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那点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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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镒金
  我把短剑横在项上时,第一个跳起来的是母亲。母亲疯了似的扑过来,抱住我的胳膊,尖叫声几乎掀翻屋顶。
  其实我也没想自刎,但父亲做的实在太过了。二弟因为杀人,被囚禁在楚国的大牢,杀人虽是死罪,但楚国也有规定,家有千金的子弟,不会被处死在闹市。父亲想救二弟,东挪西借,凑够了千镒金,交由他的小儿子——我的三弟送往楚国。
  我就是想让父亲明白,我是长子,这个家里未来的顶梁柱。他不能把我当成一块泥巴,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不能。
  吵闹声终于惊动了父亲,父亲到底见过世面,他盯着我手里的短剑,没有像母亲那样惊慌失措,而是慢条斯理地说:“不至于吧,送点儿东西而已。”
  “怎么不至于?我是长子,遇到这样的大事,您宁肯交给三弟,也不交给我,不是表明我这个长子太无能了吗?”羞愤间,我竟然忘了夫子教导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父亲摇了摇头,居然哧哧笑了起来:“不让你去自然有不让你去的道理。”
  你看看,还是把我当成了一块泥巴。我流着泪,一字一句对父亲说:“不让我去,毋宁死!”手一动,几滴血落上衣裳,洇出一片红艳艳的梅花。
  母亲的尖叫声又起,带着哭腔,“你就让他去吧。老二生死未卜,老大再没了,我也不活了。”
  父亲低了头,默不作声,似乎这是个很困难的问题。当年越国霸业初成,作为辅国重臣,本该领封受赏,风光无两的父亲,决绝地登上一叶扁舟,隐姓埋名,成一介布衣,也没见他这么为难过。
  我把心一横,决定给他点颜色看看。父亲却忽然松了口:“有些事,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好吧,这副担子就交由你挑。”
  父亲修了一封书信,连同打封好的千镒金,一并交我,直把我送到陶邑的边界。临别,父亲又嘱咐了一句:“书信和千镒金一起送到庄生住所。他是我的老友,一切听从他的吩咐,万不可与他争论。”
  我点点头,有些不耐烦地回道:“您都交代三遍了,放心,儿谨记就是。”
  马车渐行渐远,官道上扬起滚滚烟尘。
  庄生的家在楚国都城外,四围杂草丛生,人迹罕至。我跟车夫费了几道周折,才在那片荒凉地界寻到庄生的茅屋。屋子很小,蓬草覆门,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父亲怎么会有这么个老友呢?我迟疑半晌,推开了柴门。
  庄生很热情,像是早就知道我要来。他抓着我的手,问着父亲的短长。我把父亲的书信递上去,又指了指装在箱子里的千镒金。
  读完书信,庄生沉吟片刻,说:“事情险恶,你须快些离开,千万不要停留。即使你弟弟被放出来,也不要问为什么。”
  為什么?我真想现在就问一声,想想还是忍住了。
  离开庄生家,车夫小心翼翼地问:“这个人,乞丐似的,真能帮咱救了二公子?”车夫跟了父亲半生,老实憨厚,忠心耿耿。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怕庄生吞了千镒金,逃之夭夭。
  我也怕。但来时父亲再三嘱咐,我不能悖逆了他。我对车夫说:“父亲跟庄生一别经年,大概不知道庄生现在的境况。好在我有准备,咱们在楚国住下来,再想办法。”
  来的时候,我瞒着父亲,私带了数百镒金,为的就是万全之策。我不能让父亲觉着,长子真是个唯唯诺诺的庸人。我托人求到了楚国的大夫。大夫盯着数百镒金,喜笑颜开:“你就安心住在府内,静候佳音。”
  佳音很快就来了。三日后,大夫兴冲冲地跑过来,告诉我:“成了成了,楚国明日大赦天下,你二弟有救了。”
  我将信将疑:“国家没有大事,君王也不改朝换代,怎么会忽然大赦呢?”
  大夫说:“听说有人在大王面前进言,要仁德治国,大赦天下,收拢人心。”
  收拢人心是他们的事,我只要我的二弟。这么想着,心生欢喜。欢喜过后,又有些惆怅。既然楚国大赦天下,送给庄生的千镒金,岂不是白白扔掉了?千镒金,像我们这样的鼎食人家,也要东挪西借才行。
  我动了点小心思,赶着马车,又回到了庄生家。庄生很惊讶:“你还没有走吗?”
  我轻轻一揖,道:“本来是要走的,忽然听到了一个消息,楚国要大赦天下。既是大赦,二弟自然会被释放,所以来向先生辞行。”
  庄生愣了一下,我看见他的脸上变换着颜色。还好,他没有生气,指着屋门说:“你的东西都在屋里,自己取吧。”
  我又回到了楚国大夫那里,等着二弟释放。第二天,没有消息。第三天,终于大赦。但我等来的,却是二弟的尸体。
  大夫说:“都是那个庄生,说我王大赦不是为了苍生,而是为了陶朱公的儿子。”
  “庄生?”我失声叫道,“一个乡野村夫,怎么会影响到楚王?”
  “乡野村夫?”这回轮到大夫失声了,“他可是我王最信赖的人。多次辞官,归隐田园。他的话,我王言听计从。”
  明白了。
  我拉着二弟的尸体,颓然踏上归程。一进家门,就听到了哭声。二弟的死讯早已经传到了陶邑。
  父亲不哭,父亲端坐着,面色平静。他示意我坐下,盯着我,半晌,幽幽地说:“知道当初为什么不让你去吗?你三弟,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不知钱财从何而来,挥金如土,毫不吝惜。而你不同,你跟随着我,历经艰难,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遇事总是精打细算,舍不得钱财,所以才会害了你的弟弟呀。”
  父亲的喉咙里流出一丝叹息,若有若无。他大概不想让我听到的吧!但我还是听到了,如雷贯耳。
  两件裘
  事情有点儿乱,从哪儿开始呢?就从两件裘皮大衣说起吧。
  不瞒你说,虽然人前贵为侯爵,可我的蔡国,不过屎壳郎大的地方。夹在晋、楚、吴三个虎视眈眈的庞然大物之间,就像一只蝼蚁,人家一抬脚,立马就成齑粉。
  十年了,被人山呼蔡侯之后,我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换了你,你能吗?算了,不说了,臣子们又来劝了:“我侯,是时候找棵大树了。背靠大树好乘凉!”   那就找吧。睡不着觉的滋味,不好受。
  我选择了楚国。觐见楚王,总得有件拿得出手的礼物。我想到了每天只是摸摸看看,却一直舍不得穿的两件裘皮大衣。大衣用纯正的貂皮做成,皮毛水滑,色泽银亮,雍容华贵,绝世无双。臣子们见我犹豫的样子,着急起来:“我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那就送吧。两件华美贵重的裘皮衣,一件献给楚王,一件自己穿着。日日招摇过市,吸睛无数。那日,遇到楚国令尹子常,子常把我上下打量了半天,居然流下了涎水,晃着脑袋说:“蔡侯真是风华绝代呀。”
  如是者三。这家伙,怕是看上我的裘皮衣了吧?瞧瞧子常,瘦长的身材,微駝的脊背,鸵鸟似的,脑子大概秀逗了。一个令尹而已,难道还能翻出水花?随他。我每次都淡淡地笑笑,并不在意。
  一天,一群兵士突然围了我的馆驿,为首的传话说:“蔡侯来访别有用心,是想拿裘皮大衣麻痹我王,窃取情报吧。”
  真拿我当间谍了,问题是没人听我解释。就这样,我被楚国整整扣押了三年。要不是一个头脑灵醒的臣子探到了消息,告诉我是一件裘皮大衣惹的祸,这辈子,我就算马革裹尸还了。
  都说小人不可得罪,我怎么就记不住呢?趁着夜色,我悄悄来到子常府上,把那件贵重的“不祥之物”交到了子常手中。接下来的事情简单得出乎意料,子常向楚王进谏,说经过长期观察,蔡侯这个人还是挺忠诚的,就把他放回国吧。
  国是回了,可我咽不下这口气呀。好歹,咱也是一国之主,哑巴亏,不能白吃。于是,我去了晋国,请求晋国共同攻打楚国。为了弄个投名状,我还发起倾国之兵,帮助晋国灭了楚国的友邦——沈国,砍掉了楚国的一条臂膀。然而并没有什么用,晋国早已不是文公重耳时的晋国了,六卿祸国,一盘散沙,捏都捏不到一块儿。
  楚王很生气,要对蔡国开战。见势不妙,我又收拾了些礼物,匆匆赶往吴国。听说,吴国大将伍子胥要找楚国报杀父之仇,正好借了这个机会。为表诚意,我把儿子送到吴国为人质,联合吴国打败了楚军,一口气攻到了楚国的老巢郢都。
  如果不是秦国从中搅和,搞得吴国撤军,这口恶气也算出顺溜了。可是,如果有用吗?楚国缓过了气儿,开始休养生息,厉兵秣马。十二年后,卷土重来。我能怎么办呢?除了抱着吴国这个大腿,我还能怎么办呢?
  没想到,吴王一反常态,像是突然被抽去了伍子胥复仇时的一腔鸡血。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太远了,你们的都城离吴国真的太远了。这么多兵马,跋山涉水,劳师远征,搞得将士们人困马乏,怨声载道呀。”
  你听听,这是人话吗?可我还得低声下气,问吴王该当如何?
  吴王眯着眼,沉吟半天,“不如,你们把国都迁到南方。这样,比邻而居,有个危难,援军抬脚就到,甚是便利。”
  身边的侍臣直冲我眨眼。我知道他的意思,援军抬脚就到,可是作为敌人,不也是卧榻之侧,恶虎酣眠吗?
  但我没有选择。暴风雨来了,船就得找个避风的港湾,不然,谁都别想见到明天的太阳。
  那就应了吧。回来的路上,侍臣小心翼翼地提醒我:“大臣们能答应吗?车马细软还能转移,那些精美的宅邸、肥沃的领地、繁华的商铺、靡乐的生活,让他们一下子放弃,颠簸到荒草萋萋的南蛮之地,他们,不会闹翻天吧?”
  会,那简直是一定的。但是,命更重要,我的侯位更重要。“先瞒着他们吧。”我闭着眼,心里一声叹息。
  吴国终于出兵。危难刚刚解除,吴军便帮着我们把都城迁到了州来。兵荒马乱的日子稳定了下来,鸡也不飞了,狗也不跳了,国家又像个国家的样子了。我决定朝见吴王,聊表谢意。
  我太大意了,居然忘了后院还有一堆随时都会爆燃的火苗。那帮臣子们,口口声声高呼“我侯”的臣子们,以为我又要低眉顺眼,舔着吴国再次迁都,居然密谋一计,派出了刺客。
  好了,故事该收场了。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下一个该登场的,是我的儿子朔。四十四年后,蔡为楚所灭。
  回过头,一帮写史的人,扒开旧账,又开始从那两件华美的裘皮大衣说起。
  悔煞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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