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超市买桂圆。一对母女也在一颗一颗挑拣，小女孩七八岁光景，小嘴一刻不停，问这个够不够大，那个会不会甜，这些桂圆有没有核，核有多大呢。母亲似乎心情不好，显得颇不耐烦，偶尔回答一句，也没什么好声气。小女孩很快被身旁一妇人怀里的婴儿吸引，开始逗弄婴儿，一边乐不可支地自言自语：“小妹妹好可爱啊！她的手好小好软啊！”妇人笑问：“是小弟弟呢。你怎么看出他是小妹妹呢？”“睫毛那么长，所以是小妹妹啦！”粉嫩的小小人儿果然有着长长密密的睫毛，这么个小不点，实在难分性别。
　　小女孩很快又缠上了妈妈。“妈妈，我刚出生时也像小弟弟一样吗？我那时候有几斤重啊！”“六斤八两！”母亲依然很不开心的样子。“这么轻啊！还没我家妮娜重！”我猜，妮娜应该是她家一条小狗。正想着，女孩又问：“妈妈，你把我养这么大，你一定很辛苦吧？”
　　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我转头，准备投去赞许的笑容，却看到妈妈皱着眉头，厉声呵斥：“你真烦！你能不能问一些关于学习的事啊！”
　　七八岁的孩子，在温暖的假日，和妈妈一起买甜甜的桂圆，用稚嫩的语言慰问妈妈育儿的辛苦，本该是多么温暖有爱的场面啊！然而，妈妈回应孩子的，不是柔声的回答，不是满足的拥抱，而是粗鲁的当头棒喝。想必这位母亲此刻心情不佳，她是要用“不问问学习的事”来堵住孩子的口吧？
　　成年人在凡尘长途跋涉，个中艰辛自然无须赘言，面对童心的“纠缠”，我们自然不能时时步履轻尘，袖拂微风，但我们可以保持微笑，至少可以不加呵斥啊！
　　想起另一个孩子。
　　在母亲家里遇见表弟的女儿，鹅黄的外衣衬着她白皙红润的肤色，煞是可人。我出门散步，问她要不要同行，她犹豫了两秒钟就跟定了我。我再问她，要不要跟你奶奶说一下？她摇摇头。我跟她开玩笑：“人生地不熟的，你不怕我把你拐卖了吗？”“如果你是骗子，就不会提醒我要跟奶奶告别了。”我在心里暗叹，小姑娘还挺有见识的。
　　我们一路走走停停，一路说说笑笑，我喜欢她软糯的嗓音、娇嫩的声调，便忍不住夸她：“你真可爱！”她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口吻，似乎见惯不惊：“我的同学也说我很可爱。”我忍不住笑。
　　“你这么可爱，老师一定很喜欢你吧！”我调侃她。正踮着脚尖走芭蕾步的女孩，听我这么一说，立刻放平脚步，花朵一样的圆脸瞬间失了笑容，像成人一般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老师喜欢哪个学生，从来都是看学习成绩的，才不管你可爱不可爱呢。我学习不好，数学只能考80分。嬷嬷，你也是老师，对吧？”
　　我的心被击中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是该蹲下身子安慰她，还是要为自己的身份做出辩白呢？她还只是一个四年级的孩子，却深知什么样的学生才能讨得老师们的欢心。她刚才还那么欣欣然，跟着我认识水沟里的野芹菜、岸边紫红色的荠菜，开心地看一只小狗在田野里尽兴地奔跑撒欢。成人的世界里，还有多少圆滑和功利，会击溃孩子柔软而纯澈的心灵呢？
　　我在学校里种过桂圆苗。把桂圆核残存的肉质清理干净，用清水浸泡三两天，等萌出白色芽点即可埋土。盆子放在教室门口向阳的走廊上，学生们颇感兴趣，一日看三回，他们不相信吃过的桂圆核竟然还能长成树苗。当然，我并不奢望它们开花结果，只是想种成盆景欣赏而已。
　　我说：“孩子们，每一颗种子都要发芽。”
　　当花盆里终于冒出赭红的嫩枝时，学生们比我兴奋。他们都是种子，都等着发芽，茁壮成长。
　　心是一块肥沃的田，你种什么，它便长什么。还给孩子清澈的眼睛吧，由着他们稚嫩的心田怀着虔敬，去寻找青山翠谷繁花嫩枝，寻找远方熠熠生辉的世界。
　　（摘自《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