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疲乏的星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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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人语:
  本期四位女性诗人的作品展现了很大的差异性和丰富性,沈木槿在90年代末20世纪初曾写出一批让人吃惊的诗作,从近作中看到她在寻求洗练的语言效果以及语句之间张力。黄茜用宏阔的视角和富有激情的语言回溯了两河文明源头之一的幼发拉底河,读来让人感到波澜壮阔。安海茵的诗更富温情,注重于倾听来自内心的声音:期许、对逝去之物的眷恋、对现实的抗衡和独自面对的寂冷。冰水的诗则多了一份小清新和对细微之物的敏感。两位男性诗人中,俞强面对生活,不仅能注视到“大街上的香樟树与倾斜的影子”、“建筑物的尖顶”也同样能感受到“混沌与膨胀中的虚幻”,诗有种恰到好处的均衡。90后诗人郝富成的诗里有种朴实与沉稳,并不依赖于漫无边际的想象力,也是难得的。(江离)
  软 梯
  乘凉的人是慵懒的孩子。
  梦见狗把躺椅、板凳拖回屋里。
  月光泼在阶沿上。
  月亮这么大,
  小偷都在家安心睡了。
  村上的狗也睡了。
  我也要沿着皎洁的梦境前去。
  会有月亮的软梯,
  垂向我孤陋的床榻。
  自疲乏的星球上
  操场上空的阴云
  已被荷重的孩子们带出去。
  自疲乏的星球上,尘粒踮起脚尖
  向一束斜光进发。
  燕翼翻飞。
  桨叶破开雷霆和积雨云。
  我沉在墨黑的海底。
  青春正波涛万顷。
  崇德路
  正午的县街
  似一袭腻垢的老棉袄
  敞开了内囊,
  几十年没拆洗的内囊。
  小贩们跳蚤般地出动,
  太阳底里,人的眼眶发痒。
  这样的天气,
  这样的和风里,
  追随一只破垃圾袋走完崇德路
  是件幸福的事。
  哦。我在忧郁的蛀孔里
  埋了那么久
  那么久。
  美好晚景
  夜来香也有美好晚景
  返老还童,蹲靠着篱荫
  像手帕交传递着
  嫣红,月白与蓝紫。
  载泥的挂机船慢吞吞地
  在烟雾里露出船头。
  船主从下面回头望我,
  要是我注目,他就搭讪
  熟人那样挥手。
  这位在门口做针线的老妇人
  看来能领到退休工资,
  风从水面上吹过来的时候,
  她略微欠了欠身,
  发髻的缕隙间暗觉着凉快。
  连鸟儿也感觉了凉快,
  在回巢路上
  急切地扑扇着翅翼。
  多年了,我一直在
  等待月亮升起。
  远远的,有什么喊我回去。
  力 量
  坠落在鼻尖上的雨点
  带来轻微的声响。
  我想起某一个小说
  空屋里,死者的打字机
  丁零地敲击。
  有人行路,暮色里
  外套袖子在下擺的摩擦。
  车轮在暗夜中驰动,
  时光像一支乐队四向打开。
  女人,酒,目光碰触
  灼亮的星座。
  盐在融化。
  公园里的病人扶着长椅,
  湖水漫上了嘴唇。
  劳工号子
  河堤上挑运沙子的人,随我内心
  一阵踉跄,终于站稳脚跟。
  自虚构的情节中踱步而出,周末
  溢出锯木和面包房的香味。
  被囚的月色在水上,瓦上,叶尖上
  纷飞出笼。
  众多危险刚过去,
  某个地方的车祸还未发生。
  擦肩而过的人们可能听见
  我头发里健康的努力。
  智慧七柱
  午夜,她的世界右侧
  一粒龋齿松动。
  连环画中的马,撞翻
  地窖口的栅栏,
  在少年胸前凝神了片刻。
  过道里一阵风,
  擦肩的男女泄漏呼吸。
  暴风雪后,探险者和主妇
  合拢羊皮封面,
  眼角的冰凌渐始消融。
  被霜雪、寒石与冻土簇拥着,
  被老枝纷披的银杏家族
  簇拥着,村子稳若鸟巢。
  五岁那年头一回失眠
  星空晃荡,似一架架秋千。
  二十九岁了。枕着空山的脊背
  她持续着低烧。
  江流改道的岁暮,
  体内的警报器及时响起。
  铁轨和牙龈抖了一下,
  她咬紧秘密的引线。
  马戏团的悬梯
  酒足饭饱的五个人
  两个叼了烟,趿着芒鞋
  为一部喜剧骂骂咧咧
  第三个隔着郁积的雾,狗吠
  揣测过去的情人
  情人的情人
  另一个愣自出神
  春天,万物复苏
  迁徙的蚂蚁似出殡队列
  最后一个已离开
  打着饱嗝
  从马戏团摇晃的悬梯上
  抽身飞离
  动 静
  她心底有面暗色的钹,
  旧银子色泽的,
  手心大的,小钹。
  她抬起眼,没有闪避
  他直视着
  合过来的那面。   屋内静默着。
  他们似乎都听见了
  “磬”的一声。
  芒 刺
  她站定,仰头迎着细雨
  似来自故土的,无边的麦芒
  莹滋滋泻洒而下
  春雨像是节气里
  最先萌动
  也最敏感的芒刺
  飒飒扫过来
  扫过街头
  这些匆促奔走的人
  一个个寒缩的,止不住
  往年岁里赶的身影
  第一天
  决裂后的第一天,
  服丧的第一天。
  我们曾有过的
  手无寸铁
  与刀刃相见。
  我们曾有过的
  手无寸铁的爱。
  譬如初恋。
  譬如每一次爱
  都像是最后一次。
  耳 鸣
  这只鸟叫成这样
  这样没命地叫
  像一柄刀子
  卷了刃的刀子
  这鸟叫声像一柄剔骨刀
  几乎快脱手了这样
  在阴风里
  在半空中
  一下 一下下
  凭空刮擦
  青 烟
  他的青烟还在树杪
  萦回。他就在这儿,刚回去
  他刚就坐在石头上
  河岸上赶鸭子的二大爷
  他的老伙计,惋惜说
  早来半袋烟就赶上了
  爷爷候了你一下午
  他的青烟还在树杪
  萦回。他的墨迹
  透着寒凉
  寒凉的江河味
  江河底下的淤泥味
  “……我和你奶奶
  有地方回去
  唯有余愿未了
  她仍停在埠头上
  日夜悬望”
  爷爷在梦里
  给我留了这张字条
  我蹲在船头上攥着字条
  水雾氤氲
  芦花白茫茫
  桨声汩,汩地
  像有人往下咽着
  寒辛的涼药
  水天茫茫
  我晓得船就快出芦苇荡
  我紧紧攥着字条
  想顺势带回
  睁眼醒来的早上
  作者简介:沈木槿,1975年生于浙江桐乡。著有诗结集《冬天的品质》(2001)《在纬度的温差里》(2004)《溯流》(2016)。近年徙居于闽粤,从事写作与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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