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山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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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
  故事开始的时候,柳亦州正瞪着他啃了一半的苹果发呆。
  有个普遍的说法是这样的:吃苹果发现一只虫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发现半只虫。柳亦州正好咬到一个细长的虫洞,于是他放慢了速度 ,小口小口地咬,每咬一下都要吐出来看看果肉里有没有虫。可是,一个苹果都啃完了,那只虫也没出现。
  柳亦州抑郁了,他想到一个可能性——虫多半在他咬的第一口里,这个猜想让他的肚子很是不舒服。
  最让他不舒服的,是正围着他转来转去,碎碎叨叨的家伙。
  任谁被一个人大半夜从床上抓起来,私奔似的拽着狂奔了三十里地,带到这个月黑风高的野山上,心情都不会好的。
  更何况,柳亦州根本不认识他。
  “弟啊,好容易才找到你,你居然不认我,哥感到一阵浓烈的忧伤。”
  “别着,谁是你弟啊!”这夸张的说话方式到底是哪来的,柳亦州随手丢了苹果核,连吐槽都懒得说了,“我是独子,没有哥哥。你到底 哪里觉得我像你弟弟了?”
  那人把头凑到柳亦州面前,“看,难道你不觉得我俩长得很像吗?”
  柳亦州面无表情,那人的脸被黑布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两只大眼睛。柳亦州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和我长得像不像我不知道,但是 ,从你心灵的窗户看,我觉得咱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人好像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还蒙着面,立即将布拉了下来。
  “……”柳亦州看见那人的庐山真面目,只觉得眼前一亮,心想,糟了!
  那人说:“这下你信了吧?我是你哥柳雪柯啊!”
  柳亦州毫无抵抗之力,“哥!”
  柳雪柯眨眨眼,不知是喜是悲,抱住柳亦州号啕大哭。
  “哥你哭什么?”
  柳雪柯哭得俊脸上都是鼻涕眼泪,“哥早听说你是重度颜控,对美人毫无抵抗力,只要长得好看的人,让你干啥都行。今日一见,才发现 你已经颜控晚期,哥也救不了你了。”
  其实柳雪柯自认也没有长得多好看,就是比柳亦州所见过的最俊美的男子还俊美了那么一点点,不怪柳亦州见了他真颜,就花痴起来。
  柳雪柯十分豪爽地擦掉眼泪,“都是哥不好,哥没有从小在你身边好好教你,让你在人生的道路上走错了道。”
  柳亦州有点不好意思,“也算是人生乐趣嘛。”
  过往不谈,柳雪柯觉得现在还是要向前看,“弟弟,说吧,你有什么愿望,哥哥都帮你实现。”
  柳亦州其实到现在也没真把他当哥哥,连忙推辞。
  柳雪柯一拍胸脯,“别跟哥客气,哥这些年在江湖上打滚,也有几分能耐。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哥做不到的。”
  柳亦州被柳雪柯的豪气感染,脱口道:“我想做江湖第一人!”
  “……没想到弟弟你有如此胸怀大志。”
  “唉,我就知道你做不到,还是换个愿望好了。”
  “什么?”
  “治好我的色令智昏……”
  柳雪柯四十五度角凝望着树上的鸟窝,老半天才转过头,双眼含泪,神情绝望。
  “……弟弟,我们还是来实现你的第一个愿望好了。”
  贰
  柳雪柯帮柳亦州实现愿望的法子,就是给了他一块碧绿的玉佩,玉佩上刻着两个字,“明山”。在柳亦州研究这不起眼的玉佩的时候,柳 雪柯就不知所踪了,只得把玉佩揣在怀中。
  这荒山野岭的破地方柳亦州从未来过,走了半天,除了山还是山,看着都眼熟,却没一座认识的。唉,师父早上起来没看见自己,总不会 以为自己跑路了吧?天可怜见,比起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地方,他宁愿回到师父隐居的小破屋睡大觉。
  天渐渐亮起来,路人从柳亦州身边经过,都要扭头看两眼——不管怎么说,一大早穿着睡衣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上散步的神经 病可不多见!
  很快,柳亦州发现了件有意思的事。
  这些从他身边匆匆赶过的人,不管是骑马佩刀的少年,簪花背剑的女人,还是须髯壮汉、大头和尚,都向着一个方向,而且,他们都有玉 佩,那块刻着“明山”二字的玉佩。
  奶奶的,不会都是那个自称柳雪柯的家伙给的吧?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个批发玉佩纪念品的江湖骗子,而且是专门骗感情的那种?
  太阳升到中天时,随着人流走到山路尽头的柳亦州抬起头,半张着嘴,仰视面前气势恢弘的巨大建筑。
  由三人合抱的四根黑色石柱支撑的拱门,上书五个大字,一笔一划如刀劈斧削,凌厉霸气扑面而来:明山十三殿。
  虽然柳亦州不是江湖人,也听过明山十三殿在江湖上的威名。严格地说,有名的不是明山十三殿,而是这个庞大组织的主人,明山君。
  江湖传说,明山君身怀足以笑傲江湖的高绝武功,精通各种奇门遁甲、医药异术,抬抬手便可在江湖上呼风唤雨,货真价实的江湖第一人 !而就是这么个高高在上的神秘人物,在三个月前,发出了江湖快令,召集五十位江湖翘楚到明山十三殿举行比试,最终的胜利者将得到难以 想象的丰厚奖励。
  首先,获胜者将得到明山君的所有财富。明山君有多少钱?恐怕连明山君自己都数不清!
  然后,获胜者将得到明山君所有的藏书。众所周知,明山十三殿的藏书上至少林武当的宝典秘籍,下至采花贼呕心沥血之作、苗疆蛊后的 私密手记,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明山君拿不出来的书!
  最不可思议的是,第三样奖品甚至盖过了前两样——获胜者将得到明山君!
  至此,所有人都默认了,这就是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招亲大赛!于是这三个月,为了争夺这五十块玉佩,江湖上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你杀我,我杀你,现在能活着到达明山十三殿的人,都是在江湖上能排上名号的人物。
  了解了前因后果,热衷美人二十年的柳亦州只有一个想法:靠!这明山君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要是个丑八怪,岂非亏大了!   叁
  比起不知是男是女是人是鬼的明山君,一夜没睡的柳亦州更渴望有张软绵绵的床,可以补觉。凭玉佩来参加笔试的武林人士都被安排在明 山第七殿的山庄中,柳亦州既来之,则安之,随意找了间朝南的厢房,推门而入,吃饭洗澡,床帐一放,见周公去了。现在别说明山君了,就 是老天爷出现在他面前,他也懒得睁下眼。
  柳亦州非常舒服地睡到了天黑。床帐里黑漆漆的,柳亦州咂巴着嘴,撑手想坐起来,手伸出去,触手温暖,摸了摸,又软又滑……
  我的老天爷!柳亦州差点儿叫着跳起来,不是老天爷真的出现了,而是他的床上居然多了个人!柳亦州拉开床帐,借着屋外门廊上的灯光 ,床上的景象慢慢展现在他眼前,柳亦州吞了口口水,拨开那人脸上柔软的黑色长发,露出那人的脸。
  是个姑娘,还是个好看得不靠谱的姑娘,白皙脸皮,乌黑长发,干净秀气得像在早春的山溪里洗过一样。
  不对,不对,冷静!柳亦州自言自语地告诫自己,按照志怪小说上写的,这三更半夜摸上人床,还这般柔媚美貌的,不是女鬼就是狐狸精 !怎么办?柳亦州只觉得脑内天人交战,如果她过会儿睁开眼来勾引我,我是该从善如流地从了她呢?还是从了她呢?还是从了她呢?
  可惜这狐狸精妹妹完全没给柳亦州做出艰难抉择的时间,茫茫然地睁开了眼,她的眼睛很大,琉璃球似的黑眼珠带着光泽,柳亦州好像看 到有一汪水在她眼里晃啊晃啊,自己的神智好像也变成了一汪水,晃来晃去。
  她启唇,吐出半个字,“你……”
  “我我我……我可告诉你!我可不是随便的人!”柳亦州感觉情况不妙,觉得有必要先声明一下。
  看这小狐狸精双颊酡红,双眼含水,浑身热得颤颤巍巍的样子,怎么那么像中了春药!怎么这么巧!这真的不是在写小说?
  小狐狸精吸了吸鼻子,救命,柳亦州心里在大叫,为什么美人连吸鼻子这么不雅的举动都可以这么好看!她抬起两只细巧的小手,解开了 自己淡蓝色的外裳,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衬。
  “帮、帮我下……”她轻声请求。
  柳亦州此时的心情十分复杂,但是他还是大义凛然地点点头,如果这是老天安排给他的天命,他只能迎头赶上!
  半个时辰后,厢房内亮着一盏油灯,柳亦州坐在桌子边,一副垂头丧气的倒霉样子,那好看得疑似狐狸精的年轻女子衣冠整齐,正坐在他 对面喝茶。柳亦州默默地在心底细数了一遍昨晚到现在发生的各种悲剧,发现显然茶几已经不够摆了,他需要一个茶柜。
  沉默半晌,柳亦州没精打采地说:“我只知道有人会上错床,还没见过有人随身带着春药的解药的。”
  刚刚这年轻女子就是解开外裳,指点柳亦州找到她内袋里的解药,泡水给她喝了。
  好看的狐狸精姑娘颔首,“多谢。”
  柳亦州托着下巴,上下打量她,“没有副作用?”
  “应该没有。”
  “真没副作用?我怎么觉得你面部神经有点失调?”
  年轻女子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这是柳亦州在她解毒后看到的,她露出的弧度最大的面部表情,“我平时都是如此。”
  肆
  “不是吧!”柳亦州指着面前女子的手指抖得如风中纠结的秋草,“我第一次知道春药还有治面瘫的功效,你现在跟刚刚风情万种的样子 简直判若两人!让我有种微妙的上当受骗感!”
  年轻女子看来很有涵养,面对如此没道理的指责,依旧不动如山地坐着,无比淡定地张开小嘴,“呵呵。”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当他们说“呵呵”时,其实他们内心想的是,“你个傻叉!”
  女子叫楚城。人如其名,楚楚动人,倾国倾城——前提是如果她能多笑一笑的话。如果单单是面瘫也就罢了,楚城说话的时候都不拿正眼 看人,目光下垂,活像你已经躺在九泉之下。
  柳亦州花了很大力气才从幻想破灭的打击中走出来,“咳,楚姑娘,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床上。”
  “这是我的房间。”
  “……啊!”柳亦州突然想到他随便选了一间厢房就进来了,也没自己看下有没有人住,看来倒是他冒犯楚城了,“欸——嘿嘿,嘿,那 个什么,抱歉啊姑娘,我就说这床铺怎么还怪好闻的。”
  楚城眼皮微抬,眼中射出的嗖嗖冷气跟小刀似的,擦着柳亦州的耳朵就射过去了。
  “姑娘是明山十三殿的人?”
  “不,和你一样,是来参加比试的。”
  “你?!你都不会武功怎么会有玉佩?”
  “死尸身上摸的。”楚城特平静地说,好像在说她早上吃的是葱油饼加豆汁一样自然。
  柳亦州一瞬间面容有点扭曲,“……没想到你还有这爱好。”
  楚城轻哼了一声,她哼的时候会微微噘嘴,让这个冰山似的美人添了点稚气的感觉。她告诉柳亦州,数日前,她住的村子外有武林人械斗 ,死了很多人,大夏天暴尸于野实在不利于环境卫生,村长便带了几个年轻人去埋尸体。楚城姑娘家家,自小胆子忒大,也跟着去帮忙,无意 间便从一个死人身上摸到了玉佩。
  柳亦州听得眼皮一跳一跳的,“你这丫头,胆子也太肥了吧,合着你就是来见世面的?你当是庙会赶集啊!”
  “村里就我识字,认得‘明山’,其他人都没兴趣来。我从小没出过村子,这次正巧来见见江湖到底是什么样。”
  “江湖险恶,哪是你这样弱不禁风的小丫头能闯的。长成这样还敢半夜里在外面瞎溜达,喂你几斤春药都是活该。”柳亦州毫不客气地数 落她,他刚刚帮楚城吃解药的时候就试过她的脉,半点内力也没有,看来是真不会武功。这丫头虽然又冷又漂亮,但人貌似有点傻呆呆的,又 不知道保护自己,来这是非之地的明山十三殿蹚什么浑水呀!
  这么想着,柳亦州又觉得楚城的身份可能不像表面那么简单……思来想去,柳亦州觉得自己还是太过善良了,不管怎么样,冲着这脸,他 选择相信楚城的话,下面几日,他是必然要当当护花使者,保着她了。   伍
  大半夜的也没法出去另寻厢房,楚城睡床,柳亦州便在窗边的软榻上凑合了一晚,早上两人一起出门,活生生地把守在门口的柳雪柯吓到 了。
  “不愧是我的弟弟……”柳雪柯喃喃自语地看着楚城,冲柳亦州竖起拇指,“哎呦,不错哦!”
  “不错你妹啊!”柳亦州看到他就暴躁,“你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上次说不见就不见了!”
  “我是高人嘛,高人不就是高来高去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天是明山君开的比试第一天,既然答应了你,要帮你成为武林第一人,大哥 我当然要来照应你啦。”柳雪柯嘻嘻笑着,手里抛着另一块玉佩。
  柳亦州挠头,“事先说好,万一那明山君丑得天怒人怨,我可不会接手,你自己留着吧。”
  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俨然把明山君当成了囊中之物,楚城双手拢在袖中,冷冷地扭过头去,不看这二货兄弟。
  会场上充满了一触即发的杀气,不管男女,都手按兵器,随时会暴起的样子。楚城跟在柳雪柯、柳亦州身后,忍不住好奇地东张西望。
  “看来大家都对明山君的奖励势在必得。”柳亦州感叹着,将身后的楚城拉出来,调戏道:“小村姑,你胆子不是很大吗?怎么,怕了? 要不要亦州哥哥来保护你呀?”
  楚城瞥了他一眼,“你武功很厉害?”
  “一般一般,江湖第二。”
  “那第一是谁?”
  柳亦州:“自然是明山君了。”
  柳雪柯:“是我。”
  两人对视一眼,柳雪柯哼哼一声,“明山君那么厉害,你把‘他’拉出来遛遛,和我比比试试?”
  “好好,我知道你武功厉害,明山君又不是我养的狗,怎么遛。”
  楚城当没看到这俩家伙的二货举动,对柳雪柯道:“你这般厉害,为什么这些武林人没人认识你?”
  “明山君是江湖第一,武林人士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算今日明山君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认识。这就叫高端,神秘,懂吗? ”
  楚城从鼻间哼出口气。
  “喂喂喂,你这是什么态度,”柳亦州抓着楚城肩头,正要威胁恐吓之,冷不防楚城陡然抬起脸,冲着他轻轻一笑。
  ……颜控末期的柳亦州被倾城之笑一击即中,霎时间脑中一片空白,楚城平时没什么表情,一旦笑起来,剧烈的反差颇有冰雪消融,繁花 遍开的效果。
  楚城说,“你武功这么好,帮我个忙如何?”
  柳亦州傻乎乎地点头。
  “帮我得到明山君吧。”
  柳亦州只会点头了,啊,美人,你为什么是美人呢,谁能抵抗得了美人的请求呢!对了,他刚刚是不是答应了什么事……算了,不重要… …
  柳雪柯摸着下巴看着两人,倒也没有阻止柳亦州的意思。弟弟啊弟弟,色字头上一把刀,楚城未必会是你的那把刀,却很有可能是那瓶穿 肠毒药啊……
  陆
  这时,校场正中的台子上鸣锣三声,十八名黑衣侍卫与十四名红衣侍女一字排开,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出现在台子正中,器宇轩昂,不 怒自威。武林中人大多识得他,他叫明天涯,是明山十三殿的大总管,明山君多年深藏宫中,秘不示人,事务都是借由这位大总管的手处理, 是以在场的江湖人大多认识他。
  明天涯这人做事向来崇尚简单明了,连客套之话也省了,只是冲着会场上十把凳子一展手,朗声道:“各位,比试第一场,请!”
  会场中剑拔弩张的众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柳雪柯有点人来疯,素来不怕麻烦,就怕热闹不够大,兴奋道,“怎么回事?已经开打了?第 一场比试是群殴吗?”
  “应该不是。”楚城冰着一张小脸观察了会儿,“如果我没猜错,第一场比试应该是,嗯,抢板凳。”
  “什么!”柳雪柯和柳亦州异口同声地叫起来。
  柳亦州拒绝相信,“开什么玩笑!又不是过家家!”
  楚城指指混战的人群,深吸了一口气,“那你能给我解释下为什么那位姑娘要把那个大侠从板凳上踢下来,难道不是在抢板凳而是示爱的 新方式?”
  柳亦州张口结舌。
  “不过——”柳雪柯嘿嘿一笑,“这倒也是考校武功的好法子,硬碰硬,这样打到最后,场上只会剩下武功最强的十个人。”话音未落, 柳亦州和楚城耳边还留着柳雪柯的笑声,就见他身影一闪冲入战圈,瞬间就有数人遭殃。
  楚城眨眨眼,“他武功很高。”
  “当然高了,”柳亦州若有所思地道,“若是论练武的天分,他这个年纪便如此功力,还真有可能是我亲生哥哥。”
  楚城鸦翼般的长睫毛扇了扇,淡淡地斜了他一眼,“你是在间接地夸自己吗?”
  远处柳雪柯正打得兴起,他的武器是一柄软剑,缠在腰间,时而赤手空拳,时而猛地摸向腰间,寒光一闪,对手的关节处便绽出几点血花 ,等对手反应过来时,柳雪柯的软剑已经蛇一般缠回腰间。
  柳亦州见楚城看得叹为观止,不断抚掌,便没轻没重地调戏道:“你可别爱上他,一看他就是万花丛中过,满地桃花落的主。”
  “像你这样万花丛中过,万花都缩头的,就别嫉妒人家风流潇洒,卓尔不群了。”
  “……没看出来你这小丫头脸是瘫了点,难得笑起来还阴恻恻的,嘴巴倒很厉害啊。”
  “一般一般,江湖第二。”
  “……”臭丫头!
  “为何柳雪柯只挑坐下的打?”
  “因为他的目标不是凳子,是找事。哎,我说,你姑娘家家的,这么出神地盯着男人的腰看什么。”
  楚城避而不答,“他每次抽剑都很快。你能做到吗?”
  柳亦州哼了哼,抱胸看去,“我和他的武功不是一个路数,那种武器是要专门练的。”
  看着看着,楚城冰雪似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异想天开的天真表情,“哎,你说,会不会他哪次一抽剑,将腰带也扯下来?”
  柳亦州差点儿一个趔趄跌倒,“等着,等他回来让他专门表演给你看。”   两人按理来说也是来参赛的,却全无自觉地聊开了,柳亦州说着说着突然就感觉头皮发麻,抬眼一望,明天涯正黑着张脸,盯着他俩呢。 得,也不能太不给参赛者面子,柳亦州摸摸鼻子,正要冲入混战,突然被楚城拉住衣袖。
  “你答应过我,要帮我。”楚城双眼发亮地看着他。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柳亦州顿时满肚子火,他气冲冲地走过去,对着一个坐在凳子上的道长就是一招,秒杀,转头对楚城命令,“你先给 我坐在这儿!等下和你算账!”
  楚城施施然地坐下了。为了抗打击,这些板凳都是铁制的,直接浇铸在地上,不能移动。
  柳亦州又加入旁边铁凳的战圈,比起柳雪柯神出鬼没的路数,柳亦州的着数颇有大家之风,而且相当实用,接连数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他 心情不好,黑着脸突出重围,对着一个抢得板凳的姑娘说:“喂,让让。”
  那姑娘长得不错,可惜现场一片厮杀之声,尘土飞扬,一丈之外分不清是人是狗,柳亦州也看不清这姑娘长啥样,就觉得声音娇嗲嗲的, 听着人骨头都打战。
  “哎呀,凭什么给你?”
  “你不给我就抢了。”
  姑娘抽出宝剑,站在板凳上摆出个架势,“怕你不成!”
  柳亦州掐腰扶额,“得罪。”
  楚城隔得不远,却只见得那姑娘剑光闪烁,柳亦州空着手,却并不落下风。十招后,很没耐心的柳亦州将那姑娘一脚踢飞。虽然被踢飞的 不是自己,但是楚城还是莫名地感觉屁股一痛。
  夺得铁凳,柳亦州却没有坐下,而是一手握住板凳腿,催动内力,竟然生生地将浇铸在地上的铁凳拔离地面,在场目睹的人无不骇然,这 人年纪轻轻,武功如此高绝,理当闻名,在场的武林人却没有一个认识他!
  柳亦州拖着铁凳在众人惊吓的目光中走到楚城身边,往地上一拍板凳,坐下了,“呀呀个呸的,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什么人?”
  楚城缩缩脖子,“好人。”
  柳亦州气道:“你怎么看都不像个小村子里长出来的姑娘,以为我好哄?你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丫头,张嘴就要‘明山君’?”
  楚城乖乖巧巧地坐在板凳上,裙摆下露出的脚尖晃了晃,“不可以吗?”
  柳亦州掐着楚城光滑细嫩的下巴,注视着她的脸,打量研究了许久。
  楚城一副出世之姿,镇定自若,无悲无喜地由着他看。
  在他们周遭,刀来剑往正打成一团,唯独他们两人坐在板凳上,认真而奇怪地对看着,颇有几分我的眼里只有你的意境。殊不知看似火花 四溅的对视,两人都一脸高深莫测地看了个驴头不对马嘴。
  半晌,柳亦州一字一顿地鉴定,“虽然这表情僵硬了点,但这苦大仇深的眼神真不错。”
  楚城偏过头,不胜幽怨似的,“我知道,你还是不信我。”
  “哎,你说我要不要多抢几个来玩?当纪念品也不错啊!”柳雪柯也拖着个铁凳过来了,身后遍野哀鸿。
  柒
  第一场比试结束,十人胜出,其中还包括一个半点武功不会的楚城。他们十人被请入了明山的第三殿,这里已经非常接近明山的核心部分 了。
  柳亦州依然对楚城的真实身份十分怀疑,但是怀疑归怀疑,他也不能把一个女孩子怎么样。晚上用膳的时候,楚城不在,柳亦州出去找她 ,发现她正坐在一棵大树上,认真,淡定,无比专注地,啃玉米棒子。
  柳亦州跳上去,在她身边坐下,挤挤她,“我也要吃。”
  楚城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摸出一只用纸包着的熟玉米。
  柳亦州摇头,“我要吃你嘴里那个。”
  楚城凉凉地道,“你还怕我下毒不成?”
  柳亦州直接抢过楚城手里的玉米,“忘了跟你说,同一张脸,就算再美,我看过三次也会有免疫力,不会被美色迷昏头。所以,以后你糊 弄不了我。”
  “……你这哪里是免疫力,根本是喜新厌旧的具体表现!”楚城面瘫的脸都掩饰不住浓浓的失望。
  “要不然我怎能活到现在。”柳亦州欢快地啃着玉米,“我对明山君没什么兴趣,但是我对你倒是很有兴趣,放心好了,我会帮你胜到最 后,看看你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说完,将啃得干干净净的玉米棒子丢给楚城,跳下树,不紧不慢地走远了。
  楚城不知是气还是好笑,瞪着那玉米棒子半天,抬起手,狠狠地丢了出去。
  “哎呦!”
  明天涯站在不远处,捂住了头,人倒霉,连散步都能天降横祸。
  楚城无语了,“你不会躲?武功干什么吃了?”
  明天涯哭丧着脸,“我怎么老被你砸到。”
  楚城托腮,淡蓝色的裙摆在风中轻轻飘动,“缘分吧。”
  明天涯苦笑,“宁愿不要。”他走近几步,眼中露出关切,“你的事我没法帮忙,你自己要保重。”
  “我每天都有认真吃饭,不会掉重量的。”楚城双眼放空,掏出另一只玉米,慢吞吞地啃起来。
  明山十三殿安排他们十人休息三日,众人或在屋中打坐练功,或相互旁敲侧击,探听底细,第二场比试还没开始,暗中的较劲已经开始了 。柳雪柯在一个地方待不住,难得进到明山十三殿中,天天都跑得不见人影,柳亦州则天天和楚城斗嘴、生气,没事找事,玩得不亦乐乎。
  三日后,明天涯出现在他们面前,向他们每人发了一块新的玉佩,色泽深碧,明天涯嘱咐他们随身携带。
  “第二场比试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涯不冷不热地答:“明日,第二场比试便会有结果。”
  捌
  当夜,柳亦州泡在浴桶中,将那块碧绿的玉佩举起来,细细研究。这是什么玉?还是第一次见。他的手指钩着玉佩的细绳,转来转去,洗 完了,准备起身穿衣。
  然后,他醒了。
  柳亦州在他自己的床上睁开眼,对着上方淡青色的床帐。熟悉的寝衣,熟悉的被子,撩开床帐,熟悉的桌椅灯盏,竹制的小窗没有挂帘子 ,阳光灿烂明媚地扑进来,让人想多睡会儿都不成。   怎么回事?我回来了?柳亦州自己捏了自己一下,很疼。
  暴躁!这到底又是什么神展开,作者你在搞什么!按了快进键?这跳跃的剧情线是怎么回事!楚城呢?柳雪柯呢?明山十三殿呢?
  柳亦州坐起身,摸摸床铺又摸摸自己,一切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枕边放着几本书,下面是师父半个月前交代他练的武功秘籍,才翻了一半,秘籍上搭着两本闲书,因为翻了太多次,简直疑似进过狗嘴又 拿出来似的。柳亦州拿起来翻了翻,上面自己的涂鸦还好端端地在那儿呢。
  “砰!”
  有人站在门口,她手里盛着水的木盆掉到地上,盆里的水跳起来,打湿了她的裙摆。
  裙摆……等等,怎么会有女人的?这小院子向来只有师父这个大光棍和自己这个半大不小中光棍,除了院子后面养的几只光吃食不下蛋的 母鸡,连只母麻雀都少往这里飞,怎么突然有了女人?!
  那女人连盆都没拾,就走了进来,开头几步走得很慢,像在确认什么,后面几步突然加快,几乎是冲到了柳亦州床边。她很素净,一身浅 蓝裙子,没有多余的佩戴,却颇有神仙姐姐的味道,一头青丝梳了简单的少妇发型。她坐在床边,轻轻地摸着柳亦州的头,“你可算醒了,头 还疼吗?”她脸色有些憔悴,话没说完,眼眶先红了。
  柳亦州登时看得眼都直了,他面前举止亲昵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楚城!他见过楚城冷笑,见过楚城生气,见过楚城面露鄙视,唯独没 见过这么温柔贤淑的楚城!瞧那眼波,软得跟小白兔似的。
  “你你你你是谁!”柳亦州结结巴巴地问。
  那人一怔,“你……你不记得我了?你别吓我啊亦州!”
  “叫什么亦州,我和你不熟。”
  那人吓得面色发青,抖着嗓子说,“你真不记得了?”
  柳亦州注视着那人,半天,突然笑起来,“楚城我和你开玩笑呢!”
  楚城脸上顿时冻住了,瞬间恢复了柳亦州熟悉的面无表情,冷冰冰地两眼一抬,扑面而来的鄙视气息。
  柳亦州被这眼神逼退三步,这凌厉而迅猛的反应,果然是楚城!
  “哎呀,醒啦?”话音刚落,又进来一个中年人,明明长得眉清目秀,仙风道骨,却一副半醒不醒,随时会睡着的样子,很没精神。此人 柳亦州熟得很,他师父。师父没有名字,山下的人喊他仙人,柳亦州从小被他带大,除了喊“师父”就是喊“喂”。
  楚城站起身,对师父指指柳亦州,“给你徒弟好好检查下,特别是脑子。”
  师父拖拖拉拉地走了进来,掀起眼皮瞧了柳亦州看了两眼,“四肢齐全,五官齐备,没事。至于脑子,打小就不大灵光。”
  柳亦州张着的嘴就没合上过。
  好像还嫌他不够混乱似的,门外又进来一人,正是柳雪柯,他熟门熟路地进来,仿佛在自己家似的,俊脸上挂着吊儿郎当又兴致盎然的笑 意,“弟,掉到小腿深的河里都能昏个三天三夜,你还真是矬啊。怎么样,身子没事吧?”
  柳亦州被打乱重来的世界观冲击,一时说不出话来,旁边立着的楚城冷冷接口:“有事,脑子可能磕坏了。”
  这个世界很凶残。
  在这个世界里,柳亦州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长大的,他有个比他大五岁的哥哥,姓柳,名雪柯。这混小子自小便以“呵护”弟弟为乐,据 说小时候有次牵着才三岁的柳亦州跑出家去玩,愣是跑出了一里地,等太阳落山时,柳亦州自己摇摇晃晃地回来了,柳雪柯倒是把自己给玩丢 了。幸好隔了两日,还是给找回来了,但是师父到现在还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就能小的没走丢,大的倒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除了这个糟心的哥哥,柳亦州还有个货真价实的青梅竹马,就是那移动冰块似的楚城。从小到大,柳亦州就没少遭过她的白眼,偏生柳亦 州还喜欢逗她,楚城越嫌弃他,他就越爱围着楚城打转。柳雪柯说这就是皮痒犯贱,师父摇头,说分明是柳亦州上辈子欠了楚城太多钱,一千 两起价,无封顶。
  可就是这么个冤家,居然就在前不久和柳亦州两情相悦,明媒正娶地嫁进门来,做了一张床上睡的夫妻!
  如果说,和楚城做了夫妻不是最大的问题,柳亦州最大的问题是——上面这些事他通通不记得!
  所有人都对这一切习以为常,仿佛一向便是如此。可是柳亦州偏生半点也想不起来,上面这些事还是他们三人言谈间偶然提起来的。柳亦 州也打听过,这个江湖上也没有明山十三殿这个门派,更别提明山君了!
  难道自己之前的记忆只是一场漫长的大梦?自己因为身边的这些人,梦见自己出去,闯了一次江湖?
  玖
  直到一个月后,柳亦州还没想清楚这事,不是他不想去思考,是他太忙:他忙着调戏楚城,忙着逗楚城生气,忙着给楚城赔礼道歉,忙着 拉楚城到处玩……
  他特别喜欢带楚城到山下采购物品:楚城长得好看,走在集市上即使冰冷冷的半点笑容也没有,没多会儿,后面也会跟了一长串神魂颠倒 的男人。这时柳亦州便会提着新买的斧头,做出恶狠狠的样子,把他们全吓走,然后故意气鼓鼓地走回楚城身边。楚城则会半带嫌弃地嗔他一 眼,她一只手提着竹篮,竹篮里放着新鲜的竹笋和热腾腾的芝麻饼,另一只空着手伸过来,白白的、软软的掌心贴住柳亦州的手掌,握住他手 。柳亦州笑得特傻,傻得让人觉得“恋爱中的人智商会下降”这句话诚不我欺。小夫妻俩便手拖手,慢慢地往回走。
  家里有个女孩子到底不一样,师父天天睡不醒,柳雪柯天天在外面晃不着家,柳亦州向来粗枝大叶,而有了楚城,小竹屋前前后后都被打 理得井井有条,楚城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却非常能干,连竹篱外都种上了海棠花,红艳艳地围着院子绕了一圈。
  有老婆真好,老婆是楚城更好!如果楚城能多笑笑,待我温柔点,不要老嫌弃我,就更好了……柳亦州心里美美地想着,完全没注意到自 己已经将心里话说出来了,立马被楚城狠狠地瞪了。
  “其实现在的日子也不错啊!如果这是梦,一辈子也不醒好了。”阳春三月,风和日丽,柳亦州懒洋洋地枕着楚城的腿晒太阳,楚城脸上 依然没什么表情,但眼中却露出淡淡的温柔。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楚城轻声说。
  柳亦州翻身而起,两手握住楚城的腰,将她整个人举了起来,让她坐在老槐树上的树杈上。楚城吓得赶忙扶住了树干,没好气地看着柳亦 州,嘴角却微微地勾了起来,
  如果这是梦,一定是柳亦州做过的最好的美梦,有师父,有哥哥,有妻子,自己只要负责天天挥霍时光,吃喝玩乐。什么人生,什么真实 ,如果以前的记忆只是南柯一梦,就让它边儿去吧!柳亦州简直爱死现在的状态了。
  许久之后的某夜,柳亦州半夜醒来,突然觉得心烦气躁,他看了眼身边的楚城,还睡得很熟。
  他离开了小竹屋,按照记忆里的方位,他找了一匹马,策马狂奔,一直到荒山野岭之中,他来到了“记忆”里明山十三殿的所在。柳亦州 闭上眼深深地吸气,然后睁开。
  没有气势恢弘的建筑,在柳亦州面前,是一片广阔的湖。夜色下,湖水呈现深深的碧色,在风中荡漾起连绵的水波,向四围的山色蔓延。 真的什么都没有,柳亦州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我该彻底放心了吗?
  万籁俱静中,山风微动,柳亦州落在湖面上的目光猛然颤了一下。一个闪烁的光点,正从湖心,慢慢地移动,向他所在的方向靠过来。荒 山野岭中,此情此景无疑极具诡异气氛,柳亦州呆呆看着,有一瞬间想要扭头拔腿就走,但是他没动。山风轻拂,光点向着柳亦州的方向缓缓 飘来。
  是盏灯。
  灯提在人的手中,人在湖面上。
  深蓝色的天穹极高,极远,贴着圆形的惨白的月。深碧的湖面极广,行着一个身着淡蓝衣裳的人,裙袂翩跹,恍若梦幻。
  提灯人轻踏着湖面,灯儿晃晃,涉水而来。她走上岸,长发在夜风中凌乱地飘起零碎的发丝。她看向柳亦州。
  她不笑,也不言语,表情平淡如秋水。
  柳亦州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的脸,是楚城,他的楚城。
  “你……”柳亦州花了些时间,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在这儿?”
  楚城慢慢走近,神秘而突兀地笑了一下,“因为你在这里啊。”
  柳亦州发现她的衣摆和鞋履都是干燥的,滑过草叶的时候,连滴水珠也不会留下。
  她伸手来拉柳亦州的时候,柳亦州没有动,直直地盯着她:“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楚城依然扯着柳亦州的衣袖,平淡地说:“我不想说的,未必是你想知道的。”
  柳亦州皱皱眉,凝视着楚城,突然退开一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柳亦州不住地退后,转身,骑上马欲走。
  马缰被楚城捉住,她仰头看着他,烛光从下方射上来,让她的脸显得有点失真,她轻柔地问:“你要去哪儿?”
  柳亦州注视着她,半晌,“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亦州,我们回家吧。”
  “不……我不回去。”
  “为什么?”
  “在你身边,我无法清醒地思考。”
  “你要思考什么?你不是最讨厌考虑事情,最怕麻烦的吗?”
  柳亦州俯视着楚城,“你是真了解我。”
  楚城认真道:“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
  “这个世界……”柳亦州咀嚼着这个词汇,猛地摇摇头,“不行,不行!我必须得离开!”他催马欲走,楚城急忙去拽马缰,马嘶鸣着前 蹄抬起,楚城“啊”的一声哀叫,摔倒在地上。
  柳亦州吓了一跳,连忙跳下马,抱起楚城,“你有没有受伤?”
  楚城秀美的脸极为苍白,两只手搂紧了柳亦州的脖子,“不要走,不要走……”她低声请求着,仿佛随时会哭出来。
  柳亦州一阵心疼,预感自己又要开始心理斗争了。但是,还没等他开始烦心,一把银亮的匕首就抵在了他的咽喉下。
  匕首很小,像是一个细巧的艺术品,刀刃薄得像海棠的花瓣。刀柄是圆的,只够女人的三只手指勾握住。
  刀柄正握在楚城的手上。
  楚城趴在他怀里,柔软得像初夏的鲜花,她微微笑着,嘴角少见地勾起弧度,缓缓地呢喃,“柳亦州,出局。”
  刀刃上绽开鲜红的血花。
  拾
  柳亦州大叫一声,从浴桶中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惊魂未定地去摸自己的脖子,毫发未伤。他还在自己的厢房里,浴桶里的水已 经冷透了,碧绿的玉佩挂在他的指间,浮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刚刚的那些,诡异的湖水和楚城,真的只是他的黄粱一梦?!
  看天色,已经是深夜了,柳亦州急忙起来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出门去了楚城的厢房。楚城趴倒在桌边,碧绿玉佩挂在她腰间,好像睡得 很熟。
  “喂,喂,楚城!楚城!”柳亦州连声唤她,摸脉象楚城确实是在沉睡中,可是为什么就是唤不醒?
  今晚明山第三殿也透着浓郁的诡异气氛,平时就算是夜间,第三殿的门廊上也会挂着照明的灯盏,现在却像一座鬼城般,既无灯光,也无 人影。
  到底是怎么回事?柳亦州想四处探看下,又怕回来的时候楚城也失踪了,干脆将她打横抱着。他去看了柳雪柯的房间,房间里没有人,柳 亦州有些着急,又连续看了其他几个参赛者的房间,他们都和楚城一样,睡得像个死猪,任柳亦州怎么踢,都没反应。
  这明山十三殿该不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柳亦州抱着楚城,站在天井里,正头疼着,突然怀里楚城呻吟一声,慢慢睁开眼。
  柳亦州喜道:“你醒了!”
  “你……你!”不知为何,楚城一脸惊怒,抬手就给了柳亦州一巴掌。
  柳亦州被扇得一愣,虽然也不是很疼,“干吗打我!”
  楚城蹙着眉头,也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看着柳亦州的眼神特别复杂,好一会儿,神色才渐渐平静下来,冷冷道:“我醒了,你还抱着我做 什么。”
  柳亦州这才想起来把楚城放下来。他自己在梦里和楚城耳鬓厮磨了一个月,做了一个月的夫妻,已经习惯了这般亲昵的动作,这时突然意 识到那些不过是幻梦,现实里自己和楚城半熟不熟,可能连朋友也算不上,想到这儿,他莫名地有点郁闷沮丧,摸了摸鼻子。   楚城整了整衣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在桌边喝茶。”
  “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睡着?我怎么会睡着?”楚城喃喃自语,突然伸手摸了摸腰上的玉佩,“其他人呢?”
  “都睡着了,我怎么都叫不醒他们,柳雪柯不在屋里。”柳亦州看楚城若有所思地抚摸着那块玉佩,又将柳亦州的玉佩也拿起来看,突然 明白过来,“啊!难道是这玉佩在作祟?!”他陷入幻梦的时候就是在研究这个玉佩。
  楚城捏着玉佩仔细地看,看能否看出什么玄机,冷不防被柳亦州撞了一下,抬头见柳亦州笑得有点坏,又有点贱贱,“喂,老婆——”
  “……你叫我什么?!”
  “啊啊不是不是!”糟糕,梦里叫顺口了,一不小心就带出来了,“我是说楚城!楚城姑娘!……咳,刚刚你昏倒,是不是也做了什么奇 怪的梦?”
  楚城哼笑,脸上却半点笑意也无,一把将玉佩拍在柳亦州脸上,“那边有灯光,我们过去看看。”
  拾壹
  明山第三殿的中心是一个低下去的山坳,山坳中建着一座高高的楼,此时四处寂静,黑暗一片,只有那座楼亮着灯火。楚城不会武功,柳 亦州将她背在背上,施展轻功,从山壁上如巨鸟一般凌空飞起。
  柳亦州突然兴起,问道:“要是咱俩掉下去怎么办?”
  楚城不咸不淡地说:“死。”
  柳亦州有点扫兴,“你就不能说,‘那我们就会同年同月同日死’了吗?”
  楚城反问:“我为什么要和你同生共死?”
  柳亦州碰了个钉子,只好不说话了,专心注意脚下。他能怎么说?说因为我老是不自觉地把你当成自己老婆吗?人黄花大闺女还不揍死自 己。
  近了才发现,这山坳间的楼阁名为“芥中阁”,这楼也建得奇怪,没有楼梯,下面四层无门无窗,到了第五层才有了正常的布置。阁顶的 房间,有两个男人相对而坐,正在喝酒。
  却是明天涯与柳雪柯。
  柳亦州叫起来,“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柳雪柯举着酒杯笑道:“我都来了一个时辰了。”
  明天涯道:“柳雪柯是第一个到的。恭喜,你们通过了第二场比试。”
  这浓浓的坑爹味是咋回事!柳亦州还没掀桌呢,楚城已经皱眉道:“莫非今晚能到这里的,就算过关?”
  明天涯指了指他们的玉佩,回答:“这是长冥玉,是千年以上的古墓睡的冥枕做的,可以让人陷入美妙的幻梦。能从长冥玉的影响中清醒 过来,在天明之前,到达这里的人便可通关。”
  柳亦州消化了一下,忍不住瞄了楚城一眼。看来是幻梦中,他对梦境本身产生了质疑,对“楚城”产生了敌意,结果梦境也被他的精神影 响,使得“楚城”做出了诡异的举动。想到梦里用小刀抵着自己脖子,阴冷媚笑的“楚城”,柳亦州打了个寒战。只听楚城问道,“那要怎样 才能从幻梦中出来?”
  柳雪柯微微一笑,“死出来。”
  “……”柳亦州和楚城同时默默地扭过头去。
  天将明时,又来了一人,是雪山派的女侠,闺名连凤娇。虽然是雪山派出来的,和楚城这冰山美人反差可大了,见人就笑,明艳爽朗。
  柳亦州一看她就傻眼,不是被她的美貌惊到,而是吓的:这连凤娇正是第一场比试被他一脚踢飞的姑娘!他当时正生楚城气呢,还没反应 过来,已经将人家姑娘踢飞了,没想到她竟也走到了最后一关。连凤娇目光转过来,看着他娇滴滴地一笑,毫无芥蒂似的,柳亦州浑身打了个 战。
  怪不得人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不管怎样,抬手不打笑脸人,这个时候,只要微笑就可以了。柳亦州两边嘴角大大挑起,露出八颗大白 牙,笑得要多殷勤有多殷勤,狗腿气息让楚城都多看了他两眼。柳亦州之前两次三番问她在长冥玉的影响下,梦到了什么,可是这丫头就是不 说,弄得柳亦州也有点上火。
  柳亦州索性拉着连凤娇示好,一个劲夸她,“连姑娘,你长得好,武功高,人又聪明,也来参加比试,说不准那明山君还没你好看!”
  楚城本来坐着看书,听着柳亦州和连凤娇讲话,抬眼睨了柳亦州一眼,这微小的动作正被柳雪柯看在眼里,笑嘻嘻地摸了摸下巴。
  连凤娇也不掩饰,笑道:“其实我只是来完成祖父未尽的心愿罢了。”
  “欸?”
  “你们可能不知,明山十三殿这争夺明山君的比试,并不是首次举行,五十年前,明山十三殿还未有如此浩大规模时,便举行过一场这样 的比试,奖励与今日相同。当时我的祖父也曾参加,不过在第一场比试中就被淘汰了,他一直耿耿于怀。没想到这五十年后,还会再次举行, 所以我便来试试。”
  “竟然是这样。”柳雪柯望向明天涯。明天涯摊手,“我可从未说过之前没举行过。”
  “那上一次的获胜者呢?他真的得到了明山君所有的财富?”
  连凤娇摇头,露出淡淡疑惑之色,“不知道,五十年前比试的结果,没有人知道。但是,明山君,一直都存在。”
  明山君之威名已经存在于世数十年,人们不知道“他”的性别,也不知道“他”的年纪,只知道“他”脚下堆积如山的财富与权力。如果 能得到这一切,就等于立于江湖顶峰,这样的诱惑,谁能抵抗得了?五十个参加者,现在只剩下四人,第三场比试就是最终的答案。
  拾贰
  说来也着实好笑,这明山君举办的大赛,弄得江湖上一片鸡飞狗跳,你争我夺,闹到最后,最最接近明山君的四人要么是别有心思,要么 就是什么心思都没有,纯粹是来打酱油的。
  四个人被带到了明山十三殿的中心,这里已经无限接近谜底了。明天涯告诉他们明日将举行最后一场比试后,便离开了。柳雪柯又天不怕 地不怕地乱转去了,连凤娇行了礼,也回房休息去了。此处比起明山外围高大威严的建筑,这里更像富贵人家的庭院,歌台水榭,曲径通幽, 远远近近的桃花正开得缤纷,满枝花朵丰润绚烂,如云如雾地绵延满园。
  柳亦州站在水边,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执起楚城的手,“咱们走吧。”   这话来得十分莫名其妙,楚城偏过头冷若冰霜地看他,“为什么?”
  “没意思。”
  “我觉得很有意思。”
  “楚城……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也懒得问你了。你就那么想要明山君的财富地位?”
  楚城淡漠地望着池水,没有答话,恍惚间,柳亦州简直要把眼前的她和梦里临水而来的“楚城”搞混。
  “你有没有想过,”柳亦州鼓起勇气,有点小心翼翼地道:“如果你跟我走,我会努力给你你想要的一切,比明山君所有的还多得多…… ”
  “那又如何。”
  “楚……”
  “你凭什么帮我做决定?”
  柳亦州呆呆地站着,看着楚城转身,沿着水边慢慢走远。她的身影像是一阵淡蓝的清风,隐没在花树中。
  你有什么身份帮她做决定?你在梦里与她做了许久的夫妻,便真把她当成妻子了吗?清醒点,柳亦州,分清什么是现实吧!
  柳亦州一头扎进池塘中,咕嘟嘟地冒着泡,好一会才猛地蹿出来,已经浑身湿透,做梦就做梦,难道不能把梦变成现实?想到这突然觉得 一阵快活得意,忍不住大喊大叫起来:“楚城!我决定了,我要追你!从现在开始追你!你总有一天会是我的!”
  四周无人,这一番宣言除了柳亦州,也没人听到,几条受惊的锦鲤摇着尾巴,远远地游开了。
  楚城站在门廊之后,立了一会儿,缓缓地摇了摇头。柳亦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她从小到大,还没遇到过这么多事,这么废话,这么讨厌 ,这么人来疯,这么……有趣的人。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这个世上有很多事情已经是命中注定,并非事事都能遂人心意,早一点晚一点遇上他,都不能影响楚城的命运。
  除非她不是她自己。否则,她就必须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直到她生命的尽头。
  楚城穿过建筑与草木,她走得不快,脚步却很轻。她的神情冰冷而又高贵,仿佛天生带着某种独特的神秘感,任何外物都无法打搅她的步 调。
  她走到厢房门口,轻轻叩响房门:“连姑娘,在吗?”
  拾叁
  天刚蒙蒙亮,他们便聚集在主室前的花厅中,明天涯出现在他们面前,他的表情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严肃。
  “向内的屋子,便是我的主人明山君的住处。”
  “楚城呢?她怎么还没来?”柳亦州不关心什么明山君,他只注意到楚城没有出现,一叠声地问:“是不是还没起来?我回去找她。”
  明天涯道:“她在厢房中休息,她弃权了。”
  柳亦州一愣,突然开心起来,“怎么——哈!也好!也好!她不玩了,我也没什么兴趣玩。”
  柳雪柯说:“你别走啊,你走了,哥一个人多没意思。你不是说想做江湖第一人吗?”他向来潇洒不羁,武功又足够高绝,对明山君本就 兴趣缺缺,若不是为了帮柳亦州,也不会在此盘桓这么久。
  “我现在觉得江湖没意思了,明山君就算再漂亮也跟我没关系。”在明山十三殿这几天,柳亦州突然觉得,江湖再好,也比不上梦里和楚 城生活在世外的感觉。
  连凤娇也拉住他,明眸轻抬,笑道:“柳公子,既然都到了最后一场,何不比完?说不定能见到明山君的真面目呢。”
  被柳雪柯扯着不能走,柳亦州只得留下来,罢,罢,罢,便看看最后谁能胜出,回去也好说给楚城听。于是柳亦州便一心一意地只盼速速 比试完,管他谁能得胜,然后马上回去找楚城,他昨晚想了一夜,有很多话想对她说。
  第三场的比试规则出奇的简单,但也难得出奇:得到其他人的玉佩,得到所有长冥玉佩的人可以直接穿过花厅,进到内室,见到明山君的 真容。
  这就是摆明了要让他们三个自相残杀啊……三人对视一眼,柳亦州没有求胜之心,柳雪柯只是来凑热闹,更不会对他弟或女人动手,而连 凤娇第一场比试就在柳亦州手上吃过苦头,知道动起手来,自己绝不是对手。
  “都走到这一步了,不看看这故弄玄虚的明山君到底是人是鬼,总有种亏了的感觉。”柳雪柯耸耸肩,将自己的玉佩提在手上,问明天涯 :“喂,我把我的玉佩送给我弟弟可以吧?”
  柳亦州一愣,“哥?”
  明天涯道:“你们如何取得玉佩,不在我的管束范围内。”
  柳雪柯嘿嘿一笑,腔调油滑无比,“那,我想到了内室,当着明山君的面,再将玉佩交给我弟,可以吗?”
  连凤娇立刻明白过来,释然一笑,对柳亦州道:“柳公子,我打不过你,这玉佩也给你好了。只是我只有一个心愿,想替过世的祖父看看 ,现在的明山君是何样子,所以,我想跟你一同进去,待到了明山君面前,再将玉佩交给你。明总管,可以吗?”
  如此一来,柳雪柯和连凤娇都做出了拱手相让的姿态,而且要与胜利者一起看看明山君的真颜,也算满足了一回好奇心。
  明天涯始终不发一言,见连凤娇询问,微微颔首,默许了。
  柳亦州一昂首,一副天降大任无可奈何的姿态,“那就走呗。”
  拾肆
  明天涯带着三人穿过花厅,穿过一道道陈设华丽高贵的房间,周围静候着不少侍从仆人,但是都训练有素,举动很轻,显然身怀武功。在 他们走过时,这些侍从恭敬地弯着腰,轻轻地帮他们撩起厚重的帷帐。柳亦州忍不住暗叹,都说明山君有钱,还真是名副其实,这架势,连皇 帝老儿都要自愧不如了。
  柳雪柯在后面一顶柳亦州,“喂,老弟,这些以后就都是你的了,开心不?”
  说开心,柳亦州还真没感觉多兴奋,说不开心,好像又有点矫情,于是柳亦州从鼻子里哼出口气,全当回应。
  连凤娇看得目不暇接,衷心道:“要是我,说不定就乐不思蜀了。”
  柳雪柯摇摇手,说不对。
  连凤娇好奇,“什么不对?”
  柳雪柯道:“放在柳亦州身上,该说是乐不思‘楚’才贴切。”
  柳亦州走在前面,更响亮地哼了一声。   说话间,明天涯将他们引到了尽头的房间,便抽身离开了。环顾房间,这间屋子的布置出奇的简单,玄色地毯,朱红垂帐,全部陈设只有 一个华丽的黑檀木座椅。
  显而易见,这是明山君的座椅。但是现在并没有人坐在上面。
  房间不大,一眼就可以看遍,柳亦州转了一圈,除了他们三个,什么人都没有,怎么回事?
  柳亦州一头雾水,“诶?明山君人呢?”
  “难不成还在吃早饭?”柳雪柯不着调地说着,突然嘻嘻笑起来,“明山君不来,我便先试试‘他’的椅子,看看这武林神人的椅子,是 不是也有超凡脱俗的地方。”
  柳亦州皱眉,“哥,你——”
  “别闹了”三个字还没出口,柳雪柯忽然身子一颤,倒了下去,把柳亦州吓了一跳。他把柳雪柯抱起来,一摸脉搏,乱得很,什么也摸不 出来。
  “怎么回事?哥!哥!柳雪柯!醒醒!”可是,不管柳亦州是拍他脸,还是帮他注入内力,柳雪柯就是紧闭双眼,半点反应都没有。
  连凤娇站在一旁,“他中毒了。”
  “中毒?怎么会中毒?!”
  “因为有人下毒。”连凤娇淡淡地道。
  柳亦州感觉出气氛不对,为什么会有人向柳雪柯下毒?什么时候下的?“……你怎么会知道他中毒了?”
  “你不用怀疑我,我并不是下毒的人。”
  “听你的口气,你知道是谁下的毒。”
  “是。”
  柳亦州眼中寒光闪动,“谁?”
  连凤娇长叹,“一个想帮助某个参赛者作弊的人。”
  柳亦州一愣,“作弊?”
  “在所有来参加比试的江湖人中,柳雪柯的武功是最高的,若是单论武力,他是最可能赢到最后的人,而且,他还很聪明,很敏锐,连第 二关幻境都比常人醒得早。所以,如果有另一个人也想赢的话,柳雪柯将成为这个人最大的对手。”
  “……下毒者是谁?”
  “明天涯。”连凤娇顿了下,补充道,“在第二场比试时,芥中阁他请柳雪柯喝的酒中。柳雪柯再怎么防范,也不会想到,赛事的举办者 居然会偏私,向他下手。”
  连凤娇一番话说下来,说得柳亦州眉头越皱越紧,他让柳雪柯躺在地毯上,慢慢站起来。连凤娇说得都很有道理,可是……为什么她会知 道这些?
  连凤娇却没有回应柳亦州的疑惑,她环视一圈,突然轻轻地呢喃:“‘他’在这里。”
  “‘他’?谁?”
  “明山君。”
  柳亦州惊得眼睛都瞪大了,他看着连凤娇脸上浮现出一种特别平静而玄妙的神情,“这里,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
  “你开什么玩笑——”话还没说完,眩晕感如同潮汐涌了上来,柳亦州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连凤娇走到他身边,从他和柳雪柯身上取走了玉佩,柳亦州全无反抗之力,惊怒交加。紧接着,他看着连凤娇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一 共四块,提在手中。怎么会有四块?除非是楚城……
  “昨夜,楚城来找连凤娇到小花园中说话,”连凤娇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最后,只有一人离开了。”
  “你把楚城怎么样了?!”柳亦州怒气冲天,想要站起来,却连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反而狼狈地趴倒在地。
  拾伍
  连凤娇不答,却说:“你不觉得奇怪吗?明山十三殿所设下的比试奖品?其实只要把这三样奖品连在一起,就可以明白这场比试真正的背 后用意。”
  柳亦州狠狠地瞪着她,他看着连凤娇站在他面前,站姿高傲,花容冷肃,隐隐约约有种奇怪的感觉,那种微妙的冷酷气息……
  “财富,藏书,明山十三殿的掌控权——拥有这一切的人,就是明山君本人啊。”连凤娇居高临下地望着柳亦州,她的声音冰冷而高贵, 目光中却潜藏着微弱的怜悯与温柔。她慢慢地转过身,续道,“这场比试的最终胜者,可以成为明山君。”
  柳亦州咬牙撑起身子,“为什么……我也会中毒……”
  “因为你太没防备了……”她坐到了明山君的座椅上,纤长的手指在脸上一抹,掀下一张人皮面具,冰霜一般的面容展现在目瞪口呆的柳 亦州面前,“因为——你对我太没防备了。”
  这、这怎么可能……可是此时坐在座椅上的那人看起来那样熟悉,楚城,楚城,连她说话时眼角细小的波动,柳亦州都是那样熟悉!若是 楚城什么时候想向他下毒,实在是太容易了,他对楚城从无防备!
  “……你利用我……”
  “上一任明山君是我的父亲,父亲前不久过世了,我是他唯一的继承人。继承人必须经历考验:在封住武功的前提下,从众多武林强手中 ,利用一切手段,直到胜出。”
  “所以……所以你一开始找上我,就是觉得我……可以护你获得胜利?”
  “若没有你相助,我无法用轻功,连第三殿的高阁都跃不上去。”楚城的目光扫过柳亦州,她坐在这华丽座椅上的姿态如此自然,如此高 贵,凭空生出一股摄人的气势,“……若是我不慎输了,其他赢了的人也会成为明山君,机会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我只是,竭尽所能而已。 ”
  “竭尽所能……”柳亦州念着这四个字,苦笑着摇摇头,“楚城,我真是把你想得太简单了。”
  楚城落在扶手上的手指颤动了下,神情却是如常,“我现在已经不是楚城了。我是明山君。”她抬高声音,唤道:“天涯。”
  明天涯走进来,躬身行礼,“明山君。”
  “你擅自向柳雪柯下毒,虽是为了帮我,但我并不觉得高兴。”
  “愿受责罚。”明天涯的头垂得更低了。
  楚城不看他,她静静地看向柳亦州,柳亦州看着她的眼神中已经有些东西变了,但是,还有很多执着而深重的内容,丝毫未变。
  许久,明天涯仿佛听到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
  “你的事以后再说。带他出去吧,和柳雪柯、连凤娇一起。”
  柳亦州感觉晕眩感越来越强,他撑住最后一点力气,断断续续地说:“我帮你……到这儿……你连一点……都不报答我吗?”   楚城道:“你还有什么心愿?”
  “那夜……长冥玉……你梦到了什么?”挣扎着说完最后几个字,柳亦州的神志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
  尾声
  荒山野岭,别的不多,就是草多,树多,鸟也多,叽叽喳喳叫得人觉都睡不好。
  柳亦州捂着头坐起身,他正在一架马车上,驾车的人是柳雪柯和连凤娇。柳雪柯笑嘻嘻地道:“做了场好梦?”
  柳亦州一脸吞了黄连的表情,“好梦,好得我都快哭了。……我们离开明山十三殿了?”
  “对啊,”连凤娇容光焕发地举起手里书,“你看你看,这是明山君让明天涯给我的剑谱,这个剑谱在我们雪山派已经失传好久了,这回 拿回去,大家非得吓一跳。”
  柳亦州却是半点也开心不起来,他望向柳雪柯,“你呢?明山君有没有送你什么东西?”
  “能证明我小时候走丢,和你失散十几年的东西。”太阳正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柳雪柯放松地伸了个懒腰,“正好我最近也没什么 事,便和你一起回去看看师父吧!”
  “啊啊,我不要和你回家,我要楚城!”
  柳亦州哀号一声,脸朝下趴倒,他很烦躁,特别烦躁,又不知道怎么好。楚城不是个好人,但也不能算个坏人,她只是用自己的方式登上 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她什么人都没有伤害——除了他柳亦州的玻璃心。
  “楚城这丫头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出来就不见她人影了。”柳雪柯一拍脑袋,“差点儿忘了,明山君还送了你东西呢!”
  “除非她把她自己送我。”柳亦州半死不活地哼哼着,看着柳雪柯从包裹里翻出一样东西,递到他面前。
  “她送我长冥玉干什么!”
  “长冥玉是多好的东西啊,你可以没事抱着睡觉啊——然后死出来。”
  “睡几次还不得疯掉!有你这样当哥的吗?”
  柳亦州哇哇大叫,柳雪柯和连凤娇都笑了起来,树上的小鸟扑棱棱地飞起好几只,藏到云间去了。
  “楚城,你梦到了什么?”
  “一场永远不会成真的好梦。”
  柳亦州将长冥玉挂在腰上,据说,这种玉石戴得久了,效力会慢慢消失,变成普通的玉石,人也不会再受幻梦的影响。可是,柳亦州却觉 得自己好像陷入一个楚城编织的幻梦里,怎么也忘不掉她了。那些刀戈心机,风云幻化,都在她拖曳的长长衣摆后,化作柳亦州避无可避的冥 冥故梦。
  楚城遇上柳亦州,柳亦州遇上的,却是命。
  楚城,明山君,我柳亦州立誓,我们还会有再见的一日。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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