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档案馆走廊上的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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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这台木制织布机是和古时“予之废学、孟母引刀断其织”和“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木兰将军少女时代的那台是一样的。即使经过改良,大体也是差不多的,织出来的布一样的色泽朴实、花纹美丽、柔软透气、手感厚实,加工成床单衬衣别具风格,成为今天人们追逐的绿色时尚,在繁闹的都市里占有一席之地。
  但老照片上描述的年代应该是几十年前,农村温饱尚未解决。这位头戴黄围巾的妇女坐在纺花机与织布机前,“吱儿——砰嚓”,纺花机嗡嗡作响,风车摇转,掭子飞快旋动,洁白蓬松的棉花送进去,一匝匝线织了出来。上织布机后,手脚并用,将不同色线经过经纬编织,抽象图案重复平行,组成特有的节奏和韵律,如土地上排列整齐的麦穗群或盛开的油菜花。触摸着人们的视觉神经。
  所有这些是我想象的,我看到这位妇女在低着头,她没有看镜头,对于她而言,生计是第一位的,摆姿态是第二位。她在劳动,布增长一寸,离希望也越近:卖布的钱给孩子买个新课本,或者给家里那扇破旧的窗户新装一块玻璃了?
  我听到了剃刀穿过头发“嚓嚓”的声音,被旱烟呛住的咳嗽声,拉家常“哈哈”的大笑声。两位青年农民,惬意坐在板凳上。他们的身后,各站有一位神态专注的剃头匠,也是不看镜头的。对于他们而言,对付好眼前的头发是首要任务,旁边有围观者,其中有人在好奇探头看你,干燥的泥土地上,混杂着稻草、断枝、牛羊粪便以及剃下的碎发,中间火堆上“咕咚”烧着开水,阳光斑驳照着,似乎能看得见远处起伏的山峰,沉默的树丛以及烧荒飘荡出的烟尘,有人眯着眼,手叉进袖袋里。
  那位男子坐在草甸上,只有一张侧影,穿着褐色上装,右肩一大块蓝补丁,他手里拿着经过加工、泡制好的柳条,这应该是新柳吧,刚剥了绿皮,洁白细滑柔韧。仿佛还能闻见清新的苦味。他会进行挑——压——挑系列动作,将柳枝经纬交织,互相穿插掩映,完成不同的编织任务。“编筐编篓家家都有”,男子手中的柳筐已完成过半,我能感觉到他不久而至的喜悦。我也想起了过世几十年的后姥爷,他一辈子老实巴交,话也不愿多说一句,只喜欢坐在院子里,嘴里叼着旱烟袋,使劲扯动着柳枝上下飞舞,他用编出的大筐装草、装粮食,赶集,或者铺上稻草,把小时候的我装进去。一根扁担挑着晃着回家,而我则像只柔软的猫。蜷在里面酣然入睡。
  很久没有看到这个地方了,墙上挂着“发展生产、保障供给”或者“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空气中混杂着老式蛋糕、水果糖、烟酒、雪花膏与成撂布匹发出的味道,当然还能见到七色蜡笔与蓝黑墨水、桔子罐头和塑料梳子。
  这是我儿时对杂货店的全部记忆,玻璃柜里装着各种让我眼睛发亮的东西。我紧紧攥着姥姥给我的几分钱,跌跌撞撞走很远的路,去买一粒硬糖或者蜡笔,我记得那时的蜡笔很便宜,五分钱一小盒,只是,涂抹出来的颜色极不分明,色调几乎一样,咬牙切齿抹半天,也上不了多少色,这多少破坏了我的画家梦,因为我自小就认为自己是有着艺术天赋的,我画出来的马曾被人赞美:这条驴真好看啊!
  照片上有着两位售货员,他们正把顾客需要的东西摆出来。没人看镜头,他们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姥姥九十二岁时,我回了趟老家,那个依海傍山的小村庄,很快就走到了小时候看来很遥远的杂货店,买来山楂罐头,山楂被糖水泡着烂软酸甜,用汤勺一点点喂给老人,她很爱吃,这能让她从昏睡中清醒一会儿。小时候,我生病时,姥姥颠着小脚,走到杂货铺,给我买来罐头喂我,只是,那是菠萝味的。
  姥姥满头白发,一脸慈祥地对我微笑着。想起她我就浑身暖洋洋的,亲情是有温度的,是摄氏37度,最接近人体体温的。
  我看见了这两位老太太,一胖一瘦,一高一矮,她们互相依偎着,依着门。阳光打在门框上,也照在她们的脸上。她们朴实憨厚地微笑着,都穿着黑色斜襟布袄。这肯定是手工缝织的,机器做不出来,光是盘那一粒粒绊扣都是要下番工夫的。姥姥穿的就是这种袄,当然是自己做的,她手很巧,当姑娘时就因为勤劳手巧声震四方。
  两人整齐站着,并排着是四只棕子一样的小脚。这照片就叫《小脚老太》,对女性双脚进行残酷的刑罚,是从那个“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亡国之君风流才子李后主的妃子娘开始的,可笑而可恨地延续了千年。从四岁开始,脚骨都被勒断,整个脚足肌肉畸形地扭曲着,丑陋得触目惊人,真不知道美在哪里,走起路来更是艰难。我的姥姥,她身躯肥胖着,有一百五十多斤吧,而脚却只有四五岁孩子大,我看着她颠着小脚,走一步歇两脚喘气,就这样也得下地劳动、做饭、干活。千百年来女人痛苦的泪水该会填满好几个大海吧?感谢新社会,现在的女性不会再受那份罪了,一个个穿着三八三九的大鞋满世界疯跑。
  这是田间地头,一位头发整齐、衣着干净的年轻女子正在讲解计划生育国策,这是黑板上写的内容,周围男女老少的人群专注地听着,背后有隐约的树,似乎还有风。女子有一张美丽得近乎圣洁的面孔,圆脸庞上一双大眼睛清澈如水,该用一个字形容她?我和同事相视一笑,“纯”字脱口而出,今天物欲横流的社会,空气中充溢着功利和浮躁,这种纯美的脸已如琥珀般稀少。我们回头望着她,看了一眼,又一眼。
  这个狂热的年代,整个中国都在高烧中,持续了十年。照片摄于1968年8月。庆祝县革委会成立。主席像周围是四射的太阳光芒,下面戴着红袖箍挥舞红宝书蜂拥的人群。这样的像章,八十年代,光我们家就整理出好几大箱子,大的小的圆的方的,海锦的钢制的,各式各样,每一个上面的领袖都是神采奕奕,有段时间,他是在神坛上的,受到全中国人民的敬仰。一个史诗般的人物。他拥有巨大的贡献与威望,同时也应承担着不可推卸的错失。而到了今天,也依然有着光芒闪耀,只不过从神坛上走下来,而被看成一位杰出的人。
  这也是感情充沛挥撒的年代,1976年,全中国的人都处在哀伤中,这张照片的基调是灰黑色的,那是哀悼的人群深深低下的头和身上的衣服,还有白色的海洋,那是层叠的花圈,真实地记录了那一天,全县五十万军民悼念情景。他们低着头,看不见眼睛,但我能感觉每个人都在流泪,就像我小时候看到的真实场景,下着雨,所有人都没有打伞,任泪水与雨水纵横密布。泣不成声。
  后来几张照片的主角就由人换成物了,依次告诉大家甲骨档案、纸草档案、泥板档案、简牍与缣帛档案是什么,我看着这些照片。瞪大眼睛,希望能从里面看见过去岁月留下的痕迹。
  这就是照片档案的魅力。真实生动记载历史,传承文明,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与震撼。
  如果您有空,请抽出时间,到河南中牟县档案馆参观,然后在走廊上慢慢走走,您就会发现我描述的这几张老照片,也只是其中一部分。
  让人回味无穷的老照片!在县档案馆走廊上静静挂着,无言诉说岁月的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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