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地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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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门是木板的,好像有什么力量在推撞,一下两下地用力,发出“梆梆”的闷响。
  声响就是这么来的。
  言萧有点警觉地坐直,看关跃:“什么东西?”
  她的声音很低,像根弦瞬间绷紧,从慵懒散漫到全神戒备就是一秒钟的事。
  关跃还是第一次看她这样,没有直接回答,逗她似的,反问一句:“你觉得是什么东西?”
  言萧皱眉,这里是西北,天就要黑了,能有什么?狼?
  不对,风沙天气怎么可能有狼。言萧反应过来,眯眼看他:“关领队!”
  这三个字几乎说得一字一顿。
  “嗯?”关跃已经走到门口,手抓在门闩上,扭头看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言萧想说“你居然耍我”,可对着他这张脸,忽然就不想说了。
  关跃转身拉开门。
  一个老人一头冲进来,头上包着白头巾,脸上蒙着块水纱布,满身的沙子,顾不上别的,先关上门才抬头看人,伸手扯下脸上的布:“关领队?”
  关跃伸手扶了他一下:“路伯。”
  老人抹了把脸,看着他:“好久没见了,咋到我这里来了?”
  “经过这里,被风沙挡道,来避避风。”
  “那你记性可真好,就来过一回,还晓得路。”
  “比不上你,西北哪儿都熟悉。”
  路伯咧嘴笑,脸上皱纹一条条挤出来,转头看到了言萧,问:“你带来的?”
  关跃点头:“嗯,队友。”
  “哦,队友……”路伯喃喃重复了一句,把肩后背着的布包拿下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言萧坐在那里旁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老人刚才那句“队友”的语气有点意味深长。
  家里多了两个人好像对这位老人也没什么影响,他不多话,走到角落里起炉子点煤球,回头又从布包里拿东西,一包面粉,七七八八的小袋子,像是作料。
  看起来是准备做饭了。
  他忙他的,没有留人吃饭的意思。
  关跃似乎习惯他这态度了,手搭上门,看一眼言蕭:“我出去看看能不能走了。”
  言萧没搭话,看着他开门出去,从炕上站起来,摸了摸长裤口袋,没摸到什么,又去摸身上关跃那件皮衣的口袋,摸到了钱。
  里面有两张一百的,言萧先借来用了,抽出那两百,走到路伯身边,把钱按在炉子旁边的小桌上。
  路伯蹲在那里看炉火,看到钱,仰头看她:“咋?”
  “我们来的时候踹坏了你的门锁,又用了你的水,这是报酬。”
  从进门到现在,老人都不热情,言萧看得出来,也许是对他们擅闯不满。
  路伯半点不推辞,伸手把钱拿了过去,往兜里一揣,又抬头看她,歪着头瞅到她脖子那里有纱布:“哟,受伤啦?”
  他撑着膝盖站起来,从布包里拿出个袋子,抓了一把什么出来搁碗里,又从炉子上拎了刚烧沸的水浇上去,瞬间香气四溢。
  “喏,吃吧。”他把碗推到言萧跟前,拿了把勺子递过来。
  言萧拿了勺子坐下来,心想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吃到嘴里才发现他泡的是炒米,她是真饿了,很快就吃了一半。
  “好久没见过这样大的沙尘暴咯,也就去年给你们关领队领路的时候遇到过一回,不过那是在戈壁滩啊,哪像现在,平地上都有。”路伯嘀嘀咕咕地寒暄。
  言萧放下勺子:“领路?”
  “是啊,去年他来请我做向导,要我带他去几个地方……哦,现在那里头的其中一个,肯定就是你们考古队在的地儿了呗。”
  难怪关跃说他对西北哪儿都熟。
  可是他自己不是跟活地图似的,都能凭空默想路线了,还需要别人带路?
  “什么地方这么隐蔽?”
  “什么地儿?”路伯笑着咳了一声,“墓地,古墓的地儿。”
  言萧心里一下就明白了,关跃当时找的是古墓,那看来队里正在发掘的就是个古墓了,那玉璜应该也是从那古墓里发掘出来的,难怪符合鬼货的特征。
  难道小板寸说的宝贝就在那儿?
  她想了想,又问:“他一个人能来找古墓?”
  “当然是他一个人,就他一个人来找我的嘛。”
  言萧更意外了,他一个人居然能找到一座古墓?又是一个人组建了这支考古队,还真是让人没想到。
  “关领队可不是普通人……”路伯转头看她,嘿嘿直笑,手一抬,竖了个拇指。
  言萧不太明白他这是在夸关跃的什么,考古能力还是领队能力?
  说实在的,这老头自己给人的感觉也很古怪,神神道道似的。
  外面忽然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像有风卷过去,带着什么砸到了墙上和地上。
  路伯低头鼓捣着煤炉,头也不抬地说:“风过去啦,沙去别处了。”
  言萧推开碗跟他道了声谢,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
  天黑下去了,她眯着眼睛抬头看,空气里还有浮尘,整个天和地都连在一起,模糊里透着混沌的暗黄。
  她把关跃的皮衣穿在身上,往上一提,领口裹住脸,垂着头往前走。
  窑洞地势低,往上走一段才到地面,后面全是大片的林子,言萧边走边猜想,路伯的本职工作可能是个护林人。
  风小了一些,但落脚的地方到处是沙子,仍旧会被吹起来往人身上砸。
  她捂着口鼻一步步走回到之前的路面上,没看到车,马路被一层沙子覆盖,停车的地方有道长长的痕迹。
  言萧顺着那痕迹一直走,终于看到了车,毕竟是轻便的跑车款,在强风面前不算什么,早就被推去了马路对面,车身歪着,一半还在路面上,另一半陷进路边的沟壑里,看起来随时都可能倾翻。
  车身上残留着很多沙子的痕迹,关跃站在车后面,低着头,黑暗里只看得见一个黑漆漆的头顶。言萧走近了,发现他一只手捂着口鼻,一只手在车上拨动,沙子成片地滑下去,窸窸窣窣地响。   言萧想绕到倾斜的驾驶座那边看看情况,脚踩进沙里,一软就摔下了去,膝盖磕到块石子,疼得皱起了眉。
  她刚要爬起来,一只手伸过来,抓着她胳膊把她拉起来。男人高大的身影站在她面前,在风里压着的声音比平常更低沉:“你不会叫吗?”
  言萧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摔倒了都不吭一声?”关跃握着她胳膊没松,把她往旁边推了推。
  她刚才的位置有点危险,天黑,又有浮尘,很难看清楚。他正准备过来拉车门,要是没注意到,车门一开就会撞到她头上。
  言萧可不知道这些。
  她看着关跃拉开车门,低头进去。她往车上一靠,收紧下巴,忽然嘴唇一张,叫了一声:“啊……”
  不高不低的一声,顺着风送出去,往车里钻,像也成了沙,从耳廓边上拂过去,摩挲出一阵暧昧。
  关跃从车里出来,站直,身躯在风里像一张绷紧的凛凛的弓。
  他的脸朝着言萧的方向:“你这是什么意思?”
  言萧抱起胳膊:“不是你让我叫的吗?”
  关跃嘴里发出一声冷笑:“我让你这么叫了?”
  “那该怎么叫,要不你教教我?”
  他倏然沉默。
  周围的风越发地小了,黑暗里空无一人的马路就像另一个世界,一点声响也没有。
  言萧看着关跃,他沉默的时候有种慑人的气场,因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又忽然动了,低头进了车里,车前灯忽然亮了起来。眼前忽然出现强烈的灯光,一时间无法适应,言萧不禁拿手遮了一下。
  关跃出来,握住她胳膊把她推进车里:“你来开,我去后面推。”
  车门被他用力地关上,他大步走去了车后面。
  言萧坐在倾斜的车里,身体也是倾斜的,握住方向盘,拧下车钥匙,车发动起来的声音把人一秒拉回现实。
  油门踩下去,车轮在沙子里打滑,好几次都有种车要翻过去的感觉,但言萧坐得很稳,到最后被弄得火气上来了,一咬牙,把油门直踩到底,方向盘往右狠打。
  眼睛往后視镜里看,灯光只能照到关跃的一条手臂,袖子捋上去了,那条胳膊在使力,肌肉的线条绷起来,没有一处是多余。
  她无意识地咬了一下唇,踩油门的脚越发用力,车终于艰难地爬上正道,往前冲出去一段,停住。
  很诡异地,天上居然露出了月亮,虽然模糊朦胧得像个影子。
  关跃在往这里走,言萧主动挪到了副驾驶座上,这地方她不熟,没必要逞能。
  座位上放着她的包,她找出钱包,扯了两张红票子塞回身上的皮衣口袋里。
  关跃一上车就看到她的动作:“怎么?”
  “还你钱。”
  “什么钱?”
  “给路伯的钱。”
  关跃顿时就明白了:“没必要,你不必给他钱,以前没少给他好处,不然我不会来这儿。”
  “之前?你是说他给你做向导的时候?”
  关跃拧钥匙的手顿了一下:“他跟你说了?”
  “说了。”
  “还说了什么?”
  言萧想起路伯那神神道道的口气,故意问:“怎么,他应该跟我说什么吗?”
  关跃看她一眼:“没事儿。”转头专心开车。
  言萧越发看清楚了,别想从他嘴里问出什么,除非他想让你知道。
  第17章
  返回到主干道上,能明显看到沙尘暴破坏的痕迹,路面上都是沙子,到处是折断的树木,月光寡淡,照下来形成一幅浑浊又破败的景象。
  车在这种路上注定开不快,但关跃开得不慢,不仅不慢还很顺畅,除了偶尔的颠簸,大多数时候很稳。
  言萧之前受了点罪,上了车疲乏感一下子涌上来,很快就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安静得出奇,她先看到外面明亮的车灯,脑子空白了一秒,转头看见男人深刻的侧脸,才想起自己在哪里。
  往窗外看,月亮隐下去了,没看到路,只看到连绵起伏的山丘,像用水墨泼出来的,黑乎乎的连成一片。
  没有建筑,没有树木,也没有生气,应该是进无人区了。
  开了半个小时左右,关跃手里的方向盘转向,车速减缓,离开了公路。路面不再平坦,车开过去颠簸摇晃,能感觉出轮胎下全是沙石。
  言萧颠得难受,蹙着眉往外看,声音一沉:“那是什么?”
  关跃稳着方向盘,顺着她的视线往外望,远远地,一片黑黢黢的坡地下面,亮着一丛火光。
  他把车停下来,关了车灯,颠簸停止了,言萧眯起双眼,黑暗里看得更清楚,那的确是火光,隐约还有扭曲的人影。
  紧接着那火光就灭了。
  关跃降下车窗,风灌进来,带来轻微细碎的声响,夹杂着脚步声响,言萧几乎要屏住呼吸。
  没多久,声响渐渐清晰,脚步在接近。关跃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猛地又按亮车灯,强光唰地打出去,照出车前方的两道人影,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前面的那个手里举着把洛阳铲,瞪着圆圆的双眼,僵着身体,像被定了身一样。
  言萧松了口气。
  前面的人影一下活了:“言姐!关队!嘿,吓死我们了!”
  是石中舟,他一边说一边把洛阳铲放下去。
  关跃开门下车:“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也刚到一会儿。信号没了,怕跟你们失联,就决定在这里等你们,要接着走吗?”
  关跃想了一下:“不走了,休整一下,等天亮了再走。”
  “行。”
  言萧下了车,王传学已经主动在前面打头领路了。
  跟着他到了之前看到火光的地方,风没了,言萧发现这块坡地正好背风。
  王传学把火又点起来,言萧才发现他们刚才是在煮东西,铁条支的吊锅悬在火上,里面“咕噜咕噜”地冒着泡,传出一阵泡面的味道。   “你们连这都有?”她在旁边坐下来。
  “言姐没听说过吗?每个考古人都是野外生存小能手啊,还好我们在路上买够了东西。”王传学一边说一边捞了碗面递给她。
  言萧摆摆手,她在路伯那里吃了点东西,就不觉得饿了。
  王传学又把面递给关跃,他接了,坐得很远,跟言萧离了有五六米,对着风口,面的热气被风吹得摆舞成一阵烟影。
  石中舟从车上抱了睡袋过来,红黄蓝黑四个颜色,王传学举着手机灯在那儿照,把黄的拿了过去:“这是我的,别搞错了。”
  石中舟自己拿了蓝的,把黑的那个给关跃,然后送了红的过来给言萧。
  言萧接过来看了两眼,放在脚边。
  坡地像个避风港,几个人吃完了东西,省着水简单洗漱了一下,石中舟最先倒下去,裹着睡袋在地上拱了拱:“真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啊,我为考古事业奉献青春,骄傲骄傲。”
  王传学在旁边寒碜他:“你的青春不值钱,考古事业并不需要。”
  两个人吵吵闹闹着,本来空旷的无人区也有了点生气。
  言萧走开,坐在远处吹了会儿风,剛睡醒的疲软就没了,一转头,正好看到关跃拿着睡袋去了石中舟旁边。
  她蹭了一下脚下的尘沙,站起来往那里走。
  关跃只感觉身边有人影闪了一下,转过头就见言萧拿着睡袋在他旁边躺了下来。
  他本来在最外面,现在言萧成了最外侧的了,准备起来换个位置,言萧说:“我不习惯被夹在中间睡,就这样。”
  关跃没说什么,躺了回去。
  王传学在另一头叹气:“可惜啊言姐,本来要是天气好,还能看见满天星斗,咱西北的星空那可是一绝啊,你没见到太可惜了。”
  言萧说:“星星嘛,不都一样,怎么就成一绝了?”
  “不一样不一样,躺在西北的大地上看星星会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任他历史变迁,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我还山也还是那座山呢!”石中舟呛他。
  言萧失笑:“你还挺感性。”
  王传学嘿嘿笑:“都怪这场沙尘暴,哎,你们说古代有沙尘暴吗?”
  没人接话,好像没人回答得上来这个问题。
  不都说沙尘暴是因为环境恶化造成的吗?照理说,古代的生态环境应该比现在好很多吧。
  安静了一会儿,言萧开了口:“有。历史上有很多记载,汉成帝的时候外戚专权,西北云气赤黄,四塞天下,大臣借这个说是上天发怒,吓得皇舅马上就请辞了。其实就是沙尘暴;晋惠帝的时候,在甘肃也有过一次;不过最有名的,是刘邦被项羽围困那次,《史记》说大风从西北而起,折木发屋,扬沙石,楚军大乱,刘邦这才跑出了包围圈,后来写出了那首著名的‘大风起兮云飞扬’。”
  要不是这里没信号,王传学都要怀疑她是上网查的了,不禁敬佩道:“言姐连这些都记得?”
  “看得多了就记住了。”
  石中舟也吃惊:“这得看多少啊,简直是倒背如流啊,言姐不会是打小在历史里泡大的吧?难怪这么年轻就能做鉴定师。”
  言萧没说话,毕竟她的童年跟别人不太一样,别人可能有玩具有游乐场,她的就是铺天盖地的历史书籍。
  不懂事的时候也曾让家长讲过故事,但她的养父讲出口的依然是晦涩的历史典故。
  后来就用不着他说了,因为她自己会看了,就连很多生僻的古文字都能看懂。
  这些东西平时不觉得,真到用的时候发现早就植根在脑子里了。
  纷纷乱乱回想了一点往事,她回了神,脸一偏,黑暗里隐约看到关跃的脸,朝着她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在看她,也不知道看多久了,又或者只是睡着了。
  渐渐地,王传学跟石中舟都没了声音,没多久,他们的鼾声就传出来了。
  言萧翻了个身,钻出睡袋,轻手轻脚地走远。
  她想小解,一路没有厕所,已经忍了很久了。
  一直走过了停车的地方,车身挡着躺着的三个男人,她远远找了个角落,解开裤腰上的纽扣,蹲下去。
  风大了,呜呜作响,夜里的无人区有点瘆人。
  很快解决完,言萧往回走,到了车旁边,刚绕过去,一眼看到个黑黢黢的人影,吓了一跳,等看清了轮廓才放松:“你什么时候来的?”
  关跃动了一下,说:“刚刚。”他一路跟到这里,猜到了她想干什么就停下了:“下次出来请你说一声,别单独行动。”
  “怎么,担心我的安全?”
  “保障队员安全本来就是领队的责任。”
  言萧长长地“哦”了一声,走过去,脚一踮,贴在他耳边:“所以我是你的责任了。”
  关跃现在已经习惯她随时随地的调侃了,站着没动,只有耳廓那块残留着她的温热,被冷风一点点刮去。
  言萧自己走开了,去车后面开了后备厢,说:“我现在向你报备,我要换一下衣服。”
  他看了眼:“非要换?”
  “不换我难受。”
  关跃一只手收进口袋,看她拿着衣服进了车里,等了片刻,眼光无意间扫过去,一闪而过的白,是女人的后背,其余藏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那一片隐约的白,连着一截手臂,隔着车窗舒展,莲藕一样。
  他背过身,望着起伏的远山。
  风似乎更大了,甚至有点喧嚣。
  过了一会儿,一只手在他肩后拍了一下,言萧把他的皮衣递过来:“好了。”
  关跃接过来往回走。
  言萧走在他旁边,他注意到她身上换了件合身的衬衣,把胸和腰都衬了出来,夜色里勾画出饱满流畅的曲线,风掀过来,她的头发被吹散,脚下像猫一样轻。
  身上没了那件皮衣,一下就感觉到了夜间的凉意,言萧一路抱着胳膊,回到坡下,钻进了睡袋才好受点。
  关跃躺下的时候以为她已经睡了,刚合上眼,听到她的声音:“这是谁的?”   他睁开眼:“什么谁的?”
  言萧扯了一下身下的睡袋:“这个,是谁的?”
  “队里的。”
  “我知道,但是你们都各用各的,所以这个肯定也是某个人专用的。”黑暗里,女人的脸在睡袋里露出一半,眼里沉着光,她说,“我觉得是个女人。”
  关跃语调扬起了些:“你觉得?”
  “女人的直觉。”
  他说:“队里有女队员,很奇怪?”
  “不奇怪,我也是女队员。”
  “你?”关跃想说她不一样,开了个头,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我怎么?”言萧追问。
  离得太近,呼吸直接拂到脸上,像羽毛刮过去。
  “刺啦”一声,睡袋的拉链被关跃拉了起来,他从牙关里挤出三个字:“没什么。”
  言萧看着他,他的身体横陈在黑暗里,能感觉到男人身上那股子独有的气息,火热,却又强硬。
  那身体翻了个身,背过去了。
  第18章
  早上,言萧是被冻醒的。
  钻出睡袋,她看到头边放着新的牙刷毛巾,两瓶矿泉水和一袋面包。
  她坐起来搓了一下胳膊,看一眼身边,三个男人早就起来了。
  石中舟在停车的地方朝她挥手:“言姐,就等你了。”
  言萧在杭州时也是个讲究的人,典型的职场精英,活得忙碌,但也精致,每天工作前必然要精心打扮,外人面前不会容许自己有半分瑕疵。
  可是到了这种地方,想讲究也讲究不起来,三个大男人等着你,再讲究可就是矫情了。
  她爬起来,拿了毛巾牙刷迅速洗漱,无人区里的风一吹过来,沙子就往脸上拍,只能要多快有多快,感觉自己在拍荒野求生似的。
  洗漱完,拆开面包吃了几口就觉得饱了,她把包装扎好收在包里,看一眼时间,前后也就用了十来分钟。
  关跃站在后备厢那里,她走过去时,正好看到他把她的行李拿出来递给王传学,王传学提去前面放进越野车里。
  “这是干什么?”
  他说:“有备无患。”
  言萧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关跃指了一下她的车:“你这车底盘太低,不知道能在这种路上开多久,随时都有可能要换车。”
  当时在西安叫她一起上路不是没道理的。
  言萧明白了,这种地方她没有经验,他的地盘,只能听他的。
  上路的时候风停了,天还是阴的,但空气里的浮尘少了,眼睛能看出去很远,近处都是黄土沙石,远处是一片茫茫的戈壁。
  越野车在这种地方如鱼得水,言萧的这辆跑车的确难开,磕磕巴巴的,平地上轻便如游龙,到了这条道上就成了缓慢蠕动的蚯蚓,足足落后了一大截。
  开了两个多小时,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进入腹地,两边有风化的土丘夹道,道路变窄,沙砾遍布,更加难行。
  车肚子下面开始发出一阵阵“咔啦啦”的声响。
  言萧正觉得不妙,车猛地一颤,熄了火。
  关跃推门下去,绕着车走了一圈,如果再往前开,整辆车都要报废了。他拉开言萧这边的车门:“下来。”
  前面的越野车也停了,石中舟和王传学小跑着过来看了看。
  “真可惜,就这段路最难走,能熬過去就能开到队里了。”
  关跃甩上车门:“算了,换车吧。”
  言萧下车,看了看车底盘:“这地方能有人过来拖车?”
  “没事儿,我叫人过来处理。”关跃掏出手机,走远点试了试信号,拨了个号码。
  言萧只听见他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听起来却好像不是找的什么工作人员,倒像是找的私人,看来他在这里门路挺广,她没在意。
  很快他就挂断了:“行了,走吧。”
  言萧跟着他们朝越野车走,还没到,前方尘烟滚滚,有辆车沿着窄道冲过来,“嘎吱”一声刹住。
  那是一辆军绿色吉普,狂野彪悍,停下来的同时车门就开了,四五个男人从里面跳出来。
  言萧还没看清,就被关跃推到后面,王传学和石中舟一左一右挡住她。
  这阵仗明显不对。
  打头的两个男人围着越野车看了看,回头叫:“丁哥,是考古队的没错。”
  被叫作丁哥的人从后面走了出来,身上裹着件风衣,吊梢眼,脸上有疤,张嘴问:“你们领队呢?”
  关跃走出去。
  丁哥上下打量他:“你就是那个姓关的啊,咱不废话,我在这儿等了两天了,有备而来,你就别想着反抗了,东西老老实实地交出来吧。”
  关跃一只手插进口袋,问:“什么东西?”
  “少装蒜,你从我朱哥手里夺回去的东西。”
  石中舟当场骂了句脏话,真的是千古奇闻,偷了东西还好意思再回来抢,朱矛又刷新了他的三观。
  丁哥听到了,以为是骂自己,目露凶光,回头使了个眼色。
  两个人过来抓石中舟,关跃一脚踹倒一个,手一抽出就精准地扣住另一个的脖子摔了出去,抬头时脸上有了狠色:“考古队的文物你们也敢抢?”
  丁哥严肃了,手一挥,后面的几个人返身回了吉普上,再出来的时候,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柄半米长的砍刀。
  “兄弟,我知道你有点门路,身手不错,朱哥都跟我说过。但我也说了,咱是有备而来,真动了手,你可能没事儿,但你后面那几个……”丁哥踮着脚伸长脖子,瞄到了言萧,“哟,还有个女人,自己掂量吧。”
  关跃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丁哥以为他是妥协了,拍拍手说:“去搜他们的车。”
  两个人听指挥爬上了越野车,一通翻找,连车座底下都找了,一无所获,空着手钻出来。
  丁哥眉心拧成“川”字,指指红色小轿车:“那辆车也去搜一下。”
  那两个人又拖着刀往那儿走,丁哥忽然朝言萧看了一眼,发现她手里紧紧抱着个背包,马上改了主意:“不,先去搜那个女人的包。”   关跃脚下走了半步,把言萧挡严实了,眼睛盯着快接近的两个人,垂着的手指忽然被捏了一下,他回头,言萧轻描淡写地冲他递了个眼色。
  那两个人过来的时候还挺忌惮关跃,从侧面绕过来,迅速抢了言萧的包过去,眼里防着他,站得老远。
  言萧说:“讲点道义,要什么就找什么,我自己的东西你们别动。”
  她没说错,这路上还真不太平,所以真遇上了反倒没有慌乱。
  丁哥听了这话笑了:“这娘们儿是个上道的,听到没有,别动她的东西。”
  两个人像模像样地答应了,一打开包就瞧见女人用的卫生棉,贱笑着翻找,哪儿也没放过,就差把里子划开看了,还是没找到玉璜,最后眼巴巴地盯着钱包看了半天,到底还是把包还了回来。
  关跃瞄一眼言萧,握着的手松开了。
  丁哥不耐烦了:“肯定就在你们身上,交出来吧,别真逼我动手,这种地方,真弄个半死不活的,连救都没地方救,你们可得想清楚了。”
  关跃沉默片刻,像是真在思考,忽然说:“行,我让他们拿给你。”
  丁哥得意地一拍大腿:“早这样不就完了?”
  关跃回头,声音压得极低:“还记得我带你们走过的那条路吗?”
  石中舟和王传学一起点头。
  “这里你们比他们熟,好好利用。”
  言萧看着他们,短短的两句话,很快就说完了。
  关跃转回去:“小石、小王,拿给他们吧。”
  石中舟跟王传学垂着头去了越野车上,丁哥一看就瞪之前搜车的两个人,这不明摆着东西还在车上吗!
  就这一眨眼的工夫,忽然听到车发动的声音,转头就看见越野车冲了出去,险险地擦过吉普,像一匹脱缰的野马。
  丁哥一下回了神:“嘿,想跑!”
  一群人下意识跟着车去追,追出去十来米,知道追不上了,停下一扭头,姓关的连那个女人也跑不见了。
  “呵,跑得比兔子还快!”
  “老大,追谁?”
  丁哥没有半点犹豫:“追越野车,把朱哥要的东西抢回来要紧!”
  众人爬上车,军绿吉普疯狂地追了出去,扫起一阵尘烟。
  关跃从土丘后面站直,手里还紧抓着言萧的手腕,拽着就走。
  言萧刚才被他拉着跑得太快,现在还在喘气,又被拽了出去,跟不上他的步伐,差点摔一跤。她用力甩了甩手腕,终于甩开了他的手。
  关跃回头:“东西呢?”
  言萧缓了口气:“什么东西?”
  “玉璜。”
  “收着呢。”
  “收在哪儿了?”
  言萧看着他:“你不是交给我保管了吗,怎么,又不放心了?”
  关跃很认真:“我没跟你开玩笑,这东西非常重要。”
  “多重要?”
  “比你想象的重要。”
  言萧继续往前走:“哦,我也没开玩笑,真的收起来了。”
  “到底收哪儿了?”
  她停下,目光转回他脸上:“你一定要知道?”
  關跃压着耐心:“你说呢?”
  言萧点头,把包往肩头一搭,开始解衬衫纽扣。
  解到第二颗的时候,大片雪白的皮肤就露了出来,关跃脸阴沉下来:“你干什么?”
  言萧眉头一挑:“我干什么?我能干什么?难道这种时候我还能对你怎么样?”
  一连三个问题砸过来,她就像瞬间占据了高地,关跃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言萧就在他的眼神里一连解了四颗纽扣,露出内衣,黑色的手工刺绣内衣,覆盖在两团浑圆上,神秘的黑包裹着诱人的白,边沿钩花像延伸出来的藤蔓,缠绕人的视线。
  她的手指伸进中间那道深深的沟里,拿出来,指尖夹着被布包裹的东西,拨开,露出两节叠在一起的玉璜,薄薄的透着温润。
  “放心了吗?”
  关跃垂眼,脚下走开一步,脸偏了过去:“把衣服穿好。”
  言萧扣回纽扣,好笑地看一眼他的侧脸。
  关跃没看她:“走,别耽误时间。”
  天上终于露了丝阳光,不烈,泛着白,应该快到中午了。
  言萧跟着关跃,用脚行走在这片无人的荒漠里。
  路不好走,需要一直低头看着脚下,开始还好,走久了就感到了疲惫。
  言萧手里拎着早上没用完的半瓶矿泉水,现在喝得只剩几口。
  走到一个上坡,关跃回头看了一眼,言萧的额头上出了汗,被阳光照着泛出了光。他走回去,接了她肩上的包,顺手握住她胳膊往上拉了一段。
  言萧一把抓住他的臂弯,抓到一片硬实:“慢点。”
  关跃停了下来:“歇会儿吧。”
  言萧如释重负,一坐下就拧开矿泉水喝了两口,递给他。
  关跃原地坐下:“不用。”
  “怎么,嫌我脏?”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关跃眼神在她身上停留,她是明知故问。
  言萧手一送,把瓶嘴对住他的唇,直接掀了瓶底,最后一口水灌进了他口中:“让你喝就喝,这地方谁垮了都不行。”
  理由很充分,关跃抹了一下下巴,对上她的视线,水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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