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是个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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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毛姆,有许多真真假假的传说,有些是他自己在有生之年制造的,比如,19世纪末年轻女子求偶的唯一条件是,对方喜欢毛姆的作品;有些是书商、剧场和好莱坞炮制的,比如,1908年,看到他的戏同时在伦敦四家剧院上演,萧伯纳身心抓狂;有些呢,是他的狂热读者投票的,1956年,BBC调查谁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最渴望见到的人,毛姆!
  不过,真也好,假也好,发生在毛姆身上的事情够他再活十个世纪,尽管皇家宴会上,连女王都想躲着他吃饭,知道他写不出好话来,除非你是小男童。哎呀,毛姆真是欢喜小男童,他老婆因为他身边的小混蛋杰拉尔德丢了夫人席位,而小杰的后任艾伦则忌妒从仰光一路到海防的那些小混蛋,说毛姆把他的心撒在远东了。
  且慢,艾伦的醋言倒是恰到好处地说出了《客厅里的绅士》的好。说此书是毛姆的游记,那绝对不会错,而且他自己也证实,“它是一册穿越缅甸、掸邦、暹罗与印度支那的旅行记。”不过呢,如果把毛姆视为“在路上”的先驱作家进行阅读,把他那既精神又物质、既灵魂又肉身的路线纳入英美文学地图看,我们就会发现,这个在当代依然引起我们强烈八卦兴趣的作家,掩藏在游记中的这些个毛姆分身,随着时间流逝,似乎开启出了越来越广阔的传记空间和文本价值。呵呵,让我们数一数《客厅里的绅士》中,出现了多少个男童,而在《西班牙主题变奏》中,他又是如此罕见正面切入了同性恋问题,就能感觉得到,这个老男人情不自禁的时候实在有看头啊!
  当然,如果只在同性恋问题上纠缠毛姆,那是王八看绿豆,虽然我也不特别愿意用“想象的异邦”这样的后现代理论来理解他笔下的远东和西班牙,但当艾伦凄凉地说出,毛姆把他的心撒在远东了,我们完全可以把欧洲客厅看成远东卧室的一个镜像。
  十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作家,很多出入两个世界,也描写两个世界,比如亨利?詹姆斯,但毛姆明确表示看不上大作家詹姆斯,认为他是“连土语和客厅用语都分不清的拙劣写字匠”。对詹姆斯的评价我们不能完全同意,但毛姆对“土语”和“客厅用语”的区分显然出自他的意识形态,而从这种区分出发,他对景栋对暹罗的感情,的确是由衷的表白:“令我有兴趣形诸文字的,不是事物的外表,而是它们予我的感情。”这种感情,在《西班牙主题变奏》的尾声,几乎就是激情的最高级表达:在西班牙,人就是诗歌,是绘画,是建筑。人就是这个国家的哲学。
  《西班牙主题变奏》像是一部艺术史和文学史的示范之作,毛姆悠游小说林,出入大剧院,上得厅堂,入得厨房,阳春白雪到九个高音C,然后笔锋一转回到肉菜饭、烤乳猪,完全是眼下时髦的文化研究写法,但又完全没有文化研究的习气,因为毛姆笔底有人。而当他用人的笔墨描述欧洲男和远东女的故事时,我简直想掩住这些章节不让李银河看到,因为故事主人公会赤裸地撞在现代枪口上。
  故事很简单,驻缅甸的一个英国男人爱上了一个缅甸女子,男人非常爱女人,女人爱不爱男人,我们不是很清楚,反正女人要求和男人结婚,但是男人不愿意,因为娶她的话,他就得在缅甸呆一辈子。他还是想回英国,回老家,想埋在英国的教堂墓地。书中有这样一段:“我想脚下踩着英国乡镇的灰色人行道,我想可以走去跟屠户吵一架,我想逛逛旧书店。我想小时候就认识我的人在街上跟我打招呼。”
  看到这里,真是有保护毛姆的冲动,如此政治不正确的感情太经不起女权经不起殖民理论的体检,但我保证,如果我们光顾着当批评家,那小说最深处的精神意义就会和我们擦肩而过。
  1941年,衣修午德遇到毛姆,后来在给福斯特的信中,他说,毛姆让他想到贴满标签的旅行箱,只有上帝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很显然,虽然衣修午德搞不清他的旅行箱里是什么,但作为上帝的读者很清楚:要理解爱情必须是个情人。
  于是,毛姆毫不犹豫地上路,他的风格既是极简派,又很巴洛克,而两者又彼此说明互相拆解。反正,对于聪明绝顶的毛姆而言,关于写作,根本没有灵感这回事,你必须上路,必须是个情人,这个,也可算他对读者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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