话托付给幼儿园的陈老师,除了幼儿园的学费,童铃另外给陈老师八百元一月的抚养费。
  安顿好了女儿,童铃辞去了商铺卖衣服的工作,真的就跟着菊妹子南下广东,挣大钱去了。
  临走时,童铃对陈老师托付了千遍万遍,几乎带着哭腔说:“陈老师,请您务必照顾好童话,她可是我的命根子!”
  说着说着,童铃就泪眼婆娑,哭个没完没了。
  陈老师也听得只差没给童铃下跪,求她别再说了。不过,陈老师也是母亲,非常理解童铃的心情,还是一个劲儿地回答:“好,好好!你放心,我一定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对待童话,一定照顾好她!”
  童铃是一直流着泪来到广东的,菊妹子也拿她没法,只好一个劲儿地替她擦眼泪。
  菊妹子没把童铃带到什么大酒店、大宾馆,而是把她带进了一间名叫“夜来香”的街边发廊。
  夜来香发廊的老板娘名叫李燕,看到童铃之后,立刻眉开眼笑了,连连夸赞菊妹子道:“小菊呀,你可真是有能耐!”李燕又很亲切地问童铃,“吃了中饭没有,要不要再吃点儿什么?”
  “谢谢,我和菊妹子在外面吃过了。”童铃礼貌地回答老板娘。
  李燕的笑容和热情,让童铃觉得几辈子前就跟她认识似的。
  夜来香发廊分前屋和后屋,都被李燕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净利落。前屋正堂神龛上,放着气定神闲的财神爷,向每个进门的宾客微笑致意。后屋和前屋之间,有一间较宽敞的美容房,摆放着一张软榻,可以给客人做美容,也可以做按摩。
  后屋有一条过道,过道里有一架斜梯可以上楼。楼上一条过道直通,并列着一排六间按摩房,按摩房隔扇上面没封顶,却是隔开的。每间按摩房都摆着按摩软榻,有封闭式的门和门帘。
  没在外面租房住的按摩妹,夜里关店后就睡在按摩房里。
  上班时,按摩妹把客人领上楼,安排在按摩房里,根据客人的要求,可以做正规按摩,也可以做“小姐”,只要客人肯掏钱,保证让客人满意。
  菊妹子带着童铃在楼上搁置好自己的行李,上好锁,便下楼出了店门,领着童铃上街买日用品和化妆品。
  买化妆品时,童铃有点儿舍不得。菊妹子劝她说:“女人嘛,妆是一定要化的。你虽然漂亮,但皮肤还不是很白,化点儿淡妆可以让你更漂亮。到时候,你还怕挣不回这点儿小钱?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可是,我没化过妆,不会使用这些玩意儿。”童铃有些担心。
  “你不会化妆,还不会学呀!谁一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真拿你没法子,都几岁孩子的妈了,还跟个小孩似的!”菊妹子很有经验地给童铃挑了干粉、湿粉、腮红、睫毛膏、眉笔、唇彩和眼线笔等一大堆化妆品。
  夜幕降临,住在外面的三个女孩,店里有名的“三小”——小红、小丽和小花,都纷纷来到店里。
  小红个子高,身材好,可惜是个龅牙。
  小丽皮肤白,中等身材,可是有点儿罗圈腿。
  小花年纪最小,十七岁,可是胖得像只小肥猪。
  菊妹子在这里年纪最大,身材性感而丰腴,但她脸上有点儿雀斑。
  五个姐妹,化了妆出来,数童铃最靓丽。
  当小红、小丽和小花看到妆后的童铃,心中都有危机感。她们并没有像老板娘李燕那样,对童铃表示热情的欢迎。她们唯一感到欣慰的是,童铃没有她们穿得时尚和性感,她们穿的都是露背、露脐装,超短裙、高跟鞋,而童铃穿的是长衣长裤、运动鞋,款式还特别老土。
  童铃的这身打扮,在她们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这条街大都是发廊,绰号“按摩一条街”,背地里,人们称之为“红灯区”。
  一到晚上,所有店里都亮着红灯,把整条街都照红了。   蒙眬柔和的红色灯光,让女孩们看起来更加妩媚动人,更让男人们想入非非。
  看到独行的男人经过,女孩们就会迎上去,嗲声嗲气地喊:“帅哥,按摩吗?挺舒服的。”
  “老板,按摩吗?挺刺激的。”
  本来就有这个打算的男人,就在按摩妹的拉扯下进门了。
  那些有这个打算却不好意思的男人,犹豫一下,也被按摩妹轻轻地拽进店里了。
  各家按摩店,生意好时皆大欢喜,店与店之间、女孩与女孩之间、女孩与老板娘之间,都能和谐相处,彼此有说有笑。生意不好时,抢生意的矛盾接二连三,为此吵架的、打架的,反目成仇、相互举报的,无所不有。
  挣这种钱的女孩,大多是来自贫穷落后的地方,文化程度比较低,因为家境不好,为生活所迫,想迅速改变贫穷状况的。还有个别是上当受骗后破罐子破摔的。
  童铃属于被生活所迫的一类,但她总觉得,自己融不进、也不想融进这个圈子。
  童铃进店的当天,第一个客人是个常客。
  客人是个做服装批发生意的老板,姓汪,大家都嗲声嗲气地叫他汪老板。
  这位客人出手比较大方,菊妹子、小红、小丽、小花都争先恐后地抢着要给他做按摩,连李燕也参与其中邀宠。只有童铃坐在角落里难为情地低着头,她的样子好像不是来接客,而是来相亲的。
  汪老板平常找得最多的是老板娘,但这一天,汪老板把店子里的女孩扫了一眼,并没有理会所有人的热情招徕,只把目光锁定在童铃身上,他指着童铃说:“新来的吧,今天你给我做按摩吧。”
  看到汪老板点名要童铃,小红几个都偃旗息鼓,灰头土脸的不再言语。老板娘愣了一下,立即转脸笑着说:“汪老板真的好眼力,童铃,你还坐着干吗,汪老板叫你呢!”
  李燕奉承汪老板,又催促童铃。可是,童铃非但没起身,反而把头低得更低了。
  “童铃,别不好意思嘛,汪老板等着你呢!”李燕怕汪老板生气,着急地把童铃拉了起来,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汪老板笑道:“哟,还害羞呢!没关系,我先上楼去!”汪老板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熟门熟路地跨进后屋上楼去了。
  李燕使出浑身解数,连拉带拽地把童铃推上了楼。
  汪老板早就悠然自得地躺在了按摩软榻上,童铃傻乎乎地站在按摩软榻边,紧张得手心出汗。
  “还站着干吗,脱衣服呀!”汪老板显得迫不及待。
  听到“脱衣服”的话,童铃吓得本能地倒退了一步,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好像汪老板不是嫖客,而是个强奸犯。
  “别紧张,我是很柔情的,要不我帮你脱?”汪老板非常体贴,坐起身来伸出手,准备帮童铃脱衣服。
  童铃一把拨开他伸过来的手,冲出了按摩间。
  童铃已是一个孩子的妈了,可是,突然要她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脱衣剥裤,她怎么也迈不出这一步。
  汪老板从来没遇到这样的冷落和拒绝,他从按摩间出来就下了楼,黑着脸说:“老板娘,我下次再来吧!”
  “汪老板,真是对不起,她还不适应,要不您叫小红、小丽、小花或小菊?”老板娘赔着笑脸,不停地向客人道歉。
  “算了,已经没情绪了,下次吧。不过,你得好好培训培训新来的女孩!”说着,汪老板已经走出了店门。
  无论开什么店,都很忌讳第一笔生意成与否,李燕也不例外。
  李燕拿出老板娘的架势,板着脸孔呵斥童铃道:“童铃,你分明是断我的财路嘛!你又不是黄花闺女,有什么放不开的?不就那么回事嘛,闭上眼睛,谁都一个样!你看,开张生意就让你给搞砸了!”
  “对不起,老板娘,我……”童铃不好意思地道歉,内心十分不安。
  小红、小丽和小花满脸幸灾乐祸的表情,菊妹子则提醒童铃道:“童铃,你来这儿干什么,就不用我说了吧!你自己的处境什么样,还要我提醒你吗?”
  童铃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呢?只是她真的迈不出这艰难的第一步。她觉得,这比叫她上刀山、下油锅还要痛苦残忍一万倍。
  气氛很尴尬,半小时后,又进来一个帅哥,看穿着打扮,应该属于打工阶层。
  菊妹子说过,受女孩欢迎的有两种客人,一种是大方有钱的,一种是年轻帅气的,这位帅哥就属于第二种客人。因此,菊妹子和那“三小”一见他进来,便“帅哥,帅哥”的叫得又甜又妩媚。可这位帅哥看起来比童铃还腼腆,他红着脸问:“我可以自己挑一个吗?”
  “可以,当然可以!”老板娘李燕连声应答。
  “就她吧!”帅哥指定的女孩,又是童铃。
  此时,童铃正缩在角落里低着头难过呢。
  童铃听到帅哥说要她,一点儿也没有被选中的欣喜,内心几近崩溃。
  此时的童铃,就好像从没上过台的演员,突然让她登台面对数千观众,表演的又是自己不熟练的节目。
  童铃用无助的眼神,望着李燕和菊妹子,就像祈盼救星一样。
  “望着我们干啥?帅哥要的是你呀!”李燕催促童铃,“好好伺候,别让帅哥失望!”
  “去吧,没事的,放松点儿。”菊妹子鼓励童铃,如此说。
  童铃没法再推辞,只好领着帅哥上楼去了。
  “三小”看到进来的客人都挑中童铃,心里嫉妒得冒火,也觉得没面子,就开始说风凉话,挖苦童铃道:“进了这里还装什么清高,装给谁看!要清高就别来这种地方!”
  “就是嘛!还以为自己是大家闺秀呢。”
  “客人真是瞎了眼,土得掉渣的女人也当宝贝!”
  “好了,你们还有完没完,都不想做生意了是吧!”李燕听着心烦,制止了这些女孩的污言秽语。
  童铃领着帅哥往楼上走,听到“三小”的风凉话,反而没生气,觉得她们骂得对,把自己给骂清醒了。
  这位帅哥在大家面前还有些害羞,到了楼上按摩间,抱着童铃就疯狂地亲吻起来了,还没等童铃反应过来,他的手就已经在童铃胸部上揉搓开了。   童铃拼命地挣扎,头也左闪右躲。可是,帅哥紧紧地抱住她不放,她的脸上、额上甚至嘴唇,都被帅哥的嘴巴光顾到了。
  帅哥的样子,像是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酷似一头野兽。童铃把头拼命地向后仰,帅哥的嘴就得寸进尺地向前伸。
  最后,两个人的身体一起倾斜,倒在了按摩床上。
  童铃倒在床上以后,突然停止了挣扎,只见泪水不住地顺着眼角、耳朵直流,落在床单上湿了一片。
  童铃的眼泪,唤醒了帅哥的人性。他停止了所有的攻击,傻乎乎地问:“怎么啦,美女?”
  童铃把头偏向一边不理他,又命令似的说了一句:“你让开!”
  帅哥没想到童铃会生气,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童铃的身体,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童铃哭着下楼,冲出后屋还在抹眼泪。
  李燕、菊妹子她们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愣愣地不知所措。
  等到了解情况以后,李燕连忙向帅哥道歉:“帅哥别生气,要不另外叫个女孩陪你玩,我们这里的女孩都不错!”
  “那好吧。”那位帅哥心中的欲火并没有熄灭,这个时候,只要是个女人,他都不会拒绝的。
  最后,菊妹子帮助老板娘挽回了这笔生意。
  若是这次生意没做成,不管童铃多么招客,多么养眼,李燕可能都会毫不留情地让童铃走人。
  菊妹子都替童铃着急了,劝道:“童铃,你到底想怎么样?实在抹不开脸面,你还是回去帮别人卖衣服吧,你的房子,下辈子再盖吧!”菊妹子也没了法子,只能用激将法,“让你的女儿跟着你一起露宿街头,死要面子活受罪!”
  听菊妹子提到女儿,童铃就担惊害怕了。自己不要紧,可女儿怎么办?
  晚上睡不着,童铃掏出手机,给陈老师打了个电话,询问女儿的情况。
  陈老师高兴地说:“童话很乖,很聪明,只是你走的那天哭了。我就给她讲:‘你妈妈是为了挣钱盖房子,供你读书!’她就没哭着要妈妈了,你就安心地工作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童铃问了句“童话情况怎么样”以后,就哽咽得说不出话了,听见陈老师说“挣钱盖房子”的话,更是泣不成声。
  童铃经过几天的彷徨和痛苦之后,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含着泪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陌生男人。
  虽然,她不到十分钟就为自己挣了150元钱,相当于自己干别的工作的好几倍。可是,童铃感觉到这十分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在这十分钟里,童铃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她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那个男人趴在她身上,嘴里臭烘烘的热气呼在她脸上,手在她胸脯上又搓又揉又捏,像小孩把玩橡皮球似的惬意。
  那一瞬间,童铃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
  童铃虽然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种职业,可她融入不了这种生活。她学不会和客人打情骂俏,也不会说甜言蜜语。
  “三小”讥笑她说:“你不应该来做小姐,而应该去做修女!”
  童铃没心情理会她们的嘲笑,她只想多挣点儿钱,赶快逃离这个鬼地方。
  怪不得她们刻薄。自从童铃来了以后,“三小”和菊妹子,她们都成了配角,童铃不但威胁到她们的收入,还严重地伤害了她们的自尊心,更让她们无法接受的是,她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融洽关系的老客户,基本上也都把资金转到了童铃身上。
  小红骂骂咧咧道:“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自己姐妹的相好也抢呀!”
  小丽叽叽咕咕道:“有本事把天下所有男人的魂都勾走,让我们去喝西北风啊!”
  小花也不甘示弱,骂得更刻薄:“好大的胃口,吃多了就不怕被撑死!”
  菊妹子没骂,她不会骂也不会怪童铃,可是她心里不舒服。以前,一来店就只找她的一个熟客,现在也不找她而去找童铃了,菊妹子心里不是滋味,恨恨地骂男人不是东西。
  的确,讲道理的应该骂那些臭男人,与童铃何干?更何况,童铃从来就没有主动去抢她们的客人,都是那些男人见异思迁、喜新厌旧,不能怪童铃。
  一天只能挣两三百块钱的“三小”,看着一天能挣五六百块钱的童铃,眼红得想吃掉她。
  “三小”开始在经常往来的客人面前,说童铃的坏话,挑拨是非。
  一次,有个客人问童铃:“你是不是曾经得过性病?”
  童铃十分惊异,问:“谁说的?我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没得过任何病。”
  客人就告诉她:“是小红说的,我也不相信。”
  童铃并没有因此生气,也没有指责小红,她只想挣钱,不想跟任何人结怨结仇。
  童铃心想: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要结怨?所以,童铃从不跟“三小”她们计较。
  两个多月下来,童铃挣了三万多元钱,她有点儿小小的窃喜,不是喜自己挣的钱多,而是照这样算起来,她只要苦熬一年多,就可以盖得起自己的房子了。
  像夜来香这种发廊,大家都知道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包括派出所干警也都明白,只是心照不宣而已。
  开这种发廊的老板,一定要有关系和后台,每个月还得悄悄地给相关人员送上有分量的红包。
  当然,也有个别色胆包天的老板娘,利用美人计站住脚跟的。派出所的男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送到嘴边的肥肉,岂有拒绝之理!
  李燕一直说她和派出所“有交情”,一到大检查时,总会有电话事先通知她。
  每当一有风吹草动,她和女孩们就如惊弓之鸟,马上关门大吉,去逛街或打麻将,不敢轻举妄动。
  童铃被抓的那天晚上,没有任何风声。忽地闯进一胖一痩两个便衣,亮出他们的警官证件,同时用手势警告所有人不要出声,吓得小红、小花和菊妹子大气都不敢出,李燕也不知所措,唯独小丽显得镇静自如。
  当李燕反应过来,正准备用暗号提醒在楼上“做按摩”的童铃时,胖子和瘦子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冲上了楼,拉开了一个按摩间的门。   童铃反应灵敏,已经穿好衣裤。
  顾客可就不一样了,还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意犹未尽呢!他看到突然闯进来两个陌生男人,条件反射似的拉过被子盖在身上。
  瘦子警官亮了亮证件,对嫖客道:“起来,还享受呢!”
  胖子警官则命令童铃道:“把你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童铃被吓蒙了。她脑袋里一片空白,客人刚刚用过没来得及丢掉的避孕套,还包裹着捏在她手里呢。
  现在人赃俱获,证据确凿了。
  菊妹子曾经告诫过童铃:做事的时候,第一要快,挣钱的机会就多些。第二要消灭证据,就相对安全些。这些,童铃都记住了。今天,她太措手不及了,也没料到派出所会来检查。
  胖子警官命令那个顾客道:“把衣裤穿上,手机和钱都交出来!”
  童铃也一样,乖乖地把口袋里的钱和手机交了出去。
  顾客和童铃在前,两个便衣警官殿后监押,四个人下得楼来。
  胖子警官拧着那顾客的胳膊,瘦子警官拧着童铃的胳膊,连推带搡把他们押上了警车。
  街上投过来无数好奇的眼光,童铃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进派出所,就有值班警官问:“犯什么事的?”
  “卖淫嫖娼!”便衣警官这样回答他的同事。
  童铃做梦也没想到,她会进派出所,还是以这样的名义被抓进来的。要是因为坑蒙拐骗,偷抢赌博被抓进来,也许还光彩一点儿,“卖淫嫖娼”这四个字,太难听了。
  童铃很难过,也感到特别耻辱。
  “靠墙蹲下!”童铃被带到一间审讯室,嫖客被带去另一间审讯室。
  “姓名、年龄、家庭住址?”审讯童铃的胖子警官面无表情地问,“要真名真姓啊!”
  童铃知道胖子警官的意思,因为做小姐的通常都是用假名,像小红、小丽和小花一样,也像作家用笔名,明星、歌星用艺名一样。
  另一位警官坐在桌旁做笔录,没有开腔。
  童铃没有回答,连假名都没回答。不仅是因为害怕,还因为她曾经听李燕和菊妹子说过,真的进了派出所,最好什么都别说。
  “问你呢,耳朵聋了?”胖子警官见童铃没反应,火了,吼道,“老实点儿!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别以为什么都不说就拿你没办法,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
  童铃本来就难受,心里堵得慌。胖子警官这一吼,她的眼泪就哗哗地往外流。
  童铃哭得稀里哗啦,就是不说话。
  胖子警官见童铃不但跟哑巴似的,不回答他一个字,反而哭哭啼啼的。他霍地一下站起来,冲到童铃面前,抓住她的头发往墙上一撞,恶狠狠地道:“说不说,说不说!”
  胖子警官几乎咬牙切齿。这时,瘦子警官进来了,对胖子警官说:“嘿,胖子,注意形象,你可是人民警察呀!尤其是对女孩,更应该温柔一点儿。”
  瘦子警官说完,又近身向胖子警官耳语了几句,只见胖子警官眉开眼笑道:“还是你高明!”
  童铃被撞得眼冒金星,反而不哭了,一脸倔强,用眼睛瞪着胖子警官,似乎在说:“有种你就撞死我!”
  “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老实交代吧,那男人已经什么都说了,你交代不交代,都是一样的结果!”瘦子警官对童铃说,说完就走了。
  童铃是晚上九点多进来的,现在深夜十二点了,也没见李燕或李燕的关系人来保释她。
  童铃知道,她这回是真的死定了。
  胖子警官说:“谁也保不了你,证据确凿,又抓到了现场。你要么交五千块钱走人,要么去劳教所接受教育。”
  童铃既不想交钱,又不想去劳教所,她什么都没交代,居然天真地哀求胖子警官道:“请你看在我是第一次的份上,原谅我一次,行吗?”
  “你以为这是菜市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别做梦了,谁管你第几次!”胖子警官冷笑过后,声色俱厉,“快点儿,老老实实交代,我问什么你说什么,没时间跟你在这儿耗!你不休息,我还要休息呢!”
  童铃还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没见过像你这种不怕开水烫的死猪!”说完,胖子警官抓起桌上的手铐,把童铃的一只手高高地铐在墙上钉的一截木桩上,又把她的另一只手铐在一张木凳的扶手上。这样,童铃蹲不下去,也站不直了。
  童铃站不住了,想要蹲下去,吊在上面的手被手铐勒得又红又痛,她想站直了,下面铐着的手又会被手铐勒得又青又肿。
  童铃只好弓着腰站着,真是太难受了。
  这就是瘦子警官和胖子警官耳语,给他出的高招。
  “把鞋子脱掉!”胖子警官命令童铃。
  “为什么?”童铃反问。
  “不为什么,叫你脱就脱!”
  可童铃的两只手都被铐着,自己根本脱不了。
  “他妈的,难道还要老子给你脱鞋不成?”胖子警官骂骂咧咧,却又无可奈何,只好用脚把童铃的鞋子从她脚上踢下来。
  当胖子警官把童铃的鞋子踢掉以后,就开始用木棍敲她的脚趾尖,狠狠地敲。
  脚趾传来钻心刺骨的疼痛感,童铃痛得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可是,胖子警官手里的棍棒,没有因为童铃的大把眼泪而停下来。
  童铃再也受不了了,突然“哇”的一声哭叫道:“你们打吧,打死我算了,反正我也活不下去了。那些十恶不赦的罪犯你们不去抓,就只会欺负我们这些弱女子!我不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吗,你们干吗要斩尽杀绝?要不是到了山穷水尽无路可走,谁会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
  童铃口无遮拦地哭诉着,她也豁出去了,大不了一死嘛!
  “我还以为你哑巴呢,看来你还有理了?”出乎意料,胖子警官没有因此暴跳如雷,但他手上的劲多加了一倍,他要的就是童玲开口叫。
  “我说还不行吗?”几个小时的反复折腾,童铃知道不会有救兵来了,也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她也被折磨得疲惫不堪了。
  “早这么聪明点儿,就不会受皮肉之苦了!”胖子警官言归正传,“姓名?”   “童铃。”
  “年龄?”
  “25岁。”
  “出来做几年了?”
  “刚出来。”
  “每天接几个客?”
  “这也要说?”
  “几个?”
  “一两个。”童铃知道这不能说实话。
  “每次收多少钱?”
  “一百左右。”
  “跟老板怎么分?”
  “三七开。”
  “谁三谁七?”
  “我们七,老板三。”
  ……
  童铃不知道,这些都要交代,开始不好说出口,说到后来也无所谓了。
  “罚钱还是劳教?”胖子警官最后问。
  “罚钱能不能少点儿?劳教要几天?”童铃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罚钱她实在舍不得,她就是奔钱来的,不然,她哪能做这种事!劳教,她心里害怕,电视里演的那些监狱里的血腥场景,简直触目惊心。
  “别跟我讨价还价,劳教最少也要三天,多则半个月。”
  “摁手印!”胖子警官把谈话笔录递到童铃面前,“这里。”
  童铃摁了手印,在金钱和自由面前,童铃放弃了自由。
  由于童铃是初犯,派出所给予她劳教三天的处罚。
  那个顾客也接受了劳教处罚,可能也是因为没钱或舍不得出钱。他和童铃一起被关在一间大屋子里。屋子里早已挤满了男男女女,一个个都是疲惫不堪的模样。童铃和这些人,要等到天亮才被送往劳教所。
  这里面的人,有赌博被抓的,有吸毒被抓的,还有和童铃一样卖淫被抓的。
  深夜三四点钟,是人最困最需要睡眠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七歪八倒地坐着睡觉,只有一两个精神过剩的人,还在那里叽叽咕咕地说话。
  童铃虽然身心疲惫不堪,可是,她一点儿睡意都没有,要不是因为心里想着女儿,她真的想寻死,死了也就一了百了。
  上午九点钟,童铃被押上警车送往劳教所。
  他们离开派出所之前,允许给亲朋好友打电话。派出所暂且把被没收的手机交还,让他们一用,需要换洗的衣服,可以让人送过来。
  童铃只有给李燕和菊妹子打电话,可她们的手机一律关机。很明显,她们担心童铃给自己惹麻烦,已经躲了。
  李燕所谓的关系后台是以前的,早就调到其他地方去了,已经没人买她的账。
  出事之后,李燕躲出去了,菊妹子去了她傍的那个情人那里,她那个情人虽然年纪大了点儿,但每个月都会给菊妹子几千块钱。
  小丽则收拾了所有的东西,打算回家。
  大家问她:“你干吗把东西都拿走?”
  小丽含糊其辞地说:“先带点儿回去,怕过年回家带不了那么多。”
  其实,小丽是做贼心虚,举报电话是她偷偷打的,是她害得童铃被抓,李燕关门。要是被人知道了她是内奸,李燕非扒了她的皮不可,她只好溜之大吉。
  童铃被抓以后,小丽心里也有点儿后悔,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了。当时,她心里就是咽不下那口气,和童铃一起被抓的那个客人正是她以前的熟客,那人一来,看都没看她,直接找了童铃。小丽心里的气不打一块出,加上她那天都没开张,窝着一肚子的火,就一不做二不休,打了“110”的电话,心想:“谁都别想挣钱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小丽知道李燕的脾气,趁她没发现之前逃走,是她眼下最好的出路了。
  在劳教所生活的三天,童铃感觉比三十年、三百年还要漫长。
  童铃被送进了一间小屋子,里面只有一扇冰冷的铁门,没开窗户,里面阴暗潮湿,地面也是坑坑洼洼的。
  童铃的脚刚迈进屋子,铁门“哐当”一声就关上了。
  房间里面是一块块木板镶成的长床,床的边沿上一排排坐着的,是十几个和她一般大小的女孩。
  童铃从她们面前一一走过,有对她笑的,有面无表情的,也有做鬼脸的。
  还有人问她:“怎么进来的?”
  “偷东西!”童铃撒谎,觉得这比“卖淫”光彩那么一点点。
  童铃一直走到床沿的尽头,也没有多余的空位给她。最后,女孩们一个个挤着挪,给童铃挪出了一个位置,这就是供她三天做恶梦的地方。
  十几个人吃喝拉撒都在屋子里,大小便就在童铃睡觉的旁边的一个水池里。
  童铃就睡在了厕所边上,刺鼻的尿臊味和令人作呕的屎臭味,让童铃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苍蝇,或是一条蛆虫。
  铁门的上方有一个监控器和一个通话器,屋子里所有的情况,都在管教的监视之下,如果有违纪违规的,马上就会听到警告声。
  尽管童铃饿得前胸贴后背,可是,看到那又硬又黄又粗糙的米饭,和那一铝桶咸菜汤,她一点儿食欲也没有。
  有人买了豆腐乳叫童铃吃,童铃就用筷子夹了一小坨,扒了一口饭。
  谁知道,这饭不能嚼,一嚼就是一口沙子。
  童铃连忙把口里的饭吐掉,又扒了一口饭,还是一口沙子。
  童铃不是不想吃饭,而是饭没法吃。
  有经验的人告诉童铃:“要把饭泡在汤里,和汤一起囫囵吞,不能细嚼慢咽,否则只有不吃!”
  还有人告诉童铃:“另外拿钱去买,或者买零食吃。”
  童铃这才注意到,她们有的碗里有煎鸡蛋,有的还有两三片肉。
  原来,这里的东西跟“进口货”一样贵:一个煎鸡蛋十块钱,两三片肉也要十块钱,比外面餐馆要贵几倍。
  童铃身无分文,如果不吃饭,那就只有挨饿。她只好用咸菜汤泡着饭,和着泪水吞了半碗。
  李燕还算有点儿良心,童铃进劳教所的第二天,她给童铃送来了换洗衣服和日常用品,还给了童铃两百元钱。尽管李燕没把童铃保释出去,童铃对她还是心怀感激之情。
  童铃计算了一下,出去时要交这三天的生活费九十元,剩下的一百一十元钱,要留二十元作回去的车费,最后的九十元钱,童铃就拿来买零食当饭吃。   三天劳教,这里的管教结合一些实际事例,给她们讲了许多如何做人的道理。刚开始,童铃没怎么注意,但时间久了,她开始认真听管教的讲课,内心里作了一些反省。
  走出劳教所,童铃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好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体在游走。
  过了好大一会儿,童铃才感觉到自己的脚确确实实是踩在自由的地面上了。
  童铃走出管教所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她被没收过的手机,给女儿打电话。
  陈老师接到电话,焦急地问:“童铃,你这几天去哪儿了,童话生病了,打你手机关机,怎么也打不通!”
  “童话现在怎样了?”童铃鼻子发酸,声音都颤抖了,“我马上回来!陈老师,您一定要照顾好我女儿!”
  “童铃,你别着急,童话高烧已经退了,只是还有点儿低烧,医生说已无大碍。”陈老师怕童铃也急出病来,连忙安慰她。
  童铃回到夜来香发廊,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
  童铃收拾东西的时候,李燕惋惜地说:“别的女孩,有被抓过三五次的,不也照样在做,你一次就被吓倒了?女人不趁着年轻多挣钱,老了想挣钱也挣不着了。你做其他的事,一个月能挣多少钱?那纯粹是浪费青春!以我的经验,这次一定是有人举报,不然怎么只冲我们店来?以后只要小心点儿就没事了。”
  童铃不搭理李燕的话,只顾收拾东西,只想马上逃离这鬼地方,回到女儿身边。就连菊妹子和小红她们是否还在这里做事,她也没心思再问,也没心思去管了。
  “不过,你要是想回来的话,我随时欢迎你!”李燕见童铃吃了秤砣铁了心,也就不再勉强。
  童铃第一次坐上了飞机,因为她急切地想看到自己的女儿。
  童铃在劳教所这三天,仔仔细细想了自己的处境和未来,最后得出结论——她身陷囹圄,从根本上说,是咎由自取呀!
  这次被抓,她清醒地认识到: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工作,哪天要是被人知道了,她自己抬不起头,女儿也会被人瞧不起了。即便是死了,她也没脸去见母亲和赵亮。
  童铃觉得,不是坐飞机,她还不会有这个认识高度。
  从高空往下看、往远看,这个世界是多么辽阔广大,真是一望无际,而如果再回到那个狭窄的、不见天日的按摩房,童铃很肯定,她的躯体和灵魂,都会腐烂的!
  童铃看到病床上持续发烧、小脸儿烧得通红的女儿,心如刀绞,泪水流个不停。
  童铃不断地呼唤:“仔仔,我是妈妈,妈妈回来看你了。”
  童话是因为玩冷水感冒的,在镇上医院打针吃药老不退烧,才又转到省城妇幼医院来治疗的。医生确诊为急性肺炎,采取了各项医治措施,童话的病情已经好转了。
  陈老师不停地对童铃说:“对不起呀,童铃!都怪我没有照顾好童话!”
  “陈老师,我没有怪您,您也不要跟我说对不起,哪个小孩不调皮、不生病,我自己带她的时候,她也生过病。我没有半点儿怪您的意思,我应该感谢您才对!”
  听童铃这么说,陈老师内疚的心略感安慰,也感谢童铃的宽宏大量,祈祷童话早日康复。
  回家的第二天,童铃在医院门口买早点时,顺便买了一份报纸,报纸上一则广告吸引了童铃的眼球:
  王老板患了尿毒症,急着要换肾。如果有与他各项体征指数相符,配型成功,愿意捐献一个肾者,可获得20万元酬谢。王老板正处在事业兴旺时期,不甘心就此失去生命,希望爱心人士给予帮助,有意者请立即联系。
  看到报纸上的王老板的血型和自己一样,童铃不禁动了心。一方面,如果配型成功,她可以救一个人;另一方面,现实一点儿的理由,她需要钱!
  童铃咨询医生:捐出一个肾,对人的身体有无大碍?
  童铃得到医生这样的回答:“从医学角度说,人的两个肾脏,正常情况下只有1/4在工作,捐出一个肾脏后,仍可保证余下的一个肾脏承担正常功能,不会影响捐肾者的身体功能和健康。”
  为了救助他人,也为了将来的生计,童铃下决心,作出了捐肾的决定。
  童铃试着拨通了报纸上那个联系电话。
  “你好,请问你找谁?”接电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很年轻也很悦耳。
  “我是想……”童铃说明了自己的意思。
  “那你处理好事情之后就来,越快越好!”对方显得很激动。
  原来,王老板就住在离省妇幼医院不远的省人民医院。
  童话出院那天,刚好是星期六,陈老师早早地就来接童话了。
  童铃心里惦记着捐肾的事,尽管想陪伴大病初愈的女儿,可是对方恳求她早点儿去,童铃只好让童话和陈老师先回去:“童话乖,妈妈办点儿事就回来。”
  童铃把眼里含着泪花的女儿和陈老师送上车以后,立即赶到了省人民医院。
  童铃找到王老板的病房,对照顾他的王太太说明了来意,王太太就喊来了医生。
  在医院的四楼,医生进行了精心安排,给童铃作了各项体征指数检查。
  愿意给王老板捐肾做体检的人,这次就有二十几个,童铃显得忐忑不安:自己的肾能否适合呢?
  童铃还听说,肾源配型成功几率不到千分之一,我会有这种幸运吗?
  检验结果出来了,所有二十几个人里,只有童铃各项体征指数,与王老板完全匹配。
  这就是说,童铃与王老板换肾配型成功。而且,童铃人年轻,体格又好,当然是最佳人选了。
  王老板和他的太太,连连地感谢童铃,称童铃为“救命恩人”!
  接下来,童铃和王老板的换肾手术非常成功,两个人的身体都恢复得很好。
  王老板和王太太万分高兴,也万分感激。他们多少了解一些童铃的困难处境,在高兴之余,多给了童铃10万元钱,一共给了童铃30万元。
  王太太还对童铃说:“童铃,你如果需要买房,我可以帮忙,我大哥就是做房地产生意的。”
  童铃在王太太的帮助下,只花20多万元(相当于半价),就买了一套已经装修好的两室一厅的房子,只需自己买好家具布置一下,就可以搬进去住了。   在王太太的帮助和指导下,童铃把新家布置得舒适而温馨。
  童铃没有忘记母亲的养育之恩。她领着童话回到乡下,拜访了乡邻乡亲,给后山埋葬的母亲正式筑了一座石砌的坟墓,雕刻了一块大理石的石碑,总算是把何金凤的坟墓固定下来,让母亲有了个像样的安身定魂之处。
  最让童铃头疼的房子问题得到解决了,童铃开始想以后的生计。她手上还有剩余的钱,思前想后,她决定租一个店面,自己开一个童装店。
  童铃喜欢做童装生意,她喜欢自己的女儿童话,也喜欢所有的孩子,没有了后顾之忧,她就全心全意扑在工作上。
  童铃知道,现在大多孩子都是独生子女,是父母的心肝宝贝,父母肯把钱花在孩子身上,小孩的衣裤鞋袜再贵,父母哪怕是苦了自己,也不会苦着孩子。童铃是个有心人,她置身柜台和营业大厅,广泛征求顾客意见,还将“有奖回答”的意见调查书发给顾客,征集答卷。
  她自己有孩子,所以知道父母最需要的是什么样的产品。童铃店里的每一件衣服,都是她亲自去挑选的,面料舒服、健康,加上她脑子灵活,手又巧,自己做些小饰品缝在衣服上,她的童装精美又舒服,很快就积累了客源,生意慢慢红火了起来。
  童铃把女儿童话带在自己身边,送进了住处附近的社区幼儿园,早晚亲自接送。
  童铃和她的女儿童话,总算是苦尽甘来。
  童铃没有忘记曾经帮助过她的乡邻乡亲,买了几大包穿的、吃的、用的物品,回村镇去看望张婶和陈老师。
  童铃在张婶家吃饭的时候得知,上个月菊妹子知道自己患上了艾滋病,已经自杀了。菊妹子的老爸碍于面子,连尸首都没去领回,当地的人给火化了。
  童铃心中十分悲痛,回到自己家里好些天,内心都难以平静。
  这天,童铃下班的时候,看见一男一女两个捡破烂的,两个人的身影似曾相识,但不敢确认。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而且还在垃圾桶里翻翻拣拣。
  那个女的看见童铃时,指着她破口大骂道:“扫把星,扫把星!”
  这久违的声音,让童铃确认了两个像叫花子一样的人,的的确确就是赵亮的父母——赵明和胡兰!童铃吓了一大跳,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他们了!
  翻拣垃圾的赵明,听到胡兰骂“扫把星”,抬起头,刚好与童铃四目相撞,他愣了一下,拉着胡兰就跑,好像小偷见了警察似的。
  童铃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她追了上去。
  看到童铃追了上来,赵明拖着胡兰跑得更快。
  童铃一面追赶,一面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爸,爸爸——”
  赵明突然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却背对着童铃,不肯回过身来。
  “爸,您别跑呀,我是童铃!”说着,童铃声泪俱下。
  童铃把赵明和胡兰接回家里,让他们洗脸换衣,给他们倒茶递水。
  赵明把这些年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童铃。
  这些年来,赵明为了给胡兰治病,四处求医,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
  胡兰疯起来虽不伤人,但很吓人,见人就抓住不放,又哭又笑地说:“你是我儿子!”
  赵明没办法,就把胡兰送进了精神病院。
  可是,赵明反反复复送了几次,胡兰自己又从精神病院跑回来了。为了不让胡兰到处乱跑去找儿子,赵明只好每时每刻守着她,生意无人打理,只好把店铺转让给了别人,转让店铺的钱,也全都用来给胡兰治病了。
  没有收入,只有支出,很快,赵明就不得不把唯一还值钱的房子卖了。
  然后,赵明就只好带着胡兰到处流浪,拾拣废品、卖破烂,维持生计。他思念孙女,这才一边流浪,一边往童铃的老家走,希望偷偷看一看孙女。
  “真是没脸见人啊!”赵明回忆了这些年的经历,对童铃这样说。
  “爸,不能怪您,您尽力了,您是个好人!”
  正说着,幼儿园的老师把童话送回家了。
  童话送走老师,愣愣地站在那儿,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两个老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童话,叫爷爷奶奶!”童铃指着两个老人,对童话说。
  “爷爷,奶奶!”
  赵明一把将童话抱在怀里,不禁泪流满面,说:“乖孙女,爷爷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妈妈,爷爷没有脸见你们呀!”
  胡兰痴痴呆呆地看着爷孙俩,面无表情。
  因为现做饭来不及,童铃怕公公婆婆饿了,就打电话叫餐馆送来一桌丰盛的饭菜,侍奉公公婆婆吃饭。
  “吃完饭,我还是带着疯婆子走吧,不能连累你!”赵明对正在给胡兰喂饭的童铃说。
  “爸,快别这样说,一家人团聚了,您和妈算是回家了,还往哪儿走?妈虽然以前有很多过分的地方,但她现在这样了,我也不会跟她计较什么。赵亮已经没了,您一个人,我怎么忍心让您这么受苦?”
  “童铃,难得你不计前嫌哪!”赵明无限感慨。
  “你们毕竟是童话的爷爷奶奶,骨肉亲情,割舍不下的!”童铃说。
  虽然面对胡兰,她还是不能做到无怨无恨,但是,胡兰已经疯了,同样是母亲,童铃想到胡兰经历的丧子之痛,不禁有些可怜她。而赵亮的死,说实话,童铃也有部分责任。经历了那么多事,童铃什么都看得开了,所以对胡兰,她是同情多于怨恨了。
  尽管胡兰一边吃饭,嘴里还骂着“扫把星”,童铃也不在乎,在一旁安静地给女儿喂饭。
  童铃不知道以后的生活会怎么样,现在,把活泼可爱的童话养大成人,一家人平平安安、和和睦睦地生活在一起,就是童铃最大的心愿,最美好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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