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行夜路寻候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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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一只黄鹂捧在手中,犹如捧住了千年时光。
  瞬间,我看见它在唐诗里啭鸣飞翔的身影。
  这是第一只撞网的鸟。时间是二0一一年阴历八月三十日晚八点三十分。
  我用左手捏住它的时候,它拼命挣扎着。我怕捏痛了它,又不能不捏紧它。因为,我的右手,正在疏解着绊住它身体的网丝。
  这只鸟被我展现在帐篷的灯光下。引发了一片惊奇的欢呼声。为着它的美丽。
  “这是黄鹂。”下这个定语的是鸟类环志站的工作人员。“它确实应该是黄鹂。你瞧,桔黄色的光洁如缎的羽毛,脊背上有些黑纹,唇缘有点嫩黄,个体刚好一大把。”这话是我说的。因为,我比同行者多了一点点内行。
  黄鹂的眼睛是明亮的,在惊恐中显得更加明亮。它在一双双手里传来传去的时候,只要有挣扎的机会,都会拼命地挣扎。这一切对它都是陌生的。更陌生的,是几个相机按下快门时的闪光。它就是为着光亮而落入网中的。当然,它不知道,它的许多同类,包括它的祖先中的许多血系姻亲,都为了追逐光亮而丧生。当然,它更不知道,它此刻的命运,对这一群人,对一个为鸟类环志的庞大的国际性组织来说,比那些自由飞翔着的它的同类更为重要。
  眼前,它将极为惊恐地在白布袋里度过一晚。这是一群人对它的委屈。也是这一群人对它的关于明天的期望。明天,它的左腿或者右腿,将被套上一只它能承载的有着北京、编号、英文字样的金属环,在一双高高扬起的手中放飞。同时,它还将带着这一群人的目光,这一群人的由衷的祝福。
  二
  这是一个极富传奇色彩的关隘,叫隆庆关。
  旧时,这个关隘牵动着许多人的目光。它在决定着许多人的基本生计,以及命运的荣辱沉浮的同时,还牵动着关于辽阔疆土的政治、经济,甚至文化的跌宕起伏。
  唐初。当朝廷使节千里迢迢至此,在关隘的某块石头上坐下歇息之时,在松风天籁中,或许还会担心猛兽的出现。不过,只要向西望去,必然会被椭圆形的那个曾经叫做蒙化的坝子里的万千气象所迷醉。当然,南诏的使团是不情愿离开这片热土的,但为了民族昌盛、国泰民安这个宏伟的目标,他们也不辞艰辛地赶着马帮,向东北方向的朝廷进贡示好。
  至此,我们应该知道这个关隘的意义了。
  有了如此简略的背景。不难想象关隘东向通往弥渡的山道。关隘西向通往巍山的山道。必然地会有着络绎不绝的马帮。
  关隘南侧有“鸟道雄关”字样的石碑。为此作证。
  关隘正中的天然石道上,有一宽约三十厘米。深约二十厘米的马蹄窝,为此作证。
  当然,事物还有另外的一面。捕鸟现场在关隘东面约二百米的山坳里。当我们一行人离开林场兼环志站的建筑群。沿着沉寂了数十年的古驿道。往东向的关隘走去的时候。暮色渐渐从四周聚了过来。在夜晚,在漆黑如墨的森林中穿行,踏着因荒弃而更加崎岖的古驿道,在亲切、随和的感觉中有着一丝神秘。在电筒光亮的晃动中,我想我可以成为一棵树,站立在这群人的前方:我想我还可以成为一块石板。铺在这条古道的某个凹坑里:我想我还可以成为一只鸟,为这群贸然闯入森林的行人发出警告;或者,变为任何一种物体,去和我的同行者们开一个善意的玩笑。
  这种感觉只属于我,不属于别人。
  这一行人中有四女、五男。在这样的环境中,男人们是应该充任卫士的角色的。因此,另外四人。也在断断续续地讲述着他们关于山地生活的经验,以期冲淡那些让女人们神秘着、恐怖着的气氛。我则不然。我想在这样的过程中,应该有点浪漫的情调才好。于是,当我们终于走到关隘,任猛然的凉意袭上心头的时候。我编造了一个肯定属于这条古道的近似真实的故事。
  故事无需重复。我说:“叫花子过隆庆关,又冷又饿。”又说:“我们最好是叫花子,不然的话,你瞧,那树后躲着人;你瞧,那里有人出来了。一定是土匪劫道。”黑暗中,一女声发问:“劫道抢什么?”一男声回答:“劫财劫色!”我说:“先抢财物。供其享用;二劫女人,充做压寨夫人。男人呢,反抗者杀掉;投降者充做苦工。”
  说者说之,听者听之。我为男儿,虽不敢妄言顶天立地。但假如真有土匪劫道。我当如何?正自想着。忽听耳畔一女声大吼起来:“土匪。快来抢我吧。我想做压寨夫人!”
  猛然间,我想做一回土匪了。不过,世道清明,此地的土匪早已绝迹。只有四周的捕鸟者,不顾禁令,仍在这漆黑的森林中转悠着。
  三
  记得我曾与楚国忠教授、王紫江教授、宗志祥局长有过合影,那是在一九九七年秋天,以巍山县林业局为依托的鸟类环志站挂牌之时。
  鸟类环志站之所以选在林场。是由候鸟的飞行路线来决定的。其间,那块立于明末清初的“鸟道雄关”的碑刻,被岁月及荒草埋没了很长时间。直到环志站挂牌之前不久,才由县广电局的电视频道,把那隶体遒劲的书法字样,送入无数观众的眼帘。
  这一年,因“鸟道雄关”的石碑。被考记为人类对鸟类的关注,因鸟类环志之举,十余个国家的鸟类环志工作者在此聚集。同时,巍山的知名度,也因此而有了极大的提升。
  楚国忠教授是国家林业部鸟类环志中心负责人。王紫江教授在云南大学供职,被抽调负责云南的特别是巍山的鸟类环志工作。宗志祥局长正在负责着县林业局的全面工作。当时,我是县红河源旅行社的经理。积极参与把鸟类环志与生态旅游结合在一起的筹划。
  把关注鸟类、保护鸟类的主旨融入生态旅游之中。更好地唤起人类对和谐自然的关注,这是三位长者的共同愿望。
  这是一段难以忘怀的美好时光,它记载了人类的觉醒和人性的回归。当然,还有一群人的艰辛和另一群人的欢快。我是属于欢快着的那个群体,在捕鸟现场。我们无疑被另一个正在付出艰辛的群体感动着。
  一时之间。沉寂了半个世纪的隆庆关沸扬起来了。并且,从那一刻开始,隆庆关被称做“鸟道雄关”。
  候鸟是不受“鸟道雄关”的人声干扰的。这年的金秋时节,环志站捕鸟万余只,均被环志放飞。   这是万余只非常幸运的候鸟。因为,从此之后。它们的生命信息已与人类的美好愿望交相感应。
  四
  我终于组织了第一个旅游团队。
  中国人追求舒适、安逸,与外国人、特别是与西方的外国人相比较,在旅游意识和行为上有着极大的差异。因此,我的组团对象首先是大理市游泳协会的会员。我曾经是这个协会的秘书长,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这是一个不贪图舒适、安逸非常热衷于自然山水的群体。他们爬过州内最高的山,游过州内最深的水。在我游说之时,他们问得最多的问题是:“我们能捕鸟吗?能环志吗?能放飞吗?”
  我为这些朋友们准备了帐篷、饵块和洋芋。我要给他们一个全新的内容,别样的情趣。甚至,与鸟共翔般的浪漫。
  我的这些朋友们是不会拒绝任何来自山野的可能的情趣的。当我们下了汽车走在古驿道之时,当浓重的夜幕将森林笼罩得神秘莫测之时。自然会有人说,要有月亮多好。有月亮的森林夜景自然美妙无比。会让一个个世俗气息很浓的生命个体单纯起来。特别是当有类似情歌之类的山歌从林中的缝隙中传来的时候。
  不过。有可能捕到很多鸟的时候,必然是星月隐去,雾浓微雨,一片漆黑。如此,候鸟夜行时的趋光性。才会让它们一只只一群群地向灯光和火塘前的网上扑去。
  这已经是中秋节之后的某一天,田野里一片金黄。我揣想,候鸟长途迁徙的时间和路线,必然是依凭着它们的聪敏和严格地遵从着自然规律的。如此,当北方的气温渐渐下降的时候,它们便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及时地结集着向温暖的南方飞去。从中国的地理角度看,正南方是极为宽阔的海域,只有西南方的东南亚国家。有温暖的冬天和茂密的森林,才是候鸟们心中的伊甸园。同时,迢迢万里的行程中,一路上都有享用不尽的粮食,还有在温度适宜的环境中繁衍的各类可口的昆虫。因此,它们昼伏夜行,也是一番源自生命本能的快乐旅行。
  不过。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候鸟们在大规模的迁徙途中,遭遇过过多的来自人类的恶意残害。
  五
  这里之所以成为捕鸟的最佳环境。全因着茂密的森林,湿润的空气,特殊的山形地貌,以及由东向西的气流所至。当然,也许在这条长约十公里的山坳里。还有着一种人类不能把握的引力。在作用着鸟类飞翔的方向。
  千百年来。由于社会生产力低下。社会物资贫乏,人类的认知能力扭曲,打“雾露雀”成为金秋时节的一种经济手段,进而成为一道别样的风景。因此,当无以计数的候鸟在迁徙途中。尽管避开了自然天敌的捕杀。避开了自然灾害的威胁。仍然有难以计数的生命,葬身在人类的口腹之中。
  巍山坝子四面环山。但只有此处打“雾露雀”的盛况最为出名。节令之际,尤其月黑风高,雾露迷蒙之夜晚。此地箐火东一堆西一堆。景况确实壮观,不仅诱鸟,而且诱人。趋光是鸟类的天性,此时。南迁即将完成的候鸟们。因迷失了方向而扑向火光。有的直接被烧焦了一身美丽的羽毛。只留惨叫声在林间回荡:有的在火光上空盘旋。被捕鸟者挥舞着弹性极好的竹竿将其打落地下。捕鸟者是辛苦的。辛苦中有着大获全胜的兴奋:有着一无所获的沮丧。当然,为驱散寒意,振作精神,也为刺激怯懦者的胆气,一壶苞谷老酒,必然随身携带着。
  猎获物常常被就地烧烤,擦点盐巴,蘸点辣椒,那鸟肉在捕鸟者嘴里,自然格外有滋有味。有时。善此道者早准备了牲口。驮着大获全胜时的喜悦。让一只马蹄必然地踏进今日尚在的关隘石道上的那只马蹄窝里。而关隘一侧刻有“鸟道雄关”字样的石碑,也必然地进入人马的视野。
  马不识汉字,而且司空见惯;人也许不识汉字,因为没有进过私塾或者学堂。
  由此,在县城里,在集市上。出现了以一只只五彩斑斓的大鸟为引子,叫卖鸟肉的地摊。由此,在中秋时节的餐桌上。必然增加了一道由鸟肉烹制而成的佳肴,作为款待亲朋好友、远方贵客的名菜。
  鸟心可鉴,人心莫测。即便今日,假若闹市里有“鸟菜馆”的招牌,那生意,一定座无虚席。
  六
  我带着第一个由朋友组成的旅游团队。夜行在崎岖的古驿道上的时候,常常在平缓处歇下脚来观赏夜景。导游是需要审时度势,现场发挥的。于是。我把天上的鸟道说成天道。把地上的古驿道说成人道。这里有一语双关之意,似乎也渗进了道家的哲理和佛家的禅意。朋友们对我的解说非常满意,他们中有工程师、作家、医生、职员和工人。但在那一刻,他们的思维都朝着哲学的方面转移,进而热烈地讨论起来。有的说,鸟的生存之道和迁徙之道,就应该是老子《道德经》里的“道”,即天道。人在古驿道上的各种政治、经贸、文化活动,也应该就是天道之下、地道之上的人道。又有人说:“印度的佛祖说:佛无处不在。又说:人皆可成佛。在我看来,只有鸟,每一只鸟都已经是佛。”
  争执是难免的,奇谈怪论之间,我把目光望向天空。望向神秘莫测的森林:希望看见一只鸟的身影,希望听见一声鸟的啭鸣。我突然想成为一只已经成佛的鸟,向世人解说道家的哲理和佛家的禅机。
  我是凡夫俗子。只能用凡夫俗子方法把大家的思维引向更深远处。于是,我以老子《道德经》的首篇起句做了结束语。我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又补一句:“天机不可泄露。”但是,天机已经泄露。那一时期,关于鸟类环志站,关于捕鸟现场,关于鸟道雄关以及古驿道的文字、图片、摄像,如候鸟般地从此地起飞。扑向国内的国外的各种新闻报刊、电子网站、电视频道。
  非常荣幸,我们这一行人的旅游行踪进入了新闻报道的行列。我们中的作家写出了关于此行的主题鲜明、文字优美、见解新颖的文字。其中,我的一张在“鸟道雄关”石碑前,向着镜头挥手致意的照片,数日后即在《巍山报》上刊出。这一切,为我在日后创作“鸟道雄关”的歌词,埋下了潜在的诱因。
  七
  捕鸟现场的每一个夜晚都是愉快而浪漫的。第一个团队进入现场的时候,气氛热烈而又庄重。一眼望去,在灯光和箐火的光影里,清清楚楚的是人,影影绰绰的还是人。这其中有许多年轻的武警战士,他们为环志工作的顺利进行,为驱赶可能的偷捕鸟者而来。帐篷里,挤满了从北京来从昆明来的科学家、工程师和为鸟环志的技术人员。当然,林场和环志站的本地工作人员首当其冲。同时,以县林业局宗志祥局长为首的机关人员也大量进入现场。   现场设在山坳里一块相对平缓的坡地上,正好是候鸟们最可能大量涌入的地方。如此规模的工作场面,没有电灯不行;有了电灯,那不停轰鸣着的发电机组,又恐惊吓了可能到来的鸟群。我的团员是要捕鸟的。他们需要鸟在手里扑腾着的那种感觉。当然,更向往的则是亲手为鸟环志,然后双手一扬,把鸟放飞的感觉。因为有楚国忠、王紫江教授在场。有他们为我的团员们讲述捕鸟现场的知识,为鸟环志的意义及一切相关的知识。我的心里格外踏实。
  我们在主场地之外搭好简易帐篷。那帐篷大多是红色和黄色的。在灯光和火光的辉映下,在潮湿而又阴霾着的森林空隙里。远看则如一朵朵刚出土的蘑菇。此地的海拔为二千六百米,尽管时令在中秋,夜渐深便渐凉。有些人躲在帐篷里避寒了,有些人还在帐篷外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
  终于,有一只鸟撞网了。一声欢呼把所有的人召集在网前。此时,似乎第一个把鸟捉在手里的人便捉住了一份荣耀。所以,许多只手伸了出去,许多只手又缩了回来。我的团员们是知趣的,他们把这份荣耀让给了专业人员。
  一只鸟兴奋了所有人的神经。所有人都围坐在箐火边,都对我带去的饵块、洋芋亲热起来了。在野外的生存环境中。人与人之间最容易为了生存的利益而进行搏杀:但在这样的环境中,一只鸟的出现,竟让原来熟悉的和原来陌生着的人群分外地亲热起来。一片烧好的饵块、一个烤熟的洋芋,被传来传去。那模样,似乎真如俗语中的“烫手的山芋”,怕烫了自己的手,而把这份烫尽快地传给别人。
  饵块和洋芋最终是要被吃到嘴里的。那物件在嘴里经咀嚼而下咽之后。嘴里便会发出“啧啧”的声音,然后还会说:“好久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了。”
  子夜时分。大量的候鸟开始进攻般地撞击挂网了,欢呼声便止不住地高涨起来。特别,当一只巨大而美丽的鸟撞了一下挂网,因它的拼命挣扎而让挂网高高扬起的时候。我们发现。一撞就被网住的鸟不见得是笨鸟:一撞之下,扑腾两下又掉头逃走的鸟也不见得是真聪明的鸟。因为,它们还不知道,被捕住的鸟才会更安全。并且,这是关乎它们命运的一个重大的转折。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不眠,是因为不愿意去眠。林场兼环志站离捕鸟现场,不过两公里的距离,返回时多是较平缓的下坡路。房间和床位按旅行社的惯例,都是事先安排好的。那里的设施虽然因陋就简,但一定干净整洁。午夜时分,有人已经有了困倦的表情。却在相互鼓励着:“不睡,睡着了就看不到后半夜的精彩了。”
  后半夜并不精彩。不睡只因为一句话,说这话的人是位女士,她说:“我的一生,最浪漫、最有趣、最最最的……恐怕就只有这样的一次。”
  最后的精彩是太阳出山之后。一只只各色鸟被从布袋中取了出来,比照、鉴别、登记、环志、放飞。
  在返回的客车上。我说:“我们放飞的,还有我们的心情。”因为心情,没有人说累,没有人说道路崎岖、客车颠簸。
  因为快乐。人们会很容易地忘记了一切艰难困苦。
  因为艰难困苦。人们才会从中发现并获取真正的快乐。
  八
  我曾经非常艰难困苦地走过这条古驿道。那是在一个离今天非常遥远的时间里。天刚蒙蒙亮,父母亲领着被一块围巾吊住左手的我。踏上了东去的行程。
  我的左手是在福庆水库的两条船上,小伙伴恶意地摇晃船体让我脚底一滑,跌在船底跌伤的。弥渡寅街有位叫李桐的骨科医生,被传为神医。我的左手已不能伸屈,在几次请县内的民间医生用土法治疗的时候。不管怎样疼痛,我从未掉过一滴眼泪,只在梦回醒来之时,却忍不住抽泣起来。残废是个可怕的名词,我害怕残废。
  吊住一只手,走在崎岖的古驿道上,前往弥渡求医,对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来说,自然是极其艰难困苦的。起码,被吊住的左手让摇摆着的右手不能保持身体的平衡。今天,我已经忘记了上坡时的种种艰辛,只肯定的记得我们在隆庆关的丫口上坐了很长时间。但是,“鸟道雄关”的石碑肯定是被荒草荆棘覆盖了,让我对此没有印象。那座石砌小庙是立在路旁的,没有门;里面的石刻人物图像总是面对着行人。
  我的父亲曾是小学教师。因此。他应该对县内的历史文化、风景名胜、奇闻趣事有很多了解,应该在那个场合给我讲了很多关于沿途所见的景观以及风土人情。由于年代久远,我至今能记住的,就是我对今天的同行者重复的那句话:“叫花子过隆庆关,又冷又饿。”
  这确实是一条经商之道。尽管,在上世纪五十年初期,关巍公路的打通。第一辆汽车驶进巍山之后。彻底结束了交通闭塞的历史。茶马古道上的茶叶,也彻底离开了依附千载的马背。不过,民间的商贩们仍然还保持着人背马驮的传统。把短距离的商品在邻县之间倒运。我曾经见过家在庙街镇河上湾的一位远房表叔,把祥云的特产瓶、罐、土锅挑回巍山出售。那时,我抚摸着这些物件问表叔:“假如跌了一跤怎么办?”表叔的回答让我大笑起来,他说:“坐在地上哭。”
  在我以后游逛江湖的日子里。我常常用此话来打趣祥云人,我说:“你们祥云人真能干,过去挑土锅卖,跌了一跤,坐在地上就哭”。
  也许是李桐医生的神奇医术。我的左手没有残废。没有残废的我在十六岁的时候,顺利通过体检,到下关汽车运输总站下属的祥云县清华洞二车间当了汽车修理工。
  在此期间。必然由于求医时走古驿道留下的深刻印象。我在一次回家之时。乘坐本单位的大道奇货车,到了弥渡县城,与事先约好的另一伙伴,向运货到巍山的驾驶员告别,又踏上了这条熟悉的古驿道。
  这一定是古驿道上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起着作用。
  古驿道一定还有着许多尚未破解的奥秘。在潜化默移地诱惑着我。让我今天仍在“鸟道雄关”的石碑前站立着。
  九
  四季流转,时光飞逝。
  在以“鸟道雄关”的鸟道即天道,与古驿道上的人道相辅相成的宣传进入白热化之时。当保护鸟类保护生态的人类觉醒的浪潮从这里冲击世界之时,迎来了巍山五十周年县庆的空前盛况。   之前不久。当我在与“鸟道雄关”同一山脉,它东南我西北的我的果园里劳作着的时候。接到了县文体局的电话。内容是稿约歌词,主旨是宣传巍山。
  我的果园里有很多鸟,它们总在我眼前飞来飞去。我闲暇时常常刻意地观察它们,我希望发现一只腿上有环的鸟。而且,最好是在鸟道雄关被我放飞的那只。
  在捕鸟现场参加捕鸟,让我认识了许多我从不认识的鸟,也让许多从不认识我的鸟认识了我。其中。我认识的许多鸟生活在巍山及邻县的环境中,这类鸟被认知为留鸟;而我不认识的那些鸟,只在每年的春秋两季从巍山境内飞过。它们的主要生活环境在北方,因此被认知为候鸟。捕鸟和环志是一项极富诗意的科研工作,当一只被环志的候鸟在以后的日子里。在不同国度的环志站被捕获的时候,它腿上的那只环,便会向人类透露出许多关于它的生命密码。向人类解说许多人类还未知的客观的自然规律。而留鸟则不同。留鸟在它的生活环境中,也许由于好客,在候鸟大量涌来的日子里,进入了候鸟的行列。不过,充任主人和向导的留鸟们,一样会在那个气候条件下迷失方向,一样有着趋光性。因此,在大量的候鸟撞网之前,首当其冲的常常是留鸟。
  在鸟道雄关所处的整个山脉范围内,我的果园是最大的果园,且离“鸟道”不远。果园是鸟类的天堂。因此,我有理由相信,在年复一年的捕鸟环志又放飞的过程中。应该会有一两只脚上环志的留鸟,飞落在我的眼前。然而,当我无数次地在果园内巡行着。有时躲在树荫里,用望远镜把最近的那只鸟的双腿拉近细看的时候,常常让我失望。
  接到文体局歌词约稿的电话的时候。我正在我的房间里站着。把竹帘掀开一角,用远望镜观察着落在阶前梨树枝上的一群鸟。当电话惊飞了鸟群之后,我的创作灵感马上涌上心头。在我的意识里。鸟道雄关范围内的一切场景清晰可见。一切亲历均在眼前。
  我转身坐在书桌前,写下了《鸟道雄关》的歌名。接着,以“鸟道雄关”的鸟道为点,以关隘人道和巍山坝子为面的歌词如潮涌来。让我一气呵成地写出了如下歌词:
  鸟群飞过的地方
  美丽富饶又吉祥
  翠绿的森林一片片
  清澈的泉水一湾湾
  山茶花红红地开着
  杜鹃花白白地扬着
  宽阔的坝子里
  丰收的五谷四季飘香
  鸟道雄关
  太阳讲述着石碑的故事
  鸟群用翅膀驮起月亮
  县庆之时,这首歌进入了为县庆欢呼的歌碟。
  如今,这首歌在县内传唱着。似已成为“鸟道雄关”的形象歌曲。
  十
  再走夜路寻候鸟。
  也许我就是一只鸟。栖息在“鸟道雄关”西北角的一片山坡上。如今,已在日渐一日的努力中,营造出了一片让人艳羡的绿荫。在这片土地上,鸟是不用刻意饲养的。它们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天性,它们在警惕人的同时又亲近人。而人呢,只要也对鸟示以亲近。鸟似乎便成了以人为主的这个家庭中的一员。
  鸟类环志站成立至今已有十四个年头,在这漫长而又易逝的时光里。我已经渐渐淡漠了在金秋时节的关于“鸟道雄关”的热闹。不过,当我每看见一只鸟飞过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把目光向东南方向投去。
  小陆的电话激发了我对“鸟道雄关”的热情。他说:“下午三点出发,到“鸟道雄关”采访,能去吗?”那时。我正开着拖拉机到果园上部的羊场拉羊粪。此间有一段道路非常难走,在果园里,只有我能把拖拉机开到所需要的地方。
  我知道“鸟道雄关”不需要拖拉机。
  我知道“鸟道雄关”不会拒绝我的光临。
  我曾在“鸟道雄关”的捕鸟现场。做过有无数鸟飞进我的果园里的美梦。
  我曾在果园里无数次地梦见过门外的鸟飞到“鸟道雄关”。
  于是,我对小陆说:“能与其他文友一起,再访‘鸟道雄关’,高兴至极。”
  这是《巍山消息》组织的小型笔会。组织者是总编只廉清,办公室主任小陆辅之。林业局派了女孩样的穿着一套警服的办公室副主任小刘接待我们。小刘爱说话爱跑动,经我后来查证,当晚在漆黑的鸟道雄关石碑前歇息的时候。就是她喊出了让我也想当一回土匪的念头。
  当我们遥望指点了弥渡县城的璀璨灯火,走进捕鸟现场帐篷里的时候。我听到一个让我悲痛的消息。十余年过去了,但这里的工作人员中有的还记得我。因此,当我们回忆当年的时候,他们告诉我。楚国忠教授在四年前的一次野外科研活动中,因积劳成疾,病逝在工作现场。
  我走出帐篷,面对着漆黑的北方,为曾经在这里洒过汗水、泼过心血的鸟类环起站的奠基者。尊敬的楚国忠教授默哀。
  我们这一行穿越了两公里多的漆黑森林的夜行者。为的是寻鸟。一路上,有一半初次到此的同行者,津津津有味地倾听着小刘的讲解。有小刘讲解,我以前的知识已经多余。不过,在帐篷里,当我附合着找了个机会。刚说完十点到十二点之间会有少量的鸟扑网。十二点至凌晨三点之间,若雾浓露重,有毛毛细雨,会有成群的鸟向网上扑来。正说至此,帐篷外有人喊了一声:“有鸟撞网了。”我窜了出去。取下了第一只十分美丽的名叫黄鹂的候鸟。此时,时间是八点三十分。
  这是一个非常吉祥的兆头,对我们这一行人来说。
  同时,又出现了一个并不吉祥的情况。附近传来了偷捕鸟者的声音。一位姓衡的森林警察追了过去,让我们在帐篷里担心着。
  果然,在以后的时间里,总有鸟不断撞网,总有鸟不断被捉进帐篷来。其中,有绿翠、有杜鹃、有白劳、有鹭鸶、有鹧鸪,还有可以人工饲养的鹌鹑。如此。被鸟喙啄痛了手指的惊叫声,欣喜异常的欢呼声。七嘴八舌的争论声,让帐篷里的温度高了起来。
  当然。帐篷里是有一盆木炭火的。火盆里烤熟了的洋芋、苞谷、红薯,还有饵块,同样如当年一样,在一群人的手里传来传去。
  夜十二点,我们这一行人原路返回。   不过。当我们进入环志站院子的时候发现。有两人掉队了。
  掉队者本来就尾随一行人之后。却走岔了路。让我们担心了很长时间。
  十一
  这一夜睡得很沉。
  我和只总躺在略有湿气的床上。意犹未尽地就“鸟道雄关”的内容谈了很长时间。沉沉睡去之时,大约已是凌晨二点。早晨九点起床,精神健旺,于是踱出门去。
  门外。一夜未睡的捕鸟现场的工作人员。已在天明时将捕了装进白布口袋里的鸟全送了过来。一顶绿色的临时棚屋下,一张大方桌上,五位女性工作人员正在有条不紊地为鸟做着鉴别、分类、登记、环志的工作。
  我亲手放飞了一只鸟。一只足矣。
  这是一只在白布口袋里惊恐了一夜的候鸟。当它被取出来环志的的时候,挣扎时的力道已远不如昨夜。而且,在无食无水的这段时间里,想必已肚肠空虚。因此,指望着它在离手时高高飞起的我的同行者们。却惊讶于它先从脚前的低凹处飞去。然后,也许关节不再麻木了,才渐渐飞高飞远。这一道由低而高的弧线,牵动着我们的目光。向未来探询。
  我的同行者们是不满足于只放飞一只鸟的。特别是她们,放飞了一只又一只。我在凳子上坐着,仍然抽烟、喝茶,静静地极为赞赏地观看她们的表演。
  她们确实是在表演。因为在双手捧鸟,面对镜头的时候;以及,双手一扬的时候,她们的动作神态,似已剥离了成人的外衣。还原成一群稚气的小孩。
  小孩因天真无邪而可爱。
  小孩因嘻笑顽皮而可恼。
  在这一行程中,小陆的数码像机比别人的大得多。他用这个很大的像机拍了很多照片。拍照片不难,难的是尽快地及时地发表在报纸上。然而,在今天早晨,也就是从“鸟道雄关”返回的第三天,《巍山消息》上已登出了他现场拍摄的整版图文并茂的照片。这些照片,无疑在这金秋时节,在候鸟正大量地飞越巍山县境之际,让读者及时地知道了“鸟道雄关”鸟类环志站的工作动态。
  今天。鸟类环志站的工作已全由县林业局负责,由本地的工作人员完成。他们的工作业绩,不仅仅福泽鸟类,而且将由鸟及人。
  那晚。在漆黑如墨的“鸟道雄关”石碑前歇息的时候,我后悔没有将巍山的彝族歌手小石头约上山来,他是演唱《鸟道雄关》一歌成名的,若能请他再唱一曲。我们这一行为鸟而来的夜行者。当有一番别样的滋味。
  再行夜路寻候鸟。寻鸟、寻鸟,当我们已经寻到很多鸟之后,我们的笔下,也许还能从沉沉夜色里,寻出些别的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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