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一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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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乡有草,但没有草原,因此不养马,养的最多的是牛和羊。
  我的脑中没记住几首写马的诗词;看过的关于马的画,能叫出名字的不外乎《照夜白图》和徐悲鸿的《八骏图》;有关马的青铜器,我也只了解“马踏飞燕”……但这丝毫不影响我爱马,渴望马,一次又一次在梦里见到马。
  真实的马我只在小时候见过一次,那时我还是轻狂少年。
  那是极为普通的一天,我突然瞧见村东头的邻居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在宽不过五尺的土路上小跑着。马不肥不瘦,对于看惯了猪、羊、狗和牛的我来说,它堪称高头大马——耳如削竹,鬃如烈火,腿似用最好的金子打造而成,连关节的突起我都觉得完美至极。它走起路来轻似风,仿佛踏着某种神秘的节拍,动作俊逸优雅,毫无迟滞。我一时间想笑又想哭——没想到人世间还有如此神圣又壮美的生物。这匹马刹那间将这个普通的日子点亮了,我相信天阴下来它是日头,天黑下来它是月亮……因为,好的东西都是会发光的。我看呆了,忘了自己究竟要干何事。我原本是讨厌那个邻居的,他经常责骂自己的哑巴妻子。但这一刻连他也变得英武、好看了不少——不是人衬马,而是马衬人。我相信一个人一旦骑到马背上,他的身体里一定会产生一种向上升腾的变化,他会跟直立行走在地面上的那个“他”很不相同。
  我刚才一直没有写到这匹枣红马的眼睛。
  我觉得它的眼睛已经离开了它的肉身和那个逝去的日子,此时此刻正从各个方向瞅着我。它的眼眸清澈得像星星,明亮得像满月照临水上,硕大滚圆,湿漉漉的,瞳孔中透出纯真而又极其深邃——里面有火,催人振奋;里面有水,哀伤隐忍。我不知道火和水为何能够在马的眼睛里这样罕见地交融在一起。那是战士的眼,也是孩童的眼,或者是情人的眼、亲人的眼、精灵的眼……这样的眼,让我产生拥抱的冲动,让我想跃上马背在天地间驰骋。
  我深深地喜欢上了那匹马,这种喜欢可以视为一种初恋般的情愫。当时我尚是腼腆羞涩的孩子,加上我家跟那个邻居家矛盾深久,我没机会近距离去看看那匹马。它的毛发看起来像缎子一样光滑,让人想把脸贴上去。我甚至想象着,当我的泪珠滴上它的毛发,便会裹上一层油,怎么滚都不会渗进去,也不会越滚越小,更不会弄脏一点点儿。
  这个邻居是怎么牵来这匹马的?我不知道。
  这匹马的家乡在哪里?我不知道。
  ……
  但是,为什么当我远远地看到它的蹄子轻轻一点,我就感觉那一小块土地马上要涌出一片辽阔的草原来?它肯定不是从缠绕不清的山藤里走出来的,也不是从黄土里跳出来的,它是从茫茫草海里踏浪而来,草原养育了它,也洗礼了它。它是见识过“大海”的,那种“大海”不曾覆舟,却将它托举得犹如一个神。当它如浪头奔涌而来,万物为它低矮,众生为它安谧,天地间只有马蹄声,莲花朵朵隐现。这匹马身上携着什么样的传奇故事?我不知道。不过,当我独自一人经历着情绪上的起伏,一会儿想到各种冷兵器,一会儿想到白衣胜雪的侠客,一会儿想到某场惨烈的战役,一会儿想到某匹天马在天空之城里脱落了翅膀降临到地上等诸如此类的东西时,我会看到这匹枣红马。这些不着边际的瞎想,既让我兴奋,也叫我头疼——各种念头像风一般在我的脑袋里撞来撞去,令我不太安生,不太快活,不太像过去的轻狂少年。因为少了快马,这个少年的身体里出现了一个空洞,心里缺少了一角。
  我多么想洗干净自己的手,然后以手为梳,慢慢地梳理它披拂而下的马鬃。马鬃似流苏,马鬃似流火,当手指游移其上、潜行其中,内心会感到一种多么幸福的悸动?我多么想同它并辔而行,那是在经历了一次热血沸腾的狂奔之后,那是在我跟马交换了生命之后,那是在我分不清楚我是马、还是马是我之后。我们亲如兄弟,密如良友,并肩缓缓而行,看刚才从马腹下消逝的万物如何一一复现,看脑中的狂想如何变幻成清凉而宽阔的风。接着,我们去寻一片青草地,一汪清泉水,以草填饥,以泉解渴,领悟一颗躁动的心如何能得安好、得静穆,如何能在天地之间无羁无绊、轻快逍遥,即使一人一马也犹如千军万马,即使两手空空也感觉富足潇然。当它埋首在青青草地里,远处的落日渐渐碎成水滴。我会一直看着它,直到自己眼睛里也有水,也有雾。当它再次昂首,我会像个战友一样去拥抱它,俯首倾听它年轻身体里律动着的汗与铁、铁与沙、沙与血。
  我是如此渴望一匹马,可是连一次与它对视的机会都不可得,只能以种种痴心妄想来缓解内心的焦灼、苦闷和失落。这是一个孤单少年的隐秘心事,如同深夜里的春风那样怅惘。
  那时,我也不知道邻居打算将这匹枣红色马牵来作何用。当我看到他竟然以马当牛,在田里犁地播种时,我简直愤怒得想骂人,血涌上来,气得双颊发红。可是,我依然没勇气去堵住他不断发出粗鲁吆喝的嘴, 去夺走他手中冷硬的鞭子……我如鲠在喉,仿佛自己也受了委屈和欺辱,闷气充斥心间,找不到出口。
  我对不起这匹枣红马,对不起那个我神往已久的词——“快马轻裘”。
  大概在半年之后,这匹马不见了,无缘无故地不知去向。我沉默了很久,胡子长得飞快,喉结也急急地突出来。然后,我发现丢了一件宝贵的器皿,在梦里唱了一首不记得歌词、只记得旋律的歌,射出了一支红得如霞光的箭,却不知道它落在哪里……
  故乡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一匹马,青草依旧在,可是连牛和羊也少了。
  岁月倥偬,时间无言,蛰居在越来越拥挤的城市里,我始终没有忘记那匹枣红马,我把它放在心里,放在梦里。每当想起它,那一刻我就觉得自己依然是“快马轻裘”的少年,置身在辽阔的草原,感受着像马鬃一样起伏的风,聆听着擂鼓一般的蹄音,感觉到自己并没有跟大地、跟自然分离,而且越来越清晰地看到一双水和火神奇交融的眼睛,也越来越清晰地看到距离我最近的一个神圣不可忘怀的生灵。
  有一天,我将奔赴苍茫草原,去寻找少年时的一匹枣红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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