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牟山是一座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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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寻找的旅途中
  初冬的小雨,笼罩城市的上空,阴灰的色调穿越墙壁,人的情绪低沉,有一种忧伤的感觉。这样的日子,不免有些怀旧的思绪。
  夜里睡不好觉,梦中艰难地往山上攀爬,是楼前野猫的叫声,将我从绝望中救出来。一个不长的夜,三番几次的折腾,白天又是一场冬雨。屋子里不到供暖的时间,冷遍布每一处地方,摸什么都是冰凉,索性回床上读书。
  袁炳发费尽周折,帮我淘有关满族的文史书,寄来《东北历史文化谈丛》《渤海王国100题》《历代风采录》。身子盖上被,躲避寒冷的威逼,窗外轻缓的雨声,使我进入阅读的享受之中。我读了大量的关于满族、靺鞨人和大祚荣的资料。两个月前,为此我去了一趟东北,拜谒东牟山是此行的重点之一。妻子帮我订好车票,淡蓝色底衬的新款的票,标注车次和行期,我的名字也出现上面。2012年9月8日,我拉着旅行箱,背上摄影包,开始到延边的田野调查之行。
  对于东牟山,一般人不了解这段历史,这座山引起我注意,是缘于敦化作家杨晓华的一首诗,我们是多年的朋友,相处各一方,经常通过电话交流,我常去他的博客逛一下,读到他贴上的一首诗。
  杨晓华的老家在东牟山不远处的红石乡,他熟悉这里的山水,作家写到“东牟山,这千年的老者,在水中坐禅”,我突然发现“东牟山”和“千年老者”这个关系时,其实倾注作家的爱和怀念。诗使我产生的不仅是诗性,也增添神秘感和探索的向往。我在延边文史资料上,网上搜寻东牟山的人文掌故,在敦化市政务信息网读到一则文章:
  东牟山位于敦化市西南红石乡临江西村西,距市区8公里,距201国道仅l公里,牡丹江上游的支流大石河在东牟山脚下穿过,一座用于灌溉的拦河坝在河面上形成了一个1000余平方米的水面,山水相连,构成了一幅凭山依水的图画。
  山城与永胜遗址、敖东城遗址、渤海古庙、六顶山古墓群遥遥相望,互相呼应。东牟山因山城而著名,东牟山山城又叫城山子山城,坐落于大石河南岸海拔600米的东牟山上。现山上多生有灌木、榆柳等树木,几条小路直通山顶。
  此城大体呈椭圆形围绕在山腰上,居高临下,易守难攻,是古代控制东、西、南、北各路交通的要冲。城垣的周长约2000米左右,它随着山峦的高低,蜿蜒起伏于山腰间。城墙基宽5—7米,有的地方宽达10米以上,是土夹石筑城的,由于年代久远,现城墙残高1.5—2.5米。
  城的平面东北低,西南高,北壁恰在临水的40多米的悬崖上,地势极其险要。此城共有东西两门,两门之间,依山形外突,分别在不同距离设置了3个“马面”,用于瞭望和防守。
  东门以内偏南,是一个面积较大的平缓山坳,那里遗留着50多个半地穴式的房屋遗址,房址多为四米宽,六米长,这种“掘地为屋”的建筑方式是人的故俗。距西门百米,有一石头砌成的水池,呈锅底状,深一米,有出口通向北面山崖下,离水池不远,还有一大储水池,据说以备兵马围城解困之用。
  在城的中部,有几块铲平的操场状平地,大者长达百余米。这便是当年渤海国大祚荣拥兵演艺所在地。
  东牟山城房屋遗址之多,演兵场之大,地势之险,是在牡丹江上游渤海遗址中罕见的。在山城内外出土的文物有矛头、铁刀、铁镞、唐朝钱币等,为渤海早期历史的研究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渤海国第一世王大祚荣,建立这座城市,创立震国。在文字的每一条街道上,拥兵演艺操场,高高的城墙上,都留下大祚荣的身影。每一处街道的设计,每一处建筑的布局,经过精心的策划,不是盲乱的摆布。我喜欢临水的北壁,40多米的悬崖上,地势非常险要,不可能轻易攻上山。此处的重要不言而喻,共设有东西两大门,门与门之间,依山势外突,修筑3个“马面”,用于瞭望和防守城市。这里地形险恶,视野开阔,放眼望去,能看很远的地方。大祚荣会常来这里,面对壮阔的山野,饱览自然的风光,远眺中他在思考国家的命运。时间遮蔽历史的真面貌,历史在我们的前面,我们对古人生活的地方检验,从地理、资料、实物,多维的角度揭示。一个人的结束,是一段历史的完结,大祚荣精心打造的国家,由辉煌到衰败,如流水一般地跌宕。今天我们面对这座山时,在荒废的山城中寻找君王的影子。我们除了悲凉,还有什么呢?
  行程和心情一样按捺不住,一天天临近的日子,渴望变得越来越强烈。东牟山在远方,人怎么能静下心。
  我是23:12,踏上东去的列车。这时已经深夜,人们进入睡梦中,我却在寻找的旅途上。
  公元686年,粟末靺鞨人参加契丹人李尽忠反抗唐王朝的队伍。女皇武则天为了分化反唐阵营,封靺鞨人首领乞四比羽为许国公,封大祚荣的父亲乞乞仲象为震国公,并赦免他们的反叛之罪。他们乘东北西部地区唐王朝势力削弱,老家松花江流域已成空虚之机,离开辽西东渡辽水(今辽河)以图发展。武则天派李楷固率兵追击,乞四比羽被杀,乞乞仲象去世,大祚荣继其父成为粟末靺鞨的大首领。他英勇善战,有勇有谋。他团结靺鞨人和高句丽人,与唐朝军队在吉林中部的天门岭大战,唐军被打败,领兵的大将李楷固逃回辽西。公元696年,北部的突厥人入侵中原,辽西的契丹人依附突厥,切断了东北到中原的道路,唐王朝无法再派兵追赶靺鞨人。大祚荣乘机率领部众东进,回到了今天的吉林延边地区奥娄河(即牡丹江)上游地区。这一带是粟靺鞨人的先世挹娄人故地,牡丹江两岸,张广才岭两麓,水草肥美,气候宜人,非常适合休养生息,大祚荣带领大家在东牟山下筑城而居。公元698年,大祚荣建立震国,为震国王,国号靺鞨。以东牟山城为王都。这个渤海国最初的都城,就是今天吉林省敦化市的敖东城。后来的大武艺、大钦荣迁都东京、上京,把敖东城叫做旧国。大祚荣把他建立的政权命名为“震国”,显然是因为他的父亲乞乞仲象曾接受过武则天给予的封号“震国公”,这充分表明他对中原唐王朝是很有感情的,是十分尊崇的。
  果然,当唐高宗的儿子中宗李显复位之后,于神龙三年(公元707年)派侍御史张行岌去震国抚慰。大祚荣非常高兴,隆重接待,派他的二儿子大门艺随张行岌入唐。中宗皇帝对大祚荣的做法很满意,留大门艺在宫廷,任侍卫官。不久,唐中宗下诏,在大祚荣领之地即牡丹江中游地区设立忽汗州,封大祚荣为渤海郡王。但因契丹突厥连年侵犯,使节未成行。唐玄宗即位后,派郎将崔忻慑鸿胪卿到震国,册封大祚荣为左骁卫大将军、渤海郡王,以其领地为忽汗州,大祚荣为忽汗州都督。并封大祚荣长子大武艺为桂娄郡王。大祚荣欣然受封,他的政权从此去掉靺鞨称号而称渤海国。   这些文字是一方面提供的信息,我想在这里面发现新的东西。大祚荣是陌生的一个人,接近这段历史,越是产生奇怪的感情。我仿佛迷失道路,左突右冲中,不知什么是真正的方向。东牟山是一本大书,不能错过每一处细节,这个过程艰辛,不是一两天所能完成,至少需要一生。东牟山不是虚构的小说,编织一个曲折的故事所能完成。它是历史,真实存在的历史,大祚荣居住的房子里,窗子朝哪个方向开,他的爱好是什么,大祚荣是怎样对情人表达爱。这一切是我们希望看到的东西,文字缺少记载,只有山城记住大祚荣的音容笑貌,爱恨时的神情。一个作家,一个史学家,一个民俗学家,一个人文地理学家,他们对待历史,对待大祚荣的寻找不同。
  2012年9月22日,我在敦化的高速路口,和作家刘德远、评论家王海峰碰面。他们大老远地跑来,让我过意不去。
  中午又结识几个敦化文友,吃着家乡菜,听家乡人的口音。在座的王玉欣,我在山东时和她通过电话。她发在《雁鸣湖》上的散文,写的是她的老家六号官屯,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敦化文友的热情,使我有了回家的感觉。我们交流读书,漫谈文学写作,午饭吃得心情通畅。
  吃罢午饭,我们来到江东24块石,面对路边的历史,有一种苍凉升起。离开24块石,我们前往东牟山拜谒,文友高春阳的石料场在东牟山附近。他找了一个当地的工人做向导,指引我们上山。东牟山看似线条单纯,其实地势险峻,山上灌木丛生,枝蔓相连,林木相挤,草丛浓密,平常无人进入。向导是当地的土著,他不清楚进山有几条路,哪一条是正确的方位。我们也不想再难为他了,只好随缘而行,朋友们在热情地煽动下,开始自己的探寻之路。从这里向山下望去,大石河水流平缓,向下游流去,我们进入林中不知路在何方,完全凭知觉往上走。这既是危险的行动,也是快乐的事情。由于缺少向导,我们大家献策出谋,如何选择最佳的路线。山势陡峭,林木交织,脚下只有一条难以辨认的小道。人往高处走,只好借住树枝的帮助,费尽心力地攀登。刘德远在前面开路,他踩倒杂草,拉开杂乱的树枝,提醒后来者前方的情况,抓住藤蔓或是树枝,再传递给下一个人手中,我不是年轻人了,身体勉强撑住,但气喘吁吁。山上清冷,从身体里往外跑火一般,皮肤浸出汗水。
  刘德远的身后,我是一行人中最艰难的了,鞋子不太争气,这是一双散步鞋,走在城市的马路上,还是英姿飒爽,一到山上水土不服。鞋垫是活的,往山上爬时身体前倾,脚和鞋是错位的方向,两个不同的力使我吃尽苦头,有几次滑倒地上。裤子沾上泥土和草,鞋子也脱落,这样的狼狈样,是多年不出现过的了。费尽千辛万苦,攀过一处不长的石墙的残迹,地势渐缓,我们停下行走,这段石墙就是山城遗址。城墙是一张陈旧的地图,它准确地标注历史的点位,记录下当年的情景,绝不是虚拟的推测。
  枯竭而交瘁的痛,挣扎的城墙,在杂草和灌木丛中,显示自己龙骨一般的骨骼。抖落身上积压的时间尘埃,恢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势。箭镞乱飞,战鼓咚咚,敌兵攻城,惊心动魄的日子,无数的箭枝,不能射穿的城墙,经不起岁月的考验,主人走了,荒草自然地生长。攻与守,生与死,这些场景变作历史的记忆,是一股苍凉和悲怆,雾一般地不肯散去。鲤鱼打挺一般,想将自己曾经雄壮的脊梁,跃出草和灌木的覆盖中,在阳光下展示昔日的身影。
  大祚荣的目光投向东牟山,踏上进山的路。东牟山于是有了历史的意义,他们联系在一起,山获得不一般的价值,人使山演绎故事,让人留下一团猜不透的谜。大祚荣激情澎湃的男人气魄,此时与眼睛中映照的新升的阳光融合在一起,出现特殊的光芒,这是温暖、博大和爱的流露。
  黎明对于大祚荣是一件大事情,是一项伟大的仪式。露珠在叶子上滚动,淡淡的雾气从谷地升起,缠绕山间,大祚荣带着兴奋和喜悦,目睹这一情景的出现。他感受瞬间的变化,具有深刻的意义,是神的安排。
  站在这里向山下张望,大石河安静地流淌,山水相依的图画,透出一股灵气,在大地上缭绕。当年大祚荣可能从这个角度观望,听大石河的流水声,看飞过天空的鸟,不留下任何痕迹。这种反差的对比,让他思悟国家的命运。
  东牟山坐落大地上,一年四季,遵循大自然的变化。曾经生活山城里的大柞荣,内心世界复杂多变,痛苦中做出的每一个判断,决定他的百姓的未来。我们寻找的不仅是过程,而且是历史的温度,还原历史真相,还原人物的丰富情感。这些建筑凝聚那个时代的影子,反映政治、军事、文化,每一块石是历史的书,记载真实的历史。大祚荣在经营这座的山城,街道、民房和城市,寄托他人生的理想和希望。
  读到高春阳的文章,附近搞石材的人,每年的阴历三月十六,是民间的“山神节”,老百姓管它叫老把头节。相传这一天是山把头的生日,杀猪烧香,摆供许愿,山神、河神、土地神、四面八方财神,各路诸神、百仙要逐一敬飨。
  一千多年前的满族先人,接受“万物有灵”观念。女真人认为采石,势必破坏山体的自然生态,所以向山神陈诉原委,祈求平安。
  馒头插上香炷,黑色猪头一个,猪蹄四只,活公鸡一只,水果、糖果依次摆好。祭拜开始时,点燃鞭炮,老板红布缠身,机器、设备、大门、车辆都拴上红布条。
  风水先生准备好六至八个“斗”,就是拿黄裱纸糊成的筐,内装写给各路神仙鬼怪的开路文书。“表”上书有“兹有某厂老板某某,为阴历年月日生人,在此开山动土,今日特地摆供诸位神仙,请各位山神、河神、土地神、东西南北神、车马路神、游鬼散仙等高抬贵手,保佑厂子,动扰之处,还请见谅。”
  祭祀由风水先生选好良辰,必须与老板生辰八字相匹配,还要与星象吻合。当日摆好供品,风水先生主持仪式,老板披红站立供品前。老板首先上香,然后先生打“表”开路。“打”的意思,就是开始念表文,将“表”装入“斗”内烧掉。时辰一到,鞭炮齐鸣,现场杀掉活公鸡,鸡血滴落地上,然后绕祭祀场地一周。风水先生带领老板,东西南北分,地伏跪拜磕头、口中念念有词,说一些保佑平安的话语。   吃山的人,乞望神灵保护,一年中平安和发财,祭祀流传千百年来,对山民进山的艰辛生活,起到重要的精神作用。
  在山上,人一歇下来,秋风吹身上汗顿时消散。往山上望去,密实的林子,人们无力气冲顶了。大家商量后决定下山,我拍下城墙的遗址,留下遗憾在心中。
  留下一团历史的迷雾
  下山了,并不多么的轻松,我走出最后一块林地,心中多的是伤感,几千里赶来,由于种种原因,无法成功登顶,目睹山头上的阳光照在残址上。
  敦化是一个古老的地方,它是满族的先祖肃慎人的聚居区,也是满清皇室的发祥地。这里的很多历史是学术界争议不休的焦点,不论哪家都有自己的观点,东牟山的遗址得不到考证之前,当时刘忠义工作在文物管理,史学界就东牟山城址争论不停,他通过田野调查,以翔实的理论依据,大胆提出新的论点,东牟山就是今天的城山子山城。
  故国都城的影子消失了,229年的辉煌历史,金戈铁马、繁荣兴盛的渤海国沉落历史的记忆里,只能化为残迹。
  石材厂坐落北岸,穿过大石河上的铁索桥,才能抵达对岸。已经是黄昏的时候,水面洒落细碎的光斑。深秋的季节,作为牡丹江支流的大石河,水的流量不大,安静中露出一种伤感。我在晃悠的铁索桥上,眺望东牟山,桥下流淌的水声,轻缓得似乎诉说。岸边交谈中的文友们,不时夹杂笑声,飞进东牟山的密林里。想起杨晓华的诗,“这是一座渤海王国的山\如今\人走\山留\作为一个王朝的废墟。留下的东牟山,也留下一团历史的迷雾,至今有些事情随时间消失。
  我的身上,还沾有山上的泥土,文友帮我拂去,就这样和东牟山做一次告别。
  坐在石材厂的大桌子前,文友们买来香水梨、西瓜、烧苞米。这些东西中,我最喜爱的是烧苞米,小时候去姥姥家,早上去地里摘新苞米,姥姥家落地灶不烧煤,只烧木柈子。做好饭后,柈子烧出的炭火旺旺的,正好烧苞米。经常吃几穗烧苞米就不吃饭了,烧苞米的香味,引诱我不顾场合,怀旧中品尝苞米。
  晚饭是去红石乡的一个农家乐,从石材厂开车到那里,不过十多分钟的路程,这个乡就是作家杨晓华的老家。
  天黑透了,车子停在空场地上,已经分辨不清远处的景物了。我不想很快地走进餐厅里,而是感受从东牟山吹来的风,听溪水的流淌声,夜晚格外清脆。
  我想走进黑暗中的东牟山,听风和树木长夜中的对话。
  等待新一次的调查
  2013年6月25日,多云,24℃,微风。清晨四点钟睁开眼睛,窗外已经大亮,宾馆外的广场上,传出晨练老的人声音。
  我半倚床头,透过窗子向外面观望,身边是昨夜阅读的《大德敦化》《敦化市文物志》。这两本书是敦化文友赠送,尤其《敦化市文物志》是刘德远多年前摊上淘到的,由于是内部印刷,市场上很难见到这样的书籍。我重点对东牟山的文字读了一遍,想从中寻找出新的线索,发现被遗忘的碎片。
  东牟山对于我是一个情结,2012年9月22日,只是从侧面爬到一块平地上,未能登上山顶。东牟山的历史大多是从资料上了解,不是亲眼看到古城墙、水井、练兵场。只是目睹山的外貌,它和资料碰撞,融合成黏稠的状态,缺少空间的生命纹理。回到滨州后,我不时地通过电话和敦化朋友联系,询问东牟山的地理情况,进山的正确路线,我时刻准备第二次实地考查。
  我要感谢敦化的作家杨晓华,是他使我走进了这块蕴藏深厚历史文化的土地,去年来的时候,他因家中事情去北京,我们未曾谋面,只是受到他的朋友们的接待,也未完成登顶东牟山。2013年6月17日,“首届汉语非虚构写作高峰论坛”在长白山上举行,会议结束后,我来到敦化,住进“金茂宾馆”,开始几天的行走,东牟山是我必须去的地方。
  去年登山时的情景还在眼前,今年我又来了,它们连接一起,形成时空的穿越。只是我的年龄又增长一岁,脚上的鞋子,由蓝色散步鞋,换成灰色的登山鞋。我展开想象的羽翅,用饱满的激情,等待新一次的调查和寻找。
  杨晓华的老家在红石乡,对这一带的风土民情了如指掌,是一块活化石。这是一条普通的公路,联系敦化和远方,东牟山在路的南端。东牟山海拔600米,在它的南侧,牡丹江不停地向下游奔流,带着古老的叙说,迎接每一天新升的太阳。文化积落在两岸的土地上,形成村落和城市,大水养育一代代人。相比之下,它北面的大石河,只是一条支流,一个“之”字,不仅是水的流量承载,而是深藏其中的人文历史的容量。东牟山的南部,地势平缓,形成一片缓冲的平原,坐落只有200多户人家的屯子,它随山而叫,就叫城山子屯。
  2012年9月22日,我们越过大石河上的铁桥,从北坡往上爬。这里无人通行,满山是灌木丛和荆棘,织成的网状,扯住了手脚,每走一步,费尽全身的力气。我们一行人,驾车从临江绕过,在土道上颠簸一会儿,很快就来到东牟山下。从山的正面上看,东牟山算不上大山,在东北只能说是一座小山。在庄稼地中间有一条土路,伸向不远处的东牟山,从这里将走进山中,去发现和回味历史上的故事。也许当年,大柞荣所选择开发的这条路,我走的每一步,是踩在历史的点位上。
  守山人和我同姓
  山脚下立着朝汉两块不同文字的石碑,有一个穿着旧迷彩服的人。随我一同来的敦化老画家王军先生,一眼认出,碑前人就是守山人,几年前他来时碰过这个人。看山人叫高兴玉,几年前,花了一万五千元购买的承包权,从法律上来说,50年之内,东牟山属于看山人。这是当年建国的大柞荣,至死也不会想到的。
  看山人和我是同姓,名字叫高兴玉,他很愿意给我们做向导。他是东牟山的流动地图,每天在山上转悠,一草一木,亲人一般熟悉。看山人患小儿麻痹,腿和左手有残疾。他手中的拨罗棍,是他进山的伙伴,从内心来讲,我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在看山人的介绍下,来到古城的西门,城墙坍塌,不细看已经辨不出什么了,只有两块大石头,不肯在时间中消失,正明当年的庄严。大柞荣从这里走过,留下一段伟大的业绩,在石的纹理中保存那个时代的气息,大柞荣坚定而有力的脚步声。我尽量靠过去,触摸石的每一处,手抚石上的时候,有不一样的感觉,阳光下的山野那么安静,空气中弥漫草的清香,鸟儿的叫声,在天空画出一朵朵花儿。历史和现实在空间骤然奔腾起来,迅速地从两端,向中间汇集,我变成涡流中间。我打开想象的大门,恢复历史中的情景,我从这里进入大柞荣的国度。   这么不起眼的山,有着这么多的文化积淀。民间传说与历史的真实有本质的区别,一个必须是真实,一个是经过民间百姓的口耳相传,不断地添加自己对善与恶、美好与想象的故事。传说不是人物的传记,也不是历史的记录。但它寄托民间的希望和赞美。在杨晓华讲述的传说中,我们来到那口井旁,枝叶的遮挡,掩不住井的轮廓。常年不使用,尘土和落叶,一层层地填满,堵住往外涌动的泉眼。我们看的是枯井,当年大柞荣也是喝这口井的水,用它泡茶,洗去身上征战的尘土。如果少了这口井,不可能存在一座城市。看山人说:“现在是看不到什么,到了冬天,严寒的日子,这里不断涌出雾气,因为它是一口温泉。” 拨开井口边的杂草,看不出有多深,王军先生也在研究民俗文化,他正在创作40米长的满族风情画。他来过东牟山,并创作过组画,说几年前,井还很深,比现在大多了。井中的枯枝烂叶,刮落的尘土,湮埋泉眼,也封盖住历史。
  6枚黄叶,映衬中间的花蕊,我弯下身子,察看半天,不知道这花的名字。我好奇地问看山人,他说当地人叫它三棱花,因为叶状是三棱的缘故。在东牟山上,认识一种野花的名字,使我心中有难以说出的高兴。这种花任何时候不会忘记,它印在记忆中。
  守山人在前引路,走一条在草丛中时隐时现的“羊肠小路”,陌生人进山,是不会轻易发现。杨晓华脑子里装了很多的故事,一路行走,不时地避开横空伸出的树枝,听他讲东牟山的传说。杨晓华在后来的文章中写道:
  站在东牟山对面的时候,看见在山坡上有一大片只长草不长树,整个凹进去一截,且非常地整齐。凹进之处东西有100多米,上下有300多米,斜斜地嵌在山腰上。对于这个现象,高维生感到很惊奇,问我是不是有人把树砍成这样?对于这个问题,我却略知一二,这也是听大人们讲的。说这是薛礼征东踩过的一个脚印,所以千百年来从来都是这个样子。小的时候觉得是真实的,也宁愿相信它,因为英雄都是顶天立地的,没有什么奇迹不可能发生,何况这么一个大大的脚印?现在看来,这就是人们的一个传说故事。如果说薛礼在此驻扎过军马,是非常可能的,因为当时的征讨大军就路过于此。小时候也曾想过,如果薛礼的一只脚踩在这里,那么另一只脚踩在哪里呢?是否踩在鸭绿江边?
  在东牟山上,从高处俯瞰四周,有大片的庄稼地、石料厂、公路、村庄,山中树木和野草覆盖,昔日山中的街道和建筑早已随着远去的时间消失。
  天空阳光灿烂,在树林里密不透风,不一会儿,走出一身大汗。看山人在前面停住,热情地招呼我们,他说这就是古城墙。扒开密实的植物,看到石子垒砌的墙,一道突起的土埂是城墙的残骼。我怕惊动什么,注视摞起的石块,缝间钻出旺盛的野草,泥土、植物和石块,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它们还是不分离,基本保持原状,使我们今天能看到昔日的残迹,它是权力的象征。过去是这样的吗?这不仅是提出重大的问题,残留的墙基是活着的标本,它在挣扎中叙述远去的时间。它不是独立的存在,亲眼所见一个时代的经历,血脉的茎蔓连接历史,不是大自然的风雨可摧毁。在它的面前,我们不需要假设,不需要推理分析,它是已经盖上历史证据的钢印。
  看山人腿脚不便利,在山林中比我们灵活,走了这么长的路,不见他有什么大的反应。我跟在后面身体有些吃不消,因为有看山人带路,我们不是在山中乱走一阵,而是按照资料上的点位探寻。在北坡上,出现了一片平缓的地带,不长树木,只长一些杂草,相比旁边的树林矮了下去。杨晓华兴奋地告诉我们:“这就是薛礼的脚印,在山下看到的凹陷的所在。”
  时间不停地改变,草荣了,又枯了。当年的士兵,早已化作泥土,战旗随着远去的厮杀声,存留在历史中。我站在练兵场的中间,2013年6月25日的太阳,照在头顶上。我在倾听远古传来的操练的口号声,大柞荣的目光,盯注自己的子弟兵,他们一同生死出入打下天地,创建新的国家。练兵场的草丛中,长着三棱花、野玫瑰,和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它们使空旷的练兵场,有了诗意的浪漫,使历史瞬间复活。
  76岁的山东老乡
  看山人在短暂的交往中,与我们很快地熟悉起来。走出东牟山后,看山人带我们进屯子,去看一位年长的老人,他的名字叫陈长义。老人今年76岁,身体硬朗,坐在农家的土炕上和我们聊了起来。老人的老家是山东日照,5岁时随父母闯关东,落户东牟山下,当时只有三十多户人家,是一个朝、汉、满混杂的屯子。老人盘腿坐在炕上,他的口音中听不出一点山东味,开始的时候,对我们并不是热情相说,话头转到东牟山时,他的话匣子打开。老人的一辈子围绕山转悠,熟悉这里的地理状况,民俗风情,有的故事是他亲身经历,不填加一点演义的成分。他说我们经过的东门,有一个万人坑,它修成坛子形状,只要关进去,就别想爬出来。听老一代人传说,里面关押的是俘虏,不给任何食物,全部是饿死的。万人坑一带阴气重,即使是晴爽的日子,阳光充足,看山的和放牛的都不愿去。一走近那个地方,感觉呼吸急促,身上冒出虚汗,腿软不听使唤。现在万人坑已被尘土和枯叶填满,具体还有什么不清楚。一唠起过去,老人右手撑住腿上,左手团成拳头,支在“下巴子”上,紧闭的眼睛,将时间推到老人的面前。他说起过去的事情,有一年的清晨,屯子中的徐宝春,年轻气盛,早上去东牟山放牛。走在林密草茂的山中,忽然听到有人问他:“你来得这么早啊?”他向四周打量一番,看不到人的影子,前面不远处就是万人坑,吓得色苍白,一下子掉魂了。牛也不管了,失神落魄地往山下跑,回到屯子里。家里人看他的样子,明白他受到惊吓,必须找人叫魂。用牛车将徐宝春拉到东牟山下,当地的民俗,是将鸡蛋烧熟,缠上红线,然后吃了鸡蛋,将红线拴在手腕上,用“抢锅刀”在城门石上敲打,口中念叨说:“宝春回家来,宝春回家来!”
  老人小时候在山上玩,经常捡到箭簇、刀枪、“抢锅刀”等东西。附近的朝鲜人逢年过节的时候上山祭祖,听老人讲渤海时期的故事。村里有侯、于两大姓,他们两个是跳大神和二神的人,村里人有病有灾,请他们出来跳大神。有一次二神耍大刀,龇牙咧嘴,不知口中念什么,吓得他转身往家中跑,途中鞋子丢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老人讲述的是他的生活经历,无半点虚构,一个故事,一段片断,串联起来后发现,都是在围绕东牟山展开。
  我请老人合影,他愉快地答应了。我们坐在炕沿上,老人笑得自然,镜头留下东牟山下老人的形象,他是活着的历史。回味2012年9月22日,那天的夜晚,我伤感地向东牟山一望的情景,这个瞬间接通时间和空间的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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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厂位于沿江河畔的合川市太和镇,水陆交通方便,占地面积80亩,拥有职工840人,工程技术人员50人,设备年产能力2.5至3万吨。 我厂在坚持”自我发展,自我完善,自我约束”的市场
近几年来,湖南嘉禾县人武部努力开拓外出民兵管理教育的新途径,外出民兵政治教育落实率达到了 85%以上,受到了湖南省军区、郴州军分区的充分肯定。 嘉禾全县4万民兵,外出民兵
重庆市永生食品罐头厂位于合川市辖区内,紧靠嘉陵江。有212国道主干道经过厂门前,地理环境优越,交通方便,系专业从事各类罐头、猪化油、肉食等综合性食品生产企业。现有在册
条条银线织锦绣 颗颗明珠耀山乡黄云燕(云南省地方电力局昆明650051)近日,我省绥江县通过了农村水电初级电气化建设达标验收,至此,我省圆满完成国务院下达的第二批农村水电初级电气化县
岁月的藤蔓  别人的藤蔓是怎样的蔓延  我只能用茫然的双眸艳羡的扑闪  五月的青涩还未退去  那些早熟的藤蔓  就在田间地头疯狂的蔓延  出人头地,开花结果  八月的阳光刚刚升起  它们就已经奄奄一息,枯萎老去  而我的藤蔓是如此的纤细  秋风渐起的时候  还在一些我生命的起点和终点之间  苦苦的挣扎  漫漫的伸延  今天福泉明天贵阳  后天就可能到了都匀独山  甚至凯里  我岁月的藤蔓  就在这
俄罗斯去年3~9月的黄金储备水平未发生变化,保持大约170t。这则消息是俄罗斯外贸部长在最近一次新闻会议上宣布的。(E249210—254) The level of gold reserves in Russia f
期刊
福建水泥厂1993年年底改制后,在股份制这条“快车道”上又以崭新的面貌和令人满意的成绩展现在世人的面前。作为工厂最后一任厂长、福建水泥股份有限公司第一任董事长兼总经
历史的车轮滚滚如飞…… 湖北省医药公司成立已进不惑之年了。从1955~1995年,伴随着共和国。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脚步,为了人民群众的一个共同心愿——防病治病、康复保健、计
江泽民同志在中国职工思想政治工作研究会成立十周年纪念座谈会上强调指出:“愈是深化改革、扩大开放,愈是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就愈要适应新的形势,全面加强和改进全党的思想政
住宅电话费偏高的原因有:不熟悉使用知识、电话线被盗用和微机故障。 The reasons for high residential telephone charges are: unfamiliar with the use of knowledge,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