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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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去北京出差,刚下飞机,就与老同学李莉莉联系,李莉莉说晚上设宴给我接风。我们大学在一个班,她是班文体委员,我是团支部文体委员,当年我们合作得很愉快,我们常常二人登台男女生二重唱,成为每次文艺活动的压轴戏,虽然我们之间并没有越过任何同学关系。李莉莉是我们班的才女,个子不高,圆圆脸、大大眼,能说会道,能歌善舞,大学毕业后她去北京攻读硕士、博士学位,后来留在北京,在文化部工作。我毕业留校后也报考了研究生,也攻读硕士、博士学位,就一直在大学任教,从讲师一直做到教授。李莉莉成为我异性的知心朋友,有些烦恼、麻烦我常常会打电话与她说,有时弄得我夫人也有些吃醋。
  李莉莉是直爽人,快人快语口无遮拦,她的丈夫是一位企业家,收入颇丰,但是他们夫妻的感情并不好。一次大约是喝多了酒,李莉莉醉醺醺地与我碰杯后,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我说:“丛教授,我当年怎么没有想到与你恋爱?”在大家的哄笑中,弄得我一时不知作何回答。其实,当年读书时,李莉莉几乎是个大众情人,很有几位男生执著地追求她。我是一个内敛识趣之人,根本不会去凑这样的热闹。
  接风晚宴依然热闹,李莉莉让我请了几个我想见的朋友,另外几位在京的老同学。李莉莉在开宴前就宣布,这是她私人请客,不违反“八项纪律”。酒足饭饱后,李莉莉告诉我明天在中国美术馆有一个名为“残荷”的国画展开幕式,是我们相识的一位老朋友的个展,她问我有没有兴趣?我问画家是谁?李莉莉回答说是蒋俊才。突然我的眼前出现了这位朋友的面影:方面大耳、大眼阔庭,蒋俊才是我们一届的大学同学,不过我们在中文系,他在美术系,他毕业后留校在美术系任教,我毕业后留校在中文系任教,我们还做了好几年的邻居呢!
  我明天正好办完事,可以有时间观摩画展,且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老邻居,我说我去。李莉莉递过一张观摩票,精美的观摩票打开,是一幅残荷的国画,背景是用浓墨绘就的残荷图,他用焦墨、泼墨、淡墨将一幅残荷的惨淡景象绘得令人惊心动魄,正面是一个女性的裸体,画家用了夸张变形的笔调将女性的胴体凸显了,那粉色的丰乳肥臀在浓墨的残荷映衬下格外显目,女性裸体绾起的发髻上插了一朵鲜红的月季花,和裸体模特猩红色的嘴唇一起,呈现出诱惑人的性感。
  晚宴后,李莉莉开车送我到酒店,冲了澡后打开电视,荧屏上都是一些调笑娱乐的节目,便将电视关了,却一时没有睡意,眼前晃动着蒋俊才的面容和那张观摩票上女性的丰乳肥臀。蒋俊才在大学读书时就小有名声,他的一幅国画入选了全国青年美术作品展,记得那幅画画的是知青上大学的题材,村口的一株千年老樟树下,一座老旧的石桥上,老村长送一位背着背包的知青小伙离开山村,他们俩身旁是一辆准备送他出村的手扶拖拉机,背后是一位老农牵着一头水牛,老村长和知青身旁围满了山村的男女娃娃,画幅的生动传神和切合时代得到了评委会的肯定。
  当年我们一起留校后,都住在青年教工宿舍,我们俩是邻居。当时各自仅有一间住房,开头还在走廊里做饭,常常弄得走廊里乌烟瘴气。蒋俊才是“文革”前的老高中生,年龄比我大几岁,他当时已经成家了,孩子读小学,他的夫人刘老师是他大学同学,毕业后在省城的一所中学任教。记得当年蒋俊才家门口的一口青边瓷器缸里,常常养着荷花,夏日里荷叶旁常常会冒出几朵荷花,蒋俊才常常对着荷花写生。蒋俊才家里有一块大大的画板,几乎像一张床铺一般大,铺开来好像占了房间六分之一的空间,蒋俊才常常在这块画板上作画,画山画水画荷花画仕女,我常常去他家看他作画,见他提起毛笔,刷刷刷地寥寥几笔,就将一幅幅充满意境的美景画出。到底是老高中生,蒋俊才知识面宽,文学、哲学、美学都颇有造诣,谈唐诗说宋词道元曲,都头头是道,谈亚里士多德、伏尔泰,说尼采、叔本华,都颇有见地。蒋俊才的夫人刘老师是贤妻良母,我们在聊天时她常常给我们倒一杯茶,然后就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学校后来为了改善青年教师的住房条件,在青年教工宿舍后面相应盖起了厨房,中间用过道通过去,让每家另外有了一间厨房,走廊里就再也没有乌烟瘴气了。我观赏蒋俊才画画、与蒋俊才聊天时,刘老师就去了后面的厨房间。我感觉刘老师是一位内敛的人,她清秀贤惠、夫唱妇随,她不太言语不喜欢张扬,我们住在隔壁从来没有听到她高声说话,也从来没有听到他们夫妇拌嘴,我总觉得他们俩夫唱妇随是特别幸福的一对。当时我还没有找对象,心目中理想的对象是刘老师这一类女子。
  蒋俊才是属于那种才气横溢之人,读书多、善思考、擅表达,因此常常有一些女学生对他入迷,也常常有些女学生登门拜访,蒋俊才就会更加激情洋溢侃侃而谈,走过他的房门口,只要见到女学生的身影,就会看到蒋俊才声若洪钟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英姿。
  有一天晚上,住在蒋俊才隔壁的我,听到了前所未有的蒋俊才夫妇的争吵,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听到刘老师在嘤嘤的哭泣声中骂蒋俊才,骂他“狼心狗肺”,骂他“朝三暮四”,骂他“恬不知耻”,他们连争吵也是文质彬彬的,没有那种泼妇骂街,没有那种拍手捶腿。后来我才知道,蒋俊才与体育系一位搞自由体操的青年女教师有染。那位齐老师住在我们一层楼,苗苗条条的,文文静静的,常常在青年教工宿舍门口的草坪上练习自由体操,舞球、舞棍、舞圈、舞绸缎,柔弱无骨、妖娆妩媚,那体形、那舞姿、那神态,都沁出一种美感来。弄美术的对于美有着天然的敏感,蒋俊才常常咬着一只板烟斗,在窗口欣赏着齐老师的舞姿,在吞云吐雾间两眼露出沉醉的表情。大约是住在同一层楼的关系,蒋俊才与齐鹤鸣渐渐熟识了,他们很聊得来,齐鹤鸣也就常常像我一样出现在蒋俊才家,看他画画、听他聊天,蒋俊才甚至为齐鹤鸣画了几幅画,画她舞动缎带的柔美与潇洒,画她舞动球操的婀娜与艳丽,蒋俊才用国画的挥洒勾勒出齐鹤鸣美艳的胴体,如一张拉开的弓,像一株柔弱的柳,那运动衫下坚挺的乳房、那结实的臀部,形成美丽的曲线,在墨色为主的画幅上,用大红勾勒她的樱桃小口,用五彩描绘飘动的彩绸,用红黄绿描绘腾起的彩球。我从画幅上看得出蒋俊才动了真情,那种对于美的迷恋对于女性身体的依恋,从他的画幅中喷薄而出。   那天晚上蒋俊才夫妇的争吵就源于蒋俊才与齐鹤鸣的关系。那天下午,刘老师的中学开运动会,她回来早了一些。她接到了美术学院院长的电话,让通知蒋俊才立刻去学院参与接待中央美院的一位教授。刘老师四处寻找蒋俊才,也敲我的门询问。后来刘老师去敲了齐鹤鸣的门,她听到房间里有声音,但是房门久久不开,在刘老师的不断敲击下,房门终于开了,房间里就只有蒋俊才和齐鹤鸣两个人,蒋俊才手里捧着一块写生的画板,画板上是齐鹤鸣裸体的写生。齐鹤鸣嗫嚅地解释说,蒋老师想创作一幅画,让我做他的模特儿。刘老师露出一种鄙夷与谴责的神情,蒋俊才提着画板跟着妻子回了家。谁也不知道蒋俊才与齐鹤鸣之间发生了什么,谁都知道齐鹤鸣给蒋俊才当了裸体模特儿,那天晚上蒋俊才夫妇争吵的缘起就在于此。
  第二天是星期天,蒋俊才的母亲来了。蒋母像大家闺秀,长得清清秀秀白白净净,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花白的头发纶在脑后,她的胸口常常佩戴着两朵栀子花或白兰花,她走到哪里总将那种隐约的花香带到哪里。后来听蒋俊才聊天时说起,他的父亲是省城有名的大药材商,省城的几个大药房都是他父亲开的,他父亲有五房太太,蒋俊才的母亲是第五房姨太太。大太太掌管了蒋家的财政,蒋老板是一个风流人,家里有了五房太太,他还常常去逛窑子吃花酒。解放后,公私合营时蒋家的药房都归国有了,政府让蒋老板决定与哪房太太过日子,新婚姻法规定一夫一妻制,蒋老板决定与原配夫人过日子,蒋老板知道只有大太太知道怎么照料他,其他的太太几乎都是需要蒋老板的照顾,只有大太太出身官宦人家,其他的姨太太不是出身窑子,就是出身戏子,第五房姨太太原先是采茶戏的名角,蒋老板天天去戏场捧角,终于将采茶戏名角捧回了家,做了第五房姨太太。解放初,五姨太也曾经重登舞台,终于因为荒废太久、老剧目又不能演,而改行成为电影院的工作人员,卖卖电影票、打扫影院卫生,五姨太没有再嫁人,她独自将蒋俊才拉扯大。蒋老板后来在“三反五反运动”中因为藏匿变天账而被判刑,最后死在监狱中。
  大概蒋母已经知道了儿子蒋俊才的花哨事,一见面也不管不顾场合,就在走廊里劈头就给了蒋俊才两耳光,弄得我们旁边的几个邻居都十分惊诧,蒋母却矜持地对我们笑笑,蒋俊才捂着脸灰溜溜地躲进了房间,后来我在隔壁就听到蒋母对蒋俊才的数落。我知道蒋俊才敬重他的母亲,他知道母亲抚养他长大的不易,蒋俊才的才情很大一部分是遗传了母亲的基因。
  那件事情后不久,我考取了研究生,离开了这所大学,研究生毕业分配到另外一所大学任教。后来我知道蒋俊才的一幅以齐鹤鸣为模特的国画《舞》,获得了全国美展二等奖。蒋俊才后来破格考入了中央美院,攻读国画专业的博士学位,毕业后就留在中央美院,成为一位有名的画家和学者。虽然我们之间没有了交往,但是常常能够在新闻媒体上看到蒋俊才的有关信息。
  二
  第二天上午8点半,李莉莉开车来宾馆接我,我们去中国美术馆参加蒋俊才个人美术展览“残荷”的开幕典礼。
  坐落在东城区的中国美术馆仿古楼阁式建筑端庄华丽,黄色的琉璃瓦在早晨的阳光下熠熠闪光,毛泽东在1963年题写的馆额“中国美术馆”大气磅礴。美术馆门口竖立着一块巨大的广告牌,牌上是“残荷”美术展的海报,依旧是那幅以残荷为背景的裸体女性画幅,到底放大的画幅与观摩票上的感觉不同,海报的画幅充满了诱惑力和艺术张力,甚至让人产生一种走进画境的想象。
  美术馆大门口一身灰色绸缎中装、胸戴红花的光头,就是阔别多年的蒋俊才,他原先的一头黑发剃光了,在琉璃瓦的映衬下“光彩熠熠”,方面大耳的蒋俊才神采奕奕笑容可掬地迎候来宾。我赶紧跨上几步握住了蒋俊才的手,说:“蒋兄,多年不见!您还认得我吗?”蒋俊才看了我一眼,故作幽默地说:“丛弟,不认识你了!你不就是那个著名的文学评论家吗?!”显然,我们之间虽然很久没有往来,但是对彼此的信息仍然十分关心。“祝贺蒋兄的美术展开幕!”我真诚地握着他的手说。“谢谢捧场!谢谢赐教!”蒋俊才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见蒋俊才身旁站着一位女子,颀长的个子,穿着一件十分合身的织锦缎藕色旗袍,旗袍上绣着残荷的画幅,一看就知道是蒋俊才的笔墨,她的胸口也佩戴着与蒋俊才一样的胸花,我礼节性地上前与这个女子握了握手。蒋俊才给我介绍说:“丛弟,这位是你的嫂夫人秦雪麓。”我有些不解地望着蒋俊才,我想你的夫人不是刘老师吗?蒋俊才急急忙忙地迎着从轿车上走下的一位官员而去,我与李莉莉一起匆匆走进展厅。我有些不解地问李莉莉:“蒋俊才的夫人不是在中学任教的刘老师吗,现在怎么换了一位新夫人?”李莉莉说:“现在老夫少妻是一种时髦呀!你看人家杨振宁与翁帆不是很好吗?这有什么奇怪的,说明人家有魅力!”我仍然觉得有些怪异,到底当年我是看到蒋俊才与刘老师夫妇的美满生活的,其实当年刘老师是我心目中贤妻良母的典范,不知道是蒋俊才抛弃了妻子,还是刘老师离开了蒋俊才。
  在美术馆大厅的正面的墙上是“蒋俊才‘残荷’画展开幕式”几个大字,一看就知道出自蒋俊才的墨迹,主办单位是中央美院。嘉宾们逐渐移步大厅,蒋俊才的新夫人秦雪麓主持开幕式。虽然秦雪麓也明眸皓齿,虽然也眉目传情,但是我心目中的蒋夫人仍然是那满脸贤惠的刘老师,那样自然坦然释然,而眼前的蒋夫人虽然年轻,总有几分矫揉造作。开幕式邀请了许多达官贵人,有文化部领导、美院院长等致辞,也有画界巨头致辞,最后由蒋俊才本人致答谢词。蒋俊才在致词中感谢出席开幕式的官员、嘉宾,他特意提出感谢他的夫人秦雪麓,感谢夫人对于他事业的支持,给予他各方面的关照。我站在听众中轻轻地鼓掌,恍惚间我将穿着灰色绸缎中装的蒋俊才看作了一个暴发户,那方面大耳的脸庞中好像多了几分虚伪与狡诈。
  开幕式结束了,我与李莉莉跟随着达官贵人们移步展厅,观摩蒋俊才绘画展。
  我在蒋俊才的一幅幅画幅前流连,显然他的画已经进入了一种独特的境界,他以前描绘的小荷才露尖尖角,他以前描绘的荷花绽放、莲蓬结籽,都已经销声匿迹了,没有了“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境界。呈现在我面前的是各种残荷景象,这一幅是《秋风中的残荷》:荷塘中的残叶遭受着秋风的摧残,风将残荷的叶片刮得匍匐在水面,那种被摧残被蹂躏的感觉,让我想到罗丹的雕塑《老娼妇》;那一幅是《雷电中的残荷》:以层层叠叠乌云密布的黄昏为背景,一道闪电划开云层劈向荷塘,荷塘中的残叶如同被惊吓了一般,那残荷的荷叶在闪电的映照下,像一张张惊恐万分的脸。这一幅是《牧牛残荷图》:一牧童倒骑牛背上,横吹短笛,那荷塘残叶翻卷,如聆听笛声,那牧童的天真无邪,那远山的隐隐约约,让画幅洋溢着独特的意境;那一幅是《荷塘倦容图》:一仕女手握团扇,在秋菊金黄背景下的荷塘前,在残荷凄凉的境界里,手握一卷诗稿,在一张古色古香的躺椅上,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看得出蒋俊才的残荷图中,浸透了中国古诗词的意境,也融汇了现代派的一些因素,画幅中的女性大多是以蒋俊才的夫人秦雪麓为模特的。   在画展休息区的角落,主办者特意安排了咖啡和红酒,我与李莉莉各自倒了一杯红酒,走到蒋俊才的身边,举起酒杯与蒋俊才碰杯,表示对画展的祝贺。我很想问问蒋俊才前妻刘老师的现况,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我的脑海中突然溢出杜甫《佳人》的诗句:“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我回想起那年我在蒋俊才家隔壁听到他们夫妇的争吵声,听到刘老师嘤嘤的哭泣声和义愤填膺的斥责声,难道一切都是早有预兆的吗?
  三
  母校邀请我回校讲学,我欣然接受,去见见老师、见见同学,何乐而不为呢?演讲被安排在母校新建的图书馆演讲厅,听众主要是在读的研究生,等我登台一看,不禁吓一跳,台下坐着好几位当年教过我的老师。在稍稍按捺住紧张的心情后,我真诚地向莅临会场的老师们鞠躬,说我是向我的老师们汇报来了。演讲很成功,演讲后与听众进行了互动,研究生们提出了不少问题,有关于学位论文选题的,有关于文学研究方法的,也有关于近年来学界抄袭之风的,我都十分实实在在地回答,一些难以在公众场合回答的问题,我便以让我考虑考虑为由自己找了台阶下了。
  晚饭后,我回到母校的宾馆,独自出门散步,在月牙湖边走了几圈后,我就向以前的旧居走去。这幢六层的教工宿舍还在,后面新加筑的厨房也在。我走上楼梯,走到我原先居住的房门前,显然这里早已有别人居住了,隔壁原先蒋俊才住的房间应该也早已换了房主吧!大概因为我太关注蒋俊才前妻刘老师的现况了,我敲了敲门,开门的显然不是刘老师,更不是蒋俊才,是一位青年男老师,大概像我当年刚留校时的年纪。他看看我,问:“先生,您找谁啊?”我说:“不好意思,我原来也在这个学校当老师,我原来住在你住的房间的隔壁,现在抽空回来看看。”那年轻男老师笑了笑说:“你原来住的房间,现在住的是魏建国,是化学系的,最近出国开会去了。我是美术学院的,我教油画,中央美院毕业的。”
  “原来住在你房间的蒋俊才也是美术学院的,现在在中央美院。”我对他说。
  “蒋俊才教授,我知道!”他有些肃然起敬地说。
  我问起蒋俊才的前妻刘老师,小伙子说他不知道,大概他来这个学校前他们就离开了。小伙子告诉我体育学院有一位教体操的女老师还住在这幢楼,她大概了解他们的情况。
  我看看手表,才8点半。我按照小伙子的指点,敲响了体操老师家的门。房间里的人打开门,我一看,居然是我认识的齐鹤鸣老师!这么多年不见,虽然她已经徐娘半老,但是风韵犹存,虽然与年轻时相比,她稍稍发福了一些,头发也有些花白了,但是与我这样走向发福的人相比,她仍然是苗条的。我问:“齐老师,您还认识我吗?”
  她仔细看了我几眼,恍然大悟地握住我的手说:“丛海峰,我们以前还是邻居呢!”齐鹤鸣热情地给我让座,说:“一晃快三十年了!我们都老了!”
  “我老了,你还没有老!”我接过齐老师端来的茶水回答。
  齐老师告诉我,她其实在青山湖边有一套别墅,离开学校有不少路,她没有还这里的房子,她一般第二天有课或者有事就住在这里,更加方便一些。
  谈话间,我就问起了蒋俊才夫人的情况。齐鹤鸣说,蒋俊才现在在中央美院当教授,当年她与蒋俊才其实没有超过同事之间的关系,只是她当了几回义务的模特儿,当时也闹得学校里议论纷纷。我说我听说了一些,具体的细节也不清楚,也没有听说您与蒋俊才有什么桃色事件,我们好像又回到了当年与蒋俊才一起聊天的状态。
  齐鹤鸣苦笑着说:“其实,那也是蒋俊才苦苦哀求的,他说他要创作一幅画参加全国美展,让我帮帮他,我当时觉得与他谈得来,帮帮他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谁知道后来事情闹得这么大,蒋俊才的母亲亲自去我们体育学院找领导告状,我当时是有嘴也说不清啊!”
  “真的是往事不堪回首啊!”我感慨地说,“我离开后,蒋俊才夫妇之间发生了什么?”
  “其实,那件事情以后,我几乎躲着蒋俊才,再也不与他见面,更别说当他的模特儿了!你知道刘老师是一个比较内向的人,她倒没有四处说,只是与蒋俊才处于一种冷战状态,她仍然承担了全部家务,买菜、做饭、辅导儿子,但是她几乎很少与蒋俊才说话,甚至在这幢楼里也很少能够听见刘老师的声音。我也曾经与刘老师几次在楼道里撞见,她只是对我微微一笑点点头,虽然她的眼神中露出一丝幽怨与嫉恨,但是她是那样矜持朴实。”齐鹤鸣捋了捋一缕掉到眉间的头发说。
  “后来蒋俊才怎么与刘老师分手的?”我想直奔主题,我没有用“离婚”这个词。
  “你知道蒋俊才是一个比较外向的人,他喜欢思考、喜欢表达,处在家庭的那种冷战氛围中,他经受着煎熬。刘老师依旧上班下班、买菜做饭,只是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你知道蒋俊才原来常常画荷花,画那种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荷花,画那种含苞待放的荷花,画那种临风绽放的荷花,那一阵子蒋俊才开始画残荷,画深秋季节焦黄的荷叶、残败的荷塘,那种怨恨、那种焦灼、那种愤懑流泻在画笔上画幅间。”齐鹤鸣很有几分对于绘画的鉴赏力。
  我瞪着一双迷惑的眼神望了望齐鹤鸣,我想尽快知道谜底。
  齐鹤鸣品了一口茶,又说:“后来的事情是我们都没有想到的,蒋俊才后来在美术学院有一间个人的画室,他常常去画室看书作画。蒋俊才让一位女大学生到他的画室作裸体模特儿,被另一位女学生撞见了,那位女学生是蒋俊才的粉丝,因为妒忌心而告到学院里,蒋俊才本来就恃才孤傲,得罪了学院的不少人。事情被捅到了学校里,正好学校整顿校风校纪,蒋俊才受了处分,被发配到美术学院资料室当资料管理员。后来蒋俊才报考了中央美院的研究生,他是没有读硕士、直接报考的博士,被破格录取了。其实,当时他们夫妇还没有离婚,蒋俊才博士毕业留在中央美院,他去台湾某大学访学,对一位女研究生动手动脚,登上了台湾报纸,蒋俊才被称为‘袭胸教授’,那时蒋俊才的夫人刘老师才与蒋俊才离婚的。”
  “那么蒋俊才的儿子呢?”我问。
  “他的儿子后来出国留学了,蒋俊才考取博士生后,刘老师把蒋母接了过来,她精心照料蒋母,他们夫妇俩离婚后,刘老师仍然与蒋母住在一起,直到把蒋母送终。刘老师是好人哪!”齐鹤鸣发自内心地赞叹道。   “我当年找对象还以刘老师为参照呢!刘老师确实是一位有中国传统美德的女性!”我感慨地说。
  我与齐鹤鸣互留手机号,说以后可以保持联系,一别三十载,往事历历啊!
  时间不早了,我向齐鹤鸣告辞,真心谢谢她的款待,谢谢她所讲述的故事。
  我独自在六月的校园里漫步,不知道哪里传来隐隐约约的栀子花的香味,记得当年校园月牙湖边有一丛丛栀子花,我向月牙湖走去,果然看到湖边的栀子花开了,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蒋俊才母亲的身影,那清清瘦瘦干干净净的老人,那执著顽强将蒋俊才抚养大的老人,眼前也晃动着蒋俊才方面大耳的国字脸,晃动着蒋俊才前妻刘老师贤惠幽怨的眼神。
  四
  中午在省城的几位当年的学生设宴款待,那是我在这所大学任教担任班主任时的学生,现在也大多年近花甲了。在酒足饭饱之时,突然接到了齐鹤鸣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十分兴奋地告诉说:“说到曹操,曹操就到。我们昨晚谈论蒋俊才,今天早上接到蒋俊才的电话,他告诉我他已经到了这里,他将在省博物馆举办他的个人画展,他先来看看展馆,接下来就会派人来布展。今天晚上我做东,为蒋俊才和您接风,您一定要来啊!”齐鹤鸣有些兴奋。
  我问清楚了聚会地点,告诉齐鹤鸣我一定去。
  六月的省城温度已经开始升高了,中午穿一件短袖衬衫还有些热,午宴一直吃到下午2点,学生开车把我送到母校的宾馆,我冲了个凉,就上床休息了。睡梦中手机响了,拿起手机问:“哪位?”话筒里传出一个浑厚的男中音:“是我,蒋俊才!今晚聚会你一定来啊!”“我当然会去,人生三大幸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我们是故乡遇故知,更应该聚会了!”我肯定地说。
  五点刚过,我就迫不及待地出门打车,往荷花大酒店而去,晚宴安排在那里。
  推开酒店的大门,见大厅里有一池荷花开得正盛,粉红的、洁白的、含苞欲放的,有几位姑娘在荷花池边拍照。
  进入包厢,齐鹤鸣已经到了,她在忙碌着点菜。齐鹤鸣故作神秘地说:“我今天还请到了一位稀客,你今天来得值了!”
  我问稀客是谁,齐鹤鸣诡谲地说:“您别急,等一下您就知道了!”
  客人陆陆续续来到,大半是我的熟人,也有几位不认识的,齐鹤鸣一一介绍。
  蒋俊才到了,穿了一身香云纱的短袖中装,光头刮得铮亮,身边是他那位新夫人秦雪麓,穿着一条绘着盛开荷花的连衣裙。齐鹤鸣让大家都入座,最后出现的竟然是蒋俊才的前妻刘老师,不知道齐鹤鸣是否告诉蒋俊才请了刘老师,我见蒋俊才见到他的前妻,神色有些尴尬与内疚。
  刘老师已经显得有些苍老了,与依然精神矍铄的蒋俊才相比,显然在精气神等方面不能同日而语。刘老师款款地在我身旁坐下,这也是齐鹤鸣特意安排的。刘老师认出了我这个老邻居,她与我握了握手,在这个六月天,她的手居然那么凉!我问她现在怎么样?刘老师淡淡一笑说:“我刚从美国回来,在儿子那里住了两个月。做义务保姆,给儿子看孩子,现在孩子大了一些,我还是回来了,我还是习惯在这里的生活,美国生活条件虽然不错,但是总很不习惯。”
  还没有开宴,蒋俊才给各位送上他新出的题名为《残荷》的画册,画册印刷得十分精美,虽然那些画幅我大多在中国美术馆的展览上看过,但是捧在手里欣赏,感觉还是不一样。在酒杯举起后,宴会开始了,东道主齐鹤鸣表示对于远道而来的客人的敬意和感谢。
  酒宴中围绕着《残荷》的画册谈开了话题,蒋俊才仍然是一管板烟斗,他彬彬有礼地征得大家的允诺,让秦雪麓帮他装上板烟后呲啦呲啦地抽了起来。蒋俊才谈论起古人画荷,他仍然口若悬河侃侃而谈:“中国古人画荷已成风气,荷花出污泥而不染,已经成为一种品格的象征。南宋吴炳的《出水芙蓉图》太艳,明代陈红绶的《鸳鸯荷花图》太丽,清代恽寿平的《荷花芦草图》太冷,清代唐艾的《荷花图》太粉,清代吴振武的《荷花鸳鸯图》太实,清代恽冰的《蒲塘秋艳图》太娇,我还是喜欢明代徐渭画荷清新奇巧浓淡相宜,我还是喜欢八大山人朱耷画荷用笔放逸独具生气。”
  我接着蒋俊才的话题说:“古人写荷花的诗也很多,唐代李白《渌水曲》‘荷花娇欲语,愁杀荡舟人’,太娇;宋朝杨万里《红白莲》‘红白莲花开共塘,两般颜色一般香’,太实;宋朝苏泂《荷花》‘荷花宫样美人妆,荷叶临风翠作裳’,太艳;宋朝白玉蟾《荷花》‘小桥划水剪荷花,两岸西风晕晚霞’,有境界;宋朝释仲殊《荷花》‘水中仙子并红腮,一点芳心两处开’,有意味。写荷花多,写残荷少。写残荷诗如唐代李群玉《北亭》‘荷花向尽秋光晚,零落残红绿沼中’,有意境;晚唐李商隐《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有心境。”
  刘老师到底是学美术的,她淡淡一笑说:“其实古人无论画画,还是作诗,把自己的心境、性情融入画作中、诗歌里,大概是作品更有韵味的原因吧!”激起大家的掌声。
  话题从荷花转入现实,又从现实转向过去,就有人叩问蒋俊才当年借用齐鹤鸣当模特儿的事,叩问者略去了“裸体”两字。
  齐鹤鸣立即接过话题说:“这是三十年前的冤案,现在我当着蒋俊才的面,当着刘老师的面,当着大家的面,我毫无愧色地说,我当年是清白的,我与蒋俊才只是朋友关系!不然我今天也不会请客,我也不会让蒋俊才与刘老师一起来!”酒宴上突然之间安静了,大家放下酒杯望着齐鹤鸣,望着刘老师,也望着秦雪麓,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
  坐在我身旁的刘老师落落大方地站起身,她举起酒杯说:“都是老皇历了,谢谢齐老师,谢谢大家,我相信齐老师说的,我与蒋俊才夫妻一场,虽然我们分手了,我仍然希望他过得好,今天我出席聚会,也想看看他,看看他的夫人。我衷心祝福蒋俊才、秦雪麓夫妇幸福!”
  蒋俊才有些动情,他站起身举起杯,对着他的前妻说:“谢谢您,谢谢您对我的宽容,谢谢您代我为母亲送终!谢谢您给我们的祝福!”
  秦雪麓也站起身给刘老师敬酒,她好像不知道怎么称呼,最后还是说:“刘老师,谢谢您!谢谢您!”
  酒宴尾声中,大家纷纷给齐鹤鸣敬酒,感谢她的精心安排,感谢她的破费。齐鹤鸣却真诚地给大家敬酒,说:“其实,应该我来感谢大家,是大家给我一个机会,澄清三十年来埋在我心中的委屈,谢谢大家!”
  在大家起身离开时,蒋俊才走近刘老师的身边说:“能否请您帮一下忙,明天陪我们去给我妈妈的墓祭扫?”刘老师站起身,点点头。
  我捧着蒋俊才的画册离开酒店,齐鹤鸣送我回母校宾馆,我忽然想到,问齐鹤鸣:“你说蒋俊才画残荷蕴含着怎样的情感?你看刘老师现在是否有一种残荷的意味?”
  齐鹤鸣笑笑说:“我看刘老师的境界很高,她宽恕了过去的一切,我听说刘老师在美国时受洗入了基督教,她现在在几个老年大学开设美术课,很受欢迎,礼拜天她都去教堂听讲道,她活得比我们都充实,你、我、还有蒋俊才,都还在为名声所累的时候,刘老师却早已超脱了,否则她也不会出席今天的聚会。”
  我突然想到李商隐的诗《暮秋独游曲江》:“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这首诗将恨与荷叶融在一起,因为情长在而生恨,而现在的刘老师情长在却摆脱了恨,这是一般人难以做到的。我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我愿天下无情者都摆脱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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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杀骑士团长》的日文版于2017年2月上市,那之后不久,我写过一篇长评,《村上春树:一种尚未过期的毒》。六千多字写下来,自觉算是“倾吐一快”。重新读过2018年3月面世的中文版,才意识到,小说阅读总是一个常读常新的过程,尤其当对象是一本有足够深度的书。  故事乍看不复杂,甚至可以说很单纯。“我”是一名三十六岁的肖像画家,三月一个冷雨的日子,妻子宣告和别人在一起了不想再和“我”共同生活,于是“我”
一开始,就只有妈妈、姊姊婕儿和妹妹蒂蒂。从有记忆起,她们就睡在一个房间。  房间很大,妈妈的床边左右能各摆一张躺椅,蒂蒂睡在里头靠窗的那张,盖着一条毛毯,婕儿坐在进门处的这张,细数呼吸。气流从鼻腔和口腔进入,往肺部而去,给肉身以氧气,废气从肺经气管逸出时,发出咕噜噜冒泡的声音,那是肺部的积水。  手机显示,凌晨两点半,半小时后护士会进来查房,这几天她把医院的作息都摸熟了。  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病房
十六年前一个夏日午后,顾小雨染着红发露着肚脐冲入炫耀沸腾的音乐节中。她是冲着宣传单上民谣歌手来的。  她从未距离心中的人这么近过,就像梦想一样唾手可得。她似乎看见面前有一片灼灼的光芒,照亮她不长的人生。但随着表演结束,这片光芒也逐渐暗淡。  “不行,我要抓住它!”她冲出人群,来到后台,大声喊著歌手的名字。  “他已经走了。”自称经纪人的一个男人说道,“不过待会儿大家伙会聚餐,我可以带你一起去。” 
清初大诗人王士祯(1634—1711),号渔洋山人,人称王渔洋。他作为钱谦益之后的诗坛盟主,领袖文坛数十载。“五十余年,海内学者仰如泰山北斗”(宋荦语)。他弘扬司空图、严羽的诗歌理论,论诗标举神韵,创清初神韵诗派,提出“兴会神到,得意忘言”,主张“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推崇王维、孟浩然清远闲淡的意境;并以大量的创作活动和实践风示天下,一时和者甚众,形成了一道独特的文艺景观。
柳宗元写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意境很高冷,但是明代许多小说里爱用一句诗“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这两句简直是在跟柳宗元作对:别以为鸟飞绝了,那鹭鸶就藏在雪下面,你不过没有看见罢了,等它飞起来的时候准能吓你一大跳。  我们这篇题目叫做《雪隐逐臭顼天竺》,倒不是跟柳宗元作对,说雪里面藏着什么鬼神,此雪隐非彼雪隐,此雪隐指的乃是五谷轮回之处——厕所。《西游记》里孙悟空把厕所叫做五谷轮回
说起插队山村那些日子,我们这些知识青年不光是与乡亲们“吃的是一锅饭,点的是一灯油”,更是唱的是一样歌,说的是一口话。那些方言土语,一时间成了我们的又一乡音,深深地储存在记忆的“语料库”里。后来读元杂剧的时候,我竟然发现书里边有很多词语属于我的这个“乡音”。有些专家们挠头说不清的词句,拿那乡音一读就通了。原来我插队的内蒙古后山,是一个蒙汉杂居区,很多农民父辈是从山西来的移民。在这个远离都市、交通不便
配方注册新政呼之欲出 一家奶企品牌或最多5个  从国家奶粉新政影响与对策高峰论坛上获悉,除了奶粉配方注册制度外,更严格的是加大获得生产许可证企业的监督审查力度,淘汰一部分质量没有保证的企业,奶粉品牌将会大幅减少。目前外界所传的“一家生产厂只留3个系列”的说法只是一个讨论稿,将来有可能不会超过5个,审查范围是103家已经取得生产许可证的国内企业及73家国外奶粉生产企业,国产与进口奶粉将实行相同的政策
众所周知,宋徽宗赵佶是历史上有名的“风流”天子,他在皇帝的宝座上,“几乎是以滑着舞步般的轻松与浪漫,处理着军国大事”(李亚平《帝国政界往事》,北京出版社2004年版)。书法、绘画、音乐、图书、古玩、花石、美女,花石纲、万岁山、贡云、大晟乐等等,一切与游冶享乐相联系的“事业”,蓬勃开展。犹如生命的“回光返照”,就在北宋处在将亡未亡的临界线上,宋徽宗的确玩了一把“辉煌”,“歌舞”为“升平”服务的功能在
他不在乎是什么样的亮光,只要有光。起初在一轮轮近乎击剑比赛的搏斗与躲避中,他以为她害羞,或者对身材不好意思,两三年后,经过了她种种的要求、谈判、协议、皱眉、崩溃、甜美、撒娇、胁迫、提醒、暗墨色的生活考验之后,在一个夏天闷热的傍晚,她靠在家里的沙发上,说很累了,手指灵巧地跷起,电话屏幕上下滑动,找当晚她愿意去的餐厅。大多数餐厅真是不堪忍受,最近格外流行黑黢黢色调的装修,或许是想要仿效工厂式的艺术空间
A  一年一度的台风过后,美崖湾又死了不少植物。风平浪静后的早晨,人们绕过苍绿或焦黄的尸体去海滨花园散步,却惊讶地发现,在儿童角和观海台之间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坑,足足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物业管理员很快用安全带将花园围起来,并给出官方答复:这是由于社区内部爆水管而引起的地面破坏,不久就会修复。但居民更相信流传在美崖论坛里的结论:作为由人工填海而形成的小岛,地面沉降的噩梦终于成真了。  老欧也许是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