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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哈达铺是个小镇,和许多中国西北的小镇一样,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村镇。
与众不同的是,这个小镇的名声却气贯长虹。大凡来这儿的操着不同方言、来自不同地区的外地人,外国人,都怀着一种仰慕的心情,不辞辛劳,披风尘,踏泥路,走进哈达铺,寻找着历史的红色足迹。
碰巧,在哈达铺红军长征纪念馆的院子里,我们遇到了湖北电力系统来甘肃旅游的职工,一位年约四十五六岁的经理和我聊了起来。他颇为动情地说:看书的感受远不比上亲眼所见的感受,哈达铺让人很激动,红军太艰难了,难以想象他们经历过的困难;我是搞技术的,到这里来看到了我没有看到过的事情,这个印象太深刻了。他白净的脸上满是肃穆的神情,眼神里流淌着异样的目光,久久地凝望着纪念馆那写满沧桑的斑驳门廊,仿佛要穿过时光的隧道。这个瞬间凝固了,没有人说话,只有可以让人感受到被震动的心灵里回响起的滚滚雷声。
游客们簇围着那个穿着一身灰色红军服装、头戴红军帽、模样清纯的讲解员,神色庄重地一起照像合影,一起挥动心灵,把如烟的岁月留住。
这一切,只因为哈达铺是一个浸透着“红色历史”的传奇小镇。
二
宕昌县是个贫脊丛生的地方;直到今天依然是国家级贫困县。
哈达铺,在甘肃省宕昌县境内,离县城30公里,是宕昌县历史悠久、小有名气的“旱码头”。这里出产的红芪、当归等中药材,品质优良。唐代《新修本草》记述:“当归产宕州者最良。”宕昌当归极受外省药材商的青睐,人称山西帮、陕西帮、四川帮、上海帮的各路商人纷纷在这里开设店铺,做着买卖,把当地出产的药材运到全国各地。于是,在上世纪30年代,这块浸透贫困的黄土地上,有了难得一见的商品交易的繁华。哈达铺,俨然已成商贾云集的贸易集镇,不仅往来人多,消息也很灵通,为做生意的缘故,没有信息不行,各地的报纸也随着商人来到了哈达铺,如《大公报》、《晋阳报》、《民国报》等等。小镇上的大户“义和昌”药铺,就是山西人开的。“义和昌”临街是铺面,后边是一小院,有三间正房,三间偏房,院里种的两颗树长得蓬蓬勃勃、绿阴盎然,是个“闹中有静”的一处所在。离“义和昌”不远的一间临街小铺,平常做着买卖,也兼做当地惟一的一个邮政代办所。街道两边的铁匠铺、小面馆、小吃摊、杂货店沿街而开。房子大都屋檐低矮,房脊的灰瓦缝中摇曳着长出野草,几乎每个屋子都让烟熏得黑咕隆咚,店门前的红灯笼在风中抖动着,挣扎着要把门口照得更亮一些。
这个小镇上很少发生什么大事。
这是民国二十四年。是民不聊生、内忧外患的一年。
三
1935年9月,中国工农红军长征从甘南俄界进入甘肃,突破天险腊子口,一路艰难困苦。9月18日,党中央和红一方面军到达了哈达铺。镇上的商人、青壮、妇女都躲避一空。一时间,到处都住满了红军,他们不进百姓家,露宿在街道的屋檐下、打麦场的空地间。红军挨家挨户宣传共产党的主张和红军的纪律,“不拉夫、不派款、公买公卖”。红军秋毫无犯的严明纪律,使老百姓见到了从未见过的军队,躲避出去的人都回来了,与红军很快亲如一家。有了老百姓的支持,红军筹集到了粮食、药品、布匹等急需物资,恢复了体力,在哈达铺休整期间,全体指战员每人领到了一块银元,休养生息。小镇上到处有了欢声笑语,透出了浓浓的喜悦之情。
毛泽东、张闻天住在“义和昌”药铺。
刚刚住下,红一军团就把从邮政代办所买到的旧报纸送到了毛泽东的住处,警卫员陈昌奉抱着宝贝般的报纸,送到毛主席面前。毛泽东十分兴奋,长征路上行军打仗,走的路线多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哪有报纸可看,即便搜寻到报纸也都是早已过期的。
毛泽东如获至宝地仔细看着每一份报,不放过每一条消息。很快,《大公报》的一条消息吸引了他的目光:“陕北共匪刘志丹拥20万之众……”在《民国报》、《晋阳报》也都发现了陕北有红军的消息。毛主席极为兴奋,马上叫陈昌奉把报纸送给其他中央领导传阅。9月20~22日上午,在“义和昌”药铺,党中央主要领导一直在开会研究,分析局势。毛泽东提出的“把革命的大本营放在陕北”的主张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22日下午,在关帝庙召开了团以上干部大会,毛主席作了重要讲话。
红一方面军的一、三军团,中央纵队、干部团改编为中国工农红军抗日先遣队陕甘支队。
入夜时分,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月光下闪动,人影幢幢,犬吠声声,红军的到来给小镇平添了处处生气。毛泽东走出“义和昌”药铺,漫步在夜色中,晚风轻轻拂过他久未剪理过的长发,削瘦的脸上露着分明的棱角,透出丝丝的刚毅之气。手指上夹的“大刀牌”香烟就是在街上的杂货店买的,烟头的火在黑夜中一闪一闪、忽明忽暗。
“这座小镇还真热闹啊。”望着街道两旁的店铺和来来往往的干部、战士,还有围着聊天的当地百姓,毛泽东此时的心情是长征以来最松弛的一回。爬雪山、过草地、夺天险,不曾有喘息的机会,缺粮少衣、饥寒交迫的日子拖垮了部队指战员的身体,到了哈达铺进入了汉族聚居地,部队吃到了肉,有了粮食,添了衣服,精神状态大为改观。党中央进军陕北的方针也已经确定,再黑的夜色也挡不住即将升起的胜利曙光。此时此刻,毛泽东在长征途中历经千难万险熔铸的万丈豪情在心底里翻腾而起、喷涌阵阵。在哈达铺繁星缀空的夜幕中,领袖诗意渐浓,一首讴歌红军的壮丽词章《七律·长征》在他轻声慢语的吟唱中磅礴而出。
毛泽东所作的《七律·长征》成诗于哈达铺,问世于通渭县文庙街小学。
这人晚上,毛泽东窗前的灯光一夜未熄。
毛泽东当年的警卫员陈昌奉,在耄耋之年,重走长征路,在哈达铺指认了当年毛主席的居住地“义和昌”药铺和其他中央领导的居住地,而且给我们留下了这段鲜为人知的故事。
1936年,中国工农红军二、四方面军再过哈达铺,发动群众,武装群众,建立了46个区、乡、村苏维埃基层政权,一批当地青年参加了红军,还组建了哈达铺游击队。红军离开以后,在一次游击队召开负责人会议时,被国民党部队包围,惨遭杀害。
哈达铺再陷于凄风苦雨之中。
四
经历了70年的风云变幻,宕昌人民和哈达铺的老百姓没有忘记红军,没有忘记红军在哈达铺的日子,为了让后人记住这一切,哈达铺红军长征纪念馆馆长韩尔明老人在27年前,肩负宕昌县委、县政府的托付,扛着行李来到哈达铺筹建红军长征纪念馆。他们几乎是白手起家,一切都要靠艰苦奋斗。没有多久,同时分配来的其他三个人先后离去,韩尔明孤身一人坚守阵地,这一“守”就是27年。
几十年间,他在县委、县政府和有关部门的支持下,风风雨雨,磕磕绊绊,顺心的事少,难心的事多。纪念馆终于在艰难中日渐起色,有模有样了。韩尔明馆长即便得了“股骨头坏死症”,拄上了双拐,依然操持着纪念馆大大小小的事情。他把自己的青春和才智都献给了纪念馆。哪一处房屋需要修缮,一砖一瓦一木,他都仔细查验,对遗址的保护一丝不苟。多年来,他搜集一切与哈达铺有关的党史、军史资料,使纪念馆的内容翔实可靠。他接待过党和国家领导人,元帅和将军,专家和学者,接待过无数的国内外游客,无论什么人来,他都怀着“长征精神”的激情,介绍哈达铺曾经掀动历史的一页。
弹指之间,几十年过去了。
今天,他老了,发成银丝,步履维艰。逝去的青春留给他的是缠身的病痛和纪念馆的红色事业;生活的简陋,没有使他退缩,经济的拮据,没有使他回头,早已超过了退休年龄的他不能离去、不愿离去他为之献身的事业。他的家就在红军长征纪念馆,这是他生活的希望,他生命的彩虹,他战胜病痛的惟一力量。
面对这样一位普通人,一位坚强而乐观的老人,我的心忽地沉了起来。时至今日,我都想问而没有问老人,他是什么“级别”。儿回欲问,不知怎么就是开不了口。也许,这个世俗的问题对老人可能是一种精神上的亵渎。如果说,占人留下的千古名言“位卑未敢忘忧国”讲的是一种境界,一种状态,那么,韩尔明馆长,他是否就是今天我们所处时代“长征精神”的继承者呢?
我深以为是。
杨成武将军说:“哈达铺是红军长征的加油站!”
聂荣臻元帅说:“哈达铺,是决定党中央和红军命运的决策地!”
公元2000年之后,我们走进了新的世纪。哈达铺,透过这个曾掀动过历史的小镇,我们可能会获得另一种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