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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故乡,每一处闲散之地,都可见到黄花青藤间羞涩腼腆、身材颀长的丝瓜儿。
初夏,丝瓜透着一股清幽幽的草木气息,如成熟的村姑。翡翠雕刻的枝藤和叶蔓玉臂勾引,缠绵悱恻。丝瓜花比菜花还要明艳,摄人心魄的明黄,五瓣儿,沾着花粉,花蕊黄得透明,极具秀雅之气。
摘丝瓜得讲究技巧。在一根芦竹的细端绑上镰刀,探进密叶间丝瓜的根部,勾住茎,往下用力一拉,哧啦一声,一条直挺挺的丝瓜就“啪嗒”掉在地上。
苏中农村,丝瓜的吃法颇多。丝瓜蛋汤和丝瓜豆瓣汤最为寻常。丝瓜蚕豆汤美味爽口,汤汁浓稠如奶。
丝瓜炒青毛豆米,绿得晶莹透亮,是喝粥和呷酒的好小菜哩!祖父一大杯大麦烧,不一会儿就下肚了,抿抿嘴,捻捻须,双眼放光,皱纹舒展,随口哼一段扬剧《梳妆台》或淮剧《赵五娘》,摇头晃脑的,一脸的惬意和满足。
母亲善烧丝瓜豆腐汤,青白相间,色调清新,入口,软滑爽利。若是掺进几把馓子更好,丝瓜吸足了馓子上的油,搛一筷嚼嚼,香糯可口,油而不腻。豆腐融入汤汁的精华,再配以虾米、麻油、葱花,那叫一个鲜香爽口,令人不知今夕何夕。
青椒炒丝瓜皮特香。母亲将丝瓜皮洗净,切丝,青椒去蒂去籽,切成丝。锅内稠嘟嘟的菜油烧熟,一并倒入翻炒,佐以细盐、酱油、味精,出锅后,一盘绿滴滴的炒菜,弥漫着独特的乡野气息,瞬间把我们淹没。味道飘逸清俊,有探触清水如镜、绿柳拂月的宁静境界。
丝瓜炒菱米子,是地道的乡土菜肴。丝瓜的青嫩、菱米的粉鲜,佐以透鲜的虾皮、绛红的辣椒,入口鲜甜滑润,各种美味汇入其中,犹如一团香辣的火焰在舌尖舞蹈。
枯干的丝瓜藤中垂挂着老丝瓜,被淳朴的村妇剐下来,晒得绷干绷干的。丝瓜筋用来洗涤碗筷,或带到澡堂里擦背。用丝瓜筋沾着肥皂沫,擦在身上麻酥酥、热辣辣的,令人舒坦无比。闻听浙江慈溪出产的丝瓜络以色白、丝硬、挺直而热销欧美各地,心中不免欣欣然。
白石老人八十三岁画作《丝瓜》中,焦墨挥就的竹篮中横陈着数条丝瓜,笔墨清淡萧疏,丝瓜的纹络线条浓淡相宜,一股勃勃生机跃然纸上。丝瓜的清香扑人鼻息。
季羡林笔下的丝瓜是有思想的:“它能让无法承担重量的瓜停止生长;它能给处在有利地形的大瓜找到承担重量的地方,给这样的瓜特殊待遇,让它们疯狂地长;它能让悬垂的瓜平躺下……”季老对丝瓜的喜爱溢于言表。
丝瓜亦能从古籍中溢出几缕青綠之光。宋代杜北山的“数日雨晴秋草长,丝瓜沿上瓦墙生。”人生草木间,与清风明月为伴,寻常丝瓜颇具诗意画情。同时代赵梅隐的“虚瘦得来成一捻,刚偎人面染脂香。”丝瓜,思瓜,浑身流淌着女性的曼妙与风情。陆游《老学庵笔记》提到:“丝瓜涤砚磨洗,余渍皆尽而不损砚。”足见用它清洗砚台,效果尤佳。
朋友说,南方寺庙素食里,有一道菜叫“紫竹莲池”,食料即是丝瓜。汤色雅净素淡,滋味清鲜醇美,缓缓饮下,颇有一种吃久了膏腴肥甘,怀想菽稷稻粱的厚味,心境澄澈,见山是山,看水是水。
丝瓜性凉味甘,具有清热化痰、凉血解毒、美容养颜的功效。丝瓜汁还叫美人水,有抗皱嫩肤的功效。佛祖释迦牟尼就曾用它制成“天罗水”,为众生治病。报载,日本一位八十岁高龄的女作家平林英子,面部红润光滑,无一点皱纹,而她的诀窍就是几十年不间断地用丝瓜汁擦脸。
青青丝瓜满院香,那是浓浓的母亲味道,香在流年里,香在人心间。乡间的丝瓜,只需一抔土、几瓢水、几排架,便恣情攀爬、火爆开花、慷慨挂果,温润着我们恬淡的乡村生活。
伫立在瑟瑟晚风中,凝望着夕阳濡染下颀长的丝瓜,凝望着丝瓜架下跛着脚驼着背用丝瓜络洗涮锅碗的母亲,我的眼角渐渐湿润起来。
责编/沫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