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岳母(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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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母子絮语
  母亲蹒跚上车那一刻,明白过来的旺仔突然冲上前,咬着她的裤角,继而扑在她身上,摇头摆尾,似有万千衷肠要诉。轿车开动了,它还急起直追了好一段路,风带着一径的落叶在秋阳下萧萧飘落。这情景让我不无悲伤。那时妻已上班,看了我发在微信上的照片后评论:“我快泪奔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二姐则留言:“很快就要见到老妈了,泪水止不住涌出。老妈离开已有五个月了,女儿真的好想您!”
  “有母亲在,你还是儿子。”一位朋友的留言深深触动着我的心弦。虽然已为人父十六年,但我还是母亲的儿子。
  父亲去世后的五年间,母亲来城里和我们住过几次,时间长短不一,这次分别,还是不忘说:“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我的病我知道……”这样的话总让我揪心,仿佛生离死别就在眼前,不由得便想起4月间二姐在老家送母亲上车后发来的短信:“在车上听了那首《烛光里的妈妈》,不由得思绪如潮,泪如泉涌!想到不能经常看到老妈了,想到老妈一天一天就这么老去,不知哪天就会离开我们,我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弟弟呀,有空时多陪陪她吧,这样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还有,要叫九九多喊几声奶奶,老妈最开心的就是有人和她说话!”
  能经常和母亲说话,何尝不是我最开心的事!
  母亲是中秋节前两天回家的。每逢佳节倍思亲,中秋之夜,我不由自主地又来到楼下母亲的卧室,人去房空,却仍在床头坐了许久,只觉母亲的气息依旧萦绕在心间。母亲在时,我每晚临睡前,总要到她房间里坐坐,和她说上几句话,顺便看看蚊香是否够用,或者帮她掖掖被角。偶尔夜深回家,也必然到她房间请安,这已成为一门必修课。
  某个周末晚回,正门已反锁,只得从母亲居住的地下室穿过。卷门已开,是母亲按的按钮,知道她在等我,为此夜不能寐,乃急急奔向她床前请罪。她却不多话,拉着我的手,摸摸我的脸,道声“你回来我就放心了,可别太累啊”,万千疼爱,尽在一言。有母亲在,我既不敢任性地通宵达旦工作,也不敢贪玩,更不能放浪形骸,朋友聚会喝酒也得定时定量,尽量早回,免得她牵挂失眠。今年上半年赶一部长篇时,曾留下如此打油诗:“凌晨三时许,挨得老母骂。正午命小憩,始得上书房。淋手再焚香,咖啡添浓意。操觚且弄瓢,此中有真意……”
  见过母亲的朋友都说她知书达礼,风趣幽默,其实她大字不识一个。记得读小学时,人民公社发起扫盲运动,我也曾当过母亲的小老师,可那时为了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生肖属牛的母亲天天都得起早摸黑连轴转,哪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来识文断字?往往一个字还没认全,眼皮就沉重得用筷子也撑不住,只好半途而废。让人吃惊的是,母亲虽终身文盲,世情道理却懂得一箩筐,风趣幽默更不在话下。这次省城长聚,连爱好音乐的儿子都称说奶奶唱的山歌好听,她有次还让我们猜谜语。其一说“雷声轰轰,雨脚飘飘,揩哩(挑着)脚头(锄头)腾圳走(沿河走)”,打一乡村劳作项目。我冥思苦想,仍答不上来,母亲笑着揭示谜底为砻谷后,不禁莞尔,孩提时代亲历的砻谷场面顿时栩栩如生于眼前。第二个谜面是:“竹子出溜溜,走过村子串过户,目汁(泪水)跌下深潭井,骨头化撇(丢掉)没人收。”这该是小时常偷吃的甘蔗吧,从母亲哈哈大笑中,知道这次得了满分。我不知道这两个有点生分的谜语是母亲创作还是改造而来,以蔗汁比作“目汁”,以“深潭井”比作咽喉,何其有才!
  人民公社化让母亲落下一身疾病,能享福时,却已是发如雪,背如弓,个头也越来越矮小,性格却一如既往地刚硬且固执。母亲着实是老了,步履一年比一年蹒跚。这次能来,一是看在最小孙子请求的面子,二来想到我们搬到市郊的新家看看。我们上班或上学,家就空了,为了陪她打发寂寞时光,妻特地要来了一条刚满月的狗崽。调皮的小狗在一次戏耍时竟把老主人的脚尖咬出了一丁点血。我闻讯欲揍之,母亲却拦下说,畜生不懂事,揍它何益?我坚持要去防疫站打针,她怎么也不配合,还跟我理论一番,说以前在家也没少被狗啃、遭猫咬,擦把肥皂或猪潲就万事大吉,这么小的狗,哪来的狂犬病?不要见风就是雨,我的命也没有这样金贵!一些朋友得知老人来城,想请她去饭馆吃饭,她一概谢绝,说这个样子,出去只会给大家丢人。这次来福州,也只是在有天晚上开着车带她到新建的江滨大道兜了阵风,即使想带她去打蛋白清一类增强体质的营养剂,她也是不挪半步。望八之年的母亲就这样成了宅女,大概是生死由之了,只要有子女陪着,就是莫大的幸福。母亲每挪动一小步,都要咬牙,腰疼难耐啊!可为了让我们释怀,竟不惜颠簸五六个小时来见。
  宅在家里的母亲,在我们上班后,打发时光的办法除了喂狗,便是轮流观看随身带来的十几盒客家山歌剧。每个片名她都知道,看时每盒都不会拿错,一个个故事情节还能倒背如流,寓教于乐的思想也能津津道来,这对一个年龄一大把的文盲来说,可真是有点怪了。
  我参加工作置房后,母亲偕父亲来住过十年,帮助我们带大孩子。有一年我们兄弟姐妹几大家还齐聚福州,热热闹闹地给她做七旬大寿。这是父亲过世前最后也是最齐的一次亲人聚会,连在加拿大的外甥女也跨洋越海飞了回来,其乐融融的一幕,至今温馨于心。痛失父亲之后,有母亲在身边,温馨也是相伴的,每天晨起时,幸福的早餐已在那里热气腾腾地等着我们。因为幸福,所以总觉得相聚的时间过得飞快,送母亲回家时每每都是万般不舍。母亲自然也是不舍,似乎这真是最后一次了,于是帮助清理卫生、整理东西,仿佛这样可以让我永保无虞。这次回家前,她竟不辞劳苦地爬上三楼,把我还算干净的书房打扫得不染纤尘。母亲长期腿疾,爬楼之艰难可想而知,以前她是不上书房的。下班回家看到她累成那样,于责备中又不禁热泪潸潸。母亲还特地炸了我小时爱吃的客家粄子。也许是年岁渐长,也许是吃时粄子还没消热,我竟然少有地咳嗽起来。母亲见状,说话的语气和看我的眼神便都不安起来。我推说系饮酒造成,她立马便泡了蜂蜜,又煎煮了中草药,命我服下。我知道,这辈子除了母亲,没有哪个人更爱我。
  可我有多爱母亲呢?我真觉得愧疚!就说这年国庆,本来已说好亲自送母亲回老家,可中秋前因为便车之故,想到母子在福州同住了近半年,而开车者又是子侄辈的同乡,和母亲也熟,自己手头创作正忙,就以此为理由让母亲提前几天坐便车回去。母亲倒没说什么,但我分明看到她的脸忽闪过一丝的阴翳和失落。   妻一向贤惠,母亲乐此不疲地宣传,让乡村人觉得这是在说故事、编童话。有哪个年轻的儿媳妇会跟农村婆婆同睡一张床,何况这床还是公公作古时的卧榻?有哪个城里的儿媳会再三给农村婆婆买衣物、给零用钱?这次,妻满满当当地给母亲准备了一些日常药品。母亲嗫嚅着,多要了一个漂亮的枕头。我问其故,答是:过年回来,你少不得出门喝酒,晚上如果迟归,她陪我睡时用得上。翁婿成父子容易,婆媳成母女难上难,有儿媳如此,这或许是母亲最骄傲的事,比我所谓的成才还值得炫耀。
  母亲临走那晚,我坐在她床头,摸着她被岁月的风刀霜剑刻得沟壑纵横的脸,情不自禁地把脸紧紧贴上这位几乎耗尽了一生生我养我爱我的人,真的怕这张曾经丰润的脸再行老去、有朝一日离我而去!母亲也伸出那弯弯曲曲的手指,摸我的脸,继而搂住我,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她每次回家,都要郑重其事地再三叮嘱,诸如要认真工作、夫妻恩爱呀,诸如要保重身体、注意门窗安全呀。我们从不嫌老人啰嗦,其实,像爱干净一样,进入耄耋之年的母亲,话语也还是简洁的。
  母亲出门上车之际,忠诚的旺仔从适才的嬉戏中意识过来,知道这段时间对它呵护备至的老主人即将离它而去,乃以它的方式表达依依不舍。狗亦如此,人何以堪!
  唉,母爱总让人泪奔,可这世间最圣洁的爱能陪伴我们走多远呢?
  看着旺仔发疯似的追着小车奔跑,自责突然贯注我全身,再忙,也还不到没空陪伴母亲回家的程度呀!“何为孝,色难。”如果有我同在,她就可以一路上哼山歌,数涵洞,说上一车的笑话。油然想到上年底二姐从老家发来的短信:“今天去看了老妈,把你在母校的照片给她看了,她只说子呀子,别太累了,要注意身体呀!我问要不要和你通话,她说不要扰乱你的工作!”又油然想到那句客家谚语:“父母爱子万年长,子爱父母路般长。”可我连这一小段路都舍不得陪!
  父亲,我向你的在天之灵保证,今后一定更爱母亲,从每个细节上,从每次神态上,从每一声言语上!
  自古多情伤离别,那些年,母亲不在身边的日子里,逢年过节总会收到二姐的短信:“什么时候回家看咱妈?”有人说,母亲在,兄弟姐妹就还是一家人;母亲去,兄弟姐妹往往就成了亲戚。话糙理不糙,一切珍贵的情感,只能用心来呵护、珍惜。
  岁岁重阳今再度,二姐少不得又是这般何时回家看妈的短信。正在北京出差的我向母亲致电请安,才知妻已先行一步打过电话了,儿子九九也送去了祝福,说得还挺有意思:九九重阳节,送给奶奶久久的祝福,九九就是久久,重阳节肯定也是长寿节,奶奶肯定健康长寿千千岁。母亲接我电话后,说老年人要快乐,年轻人更要快乐,千万要注意身体。听罢,不觉心头滚烫。问她回去这些天在做甚?母亲说,在喂鸡鸭,以便儿孙春节回家有口福。还郑重地嘱咐:今年过年早些回。电话这头,我含泪点头如捣蒜。我知道,只要最疼爱我的这个女人还在,我就永远是个孩子!
  岁月静好,我情愿永远做母亲的孩子!
  二 点点是离人泪
  年岁渐长,生离死别便多了起来。草活一秋,人活一世,生老病死本是自然规律,只因注进了一份情缘,便不再是轻松的“死去何所道”,也不是草草的“托体同山阿”了。只余下千疮百孔的心,和说不出的感伤与怀念。
  五年前在北京参加全国作家代表大会行将结束时,接妻急电,说岳母在福州家中大吐血,心中一惊,忙嘱妻送省立医院。查说是肺癌,且是晚期,心头不禁泛起阵阵酸楚,无心参加当晚的文艺联欢会,连忙请假,改签机票急急飞回。把岳母转往肿瘤医院检查,也说是同一个病况。开刀做手术后,便进了ICU(重症监护室)。事先几无症状,一发现便是晚期。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这样了?老天欺人欺得一塌糊涂!
  岳母生性胆小,胆小里透着些可爱。当年妻分娩,我在医院护理到凌晨回家,门被反锁,按了几遍门铃不见动静,打宅电没人接,再噔噔噔下到大门口,按功率更强的电铃也毫无反应,只得流落街头,就近找了家宾馆住,还忐忑岳母是不是出了状况。第二天见面,她说一个人待在家里非常害怕,蒙头而睡,虽然听到了门铃声,却担心是小偷……如此解释,连同说话时一脸无辜中略带一丝羞赧的神情,让人哭笑不得。儿子懂事后,少不得调侃外婆:连电话都怕接,害得我的出生太不隆重太没规格太不被在乎了,我要是早几年知道,肯定也要迟几天叫您这个胆小鬼外婆的。孩子有孩子的报复方式,那些年儿子每见外婆带年幼的表弟来省城小住,常常冷不丁地戴上鬼壳面脸,或悄悄地把木制小蛇在他们眼前晃手里塞兜里藏,不仅把老太太吓个魂飞魄散,每每也把小表弟吓得哇哇大哭,儿子便笑表弟身上流淌了外婆太多的胆小基因,就是得把他吓得勇敢些。大人听后莫不捧腹,岳母拍拍因为受惊还在急剧起伏的胸脯,捧着儿子的小脸,就着汗涔涔的脸亲了下去……
  这么“胆小”的人,如果告诉她得了不治之症,八成会先吓个半死。我们和岳父商量后,决心隐瞒病情,和医生、护士一起编造“美丽的谎言”。对医院三个月做后事准备的秘密报告,妻坚决不信,转回到老家后,坚持采用民间偏方。或许是我们的虔诚感动了上天,被判了死刑的岳母熬过了一坎又一坎。是奇迹,也是岳母隐忍的毅力。如今想来,唏嘘之余唯有佩服。
  每天灌三大碗苦苦的中草药,还要接二连三地化疗,那份滋味可想而知。但岳母只是默默地咬紧牙,默默地承受。看到岳母在这般煎熬中维持生命,亲人莫不心酸。也许是中草药的作用,岳母没像常人化疗那般大把地掉发。妥妥如瀑飘逸的满头银发,帮助我们瞒了她好些年。岳母病情稍有好转,便忍不住带上一包中草药,坐火车从闽北山城来省城和我们小住。岳母是爱干净之人,她一来,我们的家便常常一尘不染。她可以在大衣柜旁一站数小时,原先杂乱无章的衣物,经她的巧手折叠、摆放,井井有条不说,还能赏心悦目。她做的棉鞋纳的鞋垫,不仅品相好看,还经久耐用,几位得到馈赠的友人感叹说,拿到街上卖肯定要被一抢而空。
  有次她咳得实在厉害,不无悲观地说,这是什么病呀,怎么总不见好?可能这真是最后一次来福州了。我和妻极力哄她,没事没事,不过是富贵病,会好的,你不是还想去香港嘛,到时我们全家再一起去。母亲是位小学教员,做人做事脚踏实地,在职时基本围着学生、家庭转,别说省城,连身边闻名天下的武夷山都没去过。但我知道,岳母愿识乾坤大,对美好的地方充满了向往,总希望能身临其境一把。于是在她退休后,随着我们的经济逐渐宽裕,我请双方的父母先后去了广东、北京、台湾等地旅游。她说如能再去趟香港,这辈子就没什么遗憾了。就在我们为之张罗时,她却病倒了,如果能提早几年行孝就好了,这事让我自责良久。   一天,我在给她削水果时,她看着我说,有件事我对不起你,今天不说怕今后没机会了,你不会埋怨我吧?岳母说的是,当初我并非她心目中的“驸马”人选,而且她不想让女儿远嫁他乡。她的掌上明珠一米六八,身材高挑,肤如凝脂,容貌出众,又是大学生,家庭条件也非我那个泥腿子之家可比。而作为大学同窗的我,一身泥土气息,既无潘安之貌,也无子建之才,个头勉强和她女儿看齐,今后在何处工作还无着落。这事我以前听妻提过,如今见岳母致歉,忙笑着说,当年你反对得有道理,哪个父母不希望女儿嫁个好人家,一辈子吃香喝辣不愁,我怎会埋怨呢!照照镜子,我都知道自己的斤两,再说了,还得感谢你不甚赞成,让我励志更有了方向!其实,我始终没有被岳母瞧不起的感觉,而且从内心里是感激岳母的,当年她看到女儿“非君莫嫁”,再无他话。记得娶亲时,我只付了不足万元的聘金,用于妻那头的婚宴所需,而岳母还给我们双双打了金戒指回礼。岳母虽然清贫一生,却淡泊一世。我们婚前婚后,她从没向我们要过钱物,有次小舅子买房她才万般不情愿地开过一次口,却只说是借,过了几年无论如何都要如数归还,让人无语。
  岳母听我言罢,似信非信地看着我,咽了咽口水,又问,你现在有名了,也当官了,不会……最后几个字她在舌尖上打住了。我知其意,说,我家没有陈世美的基因,我已经和你家公主约好了,过好这辈子,下辈子就不做夫妻了。她顿时又紧张起来,那做什么?我飞快地回答,做亲人,做兄妹,所以,下辈子你还是我的亲人!
  我也真是一直把岳母当至亲的。当初我和妻约法三章,善待双方父母,哪怕对彼此少爱一点,都得给四个老人多些爱,尽可能不要在双方父母在场时争执,更忌家暴。岳母天性善良,与世无争,从不嫌弃我的泥腿子父母,还认真辨听我父母的客家话,只是有时他们一个说东,一个道西,答非所问,牛头不对马嘴,让人捧腹。四位老人和我们一起居住时,彼此关心,从没发生龃龉。父亲率先过世后,那段大家庭热热闹闹相聚的美好岁月,只能通过回忆去想念。现在,又缺了岳母这一角,真是乐莫乐兮长相聚,悲莫悲兮生离别。
  岳母被癌魔缠上后,我无法照顾到位,只能嘱妻多替我尽孝,多找时间回家看望和陪伴。三个儿女中,岳母对妻的话几乎言听计从,每每她抗拒吃药或发生情绪波动,妻是最好的救火队长,只要她一到,僵局立马改观。妻是孝女,这些年菩萨什么的求了不少;我是唯物主义者,只能多买几盒据说对老人有效果的海参、片仔癀孝敬。有一年春节,我还花五位数买了虫草给老人滋补,她连声责怪我不该破费。我笑着说,女婿半个子,也就是一点钱吧,当初你不是常给我做爆米花嘛,它们可能还没有你做的爆米花好吃呢!她听后眼里漾着热泪,说,我这个女婿没选错。又说亲家走得那么安详,我真羡慕他,实在不行时能给我安乐死就好了。她一悲观,我便给她打气,别想那么多,孙儿考上大学远行时,还得请“岳母”刺字,起码是赠送个座右铭呢。岳母听出了我的意思,知道这里说的“岳母”一语双关,既是她,也是岳飞的母亲。我喜欢开玩笑,以前曾戏称她是叶利钦的妹妹、叶玉卿的姐姐,谁叫她的名字叫叶瑶卿呢!
  书页有痕,人生有限,见一天少一天。每逢节假日,妻便常带孩子往娘家跑,有时儿子不太情愿,我便告诉他,有首歌叫《外婆的澎湖湾》,有部电影叫《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你可以想象自己的澎湖湾、外婆桥,别今后没了外婆,你就空余念想了。我也身体力行,每年春节回闽西老家过完年,都要不辞辛劳地绕道去闽北探望老人。上年春节回家,她已气喘得不行,脸色惨白,原本说要到照相馆拍张全家福的,她却无法挪身,背她去吧,全身痛得龇牙咧嘴,只好将就着在家里照。这次是报了病危的,没想她又熬过来了,但咳嗽频频,气若游丝。我们觉得应该把实情相告,以便让她心中有底。她听后,比我们预料的还要镇静,只是感到委屈、无辜。她从不抽烟,老伴和两个女婿也不抽,每每儿子点烟,又都躲得远远的,好端端的怎么会得肺癌呢?早在福州医治时,我们也觉奇怪,医生说,长年吸粉尘也可能致癌。这么说来,在教坛上吸了大半辈子粉笔灰的岳母,惨遭了职业病。她闻之惨笑,说,这样也算死得其所了,战士死在战场,教师死在讲台,只是自己离开讲台十多年了,还没逃过这个劫数。她还说,自上次吐血后,我也感觉可能是不治之症,化疗了二十多次,疼痛难忍,真是生不如死,死了也就解脱了,可我不算太老,想看看孙辈长大,我还能做事,我有工资,不拖累别人,我还想照顾你们的奶奶、爸爸和这个家啊!所以再苦的药也吃,再痛的化疗也做,只为了和亲人多待上一些时间。她说得声泪俱下,我们听得泪水婆娑。女人固然柔弱,母亲却坚如磐石!
  岳母不仅通情达理,还是孝道之人,婆媳关系一直没有亮过红灯,还把这良好的基因和家风遗传给了女儿。我是要感谢她给了我一个好妻子的,她时常给农民婆婆买衣物,还在婆婆痛苦或生病时陪同睡觉。我母亲夸赞儿媳后,村里的妯娌说什么都不信呢!这些年,我事业略有小成,离不开妻的支持,买菜做饭洗衣拖地板以及接送孩子等家务活,几乎是她一手承包的。虽然我可以做,但她总是亲力亲为。我这个甩手掌柜,身在福中得知福,得感恩哪,而感恩的源头就在岳母这边!岳母年近百岁的婆婆闻此不幸,逢人便哗啦啦地流泪,这么好的媳妇上哪儿找呢,倒不如让我去顶替!人生最悲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岳母不是什么名人伟人,只是个普通的女人,用一己之力和一辈子做了个好公民、好妻子、好儿媳、好母亲、好老师,“叶老师为人师表,桃李满天下”的赞誉,难道不是对她的最高奖赏吗?
  岳母病后,我们始终不放弃,尽最大努力寻医救治。岳母虽预感自己的身体出了大问题,但还是遵从晚辈们的意愿,凭着顽强的求生欲望和坚韧的毅力,动了开腹手术,一次次反复入院治疗、服药打针,一次次从死亡线上回到她深爱着的亲人身边,就连医生护士也不止一次地感叹生命的伟大。
  本年入夏后,岳母的情况危如累卵,妻一放暑假,马上赶回陪侍,我也每天了解病情。一天妻说,妈妈痛得特别难受,哀求医生给她施行安乐死,一个劲地说,我真的忍受不了了,让我早死早解脱。妻边说边哭,我在电话这头听着也潸然泪下。我想着赶过去探望,但妻说,妈不会同意,她一直强调绝不能影响我的工作,只能看情况再说了。我情难自禁,在待命中,妻隔两天又打来电话,说,妈今天在医院昏迷了许久,醒过来后看到我在身边,便攒劲用脚踢我,要我快回福州去照顾你们和婆婆。她已经这样了,还想着外孙和女婿,可怜天下父母心!
  没能把女儿赶回福州,岳母复以果决的态度对一直以来毫无怨言护理的岳父说,回家吧,我不行了,死也要死在家里,不能连累你们!挣扎着回到家,眼见她话也不能说了,妻急电我。我带着还在上课的儿子快马加鞭赶到,汤米不进、陷入深度昏迷的岳母忽然回光返照,睁大眼睛看着我,嘴巴嚅动着,还试图举起手来。我俯在她身边,紧握着她还有余温的手说,妈,你想说的我都知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家里的!我知道,你有太多的不甘,人家得癌症一年左右就走了,你抗争了五年却还得走,换了谁都不甘心啊!妈,你真的很不容易,你真的很坚强,我们都为你骄傲!我哽咽难语。一行清泪从她那还略有知觉的眼眶里溢出,点点是离人泪!
  2016年7月26日上午这天,一个叫叶瑶卿的女教师停止了生命的时钟,怀着太多的眷恋和牵挂独自西行。这是我出生以来送走的第二位至亲。一叶扁舟向瑶池,卿本佳人长相忆。这条悲欢离合的路,岳母在我们的目送中终于走完了,一路走好!
  结婚二十年来,我已习惯了家中有她的日子,期待她牵着孙子或挽着岳父坐火车来探亲。而今,再也看不到她在我们的衣柜前整理衣物、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再也等不到她亲手做的爆米花了。一切的一切,瞬间都成了绵绵无期的追忆……
  岁月深处的想念最是伤心。岳母归去,正如她活着。一个人只要活在记忆里,她就万寿无疆。
  (标题书法:李建敏)
  责任编辑 张 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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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午后,苏州市立达中学校校园里绿树成荫,郁郁葱葱,处处彰显着青春的活力。在这里,笔者见到了刚参加完中考的吴怡。简单的白色T恤衫搭配着淡蓝色的牛仔裤,这个笑起来像邻家女孩的初中生竟然是2017上海国际模特大赛的冠军!身形完美、面部轮廓清晰、线条硬朗,一双丹凤眼隐隐散发着古典气息,吴怡无疑拥有着国际T台上最受青睐的东方面孔,然而除了这些先天条件,她的成功更离不开自身的刻苦练习。吴怡是如何与T台结缘
又梦见它了,依然是撕心扯肺的酸楚。也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泪水不值钱了,竟然浸湿了枕头。   北大荒的冬夜寒冷,天冻得咔咔梆硬,空气凝固,汽车的灯也被冻住,两道微弱的光线被雪雾阻断。   我开车送粮从嫩江县返回山河农场,虽说不到下午五点,天早已漆黑得分辨不出天地,车窗的四周黑压压的,只有灯柱映照下的厚厚积雪。解放牌汽车像牛车一样在黑嫩战备公路上爬行。   车行驶至21公里处,车头前方突然出现一团黑乎
越过长江,回头一望,剩下的部族人口,不及启程时一半。   从陕西宝鸡陇县“西吴”,到以太湖为中心的“东吴”路途足够遥远,今天走连霍、宁洛高速都超过1500公里。在殷商末期,连条像样的毛路都没有的时代,这段路途应该更加遥远。依照每天行进30公里计算,至少要两个半月,中途如遇上恶劣天气、翻山越岭、跨江渡河,时间会更长。谁有本事带两个多月的干粮呢?有多少人有足够的体力和信念走完这段路程呢?   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