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镜头对准普通人
　　
　　那年，准备拍一部典型人物片。我面对一堆基层报上来的事迹材料，顿时傻了眼：每桩事迹都很优秀，每个人物都很典型。这种“每个……都……”的句式最让人头疼，生活中正是因为这样的句式我们才难于选择，而创作中正是因为这样的句式我们才难以取舍。到底拍个什么题材呢？
　　记得我的一位老师说过：拍片子，很多人都会。但为什么还要来学习此专业呢？因为专业能够在你困惑的时候给你最接近正解的答案。
　　于是，我求助于专业。在北京广播学院学习的时候，纪录片创作资深人士冷冶夫曾说过“镜头要对准普通人”，这样才贴近生活、贴近基层、贴近群众。在我的理解，纪录片就是应该反映我们生存的环境，反映我们的环境中和我们极为接近的人物。
　　我选择了老唐养猪这个普通的题材。为了真实反映一个农民老党员的追求，我直奔老唐的家，做进一步的采访与交流。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深入访谈，我得出结论：老唐有故事，故事有情节，情节有看点。就这样，我开始了《流金夕阳》的创作拍摄。
　　
　　生活的“淡”与真实的“盐”
　　
　　老唐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党员，拥有着普普通通的生活和际遇，既没有曲折离奇的故事，也没有波澜壮阔的遭遇。甚至可以说，他的这个题材，有些“平淡”。平淡的题材难拍，难在如何拍出平淡中的不平淡，或者说怎样做到“平淡中出真味”。
　　我第二次来到老唐家时，老唐饲养的猪病了。老唐和他的儿子、儿媳正在为生病的猪发愁。我把镜头慢慢推进到老唐那张紧绷的脸，再缓缓拉开，用了一段长镜头和分切镜头，抓拍到了一些细节：爷儿俩一边用手摸着猪的大耳朵，一边在嘀咕着猪生病会不会传染给其他的猪之类的话题。随后，老唐叫儿子赶快到镇上去找兽医站的人来看一下。老唐的儿子一声不吭地穿好衣服，朝一条窄窄的田坎快步走去。
　　这些都是很平淡的情节，正是生活的本来面目。但这个场面中却流露出很多莫名的情调，有老唐一家对生活的认真，也有他们之间的默契。总之我被这个场面吸引了，不自觉地也开始为生病的猪而焦虑。
　　纪录片的创作者们其实一直在经受着某些考验，比如真实事件的平淡节奏。然而我们一旦追求情节的离奇，就会走入误区。纪录片是一种等来的真实，是作者对被摄者的人生感悟，是被摄者的生存状态和对生活的某种态度的写真。让真实的人还原在真实的阳光之下，这就是“入点、入镜、入情”。实际上，生活是“淡”的，不意味着我们以生活为蓝本做出的艺术真实也“淡”。生活中很多瞬间的感动，其实正是一种真实的“盐”。我们把这“盐”加入片子，片子就不会“淡”。
　　
　　有了兴奋点
　　
　　在拍摄《流金夕阳》时，最初我们的想法是让老唐自己介绍自己养猪的故事。老唐知道了我们的想法，不知所措，因为要让他去“讲故事”，他感到为难。我们只好用情景再现的手法去表述这一过程。但结果仍无法让人满意，感觉太“干巴”了，没有兴奋点，真的像一篇流水账一样。
　　我心目中的“兴奋点”，就是发生在现实中的一些冲突、焦虑、悬疑，一些能充分调动起人们的情绪的情节出发点。这种兴奋点是可遇不可求的，而做纪录片，又不能违背真实的原则去人为捏造，所以我的很多片子，都是那么平平淡淡地拍了下来，庸庸碌碌地结了尾。
　　生活还在继续，老唐养猪这件事，在我们拍摄的过程中也有了变数。因为猪病不断，近期又流行疫病，老唐的儿媳妇对是否继续养下去有了顾虑。一天晚上，老唐和他的儿子、儿媳都坐在堂屋里不吱声。过了一会儿，老唐打破了僵局。谁知这话匣子一打开，坐在一旁择菜的儿媳大发脾气，儿子在父亲面前只好劝老婆少说两句。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不休。最后儿媳起身走出了堂屋。当时在一旁的我们很是别扭，生怕会出现大的矛盾。而老唐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想法刚一提出来就遭到了儿媳的反对……夜很深了，老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
　　一家三口闹脾气的场景，我们悄悄地用摄像机抓拍了下来。回来一回放，我们都兴奋得两眼放光：兴奋点算是有了。
　　
　　猪圈里搞出的创作
　　
　　当我们拍摄老唐深夜守候在病猪旁的情景时，更是让我们看到一位老党员人老心不老的精神头儿。黑夜里，一只小灯泡发出微弱的亮光，老唐独自一人守在猪圈内，两眼静静地观察着生病后不进食的猪。这时，老唐的儿子走进了猪场，见父亲仍在猪场里蹲着，心疼地说：“老汉儿，都这么晚了，还是回去睡吧，我来守。” 老唐看了一眼儿子：“去去去。还是去陪你的婆娘！”儿子站了一会儿，看见摆在老唐面前没有动过的晚饭，哀求说：“老汉儿，你啷个饭都不吃哟？你都这么大的年纪了，要是得病了，我们啷个办嘛？”老唐再次看了一眼儿子：“不要你管。”说完挥手让儿子离开蚊虫飞舞的猪圈。
　　我们在老唐家呆了四天，四天中老唐在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有时深夜邻近的老大娘来敲门请老唐帮忙，我们也带着目蒙目龙的睡意跟他前去。记得一天早晨，刚吃完早饭，就见三三两两的村民来到老唐的猪圈参观。我们便扛起摄像机来到猪场，只见老唐正在向村民传授养猪知识。还记得有一天晚上，我陪着老唐在猪圈里守着病猪，老唐在昏黄的灯光下认真地翻看一本养猪技术书，后来下意识地往脖颈上摸了一下，竟摸了一手血迹，原来是被蚊子叮得时间久了，而他竟然没有察觉。那几天，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认真、热心、倔强的老唐，老唐的这些气质，使我们的片子仿佛活了起来，有血肉，有灵魂。
　　为了拍下这些素材，我们也陪老唐一起吃了点苦，在猪圈里一呆就是一小天。老唐不好意思地对我们说：“我是养猪的，你们又不跟我一起养猪，还是到屋里去。”我们笑着拒绝了。老实说，我们做得不够。不呆在猪圈里，老唐养不好他的猪；不呆在猪圈里，我们也拍不好我们的这部片子。
　　
　　生动的微笑
　　
　　有一天，老唐的儿媳来送饭，见老唐还在为病猪操劳焦虑，不忍心了，对老唐说：“爹，歇歇吧，我们来照顾。”老唐说：“怕你们照顾不好。”儿媳说：“既然要养，就上心呗。放心，能照顾好。”我们也松了口气，显然，矛盾在生活的进程中不动声色地化解了，儿媳最终还是被老唐感化了。而在矛盾解开的刹那，我们的拍摄也算是到了尾声。我们抓拍了老唐那欣慰的笑容作为结局。
　　老唐的那个笑容至今我还记得：在一片夕阳的余晖中，老唐坐在猪圈旁边，欣慰地看着忙碌着的儿子儿媳，他的口角弯成了一弯新月，连脸上的皱纹仿佛也在欢快地颤抖着。我觉得，这个笑容很有味道，值得久久回味。
　　艺术是对普通生活的再塑造，是对普通生活艺术化的一种升华和提炼。无论多么完美的艺术，都是来源于普通的生活。普通生活才是至高无上的，普通生活中的普通人群，才是一切艺术的主角。所以，不必嫌你的题材平淡，不必嫌你的主角平凡。因为他们在生活中付出的那些真情，使他们高大了起来；他们在现实中收获的那些微笑，使他们生动了起来。
　　（作者为重庆市綦江县委组织部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