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印第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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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明威是一位很有特点的作家。他提出“冰山原则”,认为“冰山运动之雄伟壮观,是因为它只有八分之一在水面上”。这个短篇小说里,大量的日常原生态式对话,让一群人浮现在生活的水面之上。小说有两条线索写出来,一条线索是明线,写少年尼莫初恋的破灭;另一条线索是暗线,写了美国白人对印第安人的种族歧视。作家写作时,就好像是用一个“切片机”,把那一小段时光“切”了出来,而这一小段时光实则交代了人物、事件的全部信息。那些看似零碎的对话,其实特别耐琢磨,因为日常的对话就是如此,有着大量的对已知信息的省略。海明威说“你可以略去你所知道的任何东西 , 这只会使你的冰山厚积起来”。一篇短短的文章所具有的广阔空间,一定是无限延展的想象所带来的。

  有一年过了独立纪念日(美国国庆日,日期为每年7月4日),尼克同乔·加纳一家子坐了大篷车,很晚才从镇上赶回家来,一路上碰到九个喝醉的印第安人。
  他记得有九个,因为乔·加纳在暮色中赶车时勒住了马,跳到路中,把一个印第安人拖出车辙。那印第安人脸朝下,趴在沙地上睡着了。乔把他拖到矮树丛里就回到车厢内。
  “光从镇子边到这里,”乔说,“算起来一共碰到九个人了。”
  “那些印第安人哪!”加纳太太说。
  尼克跟加纳家两个小子坐在后座上。他从后座上往外看看乔拖到路边的那个印第安人。
  “这人是比利·泰布肖吗?”卡尔问。
  “不是。”
  “看他的裤子,怪像比利的。”
  “所有的印第安人都穿一模一样的裤子。”
  “我根本没看见他,”弗兰克说,“我一样东西也没看见,爸已经跳到路上又回来了。我还以为他在打蛇呢。”
  “我看,今晚不少印第安人都打蛇呢。”乔·加纳说。
  “那些印第安人哪。”加纳太太说。
  他们一路赶着车,从公路干道上拐入上山的坡道。马拉车爬坡很费劲,小伙子们就下车步行。路面全是沙土。
  尼克从校舍旁的小山顶回头看看,只见普托斯基的灯火闪闪,隔着小特拉弗斯灣,对岸斯普林斯港也是灯火闪闪。他们又爬上大篷车。
  “他们应当在那段路面上铺些石子才是。”乔·加纳说。
  大篷车沿着林间那条路跑着。乔和太太紧靠着坐在前座,尼克坐在两个小伙子当中。那条路出了林子,进入一平空地。
  “爸就是在这儿压死臭鼬的。”
  “还要往前呢。”
  “在哪儿都一样,”乔头也不回地说,“在这儿压死臭鼬跟在那儿压死臭鼬还不都是一码事。”
  “昨晚我看见两只臭鼬。”尼克说。
  “哪儿?”
  “湖那边。它们正沿着湖滨寻找死鱼呢。”
  “没准儿是浣熊吧。”卡尔说。
  “是臭鼬。我想,我总认得出臭鼬吧。”
  “你应当认得出,”卡尔说,“你有个印第安女朋友嘛。”
  “别那样说话,卡尔。”加纳太太说。
  “唉,闻上去都一个味呢。”
  乔·加纳哈哈大笑了。
  “你别笑了,乔,”加纳太太说,“我决不准卡尔那样说话。”
  “你有没有印第安女朋友啊,尼基?”乔问,尼基是尼克的爱称。
  “没有。”
  “他有的,爸,”弗兰克说,“他的女朋友是普罗登斯·米切尔。”
  “她不是的。”
  “他天天都去看她。”
  “我没。”尼克坐在暗处里,夹在两个小伙子中间,听人家拿普罗登斯·米切尔打趣,心里感到大大高兴。“她不是我女朋友。”他说。
  “听他说的,”卡尔说,“我天天都看见他们在一块儿。”
  “卡尔找不到女朋友,”他母亲说,“连个印第安姊儿都没有。”
  卡尔一声不吭。
  “卡尔碰到姑娘就不行了。”弗兰克说。
  “你闭嘴。”
  “你这样蛮好,卡尔。”乔·加纳说。
  “女朋友对男人可没一点好处,瞧你爸。”
  “是啊,你就会这么说,”大篷车一颠,加纳太太顺势挨紧乔,“得了,你一生有过不少女朋友啦。”
  “我敢打赌,爸决不会有印第安女朋友。”
  “你可别这么想,”乔说,“你最好还是留神看着普罗迪,尼克。”普罗迪是普罗登斯的昵称。
  他妻子同他说了句悄悄话,他哈哈大笑。
  “你在笑什么啊?”弗兰克问。
  “你可别说,加纳。”他妻子警告说。
  “尼克尽管跟普罗登斯做朋友好了,”乔·加纳说,“我就娶了个好姑娘。”
  “那才像话。”加纳太太说。
  马在沙地里费劲地拉着车,乔在黑暗中伸出手扬扬鞭子。“走啊,好好拉车。明天你得拉更重的车呢。”
  大篷车一路颠簸不停,跑下长坡。到了农舍,大家都下了车。加纳太太打开门,到了屋里,手里拿着盏灯出来。卡尔和尼克把大篷车后面的货物卸下来。
  弗兰克坐在前座上,把车赶回牲口棚,归置好马。尼克走到台阶上,打开厨房门,加纳太太正在生炉子。她正往木柴上倒煤油,不由回过头来。
  “再见,加纳太太,”尼克说,“谢谢你们让我搭车。”
  “哎,什么话,尼基。”
  “我玩得很痛快。”
  “我们欢迎你来。你不留下吃饭吗?”
  “我还是走吧。我想爹大概在等着我呢。”
  “好吧,那就请便。请你把卡尔叫来好吗?”   “好。”
  “明天见,尼基。”
  “明天见,加纳太太。”
  尼克走出院子就直奔牲口棚,乔和弗兰克正在挤奶。
  “明天见,”尼克说,“我玩得痛快极了。”
  “明天见,尼克,”乔·加纳大声说,“你不留下吃饭吗?”
  “对,我不能留下了。请你转告卡尔,他妈妈叫他去。”
  “好,明天见。尼基。”
  尼克光着脚,在牲口棚下面草地间那条小路上走着。小路溜滑,光脚沾到露水凉丝丝的。他在草地尽头那边爬过篱笆,穿过一条峡谷,脚在沼泽泥浆里泡湿了,接着他就攀越过干燥的山毛榉树林,终于看见自己小屋里的灯光。
  他翻过篱笆,绕到前门廊上。他从窗口看见父亲正坐在桌前大灯光下看书。尼克开门进屋。
  “嘿,尼基,”父亲说,“今天玩得开心吗?”
  “我玩得痛快极了,爹。今年独立纪念日真带劲。”
  “你饿了吧?”
  “可不。”
  “你的鞋呢?”
  “我把鞋落在加纳家的大篷车上了。”
  “快到厨房里来。”
  尼克的父亲拿着灯走在头里。他站住揭开冰箱盖。尼克径自走进厨房。他父亲端来一个盘子,里面盛了一块冻鸡,再拿来一壶牛奶,把这些都放在他桌上,再放下灯。
  “还有些馅饼,”他说,“够了吗?”
  “妙极了。”他父亲在铺着油布的饭桌前一张椅子上坐下,厨房墙壁上就此映出他的巨大身影。
  “球赛哪队赢了?”
  “普托斯基队。五比三。”
  他父亲坐着看他吃,提着壶替他在杯里倒牛奶。尼克喝了奶,在餐巾上擦擦嘴。他父亲伸手到搁板上拿馅饼。他给尼克切了一大块。原来是越橘馅饼。
  “你干了些什么来着,爹?”
  “我早上去钓鱼。”
  “你钓到了什么?”
  “只有鲈鱼。”他父亲坐着看尼克吃饼。
  “你今天下午干了些什么?”尼克问。
  “我在印第安人营地附近散散步。”
  “你看见过什么人吗?”
  “印第安人全在镇上喝得烂醉。”
  “你一个人也没见到?”
  “我看见你朋友普罗迪了。”
  “她在哪儿?”
  “她跟弗兰克·沃希伯恩在林子里,我撞见他们,他们在一块儿好一阵子了。”他父亲没看着他。
  “他们在干什么?”
  “我没停下来细看。”
  “跟我说说他们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他父亲说。
  “你怎么知道是他们?”
  “我看见他们了。”
  “我还以为你说没看见他们呢。”
  “哎,对了,我看见他们了。”
  “是谁跟她在一块儿啊?”尼克问。
  “弗兰克·沃希伯恩。”
  “他们可——他们可——”
  “他们可什么啊?”
  “他们可开心?”
  “我想总开心吧。”
  他父亲起身离开桌边,走出厨房纱门。他回来一看,只见尼克眼巴巴看着盘子。原来他刚才在哭呢。
  “再吃些?”他父亲拿起刀來切馅饼。
  “不了。”尼克说。
  “你最好再吃一块。”
  “不了,我一点也不要了。”
  他父亲收拾了饭桌。
  “他们在树林里什么地方?”尼克问。
  “在营地后面。”尼克看着盘子。他父亲又说,“你最好去睡睡吧,尼克。”
  “好。”尼克进了房,脱了衣服,上了床。他听见父亲在起居室里走来走去。尼克躺在床上把脸蒙在枕头里。
  “我的心都碎了,”他想,“如果我这么难受,我的心一定碎了。”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父亲吹灭了灯,走进自己房里。他听见外面树林间刮起一阵风,感到这阵风凉飕飕地透过纱窗吹进屋来。他把脸蒙在枕头里躺了老半天,过了一会儿就忘了去想普罗登斯,终于睡着了。
  半夜醒来,听到屋外铁杉树林间的风声,湖里湖水的拍岸声,他又入睡了。
  早上,风大了,湖水高涨,漫到湖滨,他醒来老半天才想起自己的心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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