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恺之做事情永远不会出错。大事情上，她没有摔过跟头。小事情上即便有，也没人知道。这一点令她在人群中显得很是不凡。对比之下，我们这些人，很少有资格说“我做对了这样那样的决定”“我当时的选择事后看来是对的”—大部分是错的，将错就错罢了。
　　我每次有得瑟的情绪时，只要想到她，就会变得收敛一点。因为人家做事才叫十拿九稳。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不会有任何轻浮的举动，所以她可以说考博士就考上，说换工作就换成，说发论文，就能刊登。
　　这种持重的美德，让她的另一显著特征变得有点奇怪。传统观念里，我们不会在一个话痨的身上看到沉稳，特别当她还是啰嗦的巨蟹座。有一年我们在校门口的文具店挑签字笔，结帐时她就跟老板攀谈起来，对方是个老太太，手里抱着一个小孩。她们一来二去地说话，她时不时还去捏捏小家伙的脸，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了七八分钟。对方若是元彬，我也会加入攀谈阵营，但对方只是一个老太太。
　　这就是她，稳重和叽叽喳喳，奇特地统一了。而言多必失一类的古训似乎也没起过作用。当然，这是我过去的印象。这种印象最近还是略微被打破了一点。
　　最近我见到她，是因为她去国外出差回来时在京逗留几天。原本我以为就是单位的零碎事情，追问之下才知，这趟差涉及军方采购，还有谈判任务什么的，她负责翻译。人山人海，只挑了她一个。说起来，还是有点小威风的。但你感受不到一点骄傲的感觉。不追问，她根本不会提起。她只是拎着一堆名牌零钱包，让我挑。说只买得起这些小的，你先挑，剩下的再给姨啊姑啊妹啊……这个话题她讲了5分钟。后来我见她穿的复古西服很不错，问她是在那边买的么，她才开启新话题，原来是10多年前的旧衣服。“你看，领子里头还有什么奇美制衣厂，是我姨不要了给我妈，被我薅走了。在那边，就给公公婆婆以及我爸妈买了点礼物，给女儿买了个玩具，给自己买了个墨镜……”
　　这样嘀嘀咕咕之后，她小声说，这次出去有个陪同的姑娘，是军方背景的，很有钱，“她对我特别热情，但我后来好像得罪她了。”“为什么？”“她拉着我买这买那，跟我说你戴这个肯定好看，你就背这个吧。但她消费得起爱马仕，我买不起。我就跟她说如果佩戴这些的话，身边人会笑话自己装腔作势的。因为消费水准没有到这个地步，一个人的消费应该是全方位配套的，如果只是开个普通代步车就不要整天想跑车的事……我觉得她听完有点不爽，可能觉得我影射她土豪了。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是可以买这些……”
　　“终于言多必失一次了。”我嘲笑她。“你就笑一笑，不理就是了。干吗要跟她说思考过程。”“嗯，是，我得反思一下。你说我是不是做人有问题？”“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情商最高的，就是话多了点。”我宽抚她，她也欣慰地接纳了这个表扬为主的意见。
　　不过，第二天，我再次见证了“言多必失”这条真理的运行。我们和一个高中同学吃饭。这个同学年轻有为，带着第二任太太赴约。读书时代，他隐约对周恺之有过倾慕之意，淡淡的那种，所以现在还能做朋友。周恺之作为女神，也可以不必拘礼地对他提出异议。比如对他离婚的不满，周认为该同学这么快“背信弃义”是不对的，越是春风得意，越是要敲一点警钟。于是，这个多话体质的女同学，又一次说漏了嘴。我听到那句话时，心里咯噔了一下。回家路上，我们默不作声，直到快上楼时，我说你今天说错了话，你知道吧。她弱弱地说，知道。那一幕场景是这样的：当时他们在寒暄“你现在住哪块？”“还是原来学校那边。”在这个时候，正义的周恺之接着挑衅了一下：“不怕遇到什么熟人啊？”这里的熟人，是这位同学的前妻。“说完我就晓得说错了。”周恺之有点懊恼，我心想出点小错也挺好，但说出的却也只是普通的“没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