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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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乡大兴安岭的山坡原野到处生长着一种灌木——刺玫。一簇簇、一蓬蓬,长满细密的棘刺,棘刺间伸出的椭圆形绿叶攒成圆圆的伞盖。刺玫的根从不向地底扎,而是顺着地表肆意蔓延,根茎上钻出一棵棵嫩芽来,这伞盖就不断地蔓延、蔓延……
  刺玫的生命力极强,哪怕一场洪水将它冲走,它的根也紧紧地咬在一起,只要触及土地,不论砂石泥土它都顽强地扎下根去生长起来。一场霜冻袭来,刺玫落尽了叶子,只要天气回暖它就重放新叶。起初,状元村的人们像躲瘟疫一般躲着它,生怕它毁了自家的田地。哪怕发现一棵刺玫也要掘地三尺掘出根茎加以焚烧才算了事。近几年来,刺玫竟成了状元村致富的宝贝。这件事不得不说与舅舅有关。舅舅的威信也与日俱增被村民推举为村长。
  刺玫总是先开花后长叶,初春时节刺玫花烂漫了山野,如火、如霞,引来蝶飞蜂舞、鸟叫泉鸣。一天,舅舅领来一位小老板,逢人便讲刺玫花是宝贝,晒干泡水喝可以养颜美容,是城里女人的最爱。干品要几十上百元一斤,尤其那含苞未放的花骨朵更是宝贝中的宝贝。大家采来晾干有多少要多少。采刺玫花要在万千棘刺中摘取,讲究的是稳、准、狠,稍不留意就会被棘刺刺伤,棘刺深深扎入肉里很难取出,须得连皮带肉一同挖出。若是戴手套摘花便无法得心应手。采摘前一个月,村民常常手拿一根木棒不停搓擦,须得手心手背都摩挲到,让双手结出厚厚老茧,便可在万千棘刺中穿梭如织了。
  一天午后,太阳火辣辣地照着。舅舅照例来晾晒刺玫花。一张张大筛子上刺玫花舒舒服服地吸着阳光。筛子上方一米高处铺着草帘子,阳光从草帘的罅隙射下来,这样晒出的刺玫花既鲜艳又不走形。今年阳光足、雨水少,刺玫花开得艳丽,花骨朵结得饱满,加上精心的晾晒,准能卖个好价钱。舅舅一边用小耙子翻弄着一边微微地笑。
  咣当,一把锋利的匕首掉在地上,刀苗子很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条很深很长的血线格外刺眼。张猛看都不看舅舅一眼,慢慢地从地上捡起刀子,翻转过来轻捏刀尖轻轻一抛,顺手抓在手里,使劲攥了攥刀柄,吹了吹刀锋,死死地看了看刀刃,转身就走。
  “你拿刀干什么?”
  “不干什么。”
  “那你为什么拿刀?”
  “我心里不舒服。”
  “你不知道拿刀违法么?
  “来抓我好了。”
  “孽障。”
  张猛在一所三本大学上学。放假回来从早到晚磨着一把很长的单刃水果刀,他硬是生生地将另一面磨出刃来,刀面用铳子冲出一条印痕,再用钢锉反复打磨,形成一条深深的血线。这把匕首与张猛如影相随,每天清晨,张猛就拿出匕首刷刷地磨,磨好后薅下一根头发放在刀刃上,迎着阳光一吹,头发应声断开,嘴角不时抽动一下……
  “老实在家呆着!”舅舅在嚷。
  张猛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往外走。
  “打游戏,打游戏,我看你得死在游戏上。”
  张猛突然转过身,狠狠地看着舅舅,冷冷地说:“我不小了,你不用再管我了。”
  “不管你,你能成人么?”舅舅突然难受起来,右手按胸慢慢向地上蹲……
  张猛头也不回地走了。
  状元村之所以叫状元村,据说是祖上不知在哪朝哪代中过一位状元。我只考了个中师,毕业后回村当了教师,几年后当了校长。从我当校长的第一天起我的噩梦就开始了。
  上任第一天,我宣布了一条禁令:规范办学不许加课。
  一天,张老师急匆匆地跑来,说:“你舅舅批斗你呢。”
  “批斗我?”我愕然。
  一头毛驴拉着一辆小车,车上挂着一块大大的木板,上面歪歪斜斜地画着我的头像,戴着眼镜,咧着嘴,下面一行字:状元村全体村民斗争到底。
  驴尾巴不时甩起来抽在我的画像上,驴车后面跟着一大群状元村的村民,舅舅拿着皮鞭赶着驴,手里拿着大喇叭高喊着:“我们要斗争到底,我们要维护孩子学习的权利。”每喊一声,后面的群众挥一下拳头高喊一声。嗡的一下,我眼前一黑,几乎要栽倒在地。
  我勉强镇定下来,大声喝道:“你们干什么,别搞这一套!”
  “我们是为孩子争取学习的权利。”舅舅大义凛然,群众跟着齐声呼喊。
  “我们要让孩子多上课。你说,你现在是校长了,竟然不加课了,一天就上那几节课,周六、周日不加课孩子怎么能考上学?”舅舅气得脸红脖子粗。
  “规范办学,不许加课,这是国家政策。”我据理力争。
  “什么狗屁政策,不加课就不行!”
  我无法说服舅舅和乡亲们,只好用缓兵之计,“舅舅,我向上级请示,如果允许一定加课。”
  “你蒙不了我,不加课我们继续游街。”
  ……
  这天傍晚,我拎了两瓶好酒,拿了一大包熟牛肉,亲自去拜会舅舅。
  “娘亲舅大,外甥不懂事,特来拜会舅舅。”我一脸笑容打哈哈。
  “坐吧。”舅舅气哼哼地没好气。
  “舅舅,你知道拔苗助长的故事吧,孩子就像小苗要合理施肥、浇水才能长好。”
  “地不耙不肥,菜不浇不长。”
  “不加课正是让孩子们会学习,有更好的将来。”
  “扯淡,重点高中考不上有什么将来?”
  表弟张猛走了过来,看了我一眼,嘴角抽动一下似乎要说什么。我赶紧对他笑了笑,说:“表弟过来坐。”
  他似乎没有听见径直走了。
  “又去打游戏!”
  舅舅突然低下头,满脸的沮丧。
  舅舅一门心思让表弟学习全村人是有目共睹的。张猛三岁时,舅舅送他去城里学珠心算。他买了一辆电动四轮车,风雨无阻接送表弟。他说智力开发要赶早,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教珠心算的老师是一个严厉的中年人。老师的口头禅是学珠心算就要把算盘装进大脑里。舅舅便问儿子脑袋里有算盘么?张猛摇了摇头。你闭上眼睛使劲想,张猛头摇得像拨浪鼓。   “得先学小九九。”老师一脸的不高兴。
  “大人可以走了。”
  “我和他一块儿学。”
  “我这里只收孩子,不收大人。”老师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孩子们扭过头来笑。
  “看什么看,都做题。”
  舅舅走了出去,干脆坐在窗户下偷听起来。“一上一,二上二……”
  一年后,张猛真的把算盘装进了脑袋里。
  “七加九,十二加十六……”张猛对答如流。真是天才。人们竖起了大拇指。舅舅骄傲地领着表弟到处表演珠心算。“小天才”的名号不胫而走。
  表弟上学后却没有表现出天才的本色,而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刚上一年级就常有家长领着孩子来告状。人家孩子高表弟一头怎么会被打哭呢?一问才知道,表弟打不过人家就咬、就掐、就撇石头、抡棒子。有时被人家按在身下揍,他不哭不叫,抓住人家的手就咬,咬得鲜血直流。慢慢的表弟成了学校里尽人皆知的拼命三郎。
  看着表弟的背影走远,我突然想起舅舅带领表弟徒步走兴安岭的事来。舅舅当时是多么有魄力啊!
  表弟八岁时,舅舅做了一个天大的决定:带领表弟徒步走大兴安岭。兴安岭逶迤蜿蜒千里,逢山必有沟,沟谷相间。舅舅说他要把表弟打造成铁汉。那天,全村人都来到村口欢送。舅舅兴高采烈,高昂着头,逢人便说:“我和儿子走兴安,从此练就雄人胆。”他们只带了必备的生活用品,表弟耷拉着脑袋像个罪人。
  我当时是多么激动啊,禁不住热泪盈眶。我看见人群里有人擦眼泪,有人用力地拍巴掌。我用力地鼓掌,拼命地点头,眼泪噼噼啪啪地落在地上……
  “哎,张猛,你应该高兴啊!你耷拉个脑袋是怎么了?”人群里有人说。
  张猛突然抬起头看着远方,远处的山一座连着一座,直到天边……
  我愣愣地看着舅舅。难道……我欲言又止。
  我至今还记得那一句话:“我活着回来了,你还能把我怎么样。”表弟嘟囔着。
  这是表弟——一个八岁孩子说的话?
  那情景我依然记得。一个月后,舅舅和表弟回来了。他们晒得黑黑的,脸上尽是一道道疤痕,双手更是血肉模糊,表弟双脚瑟缩着,似乎不敢着地。他的眼神更加迷茫了,和他说话似乎听不见,或者根本没有听。我拉着表弟的手说,快告诉哥哥路上的新鲜事。表弟一甩手走开了。人们都催促表弟讲讲徒步走兴安的见闻。
  可从表弟脸上,我只看到了麻木,丝毫没有了孩子的稚气。
  人们面面相觑之后,失望地散去了。
  我很疑惑。一天,表弟终于向我讲述了他和舅舅走兴安岭的险恶经历。起初,他们在崇山峻岭间穿梭,表弟似乎有着无尽的情致。松脂的清香扑鼻而来,山鸟的鸣叫让人心醉。后来,他再也走不动了,前面遇到一条大河,河水不深但很湍急,哗哗作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表弟小小的心脏,他扭头就跑。没想到,爸爸竟然殴打起他来。他双手抱头,身子弓得像条虾,父亲的暴怒让他更加恐惧,他突然站了起来疯狂地向前跑,父亲疯狂地追着他,直到他无力地趴倒在地上……
  表弟浑身瑟缩着筛糠一般,舅舅走过去踢了一脚,咚,表弟身子软得像面条。
  舅舅拉着表弟来到河边,一把将表弟推进河里……
  “我那时就想钻进水里死了算了,冰凉的河水一次次让我清醒起来,我要活下去,我要打败所有的敌人。”
  “舅舅是你的敌人么?”
  “是!”
  夜深了,表弟拿起一块碎玻璃死命地向脚上的水泡扎去。“啊——”一声低微压抑的叫喊声传来。整个脸扭曲着,一股血水从脚板涌出来。表弟等血水流尽撕下一块衬衣布包上……
  “你当时害怕么?”我问。
  “害怕,可我能怎么样,只有咬牙坚持。”
  “走过了兴安岭,有什么感受?”
  “要么你征服别人,要么被别人征服。”
  我的天,如果舅舅听到表弟的话该怎么想呢。我觉得心头有块巨石压着,它让我喘不过气来。我似乎看到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悄悄地把表弟内心的某种东西一丝丝地抽掉。我试探着问:“你现在怎么想?”
  “没有人能够征服我。”
  “包括舅舅么?”
  “当然。”
  ……
  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舅舅与白天判若两人,他已喝醉,一摊泥一样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着……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心里憋屈,我心里憋屈啊……”这句话舅舅几乎喊了一个晚上。后来舅舅就趴在桌子上没有声息了。
  夜深了,我要回去了,舅舅起身送我。一个黑影迎面走来,我知道那是表弟。突然我身后传来扑通、扑通的响声。我赶紧返身回去。舅舅和表弟正厮打在一起。舅舅抓住了表弟的肩膀,表弟用手掐住了舅舅的脖子,舅舅的头向后仰着,整个身子成了反弓形,呜呜地乱叫着。我赶紧扑过去挡在两个人中间,死死抓住两个人的胳膊。表弟恶狠狠地看着舅舅,舅舅垂下了眼睛,像个等待宣判的被告。
  “你怎么这样,这是你父亲!”
  “他自己做错了事,得承担。”表弟咬牙切齿地说。
  “做错了事?”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噗通、啪嚓,表弟拿起一把椅子疯狂地砸起来,电视咔嚓一声爆碎了,窗子破碎了,接着是桌椅、花盆、锅碗瓢盆……我束手无策了。表弟简直是疯了,我紧紧地抓着舅舅,生怕舅舅受到伤害。
  “让他砸,使劲砸。他妈妈生下他这个孽种就死了,要不死也得让他气死。”
  表弟真的疯了,他内心的愤怒从何来呢?
  第二天,舅舅纠集了一些人来到学校要和我谈判。
  “课加还是不加?”舅舅单刀直入。
  “报告打上去了,在等。”我连忙赔着笑。
  “今天就要加课。”这是我们的联名信。
  “加课是教师八小时之外的劳动,学校可没有这笔钱。”   “报酬我们村民出,你尽管放心。不过有个条件,每堂课都要有村民代表监督。”
  “怎么监督?”我一脸愠色。
  “就是陪着上课。”
  “那得问问老师答应不。”
  “老师也是村民敢不听我村长的!”舅舅的霸气又显露出来。我死死地看着舅舅,心想,昨晚你的威风哪儿去了,要不是我拉着早被儿子掐死了,哪有今日的威风。就故意问道:“你要求上课的事你儿子知道么?”
  “他敢管我?”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收刺玫花的老板来了。这是状元村最热闹的时刻。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出来了,人人不空手,有肩扛的,有手拎的,有怀抱的……叽叽喳喳,热闹非凡。
  “收刺玫花了,”老板喊了半天,大家只是观望没有一个上前,老板喊了一会儿干脆翘起了二郎腿躺在车厢里睡大觉。
  “村长来了,村长来了。”大家都朝着村长来的方向看。
  半天,舅舅才开着电动车慢慢地过来了。他下了车,看了看村民们说,“今年的刺玫花开得大、花骨朵饱满、晾晒得新鲜,得卖个好价钱啊。”
  “多亏村长张罗,不然我家的刺玫花还躺在家里睡大觉呢。”
  “那是,那是,村民的事就是我的事。”
  “多少钱一斤?”舅舅脸一扬问小老板。
  “五十。”老板伸出了一个巴掌示意。
  “不行,得六十。”舅舅打个手势说。
  “你看,你看,这是最高价了。六十,哪有这个价啊。”
  “必须六十,要不我们村都不卖了。你们说是不是?”
  “对,对,不卖了,不卖了。”
  “你看,你看,再商量商量,五十五怎么样?”
  “不行,就得六十。”
  大家都抓着自己的袋子看着舅舅,生怕一松手袋子就不翼而飞了。
  ……
  “好,就六十。”老板咬牙跺脚狠狠地说。
  “还有,得现钱。”舅舅说。
  “钱有啊。”老板拍了拍挂在腰间的钱夹子,鼓鼓的像要蹦出来。
  “大家不要急,一个一个过称、点钱。我最后一个卖。”
  大家你挤我,我挤你,生怕落后。
  “二狗子,你他妈往后,都站一排,别挤。老板不是说了么,钱有的是,有多少收多少。”
  “排队、排队。田寡妇第一个,人家采点花不容易。”
  田寡妇颤巍巍地把布口袋递了过去。老板拿过来使劲往电子称上一扔,“整三斤,一百八,您收好。下一个……”
  “下一个是我。”
  不知什么时候,表弟来了,拿起电子称往地上一扔,“重新称。”
  “哎呦,你算哪根葱,关你屁事。”
  “你坑害村民,就关我的事。”
  “怎么坑害了,你说说,说说看,我洗耳恭听。”老板嘿嘿笑着。
  “电子称下棉花堆,一斤差二两。”
  “哎呦,看看说得跟真的似的。电子称不会错知道么,小子。”
  “不会错,不会错,电子称怎么会错呢。”舅舅笑呵呵地说。
  人群里窃窃私语。田寡妇悄悄地说:“错不了,错不了。”
  人群里议论纷纷。
  突然间,表弟冲了上去,左手揪住老板的脖领子,右手里多了把明晃晃的匕首,在阳光下闪着光。
  “兄弟、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张猛,你干啥?”舅舅要冲过去。
  张猛狠狠地一瞪眼睛,舅舅后退了一步。村民也跟着后退。“要出人命了,出人命了。”人群里乱哄哄的。田寡妇更是吓得瘫坐在地上。
  “重新称。”
  “好好,好好。”
  “三斤六两,二百一十六。给你二百二十。”老板递过钱来。
  “不行。”表弟大喊。
  “还要怎么样?”
  “你今天当着大伙的面说说,昨天和他咋说的?”张猛突然指着舅舅说。
  “没说啥啊。”
  “你疯了?”舅舅高喊。
  “刺玫花销路好,价格上涨,八十一斤,你和他勾结,一斤八十,那二十是不是给他?”
  “没有的事。”老板偷偷看着舅舅。
  舅舅几次想冲过去,却都停了下来。人们窃窃私语起来。
  “说,有没有这事?”张猛的刀子向老板的脖子上按了按。
  “有,有。”
  “八十一斤,重新称。”
  老板没有吭声,张猛的刀子又向他的肉里按了按。
  “好,好,八十、八十。”
  人群欢呼起来。大家都忙碌着。不知什么时候舅舅不见了。
  这以后的几天里,舅舅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我倒有了些许的宽心。一天早上,上课铃刚刚响过,保安打来电话说舅舅领了一些人来,问我让不让进。我说躲是躲不过去的让他们进来吧。他们一共来了6个人,村委会几乎都到了,架势好像教育局督导检查一般。我与他们一一握手,舅舅拿出一摞笔记本说:“村里没啥钱,这些本子给孩子吧,让他们多做题。”我心里一热,连忙接过来说感谢村里对教育的支持。
  村委会6人分别走进了六个班级。每人拿个马扎在后面一坐,拿出本子做记录。有的学生偷偷看他们,我心里暗笑搞的和真的似的谁知道能不能听懂,听完课他们就走了,我以为完事大吉了。谁知他们竟然天天来听课,一连听了十天。
  十天后,舅舅来到我办公室拿出一个本子,义正言辞地对我说他们发现了很多问题,问题很严重要立即改正。
  本子上共提了十条意见,第一条就是让学生好好做题,怎么能让学生试讲呢。我说现在是素质教育要发展学生的能力。舅舅眉毛一扬说:“不练习怎么能有能力?”
  我无言了。
  “必须立刻改,否则我们还要上街游行。”
  我的天,我的亲娘舅啊!   我决定从表弟下手,让表弟帮我一把。我把表弟约到村里唯一一家烧烤店。“你随便点吧,愿意吃啥点啥,我请客。”表弟也不客气点了他愿意吃的肉串、毛蛋、鸡心等。
  “你爸爸上学校听课的事你知道么?”我劈头就问。
  “听课,他懂个屁。”
  “他不是把你培养得挺好么?”我笑着说。
  “他就是个恶魔,一天到晚像看贼似的看着我。”
  “你应该理解你爸爸,他对你是倾注了心血了。”我诚恳地开导表弟。
  啪的一声,表弟把刀子摔在桌子上。灯光在刀子的反射下更加刺眼,“我就要和他斗,我不斗倒他,他就斗倒我。”
  “他是你爸。”
  “我还后悔托生在他手里呢。”
  “多吃点吧。”我转移话题。
  表弟像找到知音似的向我倾诉说:“刚上大学,辅导员来班级里劈头对我说,‘你是张猛?’‘是啊’,我心里暗喜。‘你是不服管教品德败坏的孩子。’‘谁说的!’我愤怒了。‘你爸爸说的啊,说要我们好好管管。’辅导员大义凛然地说。好像真理就在他手里。就他们这个破学校我还不愿意上呢。我就想,退学!我再也不愿学习了,一有机会就逃学。现在我已有三科挂科了,我看离劝退不远了。”
  我突然有些伤悲,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说:“你爸也是为了你好,想想你爸一个人把你养大多不易,多想想他的好。”
  表弟突然大哭起来,哭得很悲恸,整个身子一抽一抽的,喃喃地说:“他就是个恶魔,我满脑子都是他疯狂的嘴脸。一手拿着皮带,一边大喊着,做题,快点做题……”
  临近新年了,稀稀落落的鞭炮声不时传来。街市上热闹了许多,人们都忙着买年货。
  “村长死了。”
  “什么?”我大惊。
  儿子被带走调查了,张老师努努嘴向我使了个眼色。
  “哎——这世道怎么了。”张老师一脸伤感。“听说张猛退学了,整日呆在家里。他们父子两日一大吵、一日一小吵……”
  我愕然。
  我没有再听下去。我突然想要逃,逃得越远越好。我可怜起舅舅来。舅舅一直努力着、奋斗着,为了孩子……
  舅舅的葬礼我们都去了。大家谁也不说话……一个青年披麻戴孝长跪街头,对着灵车高高地举起瓦盆用力地向地上摔去……
  我赶紧擦了擦眼睛,是表弟,真的是表弟。
  灵车慢慢驰去。我赶紧拉了拉身边张干警的手,向远去的灵车努努嘴。张干警明白了我的意思,说,已经尸检了,村长和儿子争吵时突发心脏病……
  一年后的一天,天空昏暗,看样子要有一场大雨了。我从教育局出来,局长的话仍在耳边回响:“状元村、状元村,你们学校成绩这么差,能配得起状元村的称号么?你好好想想吧……”
  我想着局长的话,快步向学校走去。
  正值学校放学,我目送一个个充满青春稚气的学生离开了校园,突然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此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表弟。
  责任编辑 高颖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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