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诗里解读“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那时候的我不过十三四岁,还不能对自己好好评价就盲目依恋一个男孩,更无处诉说。
　　在格言书里看到,“爱在爱者一方,不在被爱者一方”,一本杂志的心理栏目中也说,“当你单方爱上一个男孩,你总是不可避免会受到对方暗自的轻蔑”。我便日日只在痴情的折磨里,盼望引颈就戮。以为一个男孩不爱自己,一定轻蔑自己,一定整个世界都捐弃了自己,到哪里去找一点安慰,去找一点自信呢?
　　逛旧书店的习惯就在那时养成,并把自己的整个人生,包括爱都自救了。
　　第一次花了少许的钱就买回一大堆一趟未抱完的旧连环画册。那样的惠而不费,便一步步把我吸引到“珍宝岛”去了——
　　喜欢《昨日以前的星光》这样的书名,也爱封面那棵孤立于旷野的树。可有人已在上面踩下污脏的脚印,但在书店后院那一大堆胡乱堆积的旧书里再也找不到第二本了。掏出兜里的白手绢,擦了又擦。那本书就悄悄向我耳语了生命里最为可贵的真谛:“不能把握到的,我们必须泰然地放弃,不论是诗,是自然,还是七彩斑斓的情意。”
　　《金蔷薇》《面向秋野》都是这样得到的。《古代女性诗话》也得到了,序言里说的三十年代上海女读者求购此书的困难,我就不用体会了……
　　在一片匆匆忙忙的贱买贱卖声里,风仍把书页翻得哗哗响,我却满载而归了。这时,远远地看见自己喜爱的男孩出现在街口,才发现自己有了新的感受:仅有的一颗心,不再是为他一人狂跳不止了,而是为满抱的书惊喜末尽。
　　在尘埃里,在人的践踏里,好书保持它沉默的尊贵,静待知己的认领。在被拥有的岁月里,一直无穷地厚报知己,那些先前见面无缘的买书人,想必在尘世也各得其所吧。世上原本很少东西能在捐弃里不自贬其值,好书的价值,如同超越恋情的女子,自有风中磐石的格调。
　　情场受挫自退,书海得意再往。但这次得跟一个小老头拉锯子了。看我掩饰不住求书心切,他更不动声色,好不容易才答应只翻四倍的价把唯一的《林中水滴》让与我。书页不知被哪年的雨水浸渍得黄黄的,书中的文字却正散发出金黄的光芒:“此刻我在摆弄茶炊,这是我使用三十年的一个茶炊。我亲爱的茶炊这时候火着得格外欢快,我小心地侍弄,免得它沸腾的时候,淌下泪来。”
　　多年之后,当我再次翻开这一页,我为生命中繁花似锦的回忆而淌下泪水。女子的一颗自我怜惜自我珍重之心,就是她生命与灵气的茶炊。这样的茶炊,终身依偎着烈火之爱与温暖之情。
　　编辑/乃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