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锋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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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魂不朽,冲锋号不灭……
  1.参军
  丁岳为赴国难参加了八路军,连长却给他发了一把铜号。丁岳说:“连长,我不想吹号,你给我支枪吧。”连长说:“你这个号能指挥全连的枪,去团部培训吧。”
  丁岳只好拎着号来到团部,跟其他司号兵聚在一起接受团部司号长的培训。开饭号、熄灯号、集结号、冲锋号、散兵号等等,足足有一百多种号声,丁岳看着号谱脑袋都大了,谁能记住这么多的吹法!
  司号长还警告他们:“号兵动动嘴,战士跑断腿!哪天需要吹撤退号你们吹成了冲锋号,需要左侧突击你们吹成了包围号,部队就会因为你们动了动嘴而全军覆灭,枪毙你们一万次都不嫌多!”
  这句话把丁岳吓得不轻,晚上打出的呼噜都是号令的节奏。考核合格后,他回到连队,每天按时吹起床开饭操练这些固定号声,说实话,虽然害怕打仗,但他也挺期待吹响冲锋号的那一刻。
  战争很快来临,只是这处女吹没有他想象中的酣畅霸气,反而差点把他吹死。
  1937年,日军占领山西大同,准备进攻太原,太原会战爆发,朱德总司令带领的八路军驰援配合作战,在雁门关一役,丁岳终于等来了吹响冲锋号的机会。
  日军装备精良,战斗力凶狠,八路军虽人数上占优却抵抗得异常吃力。黄昏时,上级想了个办法,每个连队抽一名司号兵跑到规定的山峰在规定的时间吹响冲锋号,这样可以迷惑日军并分散其火力。
  丁岳拿上军号趁夜出发,足足跑了一夜山路才到达他的山中,那面主战的山峰此时又交上火了,回声震耳欲聋,但此刻丁岳身边草木芬芳,他靠在树上摩挲着铜号,感觉很是惬意。
  过了一会儿,西面几座山上的号兵吹响冲锋号,号声嘹亮,顿时乱了日军阵脚,不过日军训练有素,略一惊慌,立马调整出部分火力投入西山,子弹炮弹铺天盖地钻入那方山林,本就没几个音节的冲锋号还没吹完便戛然而止,再也没了动静。丁岳侧耳倾听,直到日军这番炮火过后再没听到号声时,他看看手中的军号,禁不住咽了口唾沫。


  随后,其他几组号兵如期吹响冲锋号,并点燃炮仗佯装枪声助势,日军又分出部分炮火打压那些密林,刚刚响起不久的号声也没了动静,丁岳彻底傻眼了,这哪是冲锋号,分明就是给自己吹的哀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已经摸不清八路军到底有多少兵力部署的日军对主战山峰发动猛攻,到了丁岳吹响冲锋号的时候了,附近几名号手吹响铜号,立刻引来密集炮火,硕大的弹头擦着山峰呼啸而过,丁岳甚至看到了弹头飞行的灰影,他清晰地听到一名号兵惨烈的哀号穿过爆炸声,声声敲心,丁岳吓得屎尿齐下,抱头缩在树下放声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过来寻找遗体的战友推醒昏迷过去的丁岳,带他返回指挥部,首长问:“就你的方位没响号,为什么不吹?”丁岳说不敢吹,首长问为什么,丁岳哆嗦着回答:“我们不是去吹冲锋号的,你派我们是去当炮灰自杀的……凡是吹了号的没一个活下来的……”
  连长拔出手枪当场就要毙了他,首长喝退连长,丁岳被关进地窖,送饭的战士每次都是把干粮扔进来,顺便骂两句:“就你怕死!我们连队其他人都战死了!”丁岳坐在地窖角落无力辩解,静静等待被拖出去枪毙的那一刻。
  吹了是死,不吹也是死,司号兵?死亡兵吧!
  几天后,哨兵把他拉出来,丁岳见到连长说:“连长,我想活,如果一定要我死的话,今晚我再去那座山上吹号,死在小日本手里也算光荣了!”连长骂道:“屁!算你命大,首长念你年轻是个新兵,饶你一命,打背包滚蛋!”
  2.乡音
  连长嘴里的“滚蛋”不是撵他出部队,后方指挥部意识到宣传工作的重要性,想成立一支军乐团, 像丁岳这样略懂乐理的人还算苗子,于是派他去后方参加军乐团,算是曲线挽救他这一次。
  在军乐团的日子里,丁岳不仅号声精进,而且学会了唢呐、笛子,还有一些管弦乐。解放战争开始之后,这支乐队被解散,丁岳回到了老连队。老连长已是营长,对他说:“拿把枪打仗去,号不敢吹,枪敢打吧?”丁岳只得拿枪进入阵地,只要下令开枪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低头开火。他这才发觉当年并肩作战的国民党军队的战斗力其实不亚于日军,那熟悉的炮弹和哀号又围绕在他身边,天阳残血,炸酥烧焦的阵地上,伤员低声呻吟,健全的人则沉默地坐着,士气一落千丈。
  “这帮广西佬,咋这么难打!”一名老兵埋头抽着闷烟,狠狠骂了一句。“好了,咱觉得人家硬,人家还觉得咱不好对付呢,跟打小日本时那样熬着吧,谁先扛不住谁先玩完。”有人劝慰道。
  并排坐着的丁岳听到这两句话,脑子里立刻想到很多东西,立马找到营长说自己想吹号,营长吐出一个字:“滚!”丁岳走出指挥所踌躇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翻开自己的包裹,取出用布裹着的军号独自来到战壕一角,缓缓坐下。
  不久,悠扬的唢呐声响彻整个战场,广西独有的山歌调调被丁岳吹得活灵活现,海市蜃楼般在半空建起了桂林的山山水水、山歌对唱。营长气急败坏地赶来:“鳖孙,你在干吗?”丁岳小声解释:“营长你知道四面楚歌吗?”
  营长又是一巴掌:“你是说咱们的对手才是霸王?你还想投敌咋的?”教导员实在看不下去了,制止住营长:“丁岳说得没错,后方宣传部门回来的同志肚子里就是有墨水,你让他吹吧,也当给咱们解闷了。”有了教导员允许,丁岳铆足劲吹着所学过的所有乐曲,对面开始出现人影,倚在树上或半蹲在壕上抽烟倾听,上级要求所有战士不得私自射杀,丁岳见状也爬出战壕对着前方吹了很久。除了铜号声,周围鸦雀无声。
  次日鏖战继续,傍晚停火时,对面吼了一嗓子:“来一曲吧!”
  丁岳乐了:“吃完饭,中不?”“中!”对面回答。
  两天后,对方抵抗的火力明显弱了很多,解放军一鼓作气攻破防线俘虏了国军,发现仓库弹药多得可以再撑几场大仗,一个灰头灰脸的参谋说:“不打了,士气没了,当兵的都想家了,给他们留条活路。”营长诧异地看着丁岳:“你小子可以啊,这些年长本事了!”   因为这一役,营长对丁岳刮目相看:“上次你没吹号死了那么多战士,这次你吹号又救了这么多战士,抵了,你身上的血债没了!”丁岳“嘿嘿”笑着:“其实我很想在战场上吹响冲锋号,要不不敢叫司号兵。”营长哈哈笑了:“别想了,全国马上要解放了,我倒希望你一辈子吹不响冲锋号!”
  3.援助
  这话不久之后就应验了,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了。
  1950年,营长已提成团长,丁岳也成为团里的司号长。一天,团长叫来丁岳,神情凝重地告诉他:“朝鲜估计快开战了,你说战场欠你一个冲锋号,这次咱们要组建志愿军去作战,我就问你一遍,你敢不敢去国外吹响冲锋号?”丁岳说:“有什么不敢的?”团长点点头,转身走了。
  半月之后,团长领着部队集结边境,夜渡鸭绿江,丁岳召集全团司号兵开了战前会:“全团的命就压在咱们身上了!要你们吹号的时候,就算脑子里进子弹了也要先把号吹响再倒!”
  此时,朝鲜军已被打到江边,志愿军一渡过江很快跟美军交上火,美军装备精良还占据空中优势,但刚经过抗日和内战洗礼的解放军战斗力和士气处在顶峰,交火不久团长便命全团发起攻击。当兵这么久,丁岳第一次吹起了冲锋号,各连队司号兵也跟随司号长吹响号角,战士们提起枪支跃出掩体向山下冲去,丁岳看着潮水般的战友,新兵时想象的场景终于实现了,他忍不住掉了眼泪。
  刚接收完德国技术和装备的美军的战斗力超出志愿军的想象,志愿军冲到山脚时对方使出杀手锏,大口径重机枪和速射炮瓢泼般浇向冲锋梯队,志愿军就像一勺倒进油锅里的水,激起一片沸腾烟雾,再也看不清锅里景象。
  丁岳看着团长,团长看着山下,俩人都没有说话。
  烟雾的另一端是美军阵地,志愿军穿过大雾瞬间抵近美军阵营,肉搏厮杀之后,志愿军占领了这片山脉。只是,那狼烟毕竟不是雾气,打扫战场清查人数时,团长惨然一笑:“我成连长了。”
  上级很快把人员和装备补充完毕,第一仗就这般惨烈,幸存的司号兵吓得茶饭不思。丁岳找他们谈心,战友们敢端着刺刀去冲锋,咱们就在身后吹个号,这就不敢了?
  随后的几场大战下来,年轻的新兵成熟了很多,在枪林弹雨中吹起的号声底气十足,完全可以穿过双方炮火传达到每个战士的耳中,在缴获的一本战地日记里有这么一段话,令所有号兵得意了很久:“他们冲锋时会吹响一种乐器,吹响乐器的战士仿佛是非洲的女巫,只要声音一响起,中共军队就如着了魔一般,全部不要命地扑向我们。每当这时,我们总被打得如潮水般溃退。听到这号声,我感觉到这分明是中国式的葬礼。”
  美军的精良装备抵不住志愿军的亡命攻势,开始溃退,团里接到了强行军230公里绕到美军身后进行阻击的命令。团长领着全团奔袭到指定地点,没作任何的休息,全团立刻筑建防御攻势,战壕挖了还没一半,远方便传来隆隆的美军马达声,战士们直起身子面面相觑。
  “准备战斗!”团长催促道。美军压根没想到在这里会遭到阻击,一心想杀出一条生路的美军首轮冲锋便动用了所有的机械化装备,疲惫不堪的志愿军顽强反击,形势危急。丁岳看这种形势暂时不会用到号兵,于是想组织号兵拿枪去增强火力,团长一把拽住他:“号兵就那么几个!你们死了谁来传命令!”丁岳第一次对团长大吼:“命令?人都快打没了,你的命令谁来听!”团长沉思片刻后,告诉他:“吹撤退,守不住了。”
  全团很快撤出山头,保存了有生力量。3小时后,战士默声集结完毕,在美军占领山头的3个小时后,志愿军便发起攻夺战,丁岳吹响冲锋号,志愿军就像着魔了一样不要命地冲上山头,美军瞬间失守。
  意外的收获是美军已经修好防御工事。紧锣密鼓整理工事时,天空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美军召唤了炮火支援,两番炮击把这座山头炸了个透,炮停,志愿军抬起头却发现,美军的军队已到了面前。
  又是一轮惨烈血战,司号兵像是宝贝般被护在团部,号兵们费力咽了口唾沫,瞅着团长下达撤退命令。随后,团长接到了师长的命令:“歼灭敌人,或阻击拖住敌人两个小时。”团长看看地形,歼灭是不可能的,唯一能执行的只有拖住两个小时。志愿军的人数在钢铁战器面前急速锐减,团长集合了团部所有人,丁岳明白了这是做最后的动员,团长叫住他:“司号长留下等待命令。”丁岳愣住了,团长说:“只要还有号兵,这支部队就还有冲锋的能力!”
  团长带队鱼贯而出,丁岳坐在防空洞内静静等待。外面枪声渐显颓势,丁岳知道快没人了,于是走出洞口看到仅存的两名号兵被炮火压得抬不起头,团长等人已被炸死,丁岳异常镇定地捡起一支步枪上好刺刀,拎起军号吹响冲锋号,跃出战壕端着刺刀向敌军冲去……
  最终,这支美军还是被赶来的志愿军部队歼灭,重炮把人和铜号炸得粉碎,志愿军没有找到丁岳等人的尸体和军号。
  这场战役之后,这座山在志愿军作战地图上更名为号山,几十年过去了,司号兵这一兵种已经消失。因为整团牺牲已没人记得丁岳和他的司号兵,但那声声急促的冲锋号,见证了号兵们的精神,见证了他们曾不惜性命地为民族解放事业吹响过前进的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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