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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小芳，湖南汨罗一中学生。曾在《少年文艺》等杂志发表作品数十篇。
创作小感言
我还是我。没长个，懵懂、莽撞、容易生气；只是有了些小变化，譬如越来越讨厌无病呻吟。和部分人一样，我一直热衷于表达——剖析自己是一件值得尽力的事。
写作习惯一般都来源于对文学的执迷。文学带给我的的确太多。我记忆里有三个“第一人”：JK罗琳、莫泊桑和庄生，他们相对应带给我的是最早的长篇、短篇集和大家思想。后来我接触到更多，现在欣赏的范围已远比当年想象的要广。直到现在我都是个观摩者，那片星海太浩瀚，仰望已成为一种幸福。
苏谓发现，悄然来临的十四岁，竟然充满了令他惊奇而又无奈的变数。
他讨厌那些酸腐的文人作家，如今却开始像他们一样，一坐下就有些发呆，想一些无聊的事。
都是这该死的教室，他恨恨地想。
上星期去网吧，得罪了班里的“狼帮老大”：老大见他是体校里出来的，遂叫他揍邻班的一个老对手，苏谓不干，那家伙当场给了苏谓一个耳光。不过现在，他倒希望“老大”能出来找他打一下……打醒这些天的困惑。
苏谓在想这些东西时，正在渡过一天中最无聊的时光,讲台上的老师,唾沫横飞,他无心理会。窗外的草地上，淡黄色的小花在三月的末梢呼啦啦地开满了一大片。那些深深浅浅的颜色掺着跳跃的阳光,扎进苏谓的眼里。一切于他，格格不入。
“你听见没有,苏谓？！站起来！”好像是在叫自己，苏谓转过头，很多人都鄙夷地看着他。
他马上站起来，一句话也不说。旁边“狼帮”的人都在哄笑着，而二组的女生徐冉，也一定在看着自己。
老师平静地说：“你不想听课可以出去，别带坏其他同学，这里可没人请你来。我们这正规学校也招待不起您一‘特长’生。”她的语气有些掌握“生死权”的味道。没什么好奇怪的，很多学校，很多老师都这样说过插班生。
苏谓仍是一言不发地坐下，他打开书，屈辱地躲避别人的目光。
下了课我一定要出去,一定要。他想。手上的笔一直在浮躁地转动。
后来铃声响了，老师还不失机会地拖了几分钟，硬是讲完了那道没人听的臭题。等到她回办公室，苏谓马上抓起他空空的书包，不引人注目地出了教室。迎面碰到徐冉，两人尴尬地对笑一下。
“……你要去……干什么？”徐冉觉得自己似乎在说废话。
“……哦……去拿点东西。”苏谓低着头回答她的话。徐冉装做明白地点点头，便走开了。苏谓很后悔（奇怪的感觉啊），他应该与班上唯一一个对他友善的女孩热情一些的。
哪怕只是一点点热情也好啊，他懊丧地想。
从草坪边缘的围墙爬出去，现在已经背着他大大空空的黑书包走在大街上。马路对面的唱片店又在放一些他并不关注的歌。他本来想去网吧玩会儿的,不过想到他爸上星期在网吧抓住他后的痛打,又罢了这念头。不是怕，而是这事儿起码还有点像父子之间正常的相处。苏谓不想没人管，他情愿爸打他比原来的体校老师打得还狠。
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在低吼，卷起大大小小的烟尘。
“咋，又脱离学校生活了？”一个人在他肩上拍了一掌，怪声怪气地说。
这声音还能有谁？苏谓扭头丢过去一句：“雷子你别横。”
“得得得，你又学我说话。”雷子又捶了他一拳，“是不是又翻围墙了？”
雷子是北方人，在苏谓以前的体校是中途退学的，现在在七号街做生意。
“你以为呢？这学校，简直找罪受。”
雷子理解地要拍拍他，苏谓躲开了：“你轻点儿！”
“跟谁个稀罕拍你似的。不过我就是想不通,你爸没事老折磨你干嘛，好好的体校放着不上，拗着要去读书。”
“你别提他了。”苏谓忿忿地摸着自己一只胳膊，“这阵子生意怎么样？”
“赚了点，不过新认识那兄弟又给借了。”
“这样也好。可别像以前那样拉帮结伙了啊。我那班里的‘狼帮’，就够可耻的。”
“怎么？有我那会儿狂吗？”雷子笑着问。
“得了，我都不想说那些破事了。”苏谓看着路边的樟树，“现在都不知去哪呢。”
雷子动了动嘴角，好半天才说：“你还是回学校吧，我也知道你日子不好过，家里外面两头难，可还不得这么过么。”
苏谓没有说话。雷子是懂他的。
“低着头干嘛呢，默哀？”雷子推了他一下。
苏谓笑笑。
接着他站在那儿默了好一会哀，雷子也没打扰他。“走了。”苏谓头也不回地向学校走去。雷子伸长脖子目送了好半天。
“突然觉得/我只是一个人/有点孤单/浅浅的忧郁……”唱片店飘出的歌声苏谓已经听不到了。
到学校时,苏谓在路上买的面包都吃完了。已经上了课，偌大的操场空无一人。苏谓走到楼梯间旁边的草坪上，拍拍空空的黑书包，一屁股坐下。顺着他的袖口，大把大把掺着花香的风灌进了他的衬衫，很舒服。
他咂了咂干燥的嘴唇，想找点水喝，他看到食堂的门还开着，也许还能碰到那个好心的师傅。苏谓起了身，走几步，却碰到了一个同班同学。
关闻看到苏谓时，平静的神色恢复得很快。一个插班生，上正课时间不在教室却背着书包，还能干什么事呢。
“你怎么没去上课？”苏谓礼貌地问他。在他看来，关闻并不是一个高傲的班长，他跟很多人都相处得很好，也很有能力，是个值得佩服的角色。
但好人总不是全面的，那得看对什么人。苏谓没意识到这一点，不然他完全可以从关闻身边走过，一句话也不说，天下太平。
关闻尽量保持着一种礼貌却又不失尊贵的语气：“我要去教室拿记分册——你呢？”他突然想起来，“……哦，知道了。”
欲语还休的语气让苏谓想来一拳。他压抑着点点头，就想走了。
也许是以为自己的什么刺激了苏谓，也许是想讽刺他，关闻这时又冒了一句出来：“成绩不好还读什么书呢，混个毕业证也没什么用。现在先找一些事做多好，出去做事，运气好的话，将来说不定也人模狗样。”
不管关闻有意无意，也不管你怎样惊异一个乖乖的尖子生说出这样的话，反正它深深捅了苏谓一刀。苏谓的眼里闪过恼怒、惊异、自嘲、鄙夷，他想骂，但太不合时机，没办法，话已到了口边，他便任它冲了出去：“哼，野牛肏的！”
这句脏话曾出现在一本名著上，在苏谓的老家那边也算得上骂人经典。不管谁听没听说过，关闻反正是脸红到了脚趾上，这么粗俗的字眼居然会安到自己头上，他气得浑身发抖，话都没说出来，就朝苏谓扑去。
于是他们就打起来了。
苏谓防着，尽量不打到关闻，可关闻的稚嫩的拳头像雨点一样冲了过来，事实上他怎么打得过体校冠军苏谓呢。一会儿，苏谓就被惹急了，他翻身一拳，关闻就被打到地上。“你搞什么？！你这……”关闻一边打，一边喘着粗气，气冲冲地骂道。
扭打声与关闻的谩骂声从楼梯间一直传到了整个楼层的教室里。
关闻的劲突然狠了起来，苏谓又是让着他的。苏谓觉得自己的额头还是鼻子已经出血了；关闻的嘴角也渐渐泛起青色……
苏谓突然听到了拐角处急促的脚步声，下课铃也响了，隐隐约约地，出现了教导主任怒气冲冲的脸，几个匆匆赶来的老师，还有一大群呼啦啦涌出来的学生，其中也掺着徐冉惊恐的表情。关闻又是一拳，他的眼角有一片细密的血与泪交织的疼痛……
教导处。
关闻的嘴边上了点药，却没人清理苏谓额上的伤口。他爸爸还没来。门口，一大堆学生刚被哄散，教导主任一个劲地跟关闻他爸说好话：“这次是我们没处理好，我们一定会……”
苏谓一直坐在办公室里没说话，更不屑于看对面坐着的关闻，他一直摸着眼睛。刚刚班主任气冲冲走进来，生怕班上扣目标管理分，大讲“思想教育”。而苏谓用X光似的眼神看着她。苏谓觉得这种眼神应该是他们这些虚伪的家伙所惧怕的。
“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行吗，苏谓这学生啊。”教导主任的声音又清晰了：“是他家没管得好，早几年爸妈离了婚，他本来是判给爹的，他妈硬要留他几年。误打误撞，进体校读书，成绩不好，可也混得过去。今年他爸要接他回去，说什么接受正规教育，你说这孩子基础又差……”
“你别跟我说这么多废话，我们只等他爸来，看他教了个什么样的儿子！”关闻他爸语气铁硬。
苏谓垂下头，教导主任的话并没说清楚，没说到他在体校光明的前途，没说到他本来可以进省队，没说到他对体育的狂热，更没说到他父亲将他拽出体校那一刻时，眼前一切的破碎画面。
可身边没有一个人认为它重要。
……
“是关闻先动的手。”苏谓突然站起来，对门口的两个人说。
“我们闻闻会主动跟你打么？满口胡话！你居然还有脸站起来！”
苏谓突然觉得谁对谁错都应该弄清楚了，不能自弃地去当替罪羊，毕竟关闻也是有错的，“是他先动的手，不信你们问他自己。”
在一边忐忑不安的关闻慢慢点点头。
于是一阵沉默。
“你们两个，先回教室。”不知过了多久，教导主任跟他俩说。
苏谓起身先走了。在走廊上，他看见徐冉，对她笑了笑。进教室后，不管好学生和“狼帮”的人是怎么注视着他的，他看起了书。
苏谓心中似乎有了一棵高高瘦瘦的树，树叶是奇怪的形状，只有苏谓看得懂那是告诉他不要放弃自己的信条。
关闻进来时，脸色不大好。上课了，苏谓看见徐冉和他在传着纸条，让苏谓很郁闷。
直到放学，苏谓他爸也没见着人。
黄昏了，阳光把所有东西的影子都拖得长长的，苏谓又是一副默哀的神色。景色有时就是可以这样左右人的心情。
学生们几个几个地走了，笑声说话声叫喊声闹哄哄地混成一片。苏谓慢吞吞地背起书包，准备去雷子家。雷子的妈妈很热情，还会做很好吃的川菜。而自己的爸爸在不在家都不能确定。哼，苏谓只能自嘲地笑笑。
心里又有什么翻腾起来。
小时候苏谓的身体很差，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妈妈常搂着他喂药，爸爸就在一边逗他。爸常说，一个男子汉身体这么不好，以后成女孩了怎么办哟！苏谓就笑：反正有你们在。
现在呢……苏谓长吁了一口气。身体的疼痛早因为锻炼而消失了，可另一种隐隐的疼，却总是在他来不及抵抗时，让心口的血溃散成河。
突然有人轻轻唤了他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回头，是徐冉。
“你还没走吗？”苏谓微微有些惊讶地问。
“呃……是啊。”徐冉用右手捋着她的马尾辫，左手挎着书包，“今天怎么打架了？怎么样，额头还疼不疼？”
“都肿成寿星头了，能不疼吗？”苏谓说着，笑笑。他和徐冉一起出了校门。
他们在一起走了一段，聊了一会儿。路边的树、来来往往的公车汽车似乎都看着苏谓，咧着嘴笑。虽然徐冉的话不多，苏谓还是轻快地说着话，怀揣着忽如一夜春风的好心情。
“对了，今天那事，你跟教导处的人说是关闻先动手的？”徐冉问起来。
苏谓愣了愣：“啊、啊，没错……这是事实。”
苏谓突然感到自己的心如风中的叶一般飘忽不定。
“我应该跟你说说了。”徐冉轻轻甩着她的马尾，“苏谓，你……你可不可以帮帮关闻？你就跟他们说，那是你先动的手吧。”
“为、为什么？”苏谓心里很不是滋味。
“其实……其实你也不在乎那点处分对不对？可关闻他以后是要考一中的啊，他的前途要是因为这个耽误了……你、你就当帮同学的忙，好不好？”徐冉低下了头，也不好再说下去。
苏谓的眼光再次变成了X射线，他扫视着。眼前的一切，觉得都像是来自另一个星球。
“行。可我怎么帮呢？教导处会不会信啊？”他违心的话语冲破重重痛楚，说了出来。
徐冉也没料到这么容易，她的头抬高了些：“真的？这你不用担心。你就说你逼关闻承认了，他们就不会怎么样。”
你没有想过他们会对我怎么样么？苏谓看了她两秒，想。他说：“哦，那明天就这样吧。我走了，去那边还有点事。”
“好……谢谢你哦。我……”徐冉的话没说完，苏谓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就连这点年少的爱恋，也被什么糟践得不像样子，失去了纯洁的光彩。徐冉的影子在苏谓眼前出现，还有好多其它的画面交织着：从三岁到现在、从老家到学校、从爸爸妈妈到自己……苏谓感觉自己已经被捅了十几刀，孤独地躺在暗处，静静淌血。
不知不觉，自己到了体校旁边那条破旧的巷子里。这里曾是操场的一部分，他曾和雷子他们在这里练吊环、比胳膊，时光就哗啦哗啦流过去了。体校操场迁移后，这个地方不再有活力。苏谓望着那堵墙，厚厚的灰尘和青苔更显出它的沧桑。这几年，什么都变了，自己走走停停，遇到生命中各种过客，匆匆擦肩而过。只有这墙，立了这么久，恍惚一看，它一直像个老人，还在老地方温和地等待着。
你还记得么？苏谓？
苏谓自问。
苏谓大哭。
创作小感言
我还是我。没长个，懵懂、莽撞、容易生气；只是有了些小变化，譬如越来越讨厌无病呻吟。和部分人一样，我一直热衷于表达——剖析自己是一件值得尽力的事。
写作习惯一般都来源于对文学的执迷。文学带给我的的确太多。我记忆里有三个“第一人”：JK罗琳、莫泊桑和庄生，他们相对应带给我的是最早的长篇、短篇集和大家思想。后来我接触到更多，现在欣赏的范围已远比当年想象的要广。直到现在我都是个观摩者，那片星海太浩瀚，仰望已成为一种幸福。
苏谓发现，悄然来临的十四岁，竟然充满了令他惊奇而又无奈的变数。
他讨厌那些酸腐的文人作家，如今却开始像他们一样，一坐下就有些发呆，想一些无聊的事。
都是这该死的教室，他恨恨地想。
上星期去网吧，得罪了班里的“狼帮老大”：老大见他是体校里出来的，遂叫他揍邻班的一个老对手，苏谓不干，那家伙当场给了苏谓一个耳光。不过现在，他倒希望“老大”能出来找他打一下……打醒这些天的困惑。
苏谓在想这些东西时，正在渡过一天中最无聊的时光,讲台上的老师,唾沫横飞,他无心理会。窗外的草地上，淡黄色的小花在三月的末梢呼啦啦地开满了一大片。那些深深浅浅的颜色掺着跳跃的阳光,扎进苏谓的眼里。一切于他，格格不入。
“你听见没有,苏谓？！站起来！”好像是在叫自己，苏谓转过头，很多人都鄙夷地看着他。
他马上站起来，一句话也不说。旁边“狼帮”的人都在哄笑着，而二组的女生徐冉，也一定在看着自己。
老师平静地说：“你不想听课可以出去，别带坏其他同学，这里可没人请你来。我们这正规学校也招待不起您一‘特长’生。”她的语气有些掌握“生死权”的味道。没什么好奇怪的，很多学校，很多老师都这样说过插班生。
苏谓仍是一言不发地坐下，他打开书，屈辱地躲避别人的目光。
下了课我一定要出去,一定要。他想。手上的笔一直在浮躁地转动。
后来铃声响了，老师还不失机会地拖了几分钟，硬是讲完了那道没人听的臭题。等到她回办公室，苏谓马上抓起他空空的书包，不引人注目地出了教室。迎面碰到徐冉，两人尴尬地对笑一下。
“……你要去……干什么？”徐冉觉得自己似乎在说废话。
“……哦……去拿点东西。”苏谓低着头回答她的话。徐冉装做明白地点点头，便走开了。苏谓很后悔（奇怪的感觉啊），他应该与班上唯一一个对他友善的女孩热情一些的。
哪怕只是一点点热情也好啊，他懊丧地想。
从草坪边缘的围墙爬出去，现在已经背着他大大空空的黑书包走在大街上。马路对面的唱片店又在放一些他并不关注的歌。他本来想去网吧玩会儿的,不过想到他爸上星期在网吧抓住他后的痛打,又罢了这念头。不是怕，而是这事儿起码还有点像父子之间正常的相处。苏谓不想没人管，他情愿爸打他比原来的体校老师打得还狠。
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在低吼，卷起大大小小的烟尘。
“咋，又脱离学校生活了？”一个人在他肩上拍了一掌，怪声怪气地说。
这声音还能有谁？苏谓扭头丢过去一句：“雷子你别横。”
“得得得，你又学我说话。”雷子又捶了他一拳，“是不是又翻围墙了？”
雷子是北方人，在苏谓以前的体校是中途退学的，现在在七号街做生意。
“你以为呢？这学校，简直找罪受。”
雷子理解地要拍拍他，苏谓躲开了：“你轻点儿！”
“跟谁个稀罕拍你似的。不过我就是想不通,你爸没事老折磨你干嘛，好好的体校放着不上，拗着要去读书。”
“你别提他了。”苏谓忿忿地摸着自己一只胳膊，“这阵子生意怎么样？”
“赚了点，不过新认识那兄弟又给借了。”
“这样也好。可别像以前那样拉帮结伙了啊。我那班里的‘狼帮’，就够可耻的。”
“怎么？有我那会儿狂吗？”雷子笑着问。
“得了，我都不想说那些破事了。”苏谓看着路边的樟树，“现在都不知去哪呢。”
雷子动了动嘴角，好半天才说：“你还是回学校吧，我也知道你日子不好过，家里外面两头难，可还不得这么过么。”
苏谓没有说话。雷子是懂他的。
“低着头干嘛呢，默哀？”雷子推了他一下。
苏谓笑笑。
接着他站在那儿默了好一会哀，雷子也没打扰他。“走了。”苏谓头也不回地向学校走去。雷子伸长脖子目送了好半天。
“突然觉得/我只是一个人/有点孤单/浅浅的忧郁……”唱片店飘出的歌声苏谓已经听不到了。
到学校时,苏谓在路上买的面包都吃完了。已经上了课，偌大的操场空无一人。苏谓走到楼梯间旁边的草坪上，拍拍空空的黑书包，一屁股坐下。顺着他的袖口，大把大把掺着花香的风灌进了他的衬衫，很舒服。
他咂了咂干燥的嘴唇，想找点水喝，他看到食堂的门还开着，也许还能碰到那个好心的师傅。苏谓起了身，走几步，却碰到了一个同班同学。
关闻看到苏谓时，平静的神色恢复得很快。一个插班生，上正课时间不在教室却背着书包，还能干什么事呢。
“你怎么没去上课？”苏谓礼貌地问他。在他看来，关闻并不是一个高傲的班长，他跟很多人都相处得很好，也很有能力，是个值得佩服的角色。
但好人总不是全面的，那得看对什么人。苏谓没意识到这一点，不然他完全可以从关闻身边走过，一句话也不说，天下太平。
关闻尽量保持着一种礼貌却又不失尊贵的语气：“我要去教室拿记分册——你呢？”他突然想起来，“……哦，知道了。”
欲语还休的语气让苏谓想来一拳。他压抑着点点头，就想走了。
也许是以为自己的什么刺激了苏谓，也许是想讽刺他，关闻这时又冒了一句出来：“成绩不好还读什么书呢，混个毕业证也没什么用。现在先找一些事做多好，出去做事，运气好的话，将来说不定也人模狗样。”
不管关闻有意无意，也不管你怎样惊异一个乖乖的尖子生说出这样的话，反正它深深捅了苏谓一刀。苏谓的眼里闪过恼怒、惊异、自嘲、鄙夷，他想骂，但太不合时机，没办法，话已到了口边，他便任它冲了出去：“哼，野牛肏的！”
这句脏话曾出现在一本名著上，在苏谓的老家那边也算得上骂人经典。不管谁听没听说过，关闻反正是脸红到了脚趾上，这么粗俗的字眼居然会安到自己头上，他气得浑身发抖，话都没说出来，就朝苏谓扑去。
于是他们就打起来了。
苏谓防着，尽量不打到关闻，可关闻的稚嫩的拳头像雨点一样冲了过来，事实上他怎么打得过体校冠军苏谓呢。一会儿，苏谓就被惹急了，他翻身一拳，关闻就被打到地上。“你搞什么？！你这……”关闻一边打，一边喘着粗气，气冲冲地骂道。
扭打声与关闻的谩骂声从楼梯间一直传到了整个楼层的教室里。
关闻的劲突然狠了起来，苏谓又是让着他的。苏谓觉得自己的额头还是鼻子已经出血了；关闻的嘴角也渐渐泛起青色……
苏谓突然听到了拐角处急促的脚步声，下课铃也响了，隐隐约约地，出现了教导主任怒气冲冲的脸，几个匆匆赶来的老师，还有一大群呼啦啦涌出来的学生，其中也掺着徐冉惊恐的表情。关闻又是一拳，他的眼角有一片细密的血与泪交织的疼痛……
教导处。
关闻的嘴边上了点药，却没人清理苏谓额上的伤口。他爸爸还没来。门口，一大堆学生刚被哄散，教导主任一个劲地跟关闻他爸说好话：“这次是我们没处理好，我们一定会……”
苏谓一直坐在办公室里没说话，更不屑于看对面坐着的关闻，他一直摸着眼睛。刚刚班主任气冲冲走进来，生怕班上扣目标管理分，大讲“思想教育”。而苏谓用X光似的眼神看着她。苏谓觉得这种眼神应该是他们这些虚伪的家伙所惧怕的。
“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行吗，苏谓这学生啊。”教导主任的声音又清晰了：“是他家没管得好，早几年爸妈离了婚，他本来是判给爹的，他妈硬要留他几年。误打误撞，进体校读书，成绩不好，可也混得过去。今年他爸要接他回去，说什么接受正规教育，你说这孩子基础又差……”
“你别跟我说这么多废话，我们只等他爸来，看他教了个什么样的儿子！”关闻他爸语气铁硬。
苏谓垂下头，教导主任的话并没说清楚，没说到他在体校光明的前途，没说到他本来可以进省队，没说到他对体育的狂热，更没说到他父亲将他拽出体校那一刻时，眼前一切的破碎画面。
可身边没有一个人认为它重要。
……
“是关闻先动的手。”苏谓突然站起来，对门口的两个人说。
“我们闻闻会主动跟你打么？满口胡话！你居然还有脸站起来！”
苏谓突然觉得谁对谁错都应该弄清楚了，不能自弃地去当替罪羊，毕竟关闻也是有错的，“是他先动的手，不信你们问他自己。”
在一边忐忑不安的关闻慢慢点点头。
于是一阵沉默。
“你们两个，先回教室。”不知过了多久，教导主任跟他俩说。
苏谓起身先走了。在走廊上，他看见徐冉，对她笑了笑。进教室后，不管好学生和“狼帮”的人是怎么注视着他的，他看起了书。
苏谓心中似乎有了一棵高高瘦瘦的树，树叶是奇怪的形状，只有苏谓看得懂那是告诉他不要放弃自己的信条。
关闻进来时，脸色不大好。上课了，苏谓看见徐冉和他在传着纸条，让苏谓很郁闷。
直到放学，苏谓他爸也没见着人。
黄昏了，阳光把所有东西的影子都拖得长长的，苏谓又是一副默哀的神色。景色有时就是可以这样左右人的心情。
学生们几个几个地走了，笑声说话声叫喊声闹哄哄地混成一片。苏谓慢吞吞地背起书包，准备去雷子家。雷子的妈妈很热情，还会做很好吃的川菜。而自己的爸爸在不在家都不能确定。哼，苏谓只能自嘲地笑笑。
心里又有什么翻腾起来。
小时候苏谓的身体很差，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妈妈常搂着他喂药，爸爸就在一边逗他。爸常说，一个男子汉身体这么不好，以后成女孩了怎么办哟！苏谓就笑：反正有你们在。
现在呢……苏谓长吁了一口气。身体的疼痛早因为锻炼而消失了，可另一种隐隐的疼，却总是在他来不及抵抗时，让心口的血溃散成河。
突然有人轻轻唤了他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回头，是徐冉。
“你还没走吗？”苏谓微微有些惊讶地问。
“呃……是啊。”徐冉用右手捋着她的马尾辫，左手挎着书包，“今天怎么打架了？怎么样，额头还疼不疼？”
“都肿成寿星头了，能不疼吗？”苏谓说着，笑笑。他和徐冉一起出了校门。
他们在一起走了一段，聊了一会儿。路边的树、来来往往的公车汽车似乎都看着苏谓，咧着嘴笑。虽然徐冉的话不多，苏谓还是轻快地说着话，怀揣着忽如一夜春风的好心情。
“对了，今天那事，你跟教导处的人说是关闻先动手的？”徐冉问起来。
苏谓愣了愣：“啊、啊，没错……这是事实。”
苏谓突然感到自己的心如风中的叶一般飘忽不定。
“我应该跟你说说了。”徐冉轻轻甩着她的马尾，“苏谓，你……你可不可以帮帮关闻？你就跟他们说，那是你先动的手吧。”
“为、为什么？”苏谓心里很不是滋味。
“其实……其实你也不在乎那点处分对不对？可关闻他以后是要考一中的啊，他的前途要是因为这个耽误了……你、你就当帮同学的忙，好不好？”徐冉低下了头，也不好再说下去。
苏谓的眼光再次变成了X射线，他扫视着。眼前的一切，觉得都像是来自另一个星球。
“行。可我怎么帮呢？教导处会不会信啊？”他违心的话语冲破重重痛楚，说了出来。
徐冉也没料到这么容易，她的头抬高了些：“真的？这你不用担心。你就说你逼关闻承认了，他们就不会怎么样。”
你没有想过他们会对我怎么样么？苏谓看了她两秒，想。他说：“哦，那明天就这样吧。我走了，去那边还有点事。”
“好……谢谢你哦。我……”徐冉的话没说完，苏谓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就连这点年少的爱恋，也被什么糟践得不像样子，失去了纯洁的光彩。徐冉的影子在苏谓眼前出现，还有好多其它的画面交织着：从三岁到现在、从老家到学校、从爸爸妈妈到自己……苏谓感觉自己已经被捅了十几刀，孤独地躺在暗处，静静淌血。
不知不觉，自己到了体校旁边那条破旧的巷子里。这里曾是操场的一部分，他曾和雷子他们在这里练吊环、比胳膊，时光就哗啦哗啦流过去了。体校操场迁移后，这个地方不再有活力。苏谓望着那堵墙，厚厚的灰尘和青苔更显出它的沧桑。这几年，什么都变了，自己走走停停，遇到生命中各种过客，匆匆擦肩而过。只有这墙，立了这么久，恍惚一看，它一直像个老人，还在老地方温和地等待着。
你还记得么？苏谓？
苏谓自问。
苏谓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