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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gag王
我叫阿毛，是一家小贸易公司的一名小职员。我爱讲故事，却总是不擅讲故事。实际上经常发生的情况是，我讲着讲着就自己忘掉了剧情，开始前言不搭后语，然后就张口结舌，脸红红地望着听故事的人，等待搭救。我祈望他们当中有人问我：然后呢？然后，我就继续讲。可是从来没有人来搭救我。他们回我的只有一个字：切。或者两个字：真烂。然后残忍地一哄而散。
我的这块短板，使得我的老板一度非常痛恨我。他痛恨所有不会讲故事的人，因为他平生之酷爱就是听故事，而且是听那种妙趣横生隐喻重重的八卦故事。我是真的抱歉。但我偏偏不知死，平生之酷爱仍是激流勇进地讲故事。可想而知我活得有多么艰辛和挣扎。所以，我讲的所有故事，哪怕是一本正经、五要素全齐的高尚严肃命题故事，也会被他们说成是烂gag。而我，顺理成章就成了他们心中的烂gag王。
他们不讲故事。他们打牌。
小赌局
我不懂牌，不打牌，看都不看，看也白看。偶尔他们三缺一非要拉我玩，我就心口贴个勇字蹭上桌去，跟他们拼命。管他们玩的是拖拉机还是斗地主，对我来说都一样。我蒙头蒙脑地出牌，黑红梅方乱发，直把个牌桌搅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暗，这时他们就会真心关怀体贴我：您老辛苦，您老好走。恨不得这辈子从未见过我。唯一比较淡定的是老七。他们轰我的时候，他只是轻松愉快地握着他的一手不知是好是坏的牌，看着我昂然撤离牌桌，微微笑。
自然，我讲烂gag的时候，他也微微笑。可是我最受不了他微微笑。
他们洗牌的时候，我见缝插针讲故事：“飞机上，空中小姐问一个小女孩说：为什么飞机飞这么高都不会撞到星星呢？”“为什么呢？”有人问，一点儿也不动脑筋。“小女孩回答说：我知道，因为星星会‘闪’啊！”我说。“切。”他们客气地评论。开始发牌。“心理学教授对会议主持人说：如果你想让到会的妇女一下子安静下来，只需向她们提出一个问题，会场马上就能变得鸦雀无声。”我说。“是什么问题呢？”有人好心地问。“女士们，你们当中谁年纪最大？”我说。他们都没笑，继续发牌。我看见老七的嘴角扯了一下。我恨。他笑得像在做慈善。
补充说明一下，在这间蚊型海外贸易公司里，全体员工只有五人：老板兼任财务，我做文职，其余三人老七、阿赵和恺皆是我们的业务精英。麻雀虽小，福利却是出奇的好，最突出的一项便是每周五下班后的小赌局。
心的形状
我不懂看牌，但我懂看人。牌桌即是生死战场，各色人等武装到牙齿脚趾，只等一声冲锋号响，便可厮杀至血肉横飞。有的人处心积虑，无奈一手烂牌，输是必然。有的人不处心积虑，但牌好，命好，所以赢得轻巧。有的人牌技着实太差，再好的牌也能输得一败涂地。有的人有智慧，没有天生好牌，却照样打得行云流水。
老七是牌戏高手，我看到的他们的赌局，十次有六次是他赢。不过他又不贪财，每次赢了钱他就朝我钩钩食指，把钱尽数推给我：“去，楼下肯德基。”我就欢跳着下楼去捧回一只全家桶，当然忘不了额外犒赏自己一只脆皮甜筒。次数多了，我会产生我是老七的管家婆这样的错觉。我隐约觉得，老七似乎也有一种我就是他的管家婆这样的错觉。比如说，他原本是个嗓音磁厚吐字清晰的人，但每次喊我的名字时会突如其来地变得含混，就像周董附身。这说明什么呢？我不知道，但这至少说明提到我的名字时，他介意了。
类似的错觉还跟一首歌有关。那一年我还年轻得要命，年轻的我正爱着杀手里昂，并由此爱着电影里的那首歌。我用我威力强劲的山寨手机下载了这首歌，经常放得很大声地听。歌词一开始是这样的：“他发牌的样子似在冥想，他的牌技不容置疑，他玩牌不为赢钱，也不为赢得敬意……”我的错觉是，这首歌，怎么每一句写的都是老七。在心满意足又心猿意马的错觉中，每次听到这首歌，我都会从第二段开始跟着尖声高唱：“我知道黑桃是士兵的剑，我知道梅花是战争的枪炮，我知道钻石象征着财富，但是我的红心，我的心它没有形状。”
归位
那一年的环球风暴才真正飞沙走石。
蚊型贸易公司很快被打沉，各人怒海求生，赌局不再。再后来，我在罗湖东门天桥上弄丢了我威力强劲的山寨手机，自此和老板老七一干人断了联系。
我至今记得我们的最后一次赌局。当时我讲的最后一个故事是这样的：“我把车停在前女友的屋外，在车里坐得好好的。她走上前来阴沉着脸对我说：你已经一个多星期每天都坐在这里了，你在跟踪我！说，你究竟想干什么？我笑了，对她说：你别臭美了，我是在——”我戛然而止。“那么，他在那里究竟是干什么呢？”阿赵笑得伤心欲绝。“就不告诉你。”我说。我突然觉得阿赵伤心欲绝的笑容是如此狰狞险恶。就在我讲故事之前，阿赵告诉我一个八卦：老七有个秘密女朋友，快要结婚了。我这一刻的脸色想必比故事中的前女友好不了多少吧。“下回分解。”我敷衍阿赵。可怜的阿赵还没有等到我宣布答案，赌局就真的戛然而止。自此后，奔波动荡的生活里我不再苦练讲故事的杀敌本领，唯有在忆念中怀想我曾经热爱过的歌声：“他可以打出钻石王子，他可以打出黑桃皇后，他可以藏匿手中的国王，而那些回忆，逐渐地逐渐地消亡。”
直到2012年春节前，我跑业务去到车公庙的天安数码城，在一幢写字楼的大堂等电梯时，惊喜地撞到了爱听八卦故事的老板。老板一如既往对员工尊重有加。他很隐忍地喊我阿毛，没喊我烂gag王。老板告诉我，阿赵的老婆生了一个男宝宝，恺有了个香港小女友，只有老七还单着。“不是那年就结婚了吗？”我诧异。“谁造的谣？女朋友都没有，结个大头婚啊。”老板說。跑堂买肯德基全家桶的小妹终于归位。
至此，各路人马聚齐，平日里大家做着各自的事，一到周五晚间，赌局重新开张。
老板很气
这年春节，我们都没有回老家，从年初二开始我们就集体每天去老板家拜年，袖手旁观老板娘给我们煮饺子煮汤圆吃，我们就在一边玩。
赌局新增了一个环节，是爱听八卦故事的老板强烈要求添加的，他说他最近迷上了这个，经常在家跟老板娘玩。鉴于老板的热情汹涌，大家只得从了他，虽然人人心里都在嘀咕是不是老板牌技和身家同时缩水了所以想逃避给钱：一局终了，大家捉住输家，玩真心话大冒险。 我不打牌，我还是喜欢讲故事。“我到一家农牧用品店里买东西。我对店员说：你们这儿有鞭子卖吗？请快点儿，我要去赶火车！店员说：抱歉，先生，咱这儿的鞭子没有能赶那么个大家伙的！”他们好笨，一点儿没笑，倒是老板娘在一旁嗬嗬嗬的笑疯了。“结婚十五年后，妻子突然告诉我，我们每次做爱时她的高潮都是假装出来的。真不敢相信她竟然欺骗我！而且还不是一次……而是两次！”他们停下出牌，扭头看我。“烂gag王，长进了啊。”老七说，眼神复杂。我有点儿小得意。“今天，看着老板开着崭新的宝马徐徐在大楼前停下，我不禁露出了艳羡的目光。”我继续讲。“老板似乎察觉了我的眼神，就对我说：只要你肯好好努力、发奋工作，到了明年这时候，我就能开上一辆更好的车啦！”他们都高高兴兴地笑了。老板很气，受辱的他脸上露出誓要复仇的坚定神色。
一局终了，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險。这一局老七让人跌碎眼镜地成了输家，老板于是恶狠狠咬死他不松口，一路逼问他的同时还不忘抽空观察我的表情：“老七我问你，年初一那天，你都和谁在一起？”
东行千米
老七和我在一起。
但是天地良心，我和他只是一起散步而已，连携手什么的都没有。年初一的时候刚下过雨，天气冷，我捏着冻成雪条的鼻子冲出小区，但见路上千山鸟飞绝，明晃晃的水洼里只映着青灰色的天，忽然想起某个香港著名风水师在微博上说年初一某时某刻与爱人一同往东方行走千米可保一年大吉诸事顺利，于是不假思索就给老七打了电话。然后他赶来我这里，我们一起往东行一千米，停下正好是一家火锅馆子，我们就进去一起吃了顿火锅。就这么简单。
只不过，我给老七打电话的时候只说了大师说行走千米乃是大吉，却有意无意地隐瞒了“与爱人同行”这一说。
老板是怎么知道的呢？
老板爱八卦，但不会八卦到凭空胡乱猜测还猜得如此精准。除非老七自己告诉他。还有，老板的表情好假，一看就没指望当影帝。
一晃小半年过去。赌局仍是每周一约，时间不变，地点有时在老板家，有时在酒吧，有时在某小区附近的棋牌馆。
这天我迟到了。就在我走进棋牌馆的房间之前，我听到他们一边打牌一边在热烈地讨论风水知识。他们说到某个香港著名风水师，就是年初一那天我按照他微博的指引往东走了一千米那位。这时我听到老七说：“那位风水师蛮有意思的，我在微博上关注他已经有两年了，一直在看他写的东西。”
我当场石化。那么，他知道那个东行一千米的完整版本？
谁蹭了谁的Wi-Fi
转眼到了七月。这天战场铺在老板家里，老板不一会儿就暂停打牌去厨房帮老板娘煮绿豆粥和做四川凉面。牌桌上空三缺一天象再现，他们就热情万分地拖我去补天。
我在牌桌上继续发挥我的烂gag本色，可想而知，我输得一塌糊涂。然后，他们逮住我开始拷问，但我总感觉他们一个个兴奋过头，像是有预谋。
我选真心话。阿赵问：“拍过几次拖？”我答：“一次。大学毕业就结束了。”恺问：“有没有喜欢的人？”我答：“有。”恺再问：“谁？”我答：“你配额已满，不许再问。”
我在心里偷笑。想套出我的话，难了。还好他们没问我人生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或者幻想的对象是金城武还是罗伯特·帕丁森。轮到老七问我。他仍旧微微笑，有滋有味地研究我半天，说：“我们大家分开的这些年，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我心里一突，眼前闪过微博上那条基情四射的烂gag——
周瑜：临终前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诸葛亮：爱过。
陷阱。我对自己说。我知道玩这个游戏不能撒谎，撒谎被雷劈。可是我怎么能在这帮人面前说真话？我怎么能说，我，女青年阿毛，爱过，男青年老七？
我在心里挣扎。
阿赵和恺诡异地盯住我。老七说：“这些年，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说，那个人每天开车停在前女友的房子外面，他坐在车里究竟想干什么？”我崩溃。“他说，他只是在蹭她的Wi-Fi而已。”我沉着冷静地说。“谁？谁蹭谁的Wi-Fi？”老板解着围裙擦着手从厨房奔出来。我绝望地看着他。爱听八卦故事的老板，这次我又要让你失望了。
大冒险
那天晚些时候我们离开老板家，阿赵和恺去梅林关，我搭老七的车回罗湖。我一路怏怏不乐，不想说话。车子经过红树林路段的时候，老七忽然把车速减慢，很认真的语气对我说：“想不想玩多一次真心话大冒险？”不玩，绝不。我扭头看窗外慢慢晃过的黑黢黢树丛。懒得理他。
他不经我同意，径自说：“这些年，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老七我求你了，我再不讲故事了，再不上牌桌了，再不买鞭子赶火车了，再不蹭Wi-Fi了……
他说：“这些年，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要不要，在一起？”
我呆住了。我僵硬地收回投向黑黢黢树丛的目光，再僵硬地把头转向他。他还是微微笑，目视前方，不看我。
他说：“如果不想回答，那就选大冒险吧——还是，在一起。”
我叫阿毛，是一家小贸易公司的一名小职员。我爱讲故事，却总是不擅讲故事。实际上经常发生的情况是，我讲着讲着就自己忘掉了剧情，开始前言不搭后语，然后就张口结舌，脸红红地望着听故事的人，等待搭救。我祈望他们当中有人问我：然后呢？然后，我就继续讲。可是从来没有人来搭救我。他们回我的只有一个字：切。或者两个字：真烂。然后残忍地一哄而散。
我的这块短板，使得我的老板一度非常痛恨我。他痛恨所有不会讲故事的人，因为他平生之酷爱就是听故事，而且是听那种妙趣横生隐喻重重的八卦故事。我是真的抱歉。但我偏偏不知死，平生之酷爱仍是激流勇进地讲故事。可想而知我活得有多么艰辛和挣扎。所以，我讲的所有故事，哪怕是一本正经、五要素全齐的高尚严肃命题故事，也会被他们说成是烂gag。而我，顺理成章就成了他们心中的烂gag王。
他们不讲故事。他们打牌。
小赌局
我不懂牌，不打牌，看都不看，看也白看。偶尔他们三缺一非要拉我玩，我就心口贴个勇字蹭上桌去，跟他们拼命。管他们玩的是拖拉机还是斗地主，对我来说都一样。我蒙头蒙脑地出牌，黑红梅方乱发，直把个牌桌搅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暗，这时他们就会真心关怀体贴我：您老辛苦，您老好走。恨不得这辈子从未见过我。唯一比较淡定的是老七。他们轰我的时候，他只是轻松愉快地握着他的一手不知是好是坏的牌，看着我昂然撤离牌桌，微微笑。
自然，我讲烂gag的时候，他也微微笑。可是我最受不了他微微笑。
他们洗牌的时候，我见缝插针讲故事：“飞机上，空中小姐问一个小女孩说：为什么飞机飞这么高都不会撞到星星呢？”“为什么呢？”有人问，一点儿也不动脑筋。“小女孩回答说：我知道，因为星星会‘闪’啊！”我说。“切。”他们客气地评论。开始发牌。“心理学教授对会议主持人说：如果你想让到会的妇女一下子安静下来，只需向她们提出一个问题，会场马上就能变得鸦雀无声。”我说。“是什么问题呢？”有人好心地问。“女士们，你们当中谁年纪最大？”我说。他们都没笑，继续发牌。我看见老七的嘴角扯了一下。我恨。他笑得像在做慈善。
补充说明一下，在这间蚊型海外贸易公司里，全体员工只有五人：老板兼任财务，我做文职，其余三人老七、阿赵和恺皆是我们的业务精英。麻雀虽小，福利却是出奇的好，最突出的一项便是每周五下班后的小赌局。
心的形状
我不懂看牌，但我懂看人。牌桌即是生死战场，各色人等武装到牙齿脚趾，只等一声冲锋号响，便可厮杀至血肉横飞。有的人处心积虑，无奈一手烂牌，输是必然。有的人不处心积虑，但牌好，命好，所以赢得轻巧。有的人牌技着实太差，再好的牌也能输得一败涂地。有的人有智慧，没有天生好牌，却照样打得行云流水。
老七是牌戏高手，我看到的他们的赌局，十次有六次是他赢。不过他又不贪财，每次赢了钱他就朝我钩钩食指，把钱尽数推给我：“去，楼下肯德基。”我就欢跳着下楼去捧回一只全家桶，当然忘不了额外犒赏自己一只脆皮甜筒。次数多了，我会产生我是老七的管家婆这样的错觉。我隐约觉得，老七似乎也有一种我就是他的管家婆这样的错觉。比如说，他原本是个嗓音磁厚吐字清晰的人，但每次喊我的名字时会突如其来地变得含混，就像周董附身。这说明什么呢？我不知道，但这至少说明提到我的名字时，他介意了。
类似的错觉还跟一首歌有关。那一年我还年轻得要命，年轻的我正爱着杀手里昂，并由此爱着电影里的那首歌。我用我威力强劲的山寨手机下载了这首歌，经常放得很大声地听。歌词一开始是这样的：“他发牌的样子似在冥想，他的牌技不容置疑，他玩牌不为赢钱，也不为赢得敬意……”我的错觉是，这首歌，怎么每一句写的都是老七。在心满意足又心猿意马的错觉中，每次听到这首歌，我都会从第二段开始跟着尖声高唱：“我知道黑桃是士兵的剑，我知道梅花是战争的枪炮，我知道钻石象征着财富，但是我的红心，我的心它没有形状。”
归位
那一年的环球风暴才真正飞沙走石。
蚊型贸易公司很快被打沉，各人怒海求生，赌局不再。再后来，我在罗湖东门天桥上弄丢了我威力强劲的山寨手机，自此和老板老七一干人断了联系。
我至今记得我们的最后一次赌局。当时我讲的最后一个故事是这样的：“我把车停在前女友的屋外，在车里坐得好好的。她走上前来阴沉着脸对我说：你已经一个多星期每天都坐在这里了，你在跟踪我！说，你究竟想干什么？我笑了，对她说：你别臭美了，我是在——”我戛然而止。“那么，他在那里究竟是干什么呢？”阿赵笑得伤心欲绝。“就不告诉你。”我说。我突然觉得阿赵伤心欲绝的笑容是如此狰狞险恶。就在我讲故事之前，阿赵告诉我一个八卦：老七有个秘密女朋友，快要结婚了。我这一刻的脸色想必比故事中的前女友好不了多少吧。“下回分解。”我敷衍阿赵。可怜的阿赵还没有等到我宣布答案，赌局就真的戛然而止。自此后，奔波动荡的生活里我不再苦练讲故事的杀敌本领，唯有在忆念中怀想我曾经热爱过的歌声：“他可以打出钻石王子，他可以打出黑桃皇后，他可以藏匿手中的国王，而那些回忆，逐渐地逐渐地消亡。”
直到2012年春节前，我跑业务去到车公庙的天安数码城，在一幢写字楼的大堂等电梯时，惊喜地撞到了爱听八卦故事的老板。老板一如既往对员工尊重有加。他很隐忍地喊我阿毛，没喊我烂gag王。老板告诉我，阿赵的老婆生了一个男宝宝，恺有了个香港小女友，只有老七还单着。“不是那年就结婚了吗？”我诧异。“谁造的谣？女朋友都没有，结个大头婚啊。”老板說。跑堂买肯德基全家桶的小妹终于归位。
至此，各路人马聚齐，平日里大家做着各自的事，一到周五晚间，赌局重新开张。
老板很气
这年春节，我们都没有回老家，从年初二开始我们就集体每天去老板家拜年，袖手旁观老板娘给我们煮饺子煮汤圆吃，我们就在一边玩。
赌局新增了一个环节，是爱听八卦故事的老板强烈要求添加的，他说他最近迷上了这个，经常在家跟老板娘玩。鉴于老板的热情汹涌，大家只得从了他，虽然人人心里都在嘀咕是不是老板牌技和身家同时缩水了所以想逃避给钱：一局终了，大家捉住输家，玩真心话大冒险。 我不打牌，我还是喜欢讲故事。“我到一家农牧用品店里买东西。我对店员说：你们这儿有鞭子卖吗？请快点儿，我要去赶火车！店员说：抱歉，先生，咱这儿的鞭子没有能赶那么个大家伙的！”他们好笨，一点儿没笑，倒是老板娘在一旁嗬嗬嗬的笑疯了。“结婚十五年后，妻子突然告诉我，我们每次做爱时她的高潮都是假装出来的。真不敢相信她竟然欺骗我！而且还不是一次……而是两次！”他们停下出牌，扭头看我。“烂gag王，长进了啊。”老七说，眼神复杂。我有点儿小得意。“今天，看着老板开着崭新的宝马徐徐在大楼前停下，我不禁露出了艳羡的目光。”我继续讲。“老板似乎察觉了我的眼神，就对我说：只要你肯好好努力、发奋工作，到了明年这时候，我就能开上一辆更好的车啦！”他们都高高兴兴地笑了。老板很气，受辱的他脸上露出誓要复仇的坚定神色。
一局终了，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險。这一局老七让人跌碎眼镜地成了输家，老板于是恶狠狠咬死他不松口，一路逼问他的同时还不忘抽空观察我的表情：“老七我问你，年初一那天，你都和谁在一起？”
东行千米
老七和我在一起。
但是天地良心，我和他只是一起散步而已，连携手什么的都没有。年初一的时候刚下过雨，天气冷，我捏着冻成雪条的鼻子冲出小区，但见路上千山鸟飞绝，明晃晃的水洼里只映着青灰色的天，忽然想起某个香港著名风水师在微博上说年初一某时某刻与爱人一同往东方行走千米可保一年大吉诸事顺利，于是不假思索就给老七打了电话。然后他赶来我这里，我们一起往东行一千米，停下正好是一家火锅馆子，我们就进去一起吃了顿火锅。就这么简单。
只不过，我给老七打电话的时候只说了大师说行走千米乃是大吉，却有意无意地隐瞒了“与爱人同行”这一说。
老板是怎么知道的呢？
老板爱八卦，但不会八卦到凭空胡乱猜测还猜得如此精准。除非老七自己告诉他。还有，老板的表情好假，一看就没指望当影帝。
一晃小半年过去。赌局仍是每周一约，时间不变，地点有时在老板家，有时在酒吧，有时在某小区附近的棋牌馆。
这天我迟到了。就在我走进棋牌馆的房间之前，我听到他们一边打牌一边在热烈地讨论风水知识。他们说到某个香港著名风水师，就是年初一那天我按照他微博的指引往东走了一千米那位。这时我听到老七说：“那位风水师蛮有意思的，我在微博上关注他已经有两年了，一直在看他写的东西。”
我当场石化。那么，他知道那个东行一千米的完整版本？
谁蹭了谁的Wi-Fi
转眼到了七月。这天战场铺在老板家里，老板不一会儿就暂停打牌去厨房帮老板娘煮绿豆粥和做四川凉面。牌桌上空三缺一天象再现，他们就热情万分地拖我去补天。
我在牌桌上继续发挥我的烂gag本色，可想而知，我输得一塌糊涂。然后，他们逮住我开始拷问，但我总感觉他们一个个兴奋过头，像是有预谋。
我选真心话。阿赵问：“拍过几次拖？”我答：“一次。大学毕业就结束了。”恺问：“有没有喜欢的人？”我答：“有。”恺再问：“谁？”我答：“你配额已满，不许再问。”
我在心里偷笑。想套出我的话，难了。还好他们没问我人生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或者幻想的对象是金城武还是罗伯特·帕丁森。轮到老七问我。他仍旧微微笑，有滋有味地研究我半天，说：“我们大家分开的这些年，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我心里一突，眼前闪过微博上那条基情四射的烂gag——
周瑜：临终前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诸葛亮：爱过。
陷阱。我对自己说。我知道玩这个游戏不能撒谎，撒谎被雷劈。可是我怎么能在这帮人面前说真话？我怎么能说，我，女青年阿毛，爱过，男青年老七？
我在心里挣扎。
阿赵和恺诡异地盯住我。老七说：“这些年，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说，那个人每天开车停在前女友的房子外面，他坐在车里究竟想干什么？”我崩溃。“他说，他只是在蹭她的Wi-Fi而已。”我沉着冷静地说。“谁？谁蹭谁的Wi-Fi？”老板解着围裙擦着手从厨房奔出来。我绝望地看着他。爱听八卦故事的老板，这次我又要让你失望了。
大冒险
那天晚些时候我们离开老板家，阿赵和恺去梅林关，我搭老七的车回罗湖。我一路怏怏不乐，不想说话。车子经过红树林路段的时候，老七忽然把车速减慢，很认真的语气对我说：“想不想玩多一次真心话大冒险？”不玩，绝不。我扭头看窗外慢慢晃过的黑黢黢树丛。懒得理他。
他不经我同意，径自说：“这些年，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老七我求你了，我再不讲故事了，再不上牌桌了，再不买鞭子赶火车了，再不蹭Wi-Fi了……
他说：“这些年，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要不要，在一起？”
我呆住了。我僵硬地收回投向黑黢黢树丛的目光，再僵硬地把头转向他。他还是微微笑，目视前方，不看我。
他说：“如果不想回答，那就选大冒险吧——还是，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