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大学家属区的院子里，我明显感觉这些年教师收入确实提高了，校园里停满了车，其中新车很多，我留心了一下，以宝马、凌志、奥迪的商务车居多，间或还有不少超大排量的SUV和奔驰。我对车子的价格不是太有概念，但我知道这些车坐在上面，确实感觉不一样，特别是SUV，坐在高高的座位上，有一种俯视众生的感觉；坐在几百万的奔驰里，确实能体会什么叫“轿车”，启动起来真像坐在轿子上一样，似乎耳边有人在敲锣喊“肃静，回避”。
　　这不免让人感叹：当今中国，有些教授实在是太有钱了，有钱得有些不正常。在我看来，一个健康的社会，通常知识分子的收入水平应该比卖茶叶蛋的高，但是比掏大粪或者运垃圾的低。因为常规而言，做一个职业知识分子，应该是需要高度技能的工作，一般比卖茶叶蛋难度要大，所以应该比一般卖茶叶蛋一类的小商小贩收入要高，但是应该比掏大粪或者运垃圾的要低。因为掏大粪和运垃圾远不如追求知识和真理那么有乐趣，不是被人热爱的职业，但是这个社会还是要有人去掏大粪和运垃圾，所以应该给他们额外的补偿。这也是西方国家的常例，特别是北欧福利国家，开垃圾车的动辄年薪上十万，而且工作非常稳定，有工会和合同的保护，几乎没有失业之忧，就像终身教授一样，可以当终身的垃圾工。可大学教授就不应该有太高的收入，因为他们能从自己的职业中获得追求真理和教书育人的乐趣和成就感。
　　我对有些知识分子津津乐道于民国时一个教授家里可以雇几个老妈子之类的典故是有看法的。那个时代，文化普及率不够，教授自然比老妈子值钱很多，现在知识大爆炸，而且将来越来越少人愿意做伺候人的工作，市场供给在逆转中，以后老妈子比教授赚钱多是很正常的事情。
　　当然，我并不是说教授就绝对不能有钱，眼下一些名大学的名教授享受市场溢价也很正常，但国内教授群体性的一有钱就想开宝马、奔驰，让人难免有些失望。在我看来，这是中国的知识分子群体没有形成身份自觉的表现。很多人即使在名牌大学当教授也不明白究竟什么才是知识分子的“范儿”。
　　对一个写字楼里上班的会计、经理、律师来说，有一套商务人士的“范儿”是不可或缺的。他的头发应该是一丝不乱的，不能让头皮屑飘落在肩头，他的西装应该是剪裁得体的，皮鞋一定不是那种地摊上的货色，公文包应该是真皮的，手表一般不能是屏幕直闪的电子表，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最好不是一次性圆珠笔而是钢笔，身上可以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古龙水气味，既体现其亲和力又有含蓄之美，他应该买他能买得起的最昂贵的商务车，以映衬出他的身价，让客户觉得支付他的费用是值得的，车身应该是深色的，以彰显主人性格的严肃成熟。然而，所有这些商务精英的装扮须知，并不适用于知识阶层。教授的头发可以像爱因斯坦一样凌乱，只要不是蓬头垢面就行了，他平时不用穿深色西装，尤其不用穿剪裁过于合身挺括的西装，穿西装也不用打领带，至少用不着让西装、领带和衬衫都搭配得无懈可击，他可以拎一只看不出颜色和质地的手提袋。平时他可以尽量步行或者骑自行车，如果他追求个性，他甚至可以骑摩托车。如果他喜欢开车，他可以选择本田或者大众，最好是浅色的，这样不太显灰尘，用不着每天洗车。总之一个知识精英的“范儿”，在于他的散淡，而不是像商务精英那样对身外之物进行刻意修饰。一个教授在大学校园里开着豪华的商务车，穿着像《教父》或者《007》主角那样的高档西装，非但不能增加自己的形象分，反而会显得像是没有内涵的暴发户。相反，“衣弊履穿，坐榻无席，自以跣露，恒兀坐读书，不迎送宾客”的散淡，却能映衬出他追求学问的境界。
　　不独教授，其实当今中国社会的不少阶层都缺乏对自己身份的自觉，尤其不知道对自己的职业而言，体面究竟意味着什么?如果整个社会都在完全错位的价值观系统中追求所谓的成功，这样，很多时候，你会觉得奇怪，好像这个国家气场怪怪的：知识分子从穿着到说话口气、神情举止都在向商人看齐；商人们却常常削尖了脑袋模仿官员；而官员们倒又常常不拘小节很像知识分子这个社会，简直乱了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