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黑夜我想你没办法》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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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篇小说我是在一个讨论会开始的时候抓时间看的。一口气看完了,脱口说:“好!”
   这是非常真实的生活。这种生活是荒谬的,但又是真实的。曹乃谦说:“我写的都是真事儿。”我相信。荒谬得可信。
   这是苦寒、封闭、吃莜面的雁北农村的生活。只有这样的地方,才有这样的生活。这样的苦寒,形成人的价值观念,明明白白,毫无遮掩的价值观念。“人家少要一千块,就顶把个女儿白给了咱儿”,黑旦就同意把老婆送到亲家家里“做那个啥”,而且“横竖一年才一个月”,觉得公平合理。温孩在女人身上做那个啥的时候,就说:“日你妈你当爷闹你呢,爷是闹爷那两千块钱儿”。温孩女人也认为应该叫他闹。丑哥的情人就要嫁给别人了,她说“丑哥保险可恨我”,丑哥说“不恨”,理由是“窑黑子比我有钱”。由于有这种明明白白的、十分肯定的价值观念,温家窑的人有自己的牢不可破的道德标准。黑旦的女人不想跟亲家去,而且“真的来了”,黑旦说:“那能行?中国人说话得算话。”他把女人送走,就走就想,还要重复一遍他的信条:“中国人说话得算话。”丑哥的情人提出:“要不今儿我就先跟你做那个啥吧”,丑哥不同意,说:“这样是不可以的。咱温家窑的姑娘是不可以这样的。”为什么不可以?温家窑的人就这样被自己的观念钉实、封死在这一片苦寒苦寒的小小天地里,封了几千年,无法冲破,也不想冲破。
   但是温家窑的人终究也还是人。他们不是木石。黑旦送走了女人,忍不住扭头再见女人那两只蘿卜脚吊在驴肚下,一悠一悠地打悠悠,他的心也一悠一悠地打悠悠。《莜麦秸窝里》是一首很美的、极其独特的抒情诗。这种爱情真是特别:
   “有钱我也不花,悄悄儿攒上给丑哥娶女人。”
   “我不要。”
   “我要攒。”
   “我不要。”
   “你要要。”
   这真是金子一样的心。最后他们还是归结到这是命。“她哭了,黑旦听她真的哭了,他也滚下热的泪蛋蛋,‘扑腾扑腾’滴在她的脸蛋蛋上。”也许,他们的眼泪能把那些陈年的习俗浇湿了、浇破了,把这片苦寒苦寒的土地浇得温暖一点。
   作者的态度是极其冷静的,好像完全无动于衷。当然不是的。曹乃谦在会上问:“我写东西常常自己激动得不行,这样好不好?”我说:要激动。但是,想的时候激动,写的时候要很冷静。曹乃谦做到了这一点。他的小说看来不动声色,只是当一些平平常常的事情叙述一回,但是他是经过痛苦的思索的。他的小说贯穿了一个痛苦的思想:无可奈何。对这样的生活真是“没办法”。曹乃谦说:问题是他们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他们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是可悲的。然而我们从曹乃谦对这样的荒谬的生活作平平常常的叙述时,听到一声沉闷的喊叫:不行!不能这样生活!作者对这样的生活既未作为奇风异俗来着意渲染,没有作轻浮的调侃,也没有粉饰,只是恰如其分地作如实的叙述,而如实地叙述中抑制着悲痛。这种悲痛来自对这样的生活、这里的人的严重的关切。我想这是这一组作品的深层内涵,也是作品所以动人之处。
   小说的形式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朴素,一般意义上的单纯,简直就是简单。像北方过年集市上卖的泥人一样的简单。形体不成比例,着色不均匀,但在似乎草草率率画出的眉眼间自有一种天真的意趣,比无锡的制作得过于精致的泥人要强,比塑料制成的花仙子更要强得多。我想这不是作者有意追求一种稚拙的美,他只是照生活那样写生活。作品的形式就是生活的形式。天生浑成,并非“返朴”。小说不乏幽默感,比如黑旦陪亲家喝酒时说:“下个月你还给送过来,我这儿借不出毛驴。”读到这里,不禁使人失声一笑。但作者丝毫没有逗笑的意思,这对黑旦实在是极其现实的问题。
   语言很好。好处在用老百姓的话说老百姓的事。这才是善于学习群众语言。学习群众语言不在吸收一些词汇,首先在学会群众的“叙述方式”。群众的叙述方式是很有意思的,和知识分子绝对不一样。他们的叙述方式本身是精致的,有感情色彩,有幽默感的。赵树理的语言并不过多地用农民字眼,但是他很能掌握农民的叙述方式,所以他基本上是用普通话的语言中有特殊的韵味。曹乃谦的语言带有莜麦味,因为他用的是雁北人的叙述方式。这种叙述方式是简练的,但是有时运用重复的句子,或近似的句式,这种重复、近似造成一重叠的音律,增加叙述的力度。比如:
   温孩女人不跟好好儿过,把红裤带绾成死疙瘩硬是不给解,还一个劲儿哭,哭了整整一黑夜。
   温孩从地里受回来,她硬是不给做饭,还是一个劲儿哭,哭了整整儿一白天。(《女人》)
   比如:
   愣二妈跨在锅台边瞪着愣二出神地想。想一会儿撩起大襟揉揉眼,想一会儿撩起大襟揉揉眼。
   愣二妈跨在锅台边就看愣二裱炕席就想。想一会儿撩起大襟揉揉眼,想一会儿撩起大襟揉揉眼。(《愣二疯了》)
   对话也写得好。短得不能再短,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但是非常有味道:
   “丑哥。”
   “嗯。”
   “这是命。”
   “命。”
   “咱俩命不好。”
   “我不好,你好。”
   “不好。”
   “好。”
   “不好。”
   “好。”
   “就不好。”
   我觉得有些土话最好加点注解。比如“不揳扁她要她挠”,这个“挠”字可能是古汉语的“那”。
   曹乃谦说他还有很多这样的题材,他准备写两年。我觉得照这样,最多写两年。一个人不能老是照一种模式写。曹乃谦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写法,别人又指出了一些,他是很可能重复一种写法的。写两年吧,以后得换换别样的题材、别样的写法。
  一九八八年四月廿二日急就
  原载《北京文学》1988年第6期
  责任编辑 侯 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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