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一年级结束后的那个暑假,一天午后,我走出蒸笼般的家。
　　放假一个星期以来,林那山川河流般的身段,一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她那矫捷的身影,也一直奔跑在我心里。
　　此刻,我正止步于通往林家必经之地的月牙桥上,心中的矛盾,被似火的骄阳无限放大着。回去,我肯定是不情愿的。家中漫长的几日,使我心中生长起茁壮的野草。我虽不能确切地描绘出它的旺长态势,但按捺不住的痒痒之感,最终让我像条流浪的小狗,走在了这条让我情窦初开的道路上。
　　往前走,我到底要到哪里?林家又具体在哪里?我究竟去干什么,又能干什么呢?林会答理我吗?林会怎么看我?林若是不愿见我或见到不答理我,我该怎么办?一大串问号像月牙桥下的玉河水,默默地流来,又默默地流去。
　　游经桥下的一群鱼被我投射在水中晃动的影子惊飞后,我终于下定决心,继续朝前走,尽管心仍旧怦怦直跳,凉风似乎已不期而至。
　　两公里的路程,在我轻盈的脚下。我还没来得及伸展新鲜与兴奋,胜湖就到了。一眼望不到边的湖水送来真正的凉意,我从幽深的湖水里看到了自己稚嫩却相当自信的脸。在微笑中,那排牙齿显得更加整齐洁白,仿佛我的自信完全来自那排牙齿。林的形象也从湖水中浮现出来,细细的弯眉、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窄窄的下巴。她那漾在眉宇间的平静,让我看后怎么也无法平静。她那在赛场上奔跑的身姿,让我从此迷恋上奔跑时迎风飞翔的感觉。
　　林家住在胜湖南岸,我就沿着南岸一直向西,向西。辉煌的光线把胜湖铺展得很坦荡,把我烘托得很高大。我相信,我在这次漫无边际但方向明确的游走中,能够获得惊喜,获得少年情绪的短暂熨平。
　　岸边是满目碧绿的秧苗,一行行,一排排,在胜湖水的滋养中,发出成长的声响。村庄被一大片一大片水稻簇拥着,被茂盛的树木环抱着。
　　我在途经的每个村庄都逗留许久,装作关注鸟巢,打量水牛的样子,试图与林邂逅,想象着她那双见到我后顿时张大的美丽眼睛。
　　谁家的烟囱已经炊烟袅袅,狗们挨过了烈日炎炎的时刻,安静地伏在荫凉地上等待着黄昏的到来……我就这么沿着胜湖南岸,走啊,走啊,一直走到史河入河口的坝闸。夏日黄昏的大河景色,我已流连不得。夜幕即将拉开,我只好怀揣空如大海的失落原路返回。
　　沿着胜湖南岸一直向东,显然不再是闲庭信步。垂头丧气中,我拖着如铅的双腿,再也体会不到飞翔的感觉。我一路踢着石子、砖块、瓦砾、棍棒、瓶盖、果核、烟盒,甚至一片树叶……一路踢去,再也没有什么可踢的。我开始踢空气,踢来去无影的风。
　　其实,夜幕早已拉开,只是我没在意,一颗硕大的月亮已在我的正面冉冉升起。我继续沿着胜湖南岸行走着,只不过这个时候,已无法奢望惊喜的出现,而是期望快快回到家中。谁知,一个意外的惊喜还是发生了。
　　我正加快步子,突然,随着一阵巨大的水声,一条大草鱼从深邃的胜湖跃到岸上,落在我面前。
　　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体态匀称的大草鱼在我面前蹦来蹦去,似乎很激动。它的嘴一张一翕,像是在说什么似的,目光并不黯淡死滞,在月光下,闪着一丝丝新奇的光,舞蹈般的跳动中,散发出的颇有诱惑力的鱼腥味扑面而来,瞬间撩起我的欲望。我不再犹豫,扑上前去,将大草鱼死死摁住,全然没顾那件洁白却孤寂的的确良衬衣。
　　银色月光下,大草鱼在我惊喜的张力中,乖乖地随我箭步如飞。我没有见到林,但这一刻,什么矛盾,什么失落,什么空洞,什么烦恼,都荡然无存。
　　我气喘吁吁刚一踏上月牙桥,就听见远处飘来母亲唤我的声音。一路随行的林的影子应声立定,我响亮而长长地回应了一声,向母亲飞奔而去。
　　(摘自《安徽文学》2010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