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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早年读过的一篇苏童的小说,小说结尾那个叫“榆”的少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推开人群在公路上狂奔起来,苏童写道:榆头戴孝布在公路上狂奔起来,远看很像一匹白鬃烈马。
我的许多年少时光里,也有类似这样的“白色”记忆。在那些遥远的白色印象里,有着一丝恐惧、梦幻以及一些不确定的事物。当然,这其中也洒着温暖、细碎的阳光。那阳光映照在往昔的河床上,是白色的。由于是白色,如今的我可以在上面任意图画着远去的景色——那些消逝又重现的风景。
白色在继续,也在悄然变化着。那些和少年“榆”相同的白色梦魇,已被时间之河悄然带走,早已不复存在。随之而来的是,白色的宁静、白色的包容、白色的力量和白色的无垠……
我在《像艳遇一样忧伤》之“断想篇”里,写过一条“又白又浅”的小巷,“我”每一次经过那里,总会感觉自己“浅”了一些又“白”了一点。就连一只小黑猫,在经过这条白色小巷之后,也悄然发生了变化:多年之后,一只面容熟悉的白猫挡住我的去路,跟我说,它就是当年常在这条浅白小巷出没时,与我撞见的小黑!
有人读出来了,这条我虚构的白色小巷,可以是一支歌,一首诗,一部电影,一个恋人……你恍然明白,正是因为你经历了这支歌,这首诗,这部电影或这个恋人之后,那些从前依附于其上的多余、不堪、重负、凌乱统统消失无影踪。你全身心变得洁净精微,自在轻盈!
一如老子说的:复归于无极,复归于朴,复归于婴儿。
“贲”卦在《易经》里是讲文饰之美的。而最高的文饰,乃不加修饰。所以,“贲”卦卦辞曰:白贲,无咎。
《道德经》说: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以此类推:大贲若白。
这样看来,老子也是白色的。
“白”有时候也是“无”。好比中国的山水画和一些优秀的诗歌、文学、艺术作品。在那些留白、无有之处,恰恰隐含着无数的可能与生机。这一切,留给读者美妙的思考空间,令读者产生无尽的想象。
而任何事物,如果失去了想象的可能,所有的一切都将失去意义。所以,“白”是一种智慧,更是一种境界,也是大自然里生生不息的希冀和奥秘之所在。
在秋天,果实累累、洒着欢乐笑声的时候,人们似乎都怀着不一样的复杂心情。既有成熟和收获的喜悦,也有离别和萧瑟的落寞。如卡夫卡所写:“像一条秋天的道路,还未来得及打扫干净,它又为干枯的树叶所覆盖。”
他试图想理清心里的一些烦乱,而这一切又接踵而来。但卡夫卡终究也是白色的,在他独一无二的文字叙述里,留给我们许多虽然残酷,但又洁白如雪的想象。
如今,若秋天过去了一半,人们便开始期盼下雪了。一想到雪,每个人心里就陡生洁白和温暖,脑海里会浮现:雪花、炉火、友人、老酒、欢乐、沉默、思念、腊梅、远方、六弦琴、冬青树……
这样看来,许多温暖,实际上是人们心头的念想和期盼。所以,默默地念想一个人是温暖的,长久的期盼一件事也是温暖的。
秋天,被收割了的广袤田野,依旧涌动着热情和生生不息。当你走出城市,迈步走向森林,迎向原野,耳旁是风的呼吸,而脚下的土地依然温热。如果一场大雪降临大地,无疑是上天的馈赠。
好雪片片,不落别处……温柔地下着,飞舞着,静静地覆盖着苍茫大地,洁白如诗,似乎也有乐音在流动。来年所有的希望和奇迹都在洁白的覆盖下蓬勃着、喜悦着、长成着,孤独而自由地歌唱着。
大贲若白,那些消逝又重现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