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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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第一次醒来的时候,苏木看了看手机,快七点了,楼下小贩的叫卖声已经非常激烈了。苏木透过窗户看到了灰蒙蒙的天空,雨不算大也不算小,一丝丝的,一条条的,项链似的,争先恐后般从天空上掉下来。下雨天苏木常有多睡一会儿的习惯,躺在床上,脑子里开始闪现出一些古怪的人和事,如雪泥鸿爪般,倏忽不见,迷糊中就又睡了过去。敲门声,将苏木从梦里拉回来。打开门,房东站在门口,脸上挂着丝丝歉意。房东的话却直截了当,没有丝毫的歉意。房东说:明年,你还住不住?住的话,先说好,房租要涨。苏木很不友善地鼓了房东一眼,一甩手,将门“砰”地一声关了。
  第几次?苏木在想,应该是第八次房东来问这话了。苏木之所以租下这间房子,部分原因就在房东那里。他想不明白,那样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子,怎么会是房东?在这个月交房租的时候,她就说明年要涨价。苏木没理她。房东看着苏木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耸耸肩,撇撇嘴,自嘲似地笑了笑。
  房东很年轻,名字也很好听,叫燕子。苏木第一次走进这片出租屋时,就看见了燕子坐在门口,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在非常认真地看。当时苏木认为,她一定是某个大学的学生,现在放假了。燕子抬起头,看见了苏木,燕子问:你是不是要租房?苏木点了点头。燕子说:我这里有,单间套房都有。
  黄昏时分,苏木站在窗前第一次看见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不用说,已经有一大把年纪了,头发几乎全白,腰也弯了,但是他却牵着燕子的手,两个人显得十分亲热,慢慢地走进了燕子的屋里。接着,苏木就看见,窗子上,两条如蛇般的人影开始了不规则的反复重叠。
  苏木的心就是在那一刻,开始往下沉的。
  门开了,燕子走进来。燕子是房东,当然她有每间房的钥匙。苏木转过头,冷着脸很干脆地说了两个字:出去!燕子没有出去。苏木又加了一个字:滚出去!燕子依旧没动。燕子说:苏先生,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苏木站着没说话。燕子说:只要你帮了我的忙,我免你一年的房租。苏木的心里开始动摇。
  不帮算了。燕子气鼓鼓地说完,转身就走。苏木赶紧说:你都没有告诉我是什么忙,我怎么帮?再说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了呢。苏木说完,燕子的手刚好抓住门。燕子的身子一顿,反手关了门,靠在门上,说:当然是你帮得了的,不然我不会找你。苏木摊了摊手说:你说。
  燕子靠在门上,先朝着苏木示好般笑了下,说:请你和我一起去医院看望一个病重的人,如果对方问你,你就说是我男朋友。苏木听完,茫然地瞪大了眼睛。燕子接着说:你如果愿意的话,我给你一千块钱,你去买些东西,随便你买什么,都行。
  苏木说:那病重之人是你什么人?燕子说:你见过的,他经常都到我这里来的。苏木说:你说的是那个老人?燕子低下头,小声地“嗯”了一声。苏木说:他到底是你什么人?燕子双手抱在胸前,闪躲着眼神说:这个你不必知道。苏木冷笑着说:那我可帮不了你。燕子鼻子一哼,抬起头刺了苏木一眼,满不屑地说:随你的便。说完,燕子打开门,走了出去。走到门口,似乎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来,大声说:真的,明年你还住不住?住的话房租要涨价。苏木头都没抬,冷冰冰地说:现在还不知道,到时候再说。燕子再次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马上就过年了,不要到时候我赶你出去。燕子说完,将门重重拉上,咚咚咚径直下楼去了。
  那个老人,从苏木第一眼看见他时,就一直像一条尖利的鱼刺,鲠在苏木的喉咙里,使得他心里很愤怒。可具体是为什么,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很多时候,人的感觉是很奇怪的。说实话,苏木对燕子从心底有一丝妄想,因为燕子是正宗的本地人。这一年来,他正为户口的事犯着愁。他的铁哥们儿林正曾经对他说过,如果找到一个本地人做老婆,户口的事便能迎刃而解。刚开始,他以为燕子是个纯洁的女孩,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怎么也不会把看起来清纯无比的燕子和金丝鸟之类的词语联系在一起。可现实终究是现实。
  去医院看望他?苏木想,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么?
  在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苏木都认为那天自己一定是哪根筋搭错了地方,在燕子下楼后,他居然是急匆匆地追下去,他对燕子说:我愿意帮你。燕子盯着苏木上上下下看了老半天,最后干净利索地从钱包里掏了十张百元钞票,冷着脸,一甩手递给了苏木。
  苏木涎着脸,强忍着燕子的高傲,一伸手慢慢地接过钱,问:你说,买些什么东西才好?燕子把嘴一撇说:你看着办吧,钱在你手上,怎么支配是你的事。苏木被挡了下,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勉强笑了下,说:你就不怕我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吞了你的钱。燕子把眉毛挑了一下,说:无所谓,反正钱是你的。苏木一怔,说:怎么是我的呢?燕子面无表情,说:我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只管去买就行,少废话。
  
  2
  从恺撒文化传播公司回到富贵小区,春风街是必经之路。春风街是一条不普通的街。春风街的不普通,是因为春风街实在太普通了。街上的房子都是那种低矮的,屋顶还盖着瓦片的房子,那是原来当地居民的屋子。一股山呼海啸般的改革开放之风,将当地的居民口袋都吹满了,现在全都在市区买了大房子,过着锦衣玉食的逍遥日子。他们把这些旧房子低价卖给了政府,政府将这些房子简单修缮了一番,便成了出租屋。住在这里的,基本上是清一色的外来一族,零星的还住着些当地人,也全是思想守旧的小脚老妇人。那些老妇人,喜欢在大太阳天,穿着复古式的西关小姐旗袍,戴着一顶垂着黑丝布的帽子,围坐在某棵大树或者屋檐下,嘴里不停地嘀咕着,一脸愤怒地看着路过的外来工。
  春风街的一边是一字排开的各种各样的店子:百货店、糖水店、药店、性用品店、五金店,狗不理包子店等等。街的另一边也全是店子,全是没有招牌的店子。那些没有招牌的店子,从中午才开始营业。营业的时候,每家店子门口都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那些女人看见男人从街上经过,不分老少,都笑吟吟地跑过来:老板,老板,进来呀,找个靓妹玩玩嘛,一个个水灵灵的,才十八岁呢……
  每天早上苏木去恺撒上班的时候,那条街是半边热闹,半边冷清的。晚上下班回来,景象就不一般了。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街上总有一群一群躁动的男人,在漫无目的地晃悠来晃悠去。
  一年前,苏木到了恺撒文化传播公司上班。他第一次走过春风街时,一个胖女人三言两语就将他说动了。当时,他不由自主地迈着步子朝店里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快速转身跑了。他忽然想起,自己口袋里只有四块五毛钱。跑远了,他的心还在咚咚狂跳。每天,苏木下班归来,总会有意无意地往那些店子里瞧。那些店子里的灯光总是深蓝色的,里面的女子穿得总是那么节约,露着胳膊,露着大腿,那些露出来的地方,在深蓝色的灯光照射下,呈现出一种很妖媚的,激发人肉欲的雪白。
  此刻,华灯初上,苏木又走在了春风街上。他从来没有在这时候,从这方向走过春风街。以前,他都是从另一方下班回去。
  苏木一边走着,一边悄悄地往那些没有招牌的店子里张望。突然,一个年老的女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他面前。老板,进去找个靓妹玩玩嘛,很舒服的。随着老女人很具诱惑力的说话,苏木站住了。
  苏木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一千大洋。他的动作很小心,幅度也很小,跟做贼似的。但是老女人依旧发现了。苏木忽然发现,老女人有着一双老鼠似的,闪着精光的小眼睛。
  苏木开始不由自主地跟在老女人身后往店子里走去。苏木想用燕子的钱去堕落一次,他觉得,燕子的钱反正也是她堕落而来的。走到门口,苏木瞬间呆住,像忽然被人点了穴道一般直直地杵在门口。很快,他迅速转身,狂奔而去。老女人那一声长长的“哎”追着他一路飘出了春风街。
  苏木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十分熟悉的女人。那个叫做宁霜的女人就住在他的隔壁,他和宁霜之间,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苏木站在店子门口看见宁霜的时候,宁霜正站在镜子前补口红。
  宁霜没有看见苏木,但是苏木却看见了宁霜。倘若在别的什么地方看见宁霜,苏木说不定会冲上前去,然后一把抱住她,高兴地说:哈哈,怎么这么巧啊,在这里遇见了你。但是在这地方,他实在不敢想像。幸好宁霜没有看见他。苏木想,如果宁霜看见了他,他们之间到底谁应该尴尬?
  跑离春风街,苏木的心在一瞬间沉到了深渊。记忆像黑白电影似的,没有任何声音,却一幕幕十分清晰地闪现在他的脑海。宁霜柔软的嘴唇,挺拔的双峰,畅快的扭动,一下子将苏木的脑子塞满。他开始怀疑,宁霜在他身下发出的愉悦呻吟是真的还是假的?
  宁霜对于苏木来说,那就是一个像雾像雨又像风的女人。宁霜是一个神秘至极的女人。苏木经常看见,宁霜的屋子白天门紧锁着,晚上,里面总是亮着灯到天亮。无论什么时候,宁霜的屋子都是寂静的。她到底是做什么的?苏木不止一次地出神看着宁霜租屋的窗口,在心里如此反复地问自己。
  你是做什么的?第一次完事后,苏木捧着宁霜的脸问。宁霜一笑,竖起食指刮着苏木的鼻子说:别问,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现在苏木终于知道,她的确不会告诉他。
  跑离春风街,苏木的神思一直是恍惚的。恍惚中,他依然站在电梯上,随着人潮上了三楼,三楼有保健品专柜。从电梯上下来,神思恍惚的苏木就撞到了一个女人。那女人被苏木撞得惊呼:啊——苏木忙不迭低头道歉。
  啊?苏木,怎么是你?苏木抬起头来,眼前的女人让他彻底怔住。
  宁霜!
  站在苏木眼前的人居然是宁霜!唉,苏木,你跑这里来干什么?宁霜一伸手就拉住了苏木的手。苏木感觉,自己的手像是在一瞬间被通红的火钳夹住了,紧跟着,他就感觉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3
  二月三日,立春。农历腊月二十三日,小年。天气阴。无常坐命,破日,冲龙煞北,诸事不宜。日历上这样清清楚楚地写着。
  子夜,楼顶。
  黑暗像一张无边无际的巨网,从天的这边一直绵延到天的那边。巨网劈头盖脸地沉沉压下来,压得满城的灯火摇晃不止。
  苏木站在楼顶。这座年轻而且无比繁华的大都市,在此刻竟然十分安静。无边的黑色加上惨白色的灯火,使得整座城市看起来如同一间巨大而且空旷的灵堂。无比肃穆的死寂,预示着一场盛大而且隆重的葬礼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谁的葬礼?谁能承受得起如此盛大隆重的葬礼?
  有些人与你,仿佛是命中注定,你们只可以相见一次,譬如苏木和宁玉。对于宁玉,苏木无话可说——不知道怎么说。
  宁玉是宁霜的妹妹,她们两个是双胞胎,长相几乎一模一样。关于宁玉,那是一个无比悲伤的爱情故事。宁玉的爱情注定会成为传奇。
  成为传奇的人物多半已经死了,宁玉就已经死了。苏木和宁霜亲眼目睹了宁玉奔跑的惊人速度,以及宁玉身体在空中飞翔的弧线。宁玉年轻的生命伴随着那一道忧伤的弧线戛然而止。
  十字路口。宁霜拼命追赶疯跑的宁玉,宁玉不管不顾地冲向车流汹涌的十字路口。伴随着一阵阵刺耳的刹车声,宁玉的身体飞了起来。
  十字路口停下了黑压压的一片车子。
  车站,人潮汹涌。苏木面无表情看着捧着宁玉骨灰的宁霜。宁霜忽而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忽而看向如潮水般的人流。宁霜的眼神十分飘忽不定。她没有看苏木,她不敢,她不忍。她无法接受,她和苏木如此快速便惨淡夭折的爱情。但是她必须离开,她的使命已经完成。宁霜不是来南方打工的,也不是学业有成后来南方寻梦的。宁霜来到南方,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宁玉,找到后,将宁玉带回去。无论死活,都得带回去。这是她父亲的命令。她的父亲,是一座城市的权威,如此巨大的权威,容不得宁霜去冒犯。
  我们,我们到此结束!这是宁霜对苏木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宁霜就上了北去的火车。坐在车上,宁霜无比佩服起自己的妹妹来,宁玉为了爱情,一切都在所不惜。宁霜侧着身子躺在卧铺上,不停地抚摸着宁玉的骨灰盒,泪落如雨。
  苏木见过那个瘾君子,是在宁玉即将火化的时候。苏木是第一次看见一个高大而且帅气的男人,哭得那样的凄惨。他抱着冰冷的宁玉,不停地哭,不停地吻。在场的所有人,都转过身去,抹着自己的眼睛。那个瘾君子的父亲是个哑巴,母亲身患绝症,早已经死了。瘾君子读书成绩非常好,但是他的家庭条件阻住了他。那是一个十分孝顺的瘾君子。
  瘾君子决定去南方打工挣钱,从而去医好母亲的绝症。那是一个无比固执的瘾君子。绝症,对于他来说,和感冒差不多。瘾君子南下后,宁玉后脚就跟去了。宁玉的家里缺啥也不缺钱。但是那些钱,是她父母留着自己儿女将来的,并不是一个无亲无故且身患绝症的农家妇女的。
  宁玉为了爱情,义无返顾地抛弃了父母。在宁玉的观念里,爱情超越一切。宁权威雷霆震怒,命令宁霜,无论死活,把你那伤风败俗的妹妹给老子绑回来。
  瘾君子的母亲,在他离开家南下打工没几个月就死了。得知噩耗后,瘾君子痛不欲生,在南方繁华的天空下发疯般狂奔。
  瘾君子撞倒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从此改变了他。那个女人是一个港商的情妇。瘾君子将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开始像大姐般疼爱着瘾君子。从那以后,瘾君子便正式成了瘾君子,说明白点,是成了小白脸。
  那个女人很快就将瘾君子丢弃,如丢一个烟头般若无其事。鬼使神差,历经千辛万苦的宁玉终于找到了瘾君子。那时候,衣衫褴褛的瘾君子正躺在繁华的大街上毒瘾大发,口吐白沫,抽搐不已。
  故事或者说传奇的发生,如同一部部老套的香港爱情电影。瘾君子戒毒,复吸,复戒,复吸……一个十分恶性的循环!
  宁玉咬牙住进了春风街。
  宁霜要宁玉跟自己回去,宁玉宁死不从,最后,奔跑中,一辆疾驰的汽车夺走了年轻的宁玉。蜷在宁霜怀里的宁玉大口大口地吐着血,她那一张俏丽的脸逐渐扭曲,变形,变色。宁玉断断续续地说:姐,求你,求你别,别带我……带我回去……宁玉的眼睛一直没有闭上,她的眼神涣散,一直死死盯着灰色的天空,不多时,她的头慢慢地歪进宁霜怀里。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号叫从宁霜的喉咙里蹦上九霄云外。
  苏木望着越来越小的奔驰而去的列车,他的嘴唇开始无端地张歙着,如一条躺在岸上呼吸的鱼。没有任何的声音,整个世界对于苏木来说,似乎都在列车离开的那一刹那,消失了任何的声音。苏木回头,人已虚脱,他的身子缓缓地蹲下去,猛然间,他发现瘾君子正蜷缩在广场的一个角。苏木朝他走过去,苏木在瘾君子面前蹲下来。瘾君子面无表情,死灰色的眼睛,木讷地望着远方。苏木怔怔地看着瘾君子,瘾君子涣散的目光一直死死地盯着远方。苏木抬起头,看见了满天厚厚的灰云。看着灰霾沉沉的天空,苏木联想到了一句诗:黑云压城城欲摧!
  黄昏,没有夕阳,满天的灰云。苏木静静地走过春风街,春风街景象依旧。路边掉了叶子的树居然在悄悄地发芽了。冷空气已经走了,天气有些闷热。
  立春,立春十日暖。暖春?
  
  4
  燕子在门口堵住了苏木。燕子的脸色很不好看,冷若冰霜的脸朝着苏木。苏木感觉到了寒意,不由自主地就站住了。
  你在等我?苏木小声问。燕子十分勉强地点了点头。我……我送人去了。苏木说。
  燕子的脚在原地动了动,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忽然间一脸愤怒地逼视着苏木,凶巴巴地问:送谁?送宁霜?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这你不必知道。苏木说,语气在一瞬间也硬起来。
  哼!燕子鼻子一抽,说,你们什么关系我管不着,但是你答应了我的事,你就得去完成啊。你说,你完成得怎样了?苏木看着咄咄逼人的燕子,慢慢低下头。但是他的心里,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他忽然警觉,自己在燕子的心里,莫非有着巨大的地位?
  燕子是看着苏木和宁霜一起走的,当时燕子以为,苏木将一去不回。她的心在那一刻迅速地沉下去。谢天谢地,苏木还是回来了。
  回来了,我岂能再放过你?燕子在心里想着,脸色慢慢地缓和下来。你都买了些什么东西?燕子问。苏木十分无奈地耸耸肩,说:这几天忙着宁霜妹妹的事,忘了。
  宁霜回家了,还来不来?燕子试探着问。
  不来了。苏木回答得很丧气,他的神情也在那一刻,变得沮丧起来。燕子看着一脸落寞的苏木,心里悄然收缩起来。不来就不来了呗,干嘛那么垂头丧气的,像魂儿被勾走了似的。燕子半带着笑半带着嗔说。苏木透过楼道昏暗的灯光,怔怔地看着燕子。苏木发现了一件很神奇的事,燕子的脸居然是红的。
  明天一早我就去买,下午就陪你去。苏木说。燕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自己说的啊,别到时候又这啊那的推脱。燕子一边说,一边慢慢地走到苏木身边。顿时,一股清冽的香水味,窜进苏木的鼻子里。
  还有事吗?苏木试探着问。燕子微笑着,重重地点了点头。什么事?苏木问。请你吃饭,燕子说。苏木忽然笑了,燕子却大笑起来。两个人肩并肩地说笑着下了楼。楼道里,昏暗的灯光瞬间变得暧昧起来,充满了一种氤氲之色,朦胧着,摇曳着,如轻音乐下迷离的舞池。
  那个老人是你什么人?苏木问。燕子埋着头吃东西,闭口不答。那个老人是不是很有钱?苏木问。燕子点了点头。那个老人得了什么病?苏木问。燕子放下筷子,很夸张地掰着手指头说:心肌梗塞、高血压、贫血、尿糖,脑萎缩等等。苏木听得眼睛都瞪大了,笑了笑,说:呵,这么严重啊?真是厕所里栽跟头。
  燕子放下筷子,歪着头看着苏木。苏木扫了燕子一眼,没说话,低头吃东西。燕子一伸手,拨开了苏木的饭碗,问:什么意思,什么叫厕所里栽跟头?苏木没忍住,哈哈笑起来,说:就是离死(屎)不远了。燕子听了,气得把筷子一扔,气呼呼地说:吃饭呢,说那东西。燕子说完,起身就往门外走。紧跟着,苏木追了上去。
  
  5
  苏木是被手机的闹钟闹醒的。今天上午,他有很多事情要做。手机的闹钟把燕子也闹醒了。燕子揉着惺忪的眼睛,叽叽咕咕地慢慢坐起来。
  这么早,你去哪儿啊?燕子鼻音很重问苏木。苏木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买东西去啊。燕子一嗔,拿脚踢了苏木一下,鼻子里“嘁”了一声,说:至于吗?苏木站起来,笑着说:还不至于啊?你都在拿脚踢我快点去了。燕子笑起来。燕子说:要不要我陪你去?苏木说:不用,我还要先去送一个朋友,他回家过年,别担心,是个男的。燕子脖子一梗,说: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那我可继续睡觉了。说完,燕子把头蒙进了被子里。
  阳光明媚,街上行人如潮。春天来了,万物都开始苏醒,苏木却始终感觉到自己正在沉沉睡去。走过街角,苏木差点踩到了一只黑猫。那只黑猫,正躺在暖融融的太阳下,兴许是正做着春梦。它的梦被苏木惊醒,尖声“喵喵”叫着,跑开。黑猫奔跑的速度像一道闪电,几下就窜到街对面。到了街对面,黑猫转过身来,发着绿光的眼睛警惕地注视着苏木。看着黑猫,苏木笑了。苏木抬起头,万里无云,碧空如洗,澄澈清朗。苏木的心仿佛就在那一刻,春暖花开了。
  从今天开始,苏木念叨着,从今天开始,幸福地生活下去。
  苏木见到林正的时候,林正正在和林露露说着什么。两个人,边说边开心地笑。林正看见苏木来了,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
  看什么?苏木问。苏木被站在身前的林正,死死地盯得浑身发毛。你今天有些不对头。林正不停地点着头,居然神秘兮兮地说了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苏木听着林正那句话,瞪大了眼睛。林正忽然伸手,从苏木的外套上扯下一根乌黑的长头发。
  林正问:燕子的?苏木未置可否,耸耸肩膀。林正说:好好珍惜吧。苏木笑了笑说:打算什么时候出来?林正说:过了年就出来。你呢?怎么老是不回去?苏木勉强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说:回不去,我已经在异乡把自己走失了。林正笑了笑,拍拍苏木的肩膀,说:现在不是好了吗?好好珍惜燕子,她是个不错的女孩。苏木重重地点了点头。
  苏木一直把林正和林露露送上火车。每年到了年尾,苏木总是一次次地去到车站,机场。一到年尾,总有送不完的人。这是好事。苏木自我解嘲,证明我朋友多嘛。
  再一次,苏木再一次踏上了去三楼的电梯。他坚信,再也不会神不守舍地一下子将宁霜撞一个趔趄了。走下电梯,苏木站住了,茫然地望着商场里的一切,发起了呆。
  宁霜?!
  苏木走进了保健品专柜,开始认真地挑选东西。说真的,他的确不知道买些什么东西好,于是,他拨通燕子的电话。燕子在电话里说:你在那里等我,我马上就来。
  快过年了,医院居然还是那么热闹。看来生病与过年没有关系,或者说,快过年了,人们的心情无比地兴奋,生病的人反而更多了。
  燕子拽着苏木的手,两人从电梯上了五楼。苏木和燕子去到内科病房处登了记,就走进病房。一股浓烈的药味弥漫在屋子里,苏木不由自主地揉了揉鼻子。
  苏木又看见了那个老人,那个像一根尖利的鱼刺一样,一直鲠在他喉咙里的老人。那老人半闭着眼睛,神情倦怠地躺在雪白的床上。他的脸因严重缺失水分,变成了枯树皮般,一丘一丘地连绵起伏着。他的身体应该很瘦弱了,缩在白色的被子里,被子微微地隆起,呈现着轻微的弧线。
  苏木直直地站在床前,木讷地看着老人。燕子放下东西,坐在床沿,伸手把老人慢慢地扶起来。老人醒了,睁开没有神采的眼睛。老人看见燕子,脸色慢慢红润起来,喘着粗气说:你来了。燕子点头“嗯”了一声。
  老人看见了站在床前的苏木,眼神闪了一下。就是那么电光火石般的一闪,苏木从老人的眼里,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非常奇异的光彩。那道奇异的光彩,如一柄锋利的剑,在悄无声息间,十分迅捷地刺进了苏木的胸口。苏木的心里暗暗一怔。老人扭过头指着苏木问燕子:他是谁?燕子笑了,双手勾住老人的脖子,一脸明媚地笑着说:我男朋友。老人欣喜地“哦”了一声。
  老人拉住苏木的手,顿时,苏木感到,一阵冰冷的感觉,如蛇般从老人手上往他脑门儿上窜去。
  老人语重心长地对苏木说:小伙子啊,燕子她妈死得早,我已是数病缠身,时日不多了,我可就这么一个女儿,拜托你啦,帮我好好照顾她。
  责 编:鄢文江
  题 图:石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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