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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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近半年来赵辛力老是失眠,先是间断的,然后是连续的。先是服用谷维素、天麻素片,过后不得不吃安定。早上一起床,脑子还是乱糟糟的。妻子小鸽很但心,劝他安心休养一段时间。赵辛力烦躁地说,休养?还一段时间,亏你想得出,这么大一个公司交给谁,交给你吗?小鸽只好闭嘴,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过了几天,心力交瘁的赵辛力在妻子小鸽,还有本家大哥以及两个表兄的陪伴下来到红海洋度假村。一行人陪着赵辛力在林间散步,在小亭子喝茶,听鸟叫,看云跑,都有心旷神怡之感。
  赵辛力突然浑身不自在起来,东看看西找找。小鸽以为丈夫丢了什么,赵辛力说手机好半天没响了。小鸽说我叫大家都关了,我们安安心心休息两三天。赵辛力皱起眉头,指着小鸽的鼻子说,打开打开,都给我打开,公司万一有事怎么办?找不到我怎么办?真是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小鸽经他这一说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大哥出来和稀泥,好好,手机都打开。
  半年前,赵辛力手下有一个摘预算的员工蔡小姐,毕业于名牌大学,工作能力很强,一直很得重用,因为和老公闹离婚,每天心烦意乱地跑来上班,一走神把一笔业务的账弄错了,足足损失了90多万元。此事还未搁平,销售总监因为对主管销售的副总经理不满,一赌气跳槽跑了,跑了就跑了吧,要命的是带走了两个大单客户。赵辛力经商10多年了,把一个小电器铺办成现在这样资产数千万的大型贸易公司,按理说各种风浪都经历过,然而这两件事还是给了他很大的刺激。商场险恶,人心叵测呀,他刘妻子小鸽说。
  手机打开后,一直到中午也没有接到公司电话。细心的小鸽临走时曾给公司经理打过招呼,万万不可打扰董事长,天大的事,该怎么办,你只管拍板。经理是MBA出身,反问老板娘,你就不怕我错拍,小鸽说你不会。放下电话,经理感叹道,董事氏要跟他老婆一样就好了。
  赵辛力很奇怪,公司怎么可能没有电话呢,平时他们样样都要请示的。打个电话回去,那边报了平安,赵辛力这才有些放心。
  饭后午睡。赵辛力因为爬了山,颇感疲倦,很快就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类似的梦最近一段时间已做了多次:要上飞机了,随身要带的东西却这也找不到那也找不到,好容易找齐了,两腿重似千斤,只好双手着地死命地往前爬,那个着急、那个辛苦、那个累呀,简直是无法用语言描述。醒来,胸口还直喘,头昏沉沉的,像塞进了一盆浆糊。
  赵辛力坐起来,他对帮他穿衣服的小鸽说,感觉好像要出事。小鸽表面平静内心焦虑地拍拍丈夫的脸说不会的。
  穿好衣服,一行人到二楼喝茶。正喝着,突然下面大堂传来一片喧哗。小鸽很生气,叫来二楼领班,说我们花这么多钱来这里,就是图个清静,怎么会碰到这种不成体统的事?领班连忙跑了下去。
  小鸽回到茶座,看见赵辛力脸色苍白,一头汗水。忙问他哪里不舒服?赵辛力费劲地说走走,回房间!几个人急忙前搀后扶地把他送回第6层的房间。在光线明亮的电梯里,赵辛力以手遮眼,十分痛苦。回到房间,他便叫拉上窗帘。几个人七手八脚拉窗帘,把阳光严严实实挡在外面,只剩下一盏小小的回廊灯。
  医生来了。赵辛力已平静下来,医生仔细检查了一遍,除了脉搏有点快,一切正常。医生叮嘱好好休息就走了。大家也回到各自的房间。小鸽想把窗帘拉开一点,此时正是三月,阳光明媚。赵辛力急忙阻止。幽暗的灯光下,他发现妻子还穿着中规中举的薄呢套装、高跟鞋,说脱掉,脱掉!小鸽误会了,你刚好,怎么能干那个,赵辛力烦躁地拍打着床铺说哎呀,叫你换成家常的衣服,我不喜欢看见你穿得跟要出门打仗一样。小鸽连忙换上小碎花薄棉睡袍,把发誓弄散了披下来。赵辛力这才舒服地长出一口气,环顾左右说每天都这样多好,就我们两个,安安静静的。小鸽顿觉心酸,上来抱住老公的头按在自己柔软的胸前,我知道,你太累了,她说。
  
  2
  
  第二天,赵辛力就呆不住了,本来说好玩三天的。一行人只好跟着他回来。
  晚上,赵辛力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心里一阵迷糊,这人是谁,我吗?怎么越看越不像?眼睛、鼻子、嘴巴哪儿都不像,一种灵魂出窍的飘乎感轰然上心,不禁毛骨悚然。他跌跌撞撞跑回卧室,钻进被窝,死死抱住小鸽,好半天才觉得回到人间。
  次日早晨,一辆黑色宝马悄然滑进了院子,见赵辛力出来,司机赶紧下来开车门,一边恭敬地说董事长早,然后跟往常一样送董事长去公司。刚要出小区大门,赵辛力说停下停下,倒回去。司机赶紧刹车,不敢多问,利索地调头回去。赵辛力叫来小区保安,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小伙子,叫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说走吧。
  原来,小区大门对面聚集着一群浑身点缀着亮片的年青人,在赵辛力看来他们个个不怀好意地盯着进进出出的轿车,相互间又传递着诡秘的眼神。这片小区是全市有名的富人区,一幢三层楼的别墅少说也在200万以上。赵辛力突然有点后悔,当初为何要住进这么打眼的地方?一种不祥之感直涌进赵辛力的脑子,紧跟着是绑架、敲、撕票一类的词,立即出了一背的冷汗,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一连串举动。  到了公司大楼前,赵辛力对司机说送这位年轻人回去,要谢谢人家。司机说,董事长放心。盘子一打,宝马驶离公司大楼。司机对小区保安说,今天你算是开洋荤了,这辈子还没坐过这么好的车吧?保安一脸疑惑问,你们董事长怎么了?司机说我们董事长住在你们小区里,你应该清楚。保安说他是你们董事长,你才应该清楚。两人一齐笑了。
  后来的事就让司机笑不出来了,每天上下班或外出办事,董事长的表兄都会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董事长则坐在后面。董事长的表兄是个面带凶相的人,对下属很是苛刻,动辄训斥,远没有赵辛力那么好说话。这叫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司机弄不明白一贯独立的董事长为什么突然喜欢带随行了,他很怀念以前的日子。
  
  3
  
  天津有一个大单客户,在价格上与公司有了分歧,需要赵辛力亲自出面解决。外出商谈对于赵辛力来说是最寻常的事,一年中要坐多少次飞机,数都数不清楚,说走就走了。这回赵辛力产生了恐惧感,害怕坐飞机,害怕直接面对客户,害怕到人多的场合,反正莫名其妙地害怕很多东西。但他最害怕的是,如果把这些都说出来会产生什么后果,哪怕是对忠心耿耿的妻子也不能说透。这让他万分沮丧。
  在大哥陪伴下,赵辛力去了天津。谈判中,他坚持让大哥坐在旁边。对方颇感意外,赵董事长身边那位是个什么量级的人物?军师,谋臣?为何一言不发?该如何应对?
  谈判归来,飞机一落地,赵辛力长舒一口气。身边的大哥担心地看他一眼。大哥没有不担心的理由,这个兄弟从小好强,最初起家时没有人相信他能成气候,也没有几个人帮他,后来做大了,整个赵氏家族上上下下几十口人都跑到公司来任职,如果他出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帮人不你争我夺得鸡飞狗跳才怪。大哥牵肠挂肚地握了握兄弟的手,好像握着自己的命。
  
  4
  
  飞机晚点,小鸽已在机场等候多时。分别才两个晚上,赵辛力看到妻子有种“终于到家了”的安全感,这是以前没有过的。
  宝马车就要进入市区,赵辛力突然叫停,又叫倒车。司机莫名其妙,但不敢问,只好遵命而行。路边一个乞丐,脏得要命,几张包装纸板铺在地上,大概就是床,“床”上一堆渔网似的棉絮。乞丐坐在“床”上,面前摆了个一次性饭盒,装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剩莱,半瓶啤酒。春天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一口菜一口酒,然后仰起脸眯缝起眼睛迎着太阳,很是惬意。赵辛力下车,朝他走过去。乞丐专心地享用着美食与阳光,根本不在意过往的车辆与行人。
  赵辛力很想问他晚上是否就睡这里,下一顿饭到哪里去吃,转念一想,还用问吗,他是天底下最自由、最没有负担的人,这个城市的任何一处都可以是他的卧榻,不用担心被绑架、被撕票、被暗算、被……
  留在宝马车里的大哥、小鸽还有司机看见了可能是他们这一辈子都难遇到的奇怪景象:春日的阳光下,西装革履的大款和衣衫褴楼的乞丐,前者憔悴疲惫,后者满足舒坦。车内异常安静,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赵辛力回到车上,宝马缓缓启动。赵辛力仰靠在座椅上,感慨地自言自语,还是他好啊,想上哪儿就上哪儿,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吃得下也睡得着。小鸽把手放在丈夫的腿上,温柔地拍了拍。
  
  5
  
  大哥和小鸽商量了整个下午,决定劝说赵辛力去看心理医生。他们设计了很多种说服的方式,准备了一大堆理由,这个不行了就上那个。可是,跟赵辛力一说,就同意丁。他通情达理地说是该看看了,再这么憋着恐怕会出事。
  赵辛力在大哥和小鸽的陪同下去了市里最大的一家医院的心理门诊。心理医生的诊断是:“广场恐惧症”。原因是平时生活节奏太快,以及长年经商精力衰竭所致。
  赵辛力觉得这个病名很古怪,心生感叹,当初创业时,那日子多苦,几百块钱的债务都给人家追得到处躲,可心里就没有害怕过,现在,反到来了个恐惧症,
  赵辛力打算和医生探讨几个哲理问题。他说,以前每挣一笔钱,哪怕只有儿百元,都高兴得直笑,看见人家买车买虏,总想,有了钱就好了,就幸福了;现在,以前想做的都做了,不敢想的也做了,却没有那种感觉了。医生,你说我幸福还是不幸福,医生说,首先我们要搞清楚什么是幸福,大概有这么些内容吧,积极的人生态度,健康的身体,对未来充满信心,良好的人际关系,容人容物的肚量,经济充裕等。赵辛力感到奇怪,你把“经济”就是“有钱”排在最后,医生说,往前挪一两位也可以,但不会在第一位,更不可能只有它一种。赵辛力想了想说,医生,你利我是不同道上的人,靠医术拿国家的工资,旱涝保收,当然会这样讲。医生和气地反问,你当初创业时过得很辛苦,但你觉得浑身是劲,那不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幸福感?现在你是成功的企业家,有用不完的钱,以前那种幸福感到哪里去了,赵辛力说,要我回到从前去,不可能吧。医生说,不是倒退,只需要再添加一些内容到生活里面去,幸福就回来了。赵辛力说,怎么个添加法呢,医生说,先让自己放松放松,比如出去旅游一段时间,在路上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当然首先是给手下人放权,你才走得出去。赵辛力摇摇头况,不行啊,医生,你干这一行多单纯,坐在这里不看错病、不开错处方就0K了,你不知道经营一个企业多不容易,商场如战场啊。医生说,正因为如此才不能靠你一个人去冲锋陷阵,你打得了多久啊?
  大哥和小鸽很赞同医生的意见,竭力支持赵辛力出去走走,转移注意力,以摆脱“广场恐惧症”。到哪里去最合适?小鸽主张出国,理由是要走就走远点儿。赵辛力立即否定,不行,出了国就只能跟着人家乖乖地走,想半道上回来都不行。大哥说去西藏吧,那是好地方。赵辛力点头同意。大哥又提议况不坐飞机,自己开车过去,走青藏线,边走边看,又安全又有意思。赵辛力问那要走多少天,大哥说大概五天可以到拉萨。赵辛力摆手道,不行,太久了,公司出事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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