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众之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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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下着暴雨的街道上,行人骤减。
  没带雨具的人匆忙走进商场或跑到屋檐下避雨,有的则慌张地抢夺着出租车。
  尹丽丽很快就成了落汤鸡,一身雪白的职业套裙被泥水弄得斑斑点点,脚下的高跟鞋一扭,让她狼狈地摔倒在了地上。
  “小姐,你没事吧?”一个路人好心向她伸出手。尹丽丽抬起被雨水洗刷得惨白的脸,她双眼通红,看起来像在哭。
  她爬起来,向帮助她的人轻轻鞠了一躬,然后一瘸一拐地向公交站跑去。
  晚上八点,雨已经停了。
  尹丽丽走进了一条小巷。
  巷口没有路灯。她打开手机照明,隐约看见这是一条没有出路的小巷,巷尾被一堵砖墙给封住了。
  夜风像一把脱鞘的刀,寒森森地割入皮肤。尹丽丽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街道。
  没有行人,这里连过路车都极少,周围全是缄默不语的建筑物。银色的卷帘门借着月光闪出冷漠的表情,一只黑色野猫正踮着脚谨慎地靠近垃圾桶旁的同类,后者龇出了一声咆哮:嗷呜呜……
  尹丽丽全身哆嗦着,因为寒冷,也因为害怕。
  白色挎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尹丽丽接通手机,强忍住哽咽:“你在哪儿?我已经到了……”
  “今天你穿的衣服很漂亮,我喜欢你腰带上的蝴蝶结。”电话的那边传出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怪笑。
  尹丽丽惊恐地扫视着周围,但是一个人影都没有看见。
  1
  电梯门开了。
  萧左和堂妹萧优走了出来。这里是第十层,走廊上异乎寻常地安静,两人的脚步声清脆地敲打着地面,隐约竟有微弱的回声。
  头顶的日光灯沙沙地响着闪了几下,萧优忽然缩了缩脖子,一道冷风从她背上划了过去,鸡皮疙瘩层层叠叠地起立落下。
  她不由得转头看了看风来的方向——左侧的走廊尽头有一扇窗户没关,窗框是银灰色的,闪着冷硬的光。突然,她睁大了眼,瞳孔倒映出窗外的一道白色影子。
  萧优不由得细细看去:那是一条狭长的白色影子,正以一种古怪的姿态扭曲着,像一条蛇。她大概已经肯定那是一条绸带,因为风的原因,被吹得在半空横展。
  萧优忍不住轻声惊叫。仿佛被她的声音给惊住了,那条带子竟“嗖”地划了条尾巴,像有了生命般的缩了回去。等萧左转头看时,它已经消失在了窗子的左侧。
  “怎么啦?”萧左不解地看着一惊一乍的堂妹。
  “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萧优声音发颤地指着空荡荡的窗外,紧抓住萧左胳膊的手猛地用力,几乎让萧左痛得叫起来。
  ……因为爱情,怎么会有沧桑……所以我们还是年轻的模样……
  一段音乐忽然飘了过来,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萧左回了回神,意识到那是一首当下十分流行的歌曲,曲调也很美丽,估计是哪家住户忽然放大了音量。“吓死我了!”萧优拍着胸脯抱怨不已,“又不是摇滚乐,放这么大声!真是有病!”
  歌声仍在继续。
  ……给你一张过去的CD,听听那时我们的爱情,有时会突然忘了,我还在爱着你……
  萧左站到走廊的窗子前,探出头,左右查看。两边都是住户的阳台,在窗子的左下方是一根粗大的管子,贯穿整栋楼,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任何绸带。或是与萧优的描述相似的东西,也没有其他任何可疑的影像。
  萧优鼓足勇气把头凑了上来,什么也没发现。
  “我刚才明明看见了!真的!在这儿不见的。”她发着抖,指着绸带消失的方向。
  “可能是哪家的衣服被刮下来了吧……”萧左抬头看着楼上一户人家的阳台,上面挂满了洗好的衣服,但他马上意识到,现在吹的是东南风,而窗户的左边正好是东边。
  “办正事吧。”萧左皱起眉头说道。
  两人在1002号门口站定。
  萧左忽然踌躇起来,为他将要开口的话,感到尴尬。
  他是来投诉的。这个1002号房的主人叫任羽飞,最近总是整晚整晚地制造噪音,让住在楼下902号的堂妹萧优不堪其扰,整夜整夜地失眠,堂妹实在忍无可忍,便拉了萧左来做壮胆的利器。
  萧左踌躇,是因为萧优告诉他,七天以前,任羽飞的妻子在一条小巷被劫杀。抢劫犯用一把匕首捅穿了她的心脏,抢走了她刚从银行取出的十万元现金……凶手至今仍未找到。
  萧左叹口气,他下午来时,曾看到过任羽飞。那人三十来岁,戴一副金边眼睛,相貌很清秀,衣着考究,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良好的教养,如果不是浮肿的眼睑和深重的黑眼圈,旁人很难想象他刚经历了那样可怕的事。
  “我算够体谅他的了,我也知道失去亲人的滋味不好受,可是总不能无休无止吧。这样下去,他不精神崩溃,我也崩溃了!再吃安眠药,我都要变瘾君子了!”
  安眠药不能多吃,因为会上瘾,而痛苦也不该持续,因为生活要继续。
  但是要求一个刚受到重大打击的男人来为别人着想,这多少有些残忍。“要不这样吧!你把房子退了,在这小区里另外租一问,反正空房多的是,损失多少都算哥的,好不好?”
  萧左的临阵退缩让萧优急得跺脚:“哥——”
  几乎是同时,两人忽然听到了一声惨叫。
  一个男人凄厉无比的惨叫——正是从1002号传出来的!
  萧左与萧优面面相觑。
  “任先生?!任先生?!任先生?!”萧左猛按门铃,拍打房门,萧优把耳朵紧紧贴着房门,但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什么也听不到啊!”萧优满脸焦虑,“这房门的隔音效果倒是好得要命!”
  “可能出事了!”萧左用脚揣了一下门,防盗门很结实,而他并不具备特种兵那破门而入的本事,只得急急地把萧优推向电梯,“快去把保安叫上来!”
  1003号房门打开了。一个大块头男人探出了头,满脸不满:“你干吗?!”
  萧左一愣,对方身上有一种阴沉的气质,让人不舒服。“我刚才听到你邻居在里面惨叫,然后就没声音了!你听到什么了吗?”萧左急急地解释,同时一个念头从他的脑海里闪过,“可不可以借用一下你家的阳台?”
  对方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这使得他那阴晦的脸看上去有些狰狞。犹豫了几秒钟之后,那人最终还是后退了一步:“进来吧。”   萧左急步走进了房间。客厅里的沙发上坐着两个女人,一老一少。老的六十岁上下,少妇看上去三十来岁,两人都警觉地看着萧左,少妇的眉头皱起来:“梁志强,这谁啊?!”
  被称为梁志强的男子瞟了萧左一眼:“隔壁好像出事了,门打不开。这小伙子想借咱们家阳台跳过去瞧一瞧……”
  “哎哟!这哪行啊!”老妇跳了起来,“这是十楼,摔下去谁负责啊!你一天不惹事身上不舒服是吧?我们娘俩是上辈子欠了你还是怎么着啊?”
  梁志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眼里闪过怒意,但他沉默着,萧左注意到他的右手正以一种畸形的姿态弯曲着——手腕处有一道深长可怕的疤痕,萧左估计应该是刀伤,而那一刀明显伤及了神经组织和肌腱之类的,所以那只手等于是废掉了。
  阳台近在眼前,萧左无心听人吵架,他咬了咬牙,径直往阳台上跑,却没想到少妇比他更敏捷,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都说了不行了,你这是擅闯民居懂不懂?!给我出去!”
  “哥!哥!”萧优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萧左挣脱少妇,几步走出房间,保安已经到了。
  “任先生?!任先生?!”一个保安正拍着门,唤着屋里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回音。
  “撬吧?!”另一个保安拿出了工具,望着他的同伴征求意见,神色十分犹豫。
  门忽然开了。
  任羽飞握着门把手,满脸疑惑地看着门外几个目瞪口呆的家伙:“是你们在敲门吗?什么事?”
  保安们彼此看看,共同指向萧优:“是她,她说你,你出事了……您,没事吧?”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任羽飞活生生地站在大家面前,清楚明白地表达着他的愤怒和不满:“我没事啊!小姑娘,你为什么要乱说话啊?”“可,可我们明明听见你在叫啊!”萧优也开始结巴,“敲门又不答应,我就,以为,以为……”
  她求助地望向萧左,但萧左并没有和她眼神交汇,而是皱着眉头,独自沉吟。
  他闻到了一股怪味,那是一种很熟悉的怪味。每到清明或是七月半,满大街都会弥散这种味道:烧纸钱的味道。
  萧左把视线投向任羽飞的身后,在门右侧的墙面上贴着一大块镜子,足有两三个平方米。很多小户型的房子都会这么装修——利用镜子造成视觉面积的扩大。镜子里反射出客厅里的餐桌、椅子沙发……清一色都是白色的欧式风格……可,萧左眨了眨眼,目露惊异,在卧室门侧,依稀躲着一个穿着白色职业套装的女子。她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她站的地方没有光源,背景一片暗黑,但她露出的下巴上似乎有一层古怪的光泽,同时使得那一片皮肤格外苍白。由于角度问题,萧左没有办法看清对方的五官,但他总感觉那里仿佛隐约藏着一丝笑容,她似乎也正在通过镜子打量着门口的人。
  “……哦,可能是电视,刚才我在看一部警匪片,影片里面有个男的受伤了,可能是他在叫,你们误会了……你们听,还在放呢!”任羽飞不慌不忙地解释着,并将身子微微移动了一步,萧左仔细一听,房间里面果然隐约传出警匪片的枪声。
  “谢谢你们关心,我真的没事。”任羽飞的嘴角展开了一个笑容,作为他“没事”的证据。
  “没事就好。”保安们如释重负地离开了,任羽飞立刻关上了门。
  萧优苦恼地站在原地,正犹豫着要不要敲开门,把该说的话说完,萧左却已经整个人贴到了门上,屏住呼吸倾听着,眉头越拧越紧。“你在做什么?”萧优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萧左立刻捂住萧优的嘴,连拉带扯地把她拖进了电梯。
  “我这样都没听到电视的声音。”萧左得出结论,“他在撒谎!”
  说到这里,萧左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不告诉萧优关于白衣女人的事,女孩子容易想多,他不想她再失眠。
  “也许电视在卧室里吧,两道门关上了,就听不见了,”萧优开始寻找合理的解释,但是同时她也发现了更多的不合理,“但如果他在看电视的话,之前为什么要拖椅子弄那么大声啊?你也听到的是不是,他难道一边看电视一边发疯吗?”
  “那首歌!”萧左又想起一件事来,“它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
  萧优对这个问题颇觉莫名其妙,她摇摇头。
  这一夜,萧左睡在萧优的客厅沙发上彻夜未眠。
  一整夜都很安静。
  2
  第二天是周日。
  萧左起了个大早,萧优却一直睡到中午,作势要把失去的睡眠补回来。萧左在网上搜索着发生在几天前的那起小巷劫杀案。让他毛骨悚然的是,从网络报纸的扫描照片上来看,死者尹丽丽当时正好穿着一身白色的职业套装!
  白色的套装!
  一个人影从萧左的脑海跳出来,诡异的长发,模糊到分不出五官的脸……和在任羽飞家见到的人影很像,是眼花吗?萧左问自己,但是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眼花?!
  照片上。正显示死者脖子上系着的蝴蝶结。那是个用白色绸缎打的蝴蝶结,硕大而夸张,与纤细的脖子和锥子小脸形成鲜明的对比,令这具尸体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荒诞之感。
  “……死者穿着的职业套装是今年很流行的款式。原本的设计,是在腰间用一条丝绸材质的腰带系出蝴蝶结。警方判断,死者脖子上系蝴蝶结是凶手所为。心理学家认为,这应该是一种变态心理,凶手或许能通过这种方式,获得某种欣快感……”
  说实话,那个大蝴蝶结被系得很漂亮,说明凶手很花了点心思来做这件事。劫匪杀人劫财之后不赶快逃走,而是不慌不忙地打扮尸体。除了说明凶手有非正常的心理状态外,同时也说明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实施他的变态行为。也就是说,凶案现场应该会很偏僻,平时不会有太多人。这个推论很快通过百度地图得到了证实。
  尹丽丽出事的地方,是这个城市新规划的东边工业区。那里正在进行建设,萧左去过那个区,大量未拆迁完毕的旧屋和大量新修的建筑物并存。街上的车子倒是不少,但行人少得可怜。偌大的街道,走上五分钟未必能碰上两个人,更何况那天还下着大雨。如果不是第二天下午,有个内急找不到厕所的年轻人碰巧走进巷子,还不知道要过多久,才有人发现她的尸体。
  晚上八点,取了巨款的女人冒着雨,出现在一个离家两小时路程的偏僻小巷,这本身便不同寻常!她为什么要取那么一大笔钱?为什么取了钱不立刻回家?她为什么要到那样一个奇怪的地方去?   萧左的脑子正在急速运转,他随即想到——这可能并不是一起偶然的劫财杀人案。
  尹丽丽并不是偶然出现在了案发现场,凶手和死者之间肯定有某种联系!是什么联系呢?让个女人携带巨款,去往偏僻的小巷?
  除非,那是她和凶手约好的见面地点!
  萧左拿起手边的笔,开始记录各种可能性,大概有四种:第一,非正常的情人关系,尹丽丽要么拿钱去资助情人,要么打算与情人私奔;第二,敲诈者与被敲诈者的关系,尹丽丽遭遇了敲诈,她想用钱堵住敲诈者的嘴;第三,雇佣者与被雇佣者的关系,尹丽丽想用这笔巨款雇佣某人去做一件不可告人之事;第四,除了前三点所列出的关系的其他关系,尹丽丽出于其他目的把钱交给对方,但是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和这个人的关系,所以就选择了这样一个地方会面……
  不管是什么样的目的,对方都选择了背叛尹丽丽:情人拿了钱独自离开了,敲诈者做了一锤子买卖,被雇佣者反水……结果尹丽丽赔了钱,丢了命。
  3月15号是尹丽丽被谋杀的日子,萧左再次提笔,顺手在旁边的白纸上计算着,到3月22日。刚好7天!也就是说,昨天刚好是尹丽丽的头七之日!
  头七回魂。
  一股凉意从脖颈直上头顶,难道自己真的看到了尹丽丽的……
  “哥!我快饿死了!”萧优的大嗓门打断了萧左的思路,“你办事不力,要请我吃饭补偿哦!”
  萧左苦笑着被萧优拽出了大门,电梯刚好下行,“叮”的一声停在两人面前,门开了,电梯里出现一张熟面孔。
  梁志强左手拎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站在里面,右手依旧怪异地弯曲在身侧。他一言不发地看着萧左与萧优,目光冷冷地,面无表情。
  萧左正要迈步,却被萧优暗拉了一下袖子,萧优对里面的人摇头:“我们不下去,是上去。”
  萧左诧异地感觉到萧优的声音竟有些发抖,事实上,她的脸色已经发白了。
  电梯离开了。
  “怎么啦?你要上去?”
  萧优松了口气般:“不是,我只是不想和他坐一部电梯,怪疹人的。”
  见萧左一脸疑惑,萧优又补充道,“那是个抢劫杀人犯呢,刚放出来的,听说坐过好几次牢了!”
  萧左摇摇头:“他看上去也就三十几岁,抢劫杀人是重罪,要判多少年你知道吗?还坐好几次牢,从娘胎里开始就坐牢啊?!”
  “是真的!隔壁单元的刘婆婆跟我说的。这个小区有好多人都是从什么街拆迁过来的,她说她看着那个梁志强长大,说他从小就偷鸡摸狗,街坊邻居没有不知道他的。后来1998年的时候到邻居家人户抢劫,那家的老头被推到地上撞了头,脑溢血死了。据说抢了有好几万呢,他的同伙拿着钱跑了,他被抓住了,抢劫加误杀一共判了十五年。由于表现好吧,前年就放出来了,可没到一年,就又因为打架伤人进去了,又坐了一年牢,上个月才出来呢。”萧优一股脑说完,最后补充了一句,“其实楼上那女人出事后,警察把他带回去审问过呢!”
  萧左皱起眉头,那家伙有前科,又是那家的邻居……住得那么近,多少会对那家人的经济条件有所了解,如果窃听的话,也可能会知道那天女主人要去取一笔巨款……再加上梁志强的右手几乎是废了,看样子是没有固定工作的,也就没有固定的收入……一个念头从萧左的脑子里闪过去:假如尹丽丽取了巨款到约定地点等人,但是她没有等到她想要等的人,知道她身怀巨款的梁志强偷偷地跟踪她,然后杀死了她,抢走了钱……
  “嗯,这个很有可能吧?”萧优连连点头,“大家虽然都没那么说,但肯定都是那么想的,楼上那女的出事以后啊,所有人走路都避着他的样子。”
  “但警察应该没有找到证据吧?”萧左疑惑地说,“要不然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放回来,多半是有很有说服力的不在场证明。”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走进再次升上来的电梯,一路到了楼下。
  大门附近停着一辆搬家卡车,搬家工人正来来往往地搬运着家具电器。一大群人围在旁边。萧左注意到这些人的神情都颇有些怪异,不像是看热闹的样子。
  在卡车的车头处站着一个女子,她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列了物品的名字,搬家工把东西放进卡车一件,她便在某一名字后面画上一个钩。她的旁边站着一个穿绿色T恤的年轻女孩,一脸的感慨:“小美呀,真羡慕你有个能干的老公,能在别的地方买房子。我们就可怜了,也就是赶上拆迁换了这套房,可惜卖又卖不出去,但凡有一点办法,我也立马就搬,谁肯住在这儿?吓死人了啦……”
  听了这番话,被称为小美的女人忽然变了脸色,她紧张地看了看四周。然后白了说话人一眼:“我们不是因为那个原因啦!”
  “你跟我还装什么呀!”绿T恤女孩不满起来,“大家都心知肚明,前段时间你还跟我抱怨房价高,要等半年再说。那个人一回来,这房价还涨着呢,你们就慌里慌张地把房子买了,还说不是为了躲他?”
  “我们又没做错事,干嘛要躲……”话音未落,小美便脸色惨白地闭上了嘴。顺着她的视线,萧左看见了迎面走来的男人——梁志强。
  谁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人群几乎条件反射般的往后退了一圈,人人脸上都露出恐惧的表情。“说得好!”这声喊得精气神十足,萧左凑了凑脑袋,看见一个健壮的男人走出来,挡在小美和梁志强之间,“既然没做错事,有什么好怕的?又干什么要躲?该怕的是那些做错事的人!”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直直地瞪着梁志强,嘴角挂着冷笑。他伸出右手,用食指轻蔑地指着对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有我在一天,你就别想在这儿捣乱。老子有本事把你送进去一次,就有本事让你再进去一次?信不信?!”
  梁志强咬了咬牙,似乎在竭力压抑着怒气,左手紧紧握着拳头,连那只残废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程峰,算了。”小美轻声说道,同时忧虑地瞟了一眼卡车边上的家具和器皿——她可不想损失惨重。“你还想打人?!”程峰睃了眼粱志强的手,大喝了一声,猛地冲向他,一拳便砸在对方的鼻梁上。梁志强闷哼了一声,立刻捂住了鼻子,鲜血很快从他的手指间流出来,不过他没有还手,只是低着头呻吟。程峰却没停下攻击,他狠狠地朝梁志强的腹部踢了一脚,对方痛得跪倒在地上。程峰又在他的太阳穴上砸了一拳,这一拳使得他彻底躺下了……   “住手!”萧左看不下去了,出手的家伙招招阴险,全是要害,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程峰的手,“这样会出人命的!”
  “他也配叫人?”程峰满脸鄙夷,“畜生都比他高尚!都不知道那帮人为什么会把人渣放出来!”程峰提高了声量,“人渣!只能拿子弹喂,不能用大米养,就该送进火葬场一把火烧成灰,这东西连骨头都是祸害!”
  他极尽阴损刻薄之词。地上的梁志强试图爬起来,萧左不顾萧优的眼色过去帮扶着他:“你怎么样?”
  梁志强神情恍惚地看了萧左一眼,即使是恍惚,也多了一分感激的神情,他用那只没有残废的手抓住了萧左的胳膊,状似抓住了一根稻草。“闪开!”程峰却把萧左拖了起来,“少在这儿管闲事,你什么都不知道,瞎管什么?”
  说着又一脚狠狠地踢向梁志强。萧左连忙一把将程峰推开,后者因为重心不稳跌倒在了地上,气急败坏地冲着萧左直瞪眼:“小子,你敢打我?!”
  程峰跳起来便扑向萧左,他的体积几乎是萧左的一倍,萧左一面闪避一面叫苦,幸好周围终于有人上前阻止那头蛮牛:“你跟个孩子较什么劲?人家又不知道……”
  “不知道就滚远点!”程锋喘着粗气,再次把目光投向在地上呻吟着的梁志强,太阳穴处的青筋爆出,“你们看他那样,装给谁看啊?!”
  说完,他又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周围的人,“就知道看,都不知道来点实际的!看看看,以后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想想刚死的那个人吧。”
  这句话仿佛是一副剧烈的催化剂,萧左忽然间觉得周围的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混乱中夹杂着一股奇怪的气息。
  杀气。每个人的眼里都闪过了一丝杀气。
  警车的呜鸣声忽然打破这紧张的场面,刑警队长李龙杨带着一队人走进小区,他看见萧左便一脸诧异:“你小子怎么在这儿?”
  萧左比他更惊异,打架斗殴也不至于让队长出勤吧?
  “现场录口供!这几个,”李龙杨伸出手指着梁志强、小美和程峰,“他!她!他!”然后转过身来指着萧左,“还有他!都带走!”
  3
  警局内。“我就在附近,最近都盯着这儿呢!”李龙杨亲自给萧左倒了杯水,“你小子不在医学院好好读书写论文,怎么又掺和进这种事了?”
  “是为了尹丽丽的案子?”萧左明白过来了,“梁志强真的有杀尹丽丽的嫌疑吗?”萧左问道,“你们为什么不抓他?证据不足?”
  “像他这种惯犯,肯定是怀疑对象啦。”李龙杨挠了挠头,“但是尹丽丽被杀那天,他在一家茶馆和人打麻将,确实有不在场证据。”
  “那你们现在还查他?”萧左大惑不解。
  “证据是有,但未必可靠,因为那个茶馆是他的狱友开的,那茶馆里的招待员也几乎都是监狱里放出来的,如果要替他撒谎,也不是没可能,这种人在这种事上,出奇团结。”李龙杨一脸无奈,“要证明他们说谎吧,还真不容易。”
  “哦,所以你们就盯着他,希望能找出破绽。”萧左点点头,一脸恍然大悟,“那你们刚才不该出来啊!这不就打草惊蛇了?”
  “故意惊的。”李龙杨苦笑,“不管他是不是凶手,也让他忌讳点,知道有人盯着呢!不过,那小子犯众怒了。打成这样,整个小区居然没一个人打电话报警,我们再不出来,那可真要出人命!”
  李龙杨见萧左一副懵懂的样子,耐下心解释道。“因为当年梁志强抢劫时,误杀的那个老头就是程峰的父亲!程峰觉得法院判得太轻了,一直耿耿于怀,后来梁志强坐了十二年牢,因为表现良好提前出狱了。程峰找到梁志强要他归还当年抢走的五万元钱,梁志强拿不出来,两人起了争执,打斗的时候梁志强把程峰给刺伤了,因为这件事又坐了一年牢。不过他一直声称自己是自卫还击,可是几乎所有的目击证人,都说他是先动手伤人的一方。
  “尹丽丽就是当时指证梁志强恶意刺伤程峰的关键目击证人之一。今天搬家的那个莫小美和她老公张山也是,除了他们之外,这个小区一共还有十七八个证人呢。不过,尹丽丽的证词是比较关键的,因为当时她是唯一一个声称亲眼看见整个事情始末的人。”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程峰的态度倒也可以理解。”萧左点点头,继续推理道,“他们怀疑梁志强为了报复而杀死了尹丽丽,他们害怕自己的生命也将受到威胁。”
  但,如果梁志强是凶手,为什么第一个目标是尹丽丽而不是程峰呢?不管怎样程峰才是他最大的眼中钉呀。莫非是因为程峰太强大而不好下手,所以便挑一个弱女子出气?
  “你刚才说,今天先动手的不是粱志强,而是程峰?”李龙杨的神情变得很古怪,“可是除了你之外,其他人都说先动手的是梁志强,他们的口风完全一致。”
  萧左愣住了:“你怀疑我说谎?”
  “不!”李龙杨摇摇头,“恰恰相反,我相信你。但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担心——我想你应该猜得出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萧左沉吟了片刻,觉得背心渐渐发冷,之前他所感到的集体杀气,再次在他记忆里重生:所有人都希望梁志强消失,所以他们都说了谎一为了抓住一切机会赶走这个瘟神,他们表现出了空前一致的默契。
  “没有人喜欢和梁志强这样的人做邻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李龙杨叹了口气。
  “那你说有没有可能,当年的情景和今天一样,先动手伤人的不是梁志强,而是程峰。”萧左说道,“其他人都做了伪证。”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李龙杨说道,“众口一词,积毁销骨。”
  “最可怕的是,大家不会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因为这是在保护自己。”萧左像是又一次地了解到了人性的黑暗面,“如果真的是这样,对梁志强而言,恐怕也就没有什么是值得他相信的了。他很可能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恩怨。”
  李龙杨沉默了,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4
  晚上十点。
  萧左与萧优坐在沙发上抬头看着天花板。
  头顶上的空间很安静,萧左甚至能听到自己腕表的滴答声。
  “他怎么消停了?”萧优纳闷并郁闷着,“不会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吧?拜托,还是出点声吧?”
  “我想起那个老掉牙的笑话了!”萧左揶揄地看着萧优,哈哈大笑,“你就是那个一整晚等着第二只鞋落在地板上的家伙。”   “总得找个由头才能上去跟他谈!”萧优嘟起嘴,几乎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天花板上忽然传来玻璃杯砸碎在地板上的声音,那碎片似乎能通过空气刺入人的皮肤。
  萧优喜笑颜开地拖着萧左跳起来,直奔电梯。
  这一次,任羽飞很快就开了门。
  “怎么了?”他狐疑地看着两个年轻人,“你们怎么又来了?”
  “任先生,你好,打扰你了。是这样。我们有个事情想请您帮个忙,虽然很冒昧,但是确实很重要。”萧左不慌不忙地说出他早就准备好的话,同时下意识地往门边的镜子里扫了一眼。
  旁边的萧优却忽然指着屋里尖叫了一声。
  萧左也怔住了,只见白色的沙发上赫然坐着一个穿着白色套装的女人,脸色和那沙发几乎融为一体。
  房间里电视的声音很大。
  任羽飞的脸色铁青,他侧了侧身子,挡住二人的视线。
  “你们三番两次来,到底想干什么?!”
  “我,我们听见有东西,你家里,好像碎了,很大声……”萧左神思恍惚,不由得张口结舌。
  “这不关你们的事!”任羽飞粗鲁地把门关上了,留下萧左与萧优面面相觑。
  “你看见了吗?”半晌,萧优问道。
  萧左点点头,他看清楚了,那个“女人”并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真人大小的人形布偶,白布上惟妙惟肖地描绘着五官,戴着假发。
  “他是不是思妻成狂了?”萧优抱住了胳膊,“这有点儿变态吧?”
  李龙杨对他讲过,任羽飞和尹丽丽的夫妻感情极好,男的被人称为二十四孝老公,除了有些洁癖之外没有更多的缺点。女的漂亮且痴情,据说她原本喜欢蓝色,但是任羽飞喜欢白色,她就只买白色的衣服,为了不让老公看到她起床时的邋遢样,她总是会比对方提前半个小时起床,把自己收拾干净……尹丽丽命丧黄泉的时候,任羽飞正在公司加班,因为无法接通妻子的电话,他便丢下原本十分重要的工作项目发了疯一般的到处寻找,结果让公司蒙受了很大的损失,因此被公司开除。当警察让他去认尸的时候,竟需要注射强力镇静剂才能让他安静下来……
  “我们一般都会把配偶列为怀疑对象,但在这个案子里,任羽飞完全可以排除在外。没有婆媳矛盾,也没有第三者,也没有经济纠纷。任羽飞本人口碑很好,他是著名的设计师,设计的一款玩具刚在国际上得了大奖,正是前途无量的黄金年龄;生活上他是个孝子,对父母很孝顺,对朋友很讲义气,平时会做志愿者,经常义务献血,还支助了三个穷困学生。他身边的人都拿他当偶像崇拜,原本完美的生活……”李龙杨说到这里甚至伤感地叹了口气,“但生活好像不允许完美存在太久。”
  悲剧正在肢解那个原本完美的男人,萧左回忆着他关门时候的狰狞表情,那简直就是疯狂的前兆。
  看来,之前他瞥见的那个“女人”也是布偶了?
  因为无法接受至爱的离开,所以为自己制造出一个幻象来,他打开电视,把布偶放在身边——就好像她还活着,正陪着他一起看电视……那个男人的脚底生出根须,扎入水泥地板,那是他的痛苦和愤怒,它们就像普罗米修斯的肝脏,一夜过去便会重新再生,等待着喂食那只从不失约的凶禽,永无止境……
  萧左被自己臆想出来的画面给吓了一跳。
  “坑爹啊!难不成我真要搬回学校去住啊?好不容易才说服老爸老妈让我单独出来住,我的自由啊!我的空间啊!就要夭折了啊!”萧优十分郁闷——要说的话再一次被堵在了门口,就算说了,那家伙也未必听得进去。
  5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一阵剧烈的犬吠声惊醒了睡在沙发上的萧左,因为时间太晚了,已经不能赶回学校,他只好在这里将就一宿。
  萧左跳起来,推开窗户,朝外张望,那狗在九楼的阳台上。好像是一只德国黑背,它把头挤在阳台栏杆之间的缝隙里,视线毫无疑问是朝上的,萧左很快找到了它狂吠的原因:
  任羽飞正坐在阳台的栏杆上,他看起来像是随时准备往下跳!
  他要自杀!
  “小任!你别做傻事啊!”狗的主人是一个老头,见到邻居的情形大吃一惊,立刻冲着任羽飞大喊,“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有父母,活人更重要啊!”
  萧优此时也醒了,走出卧室,睡眼惺忪地看着萧左朝门口狂奔。
  “出事了出事了!”萧左大叫着。
  他一路冲到十一楼,一脚踹开门,却听到阳台山传来一声闷响,九楼的住户正在尖叫。
  “糟了!”萧左暗道不好,一个箭步射到阳台,却发现任羽飞正被一个大块头死死地压在地上!
  “放开我!放开我!”任羽飞气恼地一面挣扎一面大叫。
  萧左这才发现,抱住任羽飞的男子正是粱志强,而那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正站在隔壁阳台上跳着脚:“梁志强!你不要命了?!你有病啊!救他做什么?!”
  显而易见,是梁志强拼死从阳台上跳过来,成功地阻止了任羽飞的自杀行为。
  “为什么不让我死?!”任羽飞歇斯底里地哭号起来,“为什么不让我死?你把她还给我!还给我!”
  他一口咬在了梁志强的胳膊上,鲜血顺着他的牙缝冒了出来,梁志强痛得大叫:“我没杀人!不是我干的!”
  萧左连忙上前拖开任羽飞。
  “任先生,你冷静一点!”场面一时乱得一塌糊涂。
  “啊——”忽然,又一声惨叫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不合时宜地插入了进来。那是一个人在遭遇极度危险时发出的声音,恐惧,绝望……
  任羽飞的哭声戛然而止。
  阳台上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那惨叫声是从花园传来的。
  萧左俯在栏杆上,向惨叫的来源处急急张望。花园小径上,亮着几盏路灯,周围的树叶被灯光照出类似白银的色泽,炫耀般的沙沙响着。大约因为夜深的缘故,小区里的灯只亮了不到一半,但是另一半正在陆续亮起——人们都被惊醒了。
  任羽飞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然后忽然一头栽倒在地,他晕倒了。
  “出什么事了?”姗姗来迟的萧优在门口探进一个头,一脸疑惑。
  “你看着他!”萧左丢下—句话便冲出了门,一路跑下楼,朝花园狂奔,附近单元里的住户也有不少跑了出来。
  大家很容易就找到了目标——循着血腥味。   不夸张地说,百米之内都能闻到。
  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男子趴在地上,他的后脑勺上顶着一块至少五倍于他头颅大小的石头,黏腻的鲜血已经蔓延到了地上。
  除了血腥味之外,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奇怪的焦臭味。
  萧左和赶到现场的邻居,一起合力将沉重的大石头搬到一边,但这个举动回天乏力——他已经死了。
  “是李斌!”有人认出了死者,“是李斌啊!”
  6
  警察们围着尸体,住户们围着警察。
  从不曾热闹过的小区在沸腾。
  很多人都认识死者,因为他是小区的电工李斌,为很多户人家提供过维修服务。
  萧左把发现尸体的经过大概讲述了一遍,李龙杨的眉头拧得像一根拖把。
  “没有看见任何可疑的人吗?”他狐疑地打量着周围的地形,这个小区住户不多,但是听到惨叫声的人却不止萧左一个。保安和其他赶来的人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这就很有些蹊跷了。更让人疑惑的是,李斌被杀的地方刚好是小区监控摄像头的盲区,也就是说,凶手很熟悉小区环境。而且从案发到现在,还没有任何人走出小区,所以,凶手是小区住户的可能性极大。
  但是谁又会平白无故地杀死一个电工呢?
  “李斌是晚上九点过来的,”值班保安黄全奎回忆着,“说是2单元508的住户程峰家里停电了,打电话叫他来的。”
  “是我打电话叫他来的,”被提到的住户程峰站了出来,满脸紧张,“我们家的墙插有些问题,今天晚上我们刚一开空调,就停电了,就打电话叫他来……他说差个什么零件。要去买,结果就一直没回来,打手机也关机,我出来找了一阵,也没找到人,没想到……”
  “可没见他出去呀!”黄全奎一脸纳闷。
  “你肯定?”李龙杨问道。
  “当然肯定啊!过了九点就很少有人进出了。就算他出去的时候我没注意到,但是他进来的时候没钥匙啊,得我去开门啊!”黄全奎说道。
  那就怪了,电工为什么要说谎呢?萧左疑惑着,既然没有出去,那这几个小时他在这小区里都干了什么呢?“……这小伙子人不错的,又勤快,有什么事找他,来得也快,所以他生意很好……”
  凶手为什么要杀死一个电工呢?而且还用了这样奇怪的方式?萧左用眼斜睨着那个“凶器”——那石头起码有两百斤重,他和任羽飞二人勉强才能抬起来,居然有人用这个砸碎了李斌的脑袋!李斌的身高有一米八,举到这么高再当头一砸,那得是什么样的大力士啊!一个中国的赫拉克勒斯?
  萧左忍不住瞄了一眼程峰,他187公分的身高,四肢强壮,他能一拳头把梁志强揍翻在地……那闪闪烁烁的眼神后分明藏着些什么东西。“他身上有刀!”这时负责检查尸体的法医,从李斌的衣服里拿出了一把匕首——不会有人随身携带一把这样的刀来削水果的。
  程峰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下午的时候,我看见李斌和那个梁志强在拉拉扯扯的!”一个中年男人站了出来说道,“好像在吵架呢!”“对!”程峰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我早就看他们两个人不对劲,肯定是那个姓梁的杀了李斌!这个王八蛋,你们还不去抓他?!”
  “爸爸,他们没吵架呀!”中年男人旁边的小男孩扯了扯前者的裤管,“他们是在好好说话的呀!我没觉得他们是吵架呀……”
  中年男子面露尴尬,在小男孩的屁股上拍了一记:“嘿!你这臭小子怎么不听话?叫你不要出来非要出来!你妈呢?!”
  小男孩扁了扁嘴,大哭起来。
  萧左苦笑:如果不是方才出事时梁志强就在他身边,那这一瓢脏水铁定会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
  “其实那梁志强也未必就完全是好心,”听了萧左的证词之后,李龙杨把他拉到一边说道,“他也许是想借着救人在邻居眼里挣个表现,让别人对他有所改观,以后的日子好过些。不管怎么样,他这也算是善有善报了。”
  7
  这是一间阴暗的房间。
  阳光就在离窗户咫尺之外的地方,却就是照不进来。空气里都可以闻到主人邋遢的生活。
  警察们正仔细地翻查着抽屉、床铺、柜子……在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相框,相片上是一个老太婆和李斌的合影,照片里的两个人都笑得很灿烂。
  “这孩子怪好的,从小没父母,跟奶奶一起过,他对老人家很孝顺呢!十三年前他奶奶得重病进了医院,要十几万的手术费,他到处借钱,听说还去卖血,硬是东拼西凑地把钱借齐,把奶奶给救活了。他奶奶去年才死,可怜这孩子,这些年欠了一屁股债呢……什么人这么丧天良,多好一小伙子啊,又勤快又老实,我儿子要赶得上他一半就好了……”
  李斌的房东是个老头,他兀自唠叨和感伤着。
  “头儿,有发现!”
  李龙杨接过下属递过来的一沓照片,眼神立刻变得凌厉起来。
  整整一沓照片,拍的全是尹丽丽!
  尹丽丽在逛商场;
  尹丽丽在餐厅吃饭;
  尹丽丽在喝咖啡;
  尹丽丽在树林里,一个男人抓着她的手腕……
  那个男人并不是她的丈夫。
  而是——程峰。
  “头儿!有暗格!”一个负责搜查床底的警员叫了起来,他的手里拿着一块青石砖块,床已经被拖开,地板上露出与那砖石同样大小的凹洞——洞里赫然放着一个用塑料纸层层包裹起来的东西。
  塑料外包装被拆开了,露出了厚厚的一沓钞票。
  在床下一共发现了五处这样的凹洞,所找到的现金总数刚好是十万元,其中一张钞票上还沾有血迹。
  法医很快得出了结论,钞票上的血和尹丽丽的血型完全一致,都是AB型。
  8
  萧左蹲在尸体曾经躺过的地方,血迹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他伸出脚踩着地面来回走着,有一块地方的泥土,很明显要比其他地方更松软。萧左找来根木棍,很轻松地便刨出了一块直径二十公分大小的石头,它的底部沾着的泥土,和萧左挖出的坑里的泥土色泽完全一样。石头的表面有一层奇怪的黑色,像是烧过的痕迹。
  萧左回忆着,那天在现场,确实出现过古怪的焦臭味,难道……
  一个人影由远而近地进入了萧左的视线,萧左连忙站起来,躲到一边。
  来人是程峰,带着一脸的忧虑和疲惫,他朝方才萧左呆过的地方匆匆扫了一眼,然后便走进了单元楼里。   他应该刚从警察局出来,在那个地方,他已经呆了整整48小时。
  看来李龙杨那边,依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如果按照李龙杨所说,那些照片是李斌偷偷跟踪尹丽丽时所拍摄的。他偶然发现了尹丽丽和程峰的私情,所以对尹丽丽进行敲诈,拿到钱之后又杀人灭口,之后贪得无厌的李斌又想对程峰故计重施,却被对方给杀了——程峰的说辞分明就有很多不合逻辑之处:偏巧那天他家的墙插就出了问题,然后李斌莫名其妙地离开了几个小时,在李斌被杀的时候他不在家,且没有任何人能证明他不在现场……
  李龙杨说,程峰拒不承认他和尹丽丽有私情,他声称自己爱着的另有其人。事实上程峰确实有一个叫林佳佳的固定女友,两人恋爱已经三年,正在谈婚论嫁的甜蜜期。程峰对照片的解释是他们只是好友,尹丽丽找他倾述心中不快,两人是友谊而非暧昧——这样的说辞显然不可信,但是没有证据证明,几张不痛不痒的照片,真能逼迫程峰就范?
  从尹丽丽对她老公的态度来看,她是深爱对方的,那么又怎么会出轨呢?而且对像还是程峰这样的老粗,这品味跨度未免也太大了点吧?
  唔,应该另有隐情吧?
  萧左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任羽飞所住的楼层,李龙杨也找了他去了解情况,李龙杨告诉萧左,在看到照片时,任羽飞的情绪十分激动,他完全不能接受自己所看到的,愤怒得几乎撕毁了那些证物……
  是啊,谁能忍受自己的妻子,和其他男人有暧昧不清的关系呢?况且任羽飞的精神状态本就在崩溃边缘。
  9
  任羽飞急步走出房门,走进电梯。
  萧左急忙从楼梯间飞跑而下——现在他是李龙杨的眼线,李龙杨希望他能帮助警方密切注意任羽飞的举动。
  等萧左气喘吁吁地冲到楼下时,正好看见任羽飞走进了程峰所住的那栋单元楼。
  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发飘,身体似乎很有些虚弱。
  萧左忽然有种不祥之感,他连忙拿出手机给李龙杨打了电话,警方在小区里也安排有人手,几分钟就能赶过来。萧左一边打电话一边争分夺秒地冲进单元楼,然而等他赶到程峰所住的八楼时,却正好看见任羽飞走进程峰的家门。
  “任先生!”萧左顾不得许多了,立刻大叫了一声。任羽飞和程峰都没有听见,门被关上了。
  萧左开始敲门:“任先生!程先生!”
  没有人来应门。萧左把耳朵贴在门上,细细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其实是你在敲诈她!是你杀了她!”萧左听见了任羽飞的声音,“有人看见你了!”
  “谁?!谁在造谣?”那是程峰的声音。
  “你不用管是谁!你和我妻子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到底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个电工知道你干的事,他来敲诈你,所以你又杀了他,是不是?”
  “你真该吃药了!”
  “你这个恶魔!”任羽飞叫着,
  “你把她还给我!”
  “你这个疯子!给我滚出去!”
  萧左听到里面传来了打斗声,他急促地开始撞门,旁边冲过来几个人加入——李龙杨的属下也赶到了。“啊!”屋子里传来惨叫声。
  门开了。
  程峰满手鲜血,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任羽飞躺在血泊中,腹部插着一把水果刀。
  10
  任羽飞在医院里醒了过来,他告诉警察,在警察局看了那些照片后,他便怀疑程峰就是杀死他妻子的真凶。于是他揣了录音笔想要去套话,没想到对方十分狡猾,怎么都不肯上钩。两人争执起来,程锋急了,便拿起一把水果刀朝他刺来,他根本躲不过去……“但程峰却说,是任羽飞拔出了刀要杀死他,他为了自卫去夺刀,也不知道怎么的,那刀就刺进任羽飞的身体了……”李龙杨的嘴角全是轻蔑,“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可是有一点他无法自圆其说——我们已经查过了,那把水果刀是他家的,是一套组合刀具中的一把。那套刀具是放在厨房的,但他却说是任羽飞从怀里拿出来的,他哪怕说是任羽飞冲进厨房抢的也好些啊!”“是啊!”萧左笑笑,总觉得这件事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李龙杨拿出一张照片放到萧左面前,照片上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萝莉,长得十分标致——这是警方在搜查程峰家的时候找到的。
  萧左觉得女孩颇有些面熟,李龙杨便又拿了一张照片放在旁边—那是尹丽丽的照片,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的眉目五官竟有六成相似。
  “难道……”
  “这就是尹丽丽的秘密。照片上的是她的女儿!”李龙杨满脸兴奋,“不过,不是她和任羽飞的小孩,这是个私生子,一生下来就送人了。”
  “尹丽丽不是才28岁吗?”萧左睁大了眼,“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女儿?”
  “这是她十五岁的时候生的,跟同班的一个男生,所以才见不得人。出了这件事之后她们全家就搬到了另一个城市,她原本叫尹梅,连名字也改了。
  李龙杨扬了扬眉头,“她不敢让任羽飞知道这件事。程峰利用这件事敲诈尹丽丽,尹丽丽不想就范,两人在交易时两人发生了摩擦。程峰失手杀死了尹丽丽,之后为了混淆视线,便故意做出变态杀人的布局……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电工李斌,这家伙大概是无意间发现了尹丽丽和程峰之间的关系不对劲,便跟踪两人。后来尹丽丽死了,李斌便猜到事情与程峰有关。更有可能他拍到了与谋杀有关的照片,于是他便用此事来敲诈程峰,程峰给了他钱,后者以为得逞便松懈了下来,或者,李斌贪得无厌,想要再次敲诈,程峰忍无可忍就把他杀了灭口……”
  “敲诈者的报应,就是落人另一个敲诈者的手心!”萧左有些困惑,“可是程峰为什么要在小区动手呢?”
  “大约是一时冲动杀人,并没有考虑好后路。”李龙杨拍了一下萧左的头,“事实上,90%的案子都是这样,那些什么诡计啊高智商犯罪啊,在现实生活中是凤毛麟角,只有在推理小说里才会无处不在。”
  萧左翻来覆去地看着照片:“尹丽丽死了,程峰也没有可敲诈的人了,他为什么还要留下这样一张照片呢?这不给自己招祸吗?”
  “其他的东西应该都销毁了,但这应该是漏网之鱼,是我们在床底下找到的,天网恢恢啊!”李龙杨有些忍俊不禁,“你真该看看程峰看到这张照片时的表情,简直活像见了鬼!”   11
  出现在萧左眼前的是一堵砖墙。
  砖墙上有一些粉笔画,花花草草,小动物,胡乱写的字,看上去十分幼稚,像是小孩子们的手笔。
  尹丽丽的尸体正是在砖墙旁发现的。
  根据李龙杨给他看的现场照片,尹丽丽死的时候是仰面倒下,脚冲着墙,头冲巷口,匕首插在胸口。
  “一刀毙命,刺进去的速度很快,又没有拔刀,所以衣服上几乎没沾什么血。刀柄上没有指纹,估计凶手是戴着手套,很专业。”
  据说尹丽丽倒下的时候,她的脚距离墙根还不到30公分。这么近的距离,也就是说,杀人者几乎是贴着她的身体的。
  警方已经查到,在尹丽丽死前,她一直在打电话,对方使用的是未登记号码一这应该就是敲诈者了。
  程峰的女友林佳佳终于在压力下招供,她承认自己当初做了伪证。在尹丽丽出事的那天晚上,她并没有和程峰在一起,也不知道程峰去了哪里。程峰对那晚的行踪再也无法自圆其说。除此之外,林佳佳还透露说,程峰一直在为了和她结婚而攒钱。在尹丽丽出事前两天,他曾经说过,他已经找到了最快赚钱的方法……但这一切都让她感到害怕。
  越来越多的证据,越来越明显的事实。
  萧左有些恍惚,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网恢恢?
  假设那天晚上,在这里和尹丽丽见面的人就是程峰,他不是尹丽丽的情人,只是一个卑鄙的敲诈者,那么是程峰强行抱住了尹丽丽吗?他想干什么,离得如此之近?胁迫她?
  不,萧左摇着头,李龙杨曾说过,凶手没有在尹丽丽的死亡现场留下任何证据一没有指纹没有脚印,也没有衣物纤维。如果他抱过尹丽丽,那么尹丽丽的身上,将不可避免地沾到对方的衣物纤维——没有人可以在短时间内清除掉所有的纤维。
  萧左把视线投向墙壁,尹丽丽的身高差不多是165公分,穿上高跟鞋差不多170公分左右。萧左半蹲着身子,仔仔细细地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地打量着眼前的砖墙,然后伸出手指,摩擦着他眼前一块砖上用粉笔画出的白色娃娃笑脸。线条消失了,但白色并没有消失,下面露出的依旧是清晰的线条——不是粉笔而是油漆,萧左抹了抹它旁边的图画,却是地道的粉笔画,一擦便成了白色的一团。萧左推了推画着白色笑脸的那块砖头,后者纹丝不动,萧左又开始敲打它周围的几块砖头,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位于他左胸下方的一块砖头上。
  这块砖头和用油漆画着白色娃娃脸的砖头一样,与其他砖头相拼接的缝隙处并不平滑,干透了的灰色水泥,都从缝隙里不规则地凸出。
  12
  萧左爬出窗子。
  萧优紧紧拉着系在萧左腰间的绳子,紧张得满头大汗。
  “哥——你小心点!你到底要干什么呀?”
  萧左尽力探出身子,让自己的脚能够踩到窗户左侧固定管道的铆钉钢板上,虽然只能把脚尖放上去,但是人勉强还能站稳。
  他仔细地察看着管道周围,墙壁的外墙很粗糙,全是粗细不均的颗粒,萧左很快便有所发现,他找到了两样东西:几根白色的丝线,两根一米左右的长发。
  萧左带着他的战利品返回了走廊。
  “我想你那天晚上,真的看见了很关键的东西。”他对萧优说。
  “什么啊?”萧优满脸疑惑地看着堂兄手里的东西,“哥,你到底在做什么啊!事情不是已经了结了吗,那个程峰也已经被拘捕了,你还在找什么啊?”
  “了结?”萧左的嘴角浮出一丝笑意,“是该了结了——戴好你的眼镜,哥带你去看大结局。”
  萧左和萧优走进病房,他将一只玩具小猫放到任羽飞的床上,小猫一面叫着,一面竖直了尾巴,用头拱着任羽飞的身体,做出亲昵的动作。
  “和真猫简直一模一样啊!”萧左说着,露出赞叹的神色,“用这样的方式来叫人起床真是别有情趣。这是您得大奖的那款玩具吧?听说第一个模型完全是您自己亲手造出来的,芯片也是您自己安装的,真是有一双巧手啊!”
  “我妻子喜欢猫,但是她对猫毛过敏。”任羽飞随手拿起一张消毒纸巾,一面擦着“小猫”的身体,一面按下了它肚子上的一个按钮,小猫静止不动了,“这的确是我最完美的作品,我试验了很多次才成功,好几次都想把模型毁了。”
  “坚持到最后,总可以有完美的作品,但世界上永远不会有完美的人。”萧左叹了口气,“这会让你感到很失望吧?”
  任羽飞的眼神跳跃了一下,他警惕地看着萧左。
  “你是完美主义者,你苛求自己,也不允许自己的生活有任何瑕疵。所以当你发现你的妻子不那么完美的时候,不,你觉得她简直就是你的奇耻大辱时,你就决定把她毁掉,像毁掉你众多不满意的作品一样。”萧左一字一句地说道,“可惜她不是你的作品,一条命是不能反复重来的。”
  任羽飞的脸色变了:“你在胡说什么?杀她的人是程峰!”
  “你早就知道那件事,敲诈她的人不是程峰,是你。”
  萧左说道,“我去过现场,那些粉笔画都还在,这段时间都没有下雨,所以也就没有被冲刷掉——你最大的败笔就是这个。你妻子死的那天在下大雨,如果粉笔画是在那天之前画上去的,被雨水冲刷后就不该还这么完整。所以只会是在雨后画的,在尹丽丽死后,那条巷子根本就没人敢去,更别说是小孩子了。”
  任羽飞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完美主义者最爱犯这样的错误,他们总会考虑太多的细节。你之所以模仿小孩子画这些画,就是为了掩饰那块用白漆做过记号的砖头吧?之所以用白漆,一是为了醒目,一是因为你知道那天会下雨,你希望借助雨水冲走证据,但是却害怕雨水冲掉这个记号,因为这是你计划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萧左在自己胸前比划着,“那块砖头的高度刚好到你妻子的这个部位,也就是她中刀的地方。你是她最亲近的人,你熟悉她的身高,还有她每一双高跟鞋的高度。所以你计算得很准确,当尹丽丽推动这块砖头的时候,就启动了死亡机关,匕首弹出来,刺进她的心脏——安装这么个机关,对于一个玩具大师来说是小菜一碟吧?警察查到尹丽丽死前一直在打电话,那个人应该就是你吧?使用了变声器之类的设备不让她认出来,把她约到这个早就准备好的屠宰场来,找一个借口。比如说这是她放钱的方法……你装上摄像头,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控制之中——我想你的妻子到死也不知道,这个敲诈她和杀死她的人,就是你,她最爱的人,她最信任的人……”   “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有想象力的人!”任羽飞打断萧左,“请你出去,我不想忍受你的胡言乱语,如果你再不走,我就叫保安了!”
  “……在确认尹丽丽死后,你选择了一个绝对不会被怀疑的安全时间,开始扮演一个因联系不到妻子,而焦虑不安的丈夫。你四处‘寻找’妻子的踪迹,大雨之后,几乎没有人出门,更何况你精心选择的地方本来就偏僻。你来到了现场,你的妻子已经死了,你拆除了机关,用水泥把活动砖头重新砌好,然后在墙上画上粉笔画掩盖痕迹。
  “整个计划中最妙的就是那个白色的蝴蝶结,你在尹丽丽的脖子上系上蝴蝶结,在一般人看来这就是古怪的变态行为,但是它却可以起到不可思议的作用。造成这样一种假象:尹丽丽死的时候,凶手当时就在现场!你成功地用这种方式误导了所有人。做完这一切之后,你又继续去扮演你的角色,到处打电话,找人,直到警察通知你,然后你又扮演了一个悲痛欲绝的丈夫……
  “你为了找妻子而让公司蒙受了损失以至被开除,所以没有人怀疑这出苦肉计。为了安全起见,你每天都弄出怪声,让人以为你仍在伤心。你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可惜的是,却偏偏有人识破了你——那个电工李斌,他竟然在你妻子头七的那天,扮作你妻子的样子,穿一身白衣,爬进了你的家里……”
  任羽飞脸色卡白,冷汗蹭蹭地冒出来,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伤口疼痛难忍。他捂住了胸口,脸上的肌肉扭曲着。
  “那天萧优说她看见了白丝带,我本来以为是她眼花。那天吹的是东南风,所以同她看见白丝带飘在空中的状态是符合的,可后来她说白丝带缩回左边去了。这个又跟风向完全相反。如果不是有其他外力,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我刚想去看个究竟,就响起了音乐,当时我以为是有人无意把音乐声开大了,可是后来我想,不对啊!这栋楼上下的隔音效果不好,可是横向的隔音效果却还不错,所以我判断,那音乐其实根本不是从房间里传出来的,是在房间外!就在窗子外面!
  “那家伙放音乐,是为了掩饰他从管道跳到阳台上去的声音!之后不到一分钟,我就听到了你的惨叫声——因为,你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职业套裙的女人——你已经死了的妻子!出现在你眼前!你当时正在烧纸钱,被吓坏了吧?
  “我们赶到时,屋内很安静,不管我怎么拍门你都不回应。李斌的目的可不是无聊,也不是为了吓唬你,他是为了钱,他敲诈你,要你拿十万元作为封口费,你们忙着讨价还价。而我这个不受欢迎的却在外面急得跳脚,保安上来后,你不得已开了门,找了个理由来搪塞。后来,你怀疑我通过镜子看到了穿着白衣的李斌。所以第二天故意打碎东西引我们上来,让我们看到那个你用布偶做出来的假人。你这样煞费苦心,就是为了给杀人灭口铺路,不让人把你和李斌之死联系起来,考虑得真是非常周到啊!”
  任羽飞冷笑:“你糊涂了吧?李斌死的时候,我正在跳楼,你自己也在场!”
  “是啊!你当时又在演苦肉计呢!假装要跳楼,并设法让那条狗对着你狂叫,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你身上来,”萧左笑笑,“但这一次你不再是孤身作战了,因为一个人完成不了这个局,于是你有了一个同伙——梁志强!”
  “哈!”任羽飞干笑,“梁志强?我记得李斌死的时候,我正在跟姓梁的打架,好像还咬了他一口?”
  “你当然不会忘了,因为这也是你们精心安排的。你表现得越激烈越排斥,那么大家就更不会想到,你竟然会和这样一个人狼狈为奸。恰恰就是这个举动,把你和他都排除出了嫌疑人的范围。李斌死的时候你们都不在现场啊,又怎么会是凶手呢?大家会这么想,可是要杀一个人又何必要在现场呢?既然你已经用过一次机关,为什么不能再用一次呢?你本来就是一个设计机关的高手啊!”
  萧左一面说着,一面从兜里拿出了一大一小两块石头。他蹲下来,先在地上放了小石头,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大石头垒在小石头上。“和搭积木一样,维持暂时的平衡状态就好。没有外力的情况下,它就会一直静止。但是这个平衡很容易被破坏,”萧左向石头吹了口气,大石头便从小石头上滚落了下来,“假如李斌当时已经被打晕了,失去了知觉,只需要把李斌的身体放在这里,计算好头部和石头的距离,然后在小石头旁边安装一个定时装置。一点火药就可以保证,让这块大石头砸到李斌的头上,本来就不省人事的李斌,连吭都没吭一声就命丧黄泉了。不是大力士也能做到,很简单。这种原理在玩具设计里也经常会用到,不是吗?”
  “吭都没吭一声?我们可都听见了李斌在惨叫,你的记忆力未免太差了!”
  “亲眼看到的都未必是真的。更何况是听到的?我只听到了尖叫,但并不一定是李斌在尖叫。在现场放一支录音笔就搞定了,放在花丛里,放在草堆里,埋在土里,或者索性录音笔就是那个可以喷气的装置,在完成任务后就自动销毁。谁又能凭借那一声,就判断出尖叫的人是不是李斌呢?”萧左站起身来,“你做得很干净,可惜的是,你不能毁掉所有的证据。在你的窗外残留了一些白色衣物的纤维,而在李斌的工具箱里也有同样的东西,这说明李斌进过你的屋子。哦,顺便告诉你,警察已经申请到搜查令了,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查到更多的痕迹……”
  “那又怎样?不过是一个见财起意,心术不正的电工,偷偷溜进了我家里,很不幸我没有察觉到,”任羽飞的脸色难看,但却没有半分紧张,“我想这个并不违法吧?如果真查到他偷了我什么东西,警察也会把赃物交还给失主的,这是他们的义务,对吗?”
  “你不觉得自己已经越走越错,越陷越深了吗?你到现在还没发现,你从一开始就进了别人的圈套吗?”萧左愤怒地看着床上的那个人大叫着,任羽飞直接按下了护士传唤按键。
  “我到现在都还没搞懂你想说什么,我也不想再听了。”
  “是谁告诉你尹丽丽的秘密的?是梁志强对吗?他是为了报复!他故意引你入局的!他就是要利用尹丽丽之死,嫁祸给程峰。李斌和你都是他的棋子而已!你杀了尹丽丽,他便叫李斌来敲诈你,然后又来跟你谈合作!他先利用了李斌,然后又和你一起合谋害死了他,为的就是栽赃给程峰,一步一步机关算尽,你看不出来吗?你觉得自己会有好下场吗?你就这么心甘情愿被他控制?这就是你所谓的完美人生吗?”
  任羽飞用被子捂住了头。
  医生护士护工保安齐齐出动,把萧左拉出了病房。
  萧左郁闷地和萧优走出了医院大门,萧优从身上取下安装了摄像头的胸花:“其实他的表情已经承认了,可他的嘴实在太硬了。哥的推论很棒,可是再棒也只是推论,他只要打死不承认,也拿他没法子,表情要是也能作为证据就好了!”
  “废话!”萧左叹了口气,“要那样我何必跟他费那么多口舌?但愿他能醒悟过来去自首。”
  萧左想象着梁志强满腹怨气地蹲在监狱的某个角落,满脑子都是可怕的阴谋,而他实施阴谋的基础,全是人性的丑恶。没有这些丑恶,他也就不会成功,很不幸的,他成功了。
  “那现在怎么办?明知道是梁志强的阴谋,却没有办法给他定罪。”萧优哭丧着脸,“他还住在我们小区呢!想想都觉得疹得慌!”
  “还能怎么办呢?找警察啰。”萧左郁郁地说道。
  13
  又一辆搬家车停在了小区门口。
  程峰走进小区大门。
  围在车旁的人群,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们满脸忌惮地看着来人,一如之前他们看粱志强的眼神。
  程峰面带冷笑地抬头看了看梁志强所住的单元楼,巧的是,后者正趴在阳台上俯视下方,两人毫不相让地对视了几秒钟,直到程峰转过头,大步走进了另一个单元。
  穿着便衣的李龙杨和萧左站在不远处注视着这一幕。
  “你已经做得很好,只是我们的敌人太狡猾!”李龙杨拍了拍萧左的肩膀,“现在程峰被放出来了,这等于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失败了,所以他不会善罢甘休的,我相信他一定很快会再行动。”
  萧左叹了口气:“那个人很忍得,不一定会进圈套。”
  “程峰会逼他再行动的。他现在可是急着戴罪立功。”李龙杨咬了咬牙。
  搬家车开走了。
  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开,依稀听到他们在交头接耳,谈论着他们的恐惧,他们的担忧,他们的厌恶……无疑他们是好人,也许一辈子从未做过坏事,好人害怕坏人,坏人不该和好人住在一起——天经地义。
  萧左一时间有些恍惚,他似乎听到瓶子里的妖精在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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