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站在江边，兴奋无比。
　　几天几夜暴雨，惹得文静的湘江咆哮了。黄糊糊的洪水，奔流不息。浊浪裹胁着杂草、绿树、门板、檩条……不看也知道，争先恐后跑来的男人女人正七手八脚捞取漂浮物。水生没有动弹，透过无声的雨帘盯着远远的上游。捞吧捞吧，这是老天爷让洪水进行再分配。
　　捞就捞好的，水生思忖，最好是大树料。赶快竖一幢五柱八新屋，狗娃好娶新娘。不能让小两口也住烟尘呼啦的木楼。
　　狗娃水淋淋爬上岸，让他娘帮着拖一根檩条。水生真想夸儿子几句。毛毛雨在赤裸的肩背上悄悄聚成一粒粒水珠，寒气直往毛孔钻，水生不知道。
　　有人喊，捞的东西莫往自家屋里搬啊，等人家来认领啊！水生忙塞住耳朵，心里骂，什么年月，老子偏不！
　　蓦然，男人女人齐刷刷盯住江心，一阵骚动。水生弹起来，一纵身扑进了洪流。他奋力挥动双臂，泅上去，在荡荡浮浮的物件中抱住了一根椿料。做大屋中柱也绰绰有余哩！欣喜中，他仿佛已看见了崭新的五柱八大屋，若不是忽然一股水流迫使他转起圈来，水生兴许还会想如何接待贺喜的乡亲；甩几箩屋梁粑粑；着人去请马王乡山歌手来唱喜歌……
　　水生越转越快，身不由己，心头一阵惊颤。漩涡水！拐场了，自己将被急速的漩流扯进深深的江底去，不知哪天才出得来。他惶惶闭紧双眼，却无法拒绝漩流恐怖的渍渍声。幸亏那椿料粗长，漩水没有把他撕开，几个回合以后，水生和椿料又浮了出来。
　　水生这时仍无法轻松。浑浊的洪流中，虽然没有又尖又高的浪头，但整条江似乎都在晃晃荡荡，晃荡得让人头昏眼花，晃荡出一阵阵死亡的恐惧，前方又隐隐传来漩涡水的渍渍声。
　　水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挣脱了汹涌的主流。忽听岸上有人呼喊：“救人啦！”分明是向着自己呼叫哩。回顾，果见江心一人浮浮沉沉，被洪流肆意戏弄。往下不远，江道急转，浊流飞旋……水生原本还来得及抓住那人。
　　丢下自己拿性命换来的椿料去救他？他是哪个……我的五柱八大屋，我的狗娃拜堂成亲……
　　“狗日的！你怎么还不伸手呀？！”
　　水生狠狠地瞪了岸上一眼。老子偏不听你指派！你村长怎么不跳下水救人呢？
　　水生自顾抱了那根大椿料，往岸边泅。
　　男人女人向他跑来，猜想大家见了这根大椿料会怎样惊羡不已，绕前绕后走不开。
　　“你，怎么不救他？！”竟是声气不恭的斥责。
　　水生惊讶、惶惑。我从洪流浊浪中生还，我还得了多好的大椿料，竟然这样训我！他禁不住就吼：“管我卵事！”
　　吼声戛然止住。一妇人跌跌撞撞沿江奔跑，撕心裂肺地哀号：“我的狗娃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