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因青鸟报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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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晏第一次见到姜小谢时吃了一惊。
  他挑起小谢下颌,问领她来的太监说:“这是男孩还是女孩?”
  “殿下,您说笑了。”太监赔笑道,“姜氏这一辈,只得一女,便是您面前这位。”
  其实小谢长得好,眼睛又大又亮。慕容晏提起小谢的衣领,刚要说话,小谢却一扭头,狠狠地咬在了他的手腕上。
  这一口见了血,慕容晏却也不恼,捏着她的两腮把她拽开,评价道:“小畜生。”
  他说这话时语调温柔,可小谢天生有兽一样的秉性,哪怕只有十二岁,也下意识离他远远的。
  有一回他来了兴致,遣人将小谢带了来。小谢来自苗疆,苗北姜氏以懂兽语,驱猛禽闻名。小谢被带到了万兽苑,他问她:“你能让它们做些什么?”
  众兽卧在笼中,小谢默不作声,许久,才道:“我什么也做不了。”
  “你爹送你来时,没跟你说,让你万事听我的?”慕容晏摸摸她的小脑袋,漫不经心地道,“我不养没用的人。”
  小谢到底从领口拽出兽笛,声音有股奇妙的曼丽。笼中猛兽们渐渐地站起身来,先是咆哮,却在慕容晏靠近时垂下头去,仿佛是臣服于他。
  小谢跟在他身后,指尖摁在兽笛上,透出一点儿粉色。慕容晏看了个新鲜,许诺说:“晚上给你加盘菜,犒劳一下你。”
  小谢放下兽笛,只是说:“我不要这个。”
  “那你要什么?”
  闻言,她犹豫片刻,向着兽笼走去。兽笼间隙极大,小谢将手伸了进去,里面的老虎凑过来嗅了嗅她。她的手腕又细又白,似是猛虎嗅蔷薇,美得有股杀气。
  慕容晏上前,把她的手拽出来:“你不怕被咬吗?”
  她只摇了摇头,慕容晏把她的脸扭过来,才看到她竟然哭了。她一哭,眼睫湿漉漉地垂下来,慕容晏被她哭得放缓语调,轻声问:“你哭什么?”
  “它们好可怜……”
  她哭得浑身都颤抖起来,笼中百兽受她影响,纷纷长啸。慕容晏耐着性子,把她搂入怀中,安抚说:“没人虐待它们,哪里可怜了?”
  “这里……不是它们的家。”
  她抽抽噎噎地把话说完,慕容晏同她商量:“我常带你来这里好不好?你同它们多说说话,它们大概就不那么想家了。”
  许久,她终于止住哭泣,点了点头。慕容晏从侍从手里接过帕子,替她擦了泪,又刮了她鼻子说:“现在才发现,你竟然是个爱哭鬼。”
  小谢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忽然抱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小声说:“多谢您。”
  慕容晏很宠溺地望着她,心底却仍不以为然。这样的小姑娘,自己想家,就当这些猛兽也想,真是太过天真了。
  那之后,慕容晏给了小谢一枚令牌,她想什么时候去万兽苑都可以。
  那时节朝堂还算太平,身为淮帝长子,慕容晏是众望所归的太子人选。暮春时他带着宠妾在花园饮酒,娇妾倚在他怀中撒娇,说要瞧一瞧他寻来的那只鸟。
  鸟唤青鸟,上古说是为王母传信的神鸟,慕容晏犹豫一下,耐不住那娇妾会撒娇,到底遣人把鸟笼拎了过来。
  青鸟缩在笼中,羽毛是泛着光的青色,娇妾看得着迷,打开笼子想要摸一摸,却被鸟啄了指尖。她哎呦一声,便将鸟笼打翻了,青鸟腾空而上,向着杏花林里钻去。慕容晏有些不悦,甩开娇妾说:“来人,去给我抓回来!”
  这是他寻来替天子祝寿的祥瑞,娇妾还要撒娇,他不必言语,便有侍从将她掩住嘴拖走了。
  杏花林里枝丫动了动,他问:“谁在那儿?”
  那一刻,风吹花林,落英如雨纷纷而下。小谢从林中慢慢走出,霜白色的裙角沾着花瓣,倒将她映出了十分的颜色。慕容晏只一眼,便看到她肩头乖乖站着的青鸟,一句质问转了调:“你已经将它擒住了?”
  “它只是有些害怕,那女人身上的脂粉味呛得它很不舒服。”
  慕容晏长相随他母后,眼含桃花,鼻梁挺直,望着谁都有点儿情深意切的意思。小谢微微垂下眸去,面上有些泛红,小心翼翼地将青鸟递给他。
  “这是神鸟,不该被折辱。”
  “我哪里舍得折辱它,只是不知它到底需要什么。小谢,你能跟我说吗?”
  小谢头垂得更低,许久,小声说:“可以的。”
  她说得一本正经,慕容晏有些想笑,牵住她的手说:“你现在住得离我太远了,走,带你去选个新住处。”
  小谢掌心里出了汗,黏黏的,她挣了一下没抽开,偷眼看慕容晏,只瞧见簌簌落红如雨。他唇边一痕笑意若有似无,垂着的眸里有浩渺烟波。
  那一刻,小谢的心忽然跳得很快,青鸟感知到她的心情,蹭了蹭慕容晏的脖颈。他不动声色,问她说:“这段日子,还想家吗?”
  “不想……”
  “撒谎。”他柔声道,“若是想家就同我说,别闷在心里自己难过。”无论是谁,同慕容晏结交后,都会觉得他是一个非常稳妥温和的男人,值得人倾心以待——更不用说是那时尚且年幼的小谢。
  小谢搬到了离他很近的地方,一进门,就瞧见那只青鸟被挂在窗前。跟着她的人恭敬道:“殿下说,神鸟同姑娘有缘,便送给姑娘了。”
  太监退下后,她这才走过去,青鸟跳上她的指尖,她摸一摸,忽然说:“他和爹爹说的不一样……看起来像是个好人。”
  青鸟唱起了歌。她笑起来,又有些惆怅道:“他将你送给我,又要拿什么祝寿呢?”
  来京城前,小谢的父亲告诉她,让她听慕容晏的话,却不可以信赖他。
  小谢那时懵懂,问他说:“可若是忠诚,又怎么可以不信任呢?”
  “你的忠诚,是有条件的交换。”她父亲摸摸她的头,叹息说,“如果你没有用处,他会毫不犹豫将你放弃,小谢,爹爹不愿你……”
  不愿什么他没说,小谢不大懂,却也牢牢记在心里。
  可实际上,要得到姜小谢这样小姑娘的心,又哪里需要多少时间呢?
  过了几日慕容晏来看望她,特意给她带了苗北的花茶。她有些惊喜,向着他行了个礼,却又按捺不住,小跑着去屋内沏茶。慕容晏含笑望着她,看她小猫一样小口喝着,脸颊被热气熏红了,冲着他嫣然一笑说:“好喝。”   “这是上贡的,我也只得了一点儿,下次若还有,再给你送来。”
  闻言,她眨眨眼问:“那你呢?”
  “你喜欢就好。”
  他语调柔和,小谢心跳得很快,垂下头去,自己开口说:“我……我可以替你训练你新寻来的鲛人。”
  “你也能同她们沟通吗?”
  小谢点点头,慕容晏却说:“可我怕你吃苦。”
  他这样柔情蜜意的话张口就来,小谢哪里招架得住,红着脸再三说自己不辛苦。慕容晏到底柔声道:“多谢你能帮我。”
  同后世的鲛人不同,如今的鲛人更加凶猛残暴,哪怕小谢能同她们沟通,第一天去也被她们狠狠地抓了一道。血落在水中,鲛人们凑过来贪婪地喝着。
  小谢脸色有些白,冷声道:“喝了我的血,就要受我差遣,别逼我用别的手段。”
  她语调冰冷,那群鲛人犹豫片刻收了獠牙,向着她垂下头去。不过三日,小谢便带着这群妖娆妩媚的鲛人排好一支曲子。慕容晏看毕,脸色却有些沉,小谢瞥他一眼,状似无意问:“哪里不好吗?”
  “让我看看你的手臂。”慕容晏冷声说。
  小谢一怔,把手藏到身后。她这动作太孩子气,慕容晏将她扯过来,掀开她长长的衣袖,露出胳膊上那道长长的伤疤。她肌肤白,这道伤便越发刺目。
  许久,慕容晏放缓语调,问她说:“疼吗?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是什么大伤。”
  “在我心里,无论多小,在你身上的伤都是大事。”他说着,抬起头凝视着她的眼,“小谢,你是独一无二的。”
  春日的风是和暖的,小谢没做声,慕容晏无奈一笑,取过药膏小心地替她涂上。他的眼睫很长,映得玉一样的面容仿佛有光,小谢看得痴了,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却又收了回来。
  慕容晏像是感受到她的动作,握住她那只手,放在自己的面上。
  小谢羞涩,有些惊讶道:“你的脸好凉。”
  “傻姑娘,我天生比旁人要凉一些。”
  慕容晏说着,瞧她一眼,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便显出稚气来。
  还是个小姑娘呢,慕容晏漫不经心地想,所以才会这样天真,以为他不会派人看着她是如何训练那些鲛人。
  传闻里,姜氏曾有人的血可起死人,生白骨,连天生有灵的神鸟圣兽亦可趋使。只是那人后来不知所终,这件事便成了传说。
  慕容晏直起身,笑着将袖间一枚玉钗簪入小谢发间,打量一下说:“很美。”
  她果然又红了脸,抬手摸了摸,便快乐地笑了起来。
  慕容晏献上的鲛人舞令天子大悦,鲛人舞后,恰好是慕容晏未婚妻的生辰,他亲自带人前往江左,只将小谢留在了京中。
  他回来那日,恰是个阴雨霏霏的天气,内侍一面替他撑着伞,一面尽力跟上他的步子。他走得有些快,溅起的水珠打湿了朱紫袍角,到殿门前时,他止住步子,忽然问道:“你再同我说一遍,小谢到底如何得罪了贵妃?”
  “那日的鲛人舞实在惊艳,宴后贵妃娘娘便向陛下央求,把鲛人都送到了她的宫内。可谁料到那些鲛人野性难驯,竟将娘娘的脸给抓破了……”内侍小心地打量着慕容晏,见他并无不悦之意,这才壮着胆子继续说,“娘娘大怒,将姜姑娘押入宫内严加拷打,据说,是想要她供出后面的主使。”
  “主使?”慕容晏唇角翘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冷冷地道,“她是想扣在我的头上罢了。”
  “主子圣明。”内侍继续说道,“只是姜姑娘不肯,三日后被送回来时,实在有些……”
  有些什么他没说,慕容晏猜也能猜得出来。贵妃跋扈,仗着宠爱不知打死过多少侍女太监,这次容貌被毁,手下也定不会容情。
  殿内是刺鼻的药味,慕容晏轻轻掀开搭在她背上的锦被,只能瞧见她遍体鳞伤。他将手搭在她肩头,小谢颤抖一下,缓缓睁开眼来,看到是他,方才放松下来。
  “小谢,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不妨先顺着别人的话说。不然受了这样的苦,我看了也是心疼。”慕容晏说完从袖中掏出个小小的盒子递给她,“专程买来送你的礼物。”
  “送我的?”小谢立刻被转了注意。
  慕容晏替她拆开,里面是满满的包装好看的糖块:“小姑娘家,都爱吃糖,你受了苦我都明白。”他叹口气道,“只是我如今还不能拿她怎么样。小谢,我承诺你,这一笔,我早晚会替你讨回来。”
  日光熹微,一点金色的光映得他黑色的瞳中似乎嵌着金边。慕容晏一笑,望着她温柔到极点,她羞怯地垂下头,将礼物握得很紧。
  小谢十六岁那年,淮帝生了一场重病,为着冲喜,便将慕容晏的婚事提前。
  仓促之下,这一场婚事算得上简陋,人人都知,这是贵妃进的谗言,为的便是折辱慕容晏。可他不恼,恭顺地应了下来,还特意三跪九叩上了皇极寺替淮帝求来了平安符。
  这样的孝心自是为人称道,这一局到底是他赢得了帝心。
  万事了当,慕容晏方才回宫,本想直接回房,内侍却赶来,在他耳边低语。他无奈一笑,向着小谢的院内走去。
  院内的海棠开了,香气浓酣,小谢坐在秋千上,望着天上的月角失神。她已是个大姑娘了,眉目如画,每一寸都是完美无瑕。
  这样的小美人儿,慕容晏愿意给她三分的宠溺,不计较她闹脾气,只是推了她一把问:“怎么不肯吃饭?”
  小谢已经听到他的脚步,故意不回头,脚尖一点,让秋千飞得更高。
  “你不是成亲了?不去陪她吗?”
  小孩子争宠实在常见不过,慕容晏逗她,故意说:“有道理,那我就先走了。”
  他说着向门外走去,果然听得身后小谢跳了下来,一把抱住他的腰。慕容晏被她抱得喘不过气,回过身说:“生气归生气,不吃饭可不成。”
  小谢难过地低下头,慕容晏见状,安抚她说:“便是成亲,你仍是我身边最重要的人,乖一点。”
  他放开她便离开了。小谢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知晓他是去见自己的妻子,心底一时难过,却又无从说起,只好伸出手来。青鸟落在她的指尖,她一笑,又打起精神说:“只要我还有用,他就不会不要我的。”   她在慕容晏身边已经待了很久,总算懂得如何在这座皇城生存下去。她晓得慕容晏对她好,却不重视她,便自己努力,替他训练了不少能够窃听送信的小动物,甚至暗杀了许多反对他的臣子。她终于在他身边有了一席之地,不会被人取代,哪怕脏了手、寒了心,亦甘之如饴。
  那年冬天第一场大雪落地之时,小谢第一次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大雪覆了京城,莽莽苍苍如絮轻沾,慕容晏搀扶着淮帝祭天。城头之上,众人极目远眺,苍灰色天际忽然点燃一抹亮色。不过须臾,便有人惊呼道:“凤凰!”
  那是百年未曾一见的凤凰,羽翅如金,琉璃样的眼眸冰冷如雪。淮帝刚要下令,慕容晏却笑道:“父王,这是儿臣送您的一样礼物。”
  话音未落,凤凰背上忽然站起个人来。天有大雪,她立于苍穹之上,白衣如雪,墨似长发随风摆动,众人这才瞧见,她掌心里握着根缰绳,牵制着凤凰灵巧地停在城楼边。
  淮帝看去,她一双瞳仁澄澈到了极点,本该一片冰冷,偏生了妩媚的意味。凤凰乖巧地垂下头去,她跃上城头,在淮帝三步外跪下,双手奉上一枚明珠。
  “恭请陛下圣安。臣奉明珠一枚,祝陛下之江山百年昌盛。”
  她说话时语调冰冷,却显得声音越发动人。淮帝视线凝在她身上,示意慕容晏上前将明珠取来。那明珠不知什么来历,内里竟有一团火在盈盈跃动,淮帝心里有了些想法,向着小谢招招手,问她说:“你叫什么名字?”
  “姜氏小谢。”
  “姜家人。”淮帝思忖片刻,对慕容晏说,“前几日朝堂上不是还在说,圣庙缺了名神女,我看就让姜姑娘来吧。”
  慕容晏回宫时,就看到小谢倚在门口。
  天很冷,她整个人都是苍白的,可目如点漆,看到他便亮起来,跑过来行了个礼:“殿下。”
  “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要你先回去吗?”
  “我想等等你。”
  慕容晏无奈,握住她的手。她的掌心冰凉,他却不为所动,放入自己的袖中,用肌肤温暖她。小谢的脸有些红,和他并肩走着,小声问:“我真的成为神女了?”
  “现在时机很巧,朝堂上几派,为了这个神女的位置争执不休。父皇早就生了恼意,我将你推出来,他自然顺水推舟。”
  小谢其实还是听不大懂朝廷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可她爱听慕容晏说话,傻傻地盯着他笑起来。慕容晏侧头看她,她鼻尖都是红的,越发衬得肌肤凝脂一样。十六岁的小姑娘,正是蓓蕾初绽的时候,美得朝气蓬勃。
  想到淮帝望着她的眼神,慕容晏心底有些不安,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小谢的手同自己十指交扣。
  风雪渐息,天际显出半抹云霞,小谢忽然叹了口气,怅然道:“可我当了神女,便不能同你住在一起了。”
  “傻姑娘。”慕容晏低声笑起来,可她眼神非常认真,竟是真心实意这样想的。许久,他望着远方,淡淡地道,“我会常去看你的。”
  她便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却又甜蜜极了。
  真是个傻姑娘啊。慕容晏想,权势地位,哪一样不比待在他身边当一个无人知晓的小姑娘要好?可她偏偏最在意的,却是能不能常常见到他。多傻,多天真,可又让人无可奈何。
  小谢当了神女后,便搬到了圣庙去住。
  所谓神女,便是供奉神的女祭司,是周朝开国之时便有的一项职位,地位超然,受众人膜拜。
  神女要学的东西很多,要端庄大度,高贵脱俗,脚不可踏入凡尘,衣着必飘逸脱俗。管教小谢的是上一任神女的婢女,神女去世后留下她们两人,对待小谢从来不假辞色,严厉有加。
  小谢有时觉得坚持不下去,却又想到慕容晏,便咬咬牙挺了过去。慕容晏不常来看她,他那样忙,小谢一边心疼,一边却无可奈何,只能更努力去学着做一名神女,以便将来能够帮助他。
  那天,慕容晏来的时候,小谢刚结束了一场学习。
  她在青砖地上跪了三个时辰,说是为了考验是否对神忠诚。当她被搀扶起来时,双腿根本无法行走,婢女只将她丢在床上便离开了,她倚在床上,犹豫再三还是想要起身倒水。
  慕容晏进来时,就瞧见她跌坐在地上,茶水湿了一身。他上前将她抱在怀中,厉声问:“伺候你的婢女呢?”
  “她们……都去神殿守着了。”
  对神恭敬,连慕容晏都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打横抱起小谢,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她一双眼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忽然很眷恋地笑了:“你来了真好呀。”
  “哪里好?”
  “我只能在梦里看到你,可是现在,能够真的看到你,真好。”
  她说得缠绵,一双眼里如有星烁,慕容晏心底生出淡淡不忍,她又问他说:“你有什么事要我做吗?”
  慕容晏轻轻地捧住她的脸,低声说:“我要你保住我父皇一命,直到我回来。苗北起了战乱,贵妃吹了枕边风,父皇便要派我去平乱。可他身体日衰,若是在我回来之前便宾天了,贵妃一定会扶持我那不成气候的四弟上位。小谢,你能帮我吗?”
  他说话时,双眼紧紧望着小谢,仿佛能够看进她的心底。小谢生了惶恐,犹豫着问:“要我怎么做?”
  “过两日,我会派人将你送入宫中。”说到这里,他到底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说了下去,“做一名才人。”
  “……你要我嫁给你父皇?”她声音微颤,却还是抱着幻想,“可……”
  “没有可是。”慕容晏打断她,静静道,“我只能信任你了。”
  门外的风拂了进来,小谢恍惚地抬起手,想要碰一碰慕容晏,却在离他咫尺的地方顿住。他眉眼还是那样雍容,可带上冷意,便模糊了起来。
  很久之后,她点了点头,像是漫不经心地说:“我知道了。”
  慕容晏许诺说:“等我回来,我会满足你所有的心愿。”
  她乖乖地缩在他的怀中,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有,只是视线漫无目的地掠过窗外层层叠叠的松柏,将那一句“可我喜欢的是你”咽回了腹中。   小谢以才人身份入宫,便不可能再当神女,即是说,这些时日的折磨,都白费了。
  可她并不为这样的头衔而难过,当神女是为了慕容晏,入宫也是为了他。她把一颗心捧出来献给他,他要怎样都好。哪怕她会痛,却也不会让他知道。
  那一年她十七岁,却要委身于老朽之人,因为那惊鸿一瞥,淮帝早就对她念念不忘。慕容晏看了出来,一举两得罢了。小谢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
  因着长年的纵情声色,淮帝身体已是千疮百孔,小谢无奈,只好用自己的血给他续命。淮帝宠她,总将她带在身边。
  水榭里莲花开得正盛,一角的香炉里香烟袅袅,淮帝倚在小谢膝头,任由小谢替他按捏穴位。
  少女的手指纤细柔软,他合着眼,忽然问她:“你是自愿来朕身边的吗?”
  “陛下……”小谢一顿,却又笑了,“妾身自然是自愿的。”
  “撒谎。朕这样老朽之人,哪里比得上晏儿风华正茂?”
  小谢垂眸不语,淮帝又是一叹:“朕这个儿子,从小心思就深,瞧起来同谁都情深义重,可朕看得出来,他天生缺了一颗真心。”
  他仿佛在同小谢谈笑,可小谢却彻底僵住,只能哀哀说:“陛下……妾身……”
  “他费尽心思将你送到朕身边,却没有考虑过你的半点儿心情。小谢,这样的男子,你还愿意爱他吗?”
  小谢知道,答错一句,便是万劫不复。她死无关紧要,可却不能连累了慕容晏。
  “陛下。”她颤着声音说,“妾身自嫁于您,便前尘尽断,万不敢再有二心。”
  “那你愿不愿意,待朕百年后陪葬?”
  群鸟被小谢心情所扰,一时凄厉地叫起来,淮帝不为所动,只笑着望她。小谢颤抖着嘴唇,终究笑起来:“这是妾身的荣幸。”
  “小谢呀。”淮帝笑道,“等你知道晏儿做了什么,你便知道,一死,反而是件容易的事。”
  小谢受宠,宫中最气的当属贵妃。小谢不与她争,当着淮帝的面,只柔顺乖巧,倒是淮帝喜欢女子温柔娴淑的样子,训斥了贵妃一次。
  之后,贵妃便不敢公然对小谢下手,宫中一时盛传,小谢得了淮帝真心。可只有小谢晓得,淮帝对她好,不过像是对一只猫,一只狗,纵使宠爱也带着十分的漫不经心。
  立春时总算传来了消息,说是慕容晏大胜,将要班师回朝。小谢心神不宁地立在廊下,望着断线珠子般的雨幕怔怔出神。淮帝身边的贴身太监走出来,瞧见她连忙说:“才人,殿下传召您。”
  淮帝病骨已沉,若无小谢尸骨早凉。小谢端着药走过去,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喘息着说:“这药无用,倒了吧。”
  小谢依言将药尽数倒掉,淮帝抚摸着她光洁的长发,半眯着眼说:“晏儿当真送了朕一份大礼啊。”
  说着,他扼住小谢的手腕,小谢疼得浑身发抖,紧紧咬住牙关。淮帝将小谢紧紧揽在怀中,她脸色越发苍白,如一片薄纸,几乎透出了可怜的底色。
  许久,淮帝放开她,她跪坐在地上,被太监拖了出去。手腕上的伤无人帮她医治,她只能跌跌撞撞地回到房中,自己咬着牙往伤口处撒药粉。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将正开着的夹竹桃打落在地,零落成泥。青鸟蹦到她肩头,安抚一样,她惨淡一笑,问它说:“他马上要回来了,我能解脱了,对吗?”
  慕容晏回来时,因是大胜而归,淮帝特意带着满朝文武登上城楼相迎。
  那一日朔风如刀,小谢站在淮帝身后,怔怔地望着远处旌旗如火。
  “小谢。”淮帝忽然唤她,牵住她的手引着她走到前面。
  那一边,慕容晏骑在马上,玄甲朱氅,仍是那样从容不迫。小谢望他,眼波深深,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渴求与恋慕。淮帝微微一笑,忽然问她:“你来到京中,已经多久了?”
  “回陛下,已经十数年了。”
  “十数年,从未回过家乡,想你父母吗?”
  小谢犹豫一下,到底哽咽:“想的。”
  “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们了。”
  淮帝说完,手搭在她的肩头将她推到城墙边。小谢愣住,心底却徒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她不由自主地顺着淮帝的指使看向下方。慕容晏抬着头,似乎同她遥遥对视,却又垂下头去,对着身后说了什么。
  小谢猛地瞪大了眼,身躯在淮帝掌下轻颤,淮帝在她耳边轻声说:“多年未见,你还是能一眼认出来吧?”
  “爹爹……”小谢喃喃,望着被五花大绑到场上的男人,绝望地说,“为什么?”
  “苗北姜氏犯上作乱,被晏儿连根拔起,族长压入京中问斩。他是不是告诉你,只是去处理普通叛乱?可他杀的,都是你的亲族。”他说着,爱怜地替小谢将一缕鬓发别至耳后,“当然,朕和他都知道,姜氏忠心耿耿,这只是个收归兵权的借口罢了。飞鸟尽,良弓藏,小谢,这便是你爱着的男人。”
  小谢望着慕容晏漫不经心地摆摆手,便有手下将姜父四肢分别绑在马上。
  彤云密布,雷音大作,小谢奋不顾身地跳下城头,绝望地大喊:“不——”
  慕容晏下了马,上前抱住小谢。小谢跪坐于地,已经看不到任何人,只是一片空洞麻木地问他:“为什么?”
  “国家大事,不容私情。”
  “为什么……”
  “小谢。”
  他皱起眉,听得她喃喃道:“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却让我做了这样久的梦……”
  大雨倾盆而下,群鸟惨叫,片片黑羽坠落,恍惚已是绝路。她面上显出古怪笑意,仿佛陷入梦魇,又好似一场大梦,终于醒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从头到尾,从未喜欢过我。”
  “我将你当做最信任的人。”
  “你只是在利用我。”她忽然呛咳起来,伏在他的怀中,虚弱如一片鸦羽。
  慕容晏大惊,她却已抬起头,两行血泪顺着雪白面颊缓缓流下。一眼,已是一生。
  “爱情、族人、未来,你把他们,通通从我怀中夺走了。慕容晏,我再也没什么可以给你的了。”
  那一年皇城降下百年未见的大雪,慕容晏推门而入时,肩头还落着残雪。
  这是小谢曾住过的地方,一切恍惚仍是昨日,慕容晏刚要进入,却有只青鸟狠狠地扑来。他反手握在掌心,却不舍得伤害,只是低声说:“你还守在这里吗?”
  青鸟尖叫,声音喑哑凄厉,可慕容晏恍若未觉,竟露出一丝笑意:“是呀,我也想她了。”
  窗外大雪压弯松柏,苍翠间,似乎有个小姑娘,她用黑白分明的一双眼,像只小兽似的望着他,不言不语,却已经得到了他的心。
  可他只是没来得及告诉她,他的小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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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新罕布什尔大学日前宣布,将允许中国学生凭借中国高考成绩报读该校,这使得该校成为美国首家承认中国高考成绩的一流州立大学。  該校招生网站称,该项目适用于拥有高考成绩的中国高中毕业生,今年的申请截止日期是2018年10月1日。首批将有15名学生在今年第四季度入学,而在2019年1月春季学期将再有100名-200名学生入学。此外,高考成绩并非是录取的唯一标准。新罕布什尔大学有关负责人表示,学校会根据
有那么一所大学,它并不如“清华”“北大”那般声名赫赫,却独有一份闲旷气韵;它不像“武大”那样繁花满目,却多了一份清雅闲情;它不如“厦大”那般落笔皆情,却是最适合邂逅的地方……在校四年,一千多个日夜,我已无心细数,有多少人在听到我的大学名字时露出吃惊的表情——  “华中农业大学?这年头种田的都有大学了?”  这类疑问总是弄得我哭笑不得。每个人的大学都是自己灵魂的伊甸园,是青春的驻扎地。我们在这里哭过
一个交往近20年的朋友要移居海外,临行前,她把自己心爱的一盆金边巴西木送给我作为留念,我像得来一件宝贝一样欣然接受了。  在她的精心养护下,巴西木枝干遒劲,枝繁叶茂,青翠欲滴,给人一种欣欣向荣的生命迹象。我知道这盆植物是她的心爱之物,不是因为要跨洋过海,她是万万不会送人的。末了,她详细地向我传授了养护的方法,我愈加感到无比的珍惜。  把巴西木搬回家后,我去花卉市場买了一个古香古色的花架,擦拭一新后
小朋友,听说过“任性”这个词吧?它呀,是说谁谁有了某一优势,就非得依着自己意愿做不可,不管别人能不能接受。  妈妈有家长的权威,她就任性。想让你穿什么衣服、什么时候去玩儿、吃饭吃多少、不准你和那些人交往……她是妈妈,就这么任性!  老师呢,什么时候放学、这节课讲几分钟、晚上布置多少作业、同学犯错怎么惩罚……他(她)得说了算——他(她)是老师,他(她)任性呗。  家里养了小狗,它小时候特爱上沙发和人
我家小姐派我去偷窥顾长珏,一开始我是不大愿意的。  顾长珏顾公子,素有皇城第一美男子的称号。平日里乘车出游,回来都能攒下一马车的鲜花水果。住在隔壁的我偶尔还能在顾长珏回来时过去顺两根香蕉,故而顾公子的美貌也算造福乡邻。  不过虽然许多姑娘送了瓜果送了香包也送了秋波,但顾公子并没有表现出对哪个姑娘有兴趣。因此我家小姐总觉得自己还有无限大的机会,而我叼着香蕉在一边嗤之以鼻。  如今我站在墙角下,看着墙
风在追求叶子而叶子很犹豫,便去询问树。树说:你若不离,我便不弃。但叶子离开时,树却没有挽留,于是风带叶子看世界,满足叶子的梦想。可风停了,叶子被无情碾压。树很后悔,而风认为:我满足了你,你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我认为,人心怀梦想付出行动,即使不成功也不后悔,心怀感恩,因为他努力追求过。  每个人在世界上都是平等的,正如风给了叶子看世界的机会,实现了叶子的梦想,可叶子只顾享受,没有回报风,也辜负树对它
在每年农历的9月中旬,白色的霜花附在草叶和土块上,于太阳下闪闪发光,向人们告知寒冷季节的来临。从白露至寒露,再至霜降,古人将这类似雪花的冰晶解释成“露结为霜”。而霜,这大自然的花朵,它从未自空中降落。  我的祖父是很少说霜降的,他对于这一节气的描述是“打霜”。他苍老虬曲却又有力的手会在霜降来临的清晨扶稳犁铧,将故乡肥沃的土壤耙得更细、更疏松。为使他怀里每一粒挚爱的饱满的麦子能够在大地上扎稳脚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