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五下午最后两节课照例是全校大扫除。
　　已是二月末，阳光灿烂，寒风却依旧肆虐，校园里巴巴地盼望着脱下冬衣的女生们忍不住对这鬼天气碎碎念。
　　劳动委员分配完任务后，被安排扫地的学生像捡了大便宜般兴冲冲抢扫帚，有的还不忘幸灾乐祸地祝福不幸被分去洗黑板的邻桌：“好好享受水的滋润吧。”意料之中地扭打一团，算是劳动前的热身。
　　自来水冰冷刺骨。习惯搞怪的男生夸张地嗷嗷直叫：“太冻手太冻手啦无良学校!”旁边的女生抛过去一个明确的白眼，勇敢地把手伸进水里搓抹布，又烫了手似的飞速抽回来，恨不得也嗷嗷叫几声。
　　抱着一堆资料表格经过的柳玄在心底小声抱怨：随便找个谁跟我换吧，我宁愿游泳也不愿去办公室!
　　班主任被招去开工作会议，临走把一堆未填写完的学籍档案交给柳玄。
　　“柳玄啊，人如其名，柔韧温和。”这是班主任向别人介绍得意弟子时的惯用语。她从未掉出过年级前五名，是老师的得力助手，与同学见面即使是擦肩而过也不忘微笑点头。像大多数优等生一样，柳玄波澜不惊地延续着她的优秀。
　　只有她自己，或许还有伍阳知道，做到面面俱到是多么辛苦。她并非生来如此优秀。她也和普通的学生一样，厌倦铺天盖地的试卷，和高三下学期教室里压抑得近乎停滞的空气，希望隔绝出一片与高考升学无关的空间，呼吸简单纯粹的空气。
　　哪怕是今天这样的大扫除，也能让她暂时忘却一切。谁知却连这片刻喘息的机会都要被剥夺。坐在教师办公室里填写学籍档案，想想自己的档案在六月之后会投进哪所大学就不免胆战心惊，柳玄有些懊恼地揉揉太阳穴。
　　走在回廊上柳玄还在想老师们都去开会，办公室会不会只有自己一个人。走到门口却看见有男生坐在靠窗的桌旁。
　　是同班的周游，面前是只字未写的白纸一张。
　　柳玄才想起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下午化学课，老师把段考试卷甩在讲台上就气势汹汹地开骂，从隔壁班的平均分高出一分到这样下去高考无望，桌子被愤怒的拳头擂得咚咚闷响，全班学生大气不敢出只盼着风暴快点过去。老师气得风度全无，“说话呀!怎么都哑巴啦!你们这样下去还有什么前途!”
　　“前途无量。”某个角落里传来这样淡淡的一句，却是石破天惊，引来哄堂大笑，盖过了老师气急败坏的咆哮：“周游你给我站出
　　来!”……迎着周游的眼睛，柳玄赶忙说：“你也在这里……”“写检讨”被及时掐住，柳玄忙不迭后悔。高中三年说过的话不过是“下周末的实践活动你参加吗”“你的团员证没交吧”，也许几个月后的暑假里，柳玄会想不起毕业照上的他叫什么名字。
　　坐到班主任的办公桌前，柳玄开始对付那堆枯燥的档案表格。
　　只有两个人的办公室里安静得有些尴尬。篮球撞击篮板的咚咚声从操场传来，挂钟的指针走得不急不徐。
　　也不知过了多久，表格已完成一大半。
　　“这样……有意思吗?”
　　“啊?”柳玄迟疑地抬头，猝不及防地迎上下午五时的阳光。微眯的双眼捕捉到对方陌生的轮廓。看不出表情，听不出语气，亦无法揣度心意。“你说什么?”她摆上惯常的淡然，被后来的他称作淡漠的表情。
　　“……我以为你知道。”
　　真的有些不解以至微愠了。像是赌气的孩子般，两人定定地望向对方，看谁先败下阵来。
　　却是柳玄先笑了。连她自己也不明原因。
　　那天，周游的检讨是她的口述他的笔录。
　　
　　二
　　
　　“你指什么?”填写表格，还是……我这种所谓优等生的生活?
　　“你终究也只是个普通女生，只是比别人格外要强。”突然软下来的语气，能不能称之为关怀，完全不像陌生人的对话。
　　多年后，柳玄回想起那个周五下午的办公室，还是会在心底默默叹息：原来除了伍阳，还有人能温和地看透自己。
　　关于那寥寥数语的对话，柳玄没有告诉伍阳，只是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发试卷时看一眼周游的成绩，在给别人写同学录时，特地看看他简单得有些冷漠的赠言，甚至偷偷记下他的个人主页。
　　妈妈是温婉贤良的女子，从不直接要求或是激励柳玄，只是在摆满可口饭菜的餐桌上装做不经意地提起同事的孩子已拿到出国签证，云云。柳玄也总是默默吃完饭，就走进书房，旋上把手。
　　妈妈临睡前总会轻敲房门，送来一杯热牛奶，“柳柳，早点休息。”柳玄明白母亲一片苦心。有时题目解不开，颓然举头，想想还有多少人和自己一样灯下苦读，委屈的酸楚就悄悄溢满了心房。困得不行也只有蹑手蹑脚摸黑去客厅给自己冲～杯咖啡。
　　柳玄习惯在凌晨发短信给伍阳：“早上好，晚安。”这样简单奇怪的句子从未变过。伍阳醒着的话也会回复：“柳柳，安，别太辛苦。”两人似乎累得只会说短句，但还是要紧紧握住彼此的联系。这两个女孩子，像是惺惺相惜的小兽。更多时候，伍阳在给这个外表光华的女孩一个出口。只有伍阳知道，柳玄的手心常年冰凉。
　　周末晚上，柳玄在解决掉最后一张理综卷后决定给自己放个小假。打开电脑，回了几封电邮，到贴吧逛了逛，决定去周游的主页看看。
　　干净简洁的页面，个人简介里也是一样的简单。这样的男生，应该四季穿白衬衫才好。柳玄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博客里却是有条有理，或长或短，常有更新。对于毕业班的学生来说算很勤奋了。一篇篇看过去，他的日记更像记事本。某日班级篮球赛失利，某日段考，厌恶的化学依旧厌恶。点开影评栏，不由想起老师评价他的文笔；一针见血的力度。他还转载了一些军械知识的帖子，柳玄每个字都认识却不知在讲什么。又去他链接的几个地址看看，居然是古典文学论坛。
　　真是个深邃的生物，神奇物种啊。柳玄对自己说。
　　
　　三
　　
　　三月。
　　仿佛脱掉冬衣就直接套上了单衣，伴随着天气浮躁起来的是毕业班学生的心。柳玄某日无意抬头，看见黑板右上角的高考倒计时，数字已向80逼近，细碎如针扎的紧迫感扎得头皮阵阵发麻。
　　Smell the flower(闻到花香)。英语老师在黑板上写下这个短语，让大家记住它的引申义是“忙里偷闲”。柳玄在笔记本上缓缓记下，有些无奈和疲乏。操场边被学姐戏称为开得像卫生纸的樱花，今年还是花朵繁复毫无风情。毕业班里流传着怪谈：哪年樱花开得旺，升学率就高。托您的福了。
　　体育课是班主任老吴倾听民众心声，大发善心给学生们保留的。赋闲已久的体育老师见到女生在操场上站好队，惊讶地挑起了眉毛，只好让学生先围操场跑几圈。
　　拉着伍阳的手跟随大队伍慢跑过花园时，柳玄惊喜地发现樱花树清瘦好多，开始有日剧里唯美的意昧。不乏皮肤干净美好的学妹在树下合影，或是怜爱地拾起粉嫩完好的花瓣。这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个春天，一丝怅惘掠过柳玄心头。
　　迎上伍阳会心的微笑，两人越跑越慢，看见队伍在视线尽头拐了弯，就往樱花树下赶，还不忘互相取笑“万年纯情女生情结”。
　　等树下学妹散尽，伍阳推了柳玄一把，“柳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