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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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每年的十二月一到,朔雪便浩浩荡荡地闯入帝京,归从嫣少时爱极了这冬景,但自打罚没宫中之后,她便再也没有了这样兴致。因为每当她见到那些被尽数掩盖在皑色之下的黄瓦时,她便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余生,十有八九会如同这些一般,被悄无声息地掩埋在这座皇城之下,甚至不必待到朔雪来临的时节。
  未几,门外传来一阵疾步声,归从嫣一抬头,便见一群人簇拥着掌印太监陈竟而来,她见状连忙起身,与众人一同跪了下去。
  “我朝西征大胜的消息尔等想必都已知晓,待都督大人返京之后,陛下便要在宫中举办庆功大宴,御膳房年前放了好些人出宫,接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大差事儿,因此各司局都要抽调人手前去帮忙。”
  归从嫣所在的针工局有不少因罪被罚没的官眷,如今虽没了身份,但举手投足间的沉稳劲儿还是远胜寻常宫婢。
  归从嫣一听见“都督大人”这四个字便生出了前所未有的避意,低垂着头隐在角落里,只盼莫要被人瞧见。
  只可惜,她在花名册上的名字早已被人用笔重重勾起,当“归从嫣”三个字落入她耳中时,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强颜欢笑地磕头谢恩。
  “届时出席大宴的皆是勋臣贵戚,说不准里头便有你们几位的旧识,你们与旧识之间存着多少情分,咱家不知道,但咱家可以肯定的是,身负从龙之功的当朝新贵若是愿意向陛下开口要人,那踏出这皇城便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望你们莫要辜负咱家的这番提点,日后倘若真有再复荣耀之时,自是你们的造化,但也别忘了咱家今日的好!”
  陈竟领着众人的谢意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去,所有人都沉浸在那一丝渺小的希望之中而暗自窃喜,唯有归从嫣一人望着外头四合的暮色,黛眉深锁,沉默不语。
  开宴那日,大殿之上,歌舞笙箫,觥筹交错,归从嫣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却仍然不能避免被一些酒醉的官员暗中调戏。归从嫣心里觉得委屈极了,但还是咬着牙一一忍了下来,因为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一旦她作出反抗便会弄得人尽皆知,她不想让楼湛记起她这个人,更不愿让他瞧见自己这般落魄无助的模样。
  只不过,令归从嫣没有料到的是,自己的隐忍退让落在旁人眼中竟成了欲拒还迎,妒意一生,恶意便起,奉酒之时,同自针工局而出的一女子随在归从嫣的身后,在归从嫣经过一众高官面前之时,故意踩住了她的裙摆,托盘上的御酒因此飞洒而出,不偏不倚地泼在了一身织金蟒袍之上。
  归从嫣整个人摔在石阶上,疼到脑袋发蒙,待她回过神来时,才感受到身着蟒袍之人的清冷目光。
  她跪在楼湛面前,连眼都不敢抬,嗫嚅许久,颤声道了一句:“奴婢死罪。”
  自回京以来,楼湛想象过无数次二人重逢的画面,其中不乏这般一尊一卑的场面,可当这一日当真来临之时,他的心里并没有料想中的那般畅快。
  有一点殷红之色自归从嫣的膝盖处缓缓渗了出来,楼湛居高临下,冷眼瞧了许久后道:“吉庆之日,本官无意为此杀生,自去掌印太监那儿领罚便是。”言罢,他便转身拂袖而去。
  归从嫣谢了恩,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直到人走远了,她才敢抬起头来,遥望那抹渐然远去的挺俊身影,丝毫不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二)
  那一夜,楼湛虽命归从嫣自去领罚,可陈竟听过来龙去脉之后不打不骂,仅是扣了归从嫣两个月的月钱作罚便罢。
  陈竟身边的小太监不明所以,好奇地询问陈竟待归从嫣这般宽宥的原因。
  陈竟闻言一笑,执着手中的拂尘轻敲着小太监的脑袋解释道:“不用咱家提醒,你也该知道将酒泼洒至御赐的蟒服之上乃多大的罪过,可你瞧着都督大人有为此动怒半分吗?所以,来咱家这儿领罚不过是说给在场的大臣们听的,咱家不会笨到顺着台阶下坡,然后再一脚踏进那万丈深渊里去的。”
  “公公的意思是,这归从嫣有出宫的可能?”
  “阖京高门皆知,十年前,京海楼氏的七公子与平阳归氏的三小姐是这帝京中最般配的一对玉人儿,如今两人之间虽然已经存着云泥之别,但‘情’这一物谁能说清,指不定哪一刻念了起來便来寻人,届时若知咱家待她有所亏待,咱家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公公真是远见,奴才佩服!”
  ……
  数月之后的一日正午时分,归从嫣自相熟的侍卫那里拿到了母亲归杨氏偷偷送进宫的一封家书。
  在针工局一处人迹罕至的角落里,归从嫣红着眼看着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楷体小字,心痛到险些喘不过气来。
  昔年,归从嫣因夫家之罪而被罚没,随后母家也因受到牵连而被贬为平民,归父因此愤懑不已,染上咳疾,碍于破败后家境窘迫,多年来不敢寻医问药,只用些民间土方缓解病症,就这般生生将病拖入凶险之境,倘若再无良医施以援手,必然熬不过是年寒冬!
  归从嫣含着泪水无力地跪坐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想着破解之策,她无数次地将脑海中浮现出的“楼湛”二字压下,可每一次压下之后看见的便是无尽的绝望。如此一来,纵使她心中有千般不愿,也不得不为至亲的性命去求上楼湛一回。
  (三)
  新帝容齐勤政,时常在早朝过后留要员入议政殿继续商议国家大事,楼湛身为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执掌军机无数,更是日日都要待至暮时方才出宫。
  归从嫣原想着在楼湛出宫的宫道上等候,可谁知这一日直至夜色深浓也未瞧见一丝人影,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好壮着胆子偷偷溜到议政殿,将好不容易攒下的月钱塞进太监总管的腰间,这才知晓,容齐见天色已晚便留楼湛一同用晚膳,两人一时兴起便多饮了几杯酒,醉倒在席间,容齐特准他在宫中留宿,这会儿已被人扶入一偏殿歇息。
  被遣去照料楼湛的宫女曾经受过归从嫣的恩惠,当她得知归从嫣想见楼湛是为了救父一事之时,没有过多犹豫便答应让归从嫣换上自己的衣服混了进去。
  青纱帐内,人影高卧,归从嫣缓步行至榻前,见楼湛面色潮红,满额清汗,便心生担忧之意,她连忙拧了一块湿帕想为他擦拭,可谁知她刚一伸手,原本像是昏睡过去的人便倏然睁开了眼,一把握住了她那纤细的手腕。   因为王琦行事严谨,容齐一直找不到他的破绽,于是他便与楼湛合演了一场刺案,并让王琦以为这场刺案的主谋乃他一直想要拉拢的兵部侍郎田华所为,田华在取得王琦信任之后便鼓动王琦逼宫,王琦自认为已做好万全准备,最终决定于中秋之日动手。
  “当初臣之所以答应陛下娶王媛为妻,是因当时政局不稳,为助陛下亲睦新旧臣僚的无奈之举,待此事毕后,恳请陛下答应臣休妻。”
  容齐最爱的女子也曾在后宫倾轧之中失去一个孩子,所以他明白楼湛心中的痛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声应道:“朕会如你所愿的!”
  中秋之日,王琦起兵包围皇宫,然而,就在他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之时,原本长矛对外的兵将尽数倒戈相向,霎时便将王琦斩杀于马下,于是,煊赫了百年的琅华王氏便这样在一夜之间瞬间覆灭。
  归从嫣得知此事之时自然感到讶然不已,她想知道事情的原委,连忙出声问道:“大人现在何处?”
  “回侧夫人的话,大人现在东苑之中。”
  ……
  王媛披头散发地跪坐在地上,看着楼湛拿着手中的休书向自己走来。
  王琦去后,王媛便知自己已经生而无望,只静静地看着楼湛,出声问了一句:“你要休妻,我受着,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我成婚三年,你对我可曾生过一丝情意?”
  楼湛觉得她既可恨又可悲,本不愿回答,但又担心她会因此纠缠不清,终究应了一声:“不曾。”
  王媛闻言笑得疯魔耸人,楼湛不想继续对着她这张面孔便转身离去,可谁知王媛突然站起身来,拿起一旁的剪子往楼湛背后刺去。
  利刃入体的声音在楼湛耳边骤然响起,但他却觉不到丝毫痛意,因为那把剪子刺进的是归从嫣的胸口。
  殷红的血瞬间染红了楼湛按在归从嫣伤处上的手,他看着归从嫣那逐渐苍白的面色害怕极了,连忙将她抱到床上,柔声安抚道:“嫣儿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一声“嫣儿”令归从嫣倏然落泪,楼湛见她动了动唇,似要回应他的呼唤,可他刚刚伏至她的唇边,她那环在他颈上的纤臂便猝然垂落,空悬在床榻之边……
  那一刻,楼湛看着紧阖双眸的爱人,只觉自己落入人间地狱一般!
  王媛于当夜悬梁自尽,偿了那孩子的一条性命。而归从嫣也因得到及时救治而留住了性命,只不过,她因为身体极度虚弱而陷入长久的昏睡之中。
   (八)
  这一日,楼湛坐在床边给归从嫣喂药之时,裴枫递上了一封密信。
  “大人吩咐属下调查侧夫人悔婚另嫁一事已有结果,详情皆在其中。”
  楼湛闻言连忙放下药碗,伸手将信接了过去……
  原来,当初归从嫣之所以另嫁他人并非如她口中所言的贪慕荣华,而是因为爱慕她的男子拿楼湛的性命相要挟,归从嫣担心楼湛在流放途中遭人暗害,迫于无奈之下才答应另嫁一事。
  那一夜,楼湛询问归从嫣时,她并非没有想过将实情告知,但转念一想,她又担心楼湛会因此自责不已,左右都已是覆水难收之事,解释清楚了也只是再惹一人伤悲而已,于是她便选择继续瞒了下去。
  楼湛的手因心痛而颤抖不已,他泪眼婆娑地望着榻上的瘦弱女子,执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任谁都瞧得出来,他会用盡余生来回报归从嫣的这份深切爱意。
  归从嫣于次年春日醒来,那时,楼湛正在朝上,他一收到消息便向容齐告了假,一刻不停地策马而归。
  屋中的几扇绮窗相对而开,正好可以瞧见外头的曲折长廊,宝儿乖巧地蹲在脚榻上,而归从嫣则倚在软枕之上,含泪笑望着窗外——有一身着正红色官服的清隽男子正快步朝她奔来,那一刻,两旁百花尽放,蝶舞迷香,恰是当年二人初遇时的那番盎然景象!
  责编: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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