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是个在外面疯到不知道回家的野孩子。我永远不明白，在外面玩得好好的，为什么一定要回家吃饭？为此，还曾讨过妈妈一顿打。妈妈从来不会在旁人面前责罚我，有什么事回家再说。那一次她连续几次唤我回去吃饭，我的响应总是“马上好”。她最后一次出现时态度仍是如此的和颜悦色，以至让我完全地失去了警觉，等玩伴们全作鸟兽散了，我才发现事情大了，妈妈的叫唤已遥远到好似前世的记忆了，想也知道回去一定是凶多吉少。唉！家可真是个令人生畏的地方。
　　读小四时，班上要好的同学约我到她家吃“拜拜”，这是台湾本地人的习俗，村落间隔几年轮一次酬神大请客。这对我们这些眷村长大的孩子来说，可真是稀罕景，再加上她绘声绘色地把那庙会场景说得跟乐园似的，我自然心动了，于是禀报母亲中饭不回去吃了、晚饭也不回去吃了。中午半天课一结束，便和好朋友“长征”回她家去了。
　　哇！她家真是远，远到早已超过我平日的活动范围。到了她家，典型的三合院房舍，大人忙着晚上宴客的事，不仅没空搭理我们，甚至神色间还有些烦厌，这和我带同学回家时妈妈那股热情真有天壤之别。接着她带我走进屋里，没点灯的厢房，即便是正午也黑咕隆咚的有些鬼魅。好容易摸索到厨房，一屋子食材却没一样可吃的，最后找到两个碗，盛了些冷饭，夹了两块红烧肉，便蹲坐在门阶上吃将起来。
　　她大概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直说晚上就有大餐可吃了，随即赶紧拉我到庙前看戏。那儿倒是摆了些小摊子，有卖糖葫芦、棉花糖之类的零嘴。戏台上敲锣打鼓地也在唱戏，但正值午寐时间，不仅台下只有小猫两三只，连台上唱戏的也快打瞌睡了。
　　我踅到戏棚后面，看到几个化了舞台妆却穿着汗衫、花布衣的男女，在那儿抽烟吃东西。哇！让我特震撼，好像有什么东西瞬间幻灭了。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置身在一个陌生到可怕的世界，这儿没一样东西是我认得的。当下我很缺德地连招呼也没打，转头就往家的方向走，义无反顾地大步走。那一刻“家”变得如此可亲，恨不能立刻回到它的怀里。
　　当妈妈看到我竟然那么早就回家了，诧异得不得了，好像看到太阳打西边升起似的。而瘫坐在沙发上的我，满足地环顾四周，所谓家的温暖，我是第一次体会到了。
　　（选自《来世今生》）
　　责任编辑 周锦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