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 间 现在
　　地 点 中国南方某城市，家中
　　人 物 戴茜——43岁，演员
　　妈妈——68岁，演员
　　警官、大维、胖姑娘、老先生
　　[场上，舞台分成室内、室外两个区域。
　　[室内区域中，戴茜坐在屋里，背对着观众，屋里是黑的。她打开电脑，电脑投影到墙上，内容是各种照片，包括她小时候的、她和家人的。她忽快忽慢地翻着照片，节奏无规则。墙上的照片在无规则的闪映中呈现出一些变形。
　　[室外区域，妈妈走到门口，手机响了。妈妈拿出手机，开始对着手机讲话。
　　[另外一个区域的舞台投影出现和妈妈通话的儿女们的画面。
　　儿 子 妈妈，你到了吗？姐姐在干嘛？你不要告诉她，我们是在给她介绍男朋友。
　　女儿一 你说不告诉她好不好？她来了会不会生气？
　　女儿二 妈妈，你觉得怎么样跟她说会安全呢？
　　[投影出现一个敦厚的男人，笑呵呵地看着大家。
　　儿 子 妈妈，你就告诉她我们是全家聚会，我们都在等她。
　　女儿一 可是妈妈，你要想好，奶奶刚刚去世，她会不会现在不接受我们做这样的事情？
　　女儿二 不对，妈妈，可是她需要啊！我们马上就要走了，（指着男孩）你要去新加坡，（指着另一个女孩）你要去香港，妈妈你也要去演戏啊。她一个人还是需要一个男人照顾的。
　　[投影里敦厚的男人笑了笑，他显得很有趣。
　　妈 妈 （听着儿女们的话，不断地）Ya，Ya，Ya……
　　儿 子 你是在哪里啊？到奶奶家了吗？
　　妈 妈 嗯，我就在门口呢。
　　儿女们 妈妈到门口了，我们都在等你，妈妈不要害怕哦！
　　妈 妈 乱讲，她是你们的姐姐，我怎么会害怕！再说现在到这里来，也是她约我过来的。
　　女儿一 （笑）反正我很害怕姐姐，你不害怕吗？
　　妈 妈 （愣了一下）怕又怎么样？反正她是我的女儿，是你们的姐姐。
　　[投影的画面停。妈妈走到门口。
　　[戴茜在投影播放照片的过程中，偶尔停下来的时候是她和三个男人的照片，分别是大维、路大桥、医院院長。
　　[妈妈挂掉电话，站在门外，伸手运气作出给自己打气和稳定的架势。敲门。敲了两次。戴茜不为所动。妈妈拿出钥匙开门，戴茜赶紧关上投影。投影关掉时，妈妈把门打开。屋内光线昏暗。妈妈伸手开灯，看到背对观众、从椅子上站起的女儿。
　　妈 妈 （惊吓地）戴茜，你怎么又在哭？
　　[戴茜转过身侧对妈妈，面对观众。她泪流满面，双手抱肩。
　　戴 茜 （边擦眼泪边耸肩）没有，妈妈，我在等你。奶奶这里有很多以前的照片，我就看了。
　　[妈妈放下随身带的手提袋，没有走近，悄悄从背后打量女儿。
　　妈 妈 那你还好吗？
　　戴 茜 （回身，走向妈妈去抱她）妈妈，谢谢你单独过来了，我们有时间在一起了。
　　妈 妈 乱讲！这几天我们经常在一起啊。
　　戴 茜 （转身把电脑合上）不是，妈妈，是你和大家在一起。
　　妈 妈 可是我们也一起吃饭了啊，昨天我们还一起去买了这双凉鞋，对不对？（指着脚上的鞋）是你给我买的。
　　戴 茜 妈妈，我觉得这双凉鞋很软，你穿会很合适。
　　妈 妈 是的，很软。但是我的脚趾头的骨头那儿很大，我不知道久了会不会被磨疼？
　　戴 茜 那妈妈你刚才走过来疼吗？
　　妈 妈 总体很好，但这里会有一点点不舒服。
　　戴 茜 跟昨天一样？
　　妈 妈 Ya，跟昨天一样。
　　戴 茜 （转身往里屋去）所以在你去花时间和珍珍他们一起的时候，我给你买了一个橡胶垫，我觉得垫上会好一些。
　　妈 妈 （坐下）我不是要花时间和珍珍他们在一起，是你不要一起。你弟弟妹妹们现在找了一个很不错的餐厅，我们一会儿过去呀。
　　戴 茜 （语气有一点点急促）妈妈，你不是过来和我一起待一待的吗？我不想又是我们一堆人在一起。
　　妈 妈 （双手在一起）好好好，我们两个先单独待一会儿，然后我们再和他们在一起。
　　[戴茜从里屋出来，拿着一个橡胶垫。脱下妈妈的鞋，剪下一片贴在鞋子上，给妈妈穿上鞋。
　　戴 茜 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好？
　　妈 妈 （站起来走两步）可是这样更不舒服了。
　　戴 茜 （转过身，脸色黯淡下来）妈妈，你刚才说更不好了，如果是珍珍买的，你就不会这么说！
　　[妈妈的手机响了。只要她的手机响起，投影就会出现儿女们的身影。他们似乎知道妈妈和姐姐在一起很紧张。
　　儿女们 （压低声音）妈妈，怎么样？出发了吗？姐姐是不是一切都好啊？
　　妈 妈 （把手机紧贴着耳朵听完，对着手机）我和你们姐姐在一起呢，我们在很贴心地聊天。你们不要急哦。
　　[戴茜看见妈妈在听手机，耸耸肩，走到一边，其实她听到了妈妈的话。
　　戴 茜 妈妈，你就大声回答吧，反正你们什么事情都瞒着我。
　　妈 妈 （赶忙放下手机）乱讲，是你们弟弟妹妹说他们马上要离开了，订了那家海鲜餐厅。知道下午我和你约了，让我把你接过去。
　　戴 茜 下午是我和你的时间。对了妈妈，奶奶这个房子要卖掉了，你不看看这里头有什么东西你要带走吗？
　　妈 妈 （平淡地）我没有什么需要的，我的东西最好尽量少。我要求我的东西都在一个箱子里，随时拉着就可以走。如果这个房子里有很多东西的话，你该让你爸爸来看看。
　　戴 茜 妈妈，你和爸爸离婚都有22年了，你是还在恨爸爸吗？
　　妈 妈 瞎讲！ 　　戴 茜 这些东西，真的很值得留念呢。
　　妈 妈 东西嘛，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人生其实就是做梦，做梦的时候用得上就用，不做梦的时候就不用带着。（转个语气）这里边的东西，你收拾一些你喜欢的带走就行，反正这个房子你爸爸和你姑姑他们要卖掉。
　　戴 茜 奶奶留下的好多东西，我都还记得。我喜欢。我没有地方放那些东西，我好想把它们都留下。
　　妈 妈 （轻叹一口气）想留下就留下吧。
　　戴 茜 妈妈，你知道我是没有地方放多余的东西的。
　　妈 妈 你怎么会没有地方放东西呢？
　　戴 茜 我没有自己的房子。
　　妈 妈 你现在跟你爸爸住在一起，那就是你的家嘛。你爸又没给你找个后妈，这个岁数也不会再找了。
　　戴 茜 可那是爸爸的房子。
　　妈 妈 除了他和你，又没有别人。
　　戴 茜 我说了，那并不是我的房子。
　　妈 妈 （怕惹火她，小心翼翼）亲爱的，我们不争了吧？（望着她）我们可以走了吗？
　　戴 茜 妈妈，你刚来，我们再坐一会儿，我想跟你在一起聊天。
　　妈 妈 大家都在等我们呢。
　　戴 茜 妈妈，我们今天在一起对我很重要。
　　妈 妈 （顺从地）好呀，没问题，那就坐一会儿。
　　[戴茜坐着，发愣。
　　妈 妈 有什么事吗？宝贝。这房子能让人想起很多事，是吗？
　　戴 茜 我想起奶奶，她最后在医院的日子受了很多苦。
　　妈 妈 人生蛮短的，从你奶奶身上就看到了，是不是？所以我们要珍惜我们眼下的生活，包括和弟弟妹妹他们哦。
　　戴 茜 奶奶生病时一直喊我，茜茜，茜茜……小时候她从来没有喊过我的名字，即使我在，她也只当我是空气。
　　妈 妈 （顿一顿）你奶奶并不是像你认为的那样啊，她是很爱你的。
　　戴 茜 我小时候，她一点也不爱我。
　　妈 妈 你是她带大的第一个孙女， 她有什么理由不爱你呢？
　　戴 茜 她爱我的堂姐堂弟，还有我的弟弟妹妹，她并不爱我。
　　妈 妈 （无可奈何地）嗨，我要怎样才能说服你呢？
　　戴 茜 你不知道奶奶最后都是我在照顾她，而且只有我一个人照顾。
　　妈 妈 戴茜，我的茜茜！我们可以一起去吃晚饭了吗？
　　戴 茜 你不想就我们两个像这样待着，是吗？妈妈。我都告诉你了，今天我们两个在一起待着对我很重要。
　　[妈妈心里忽然被触碰，她有些不知所措。俩人陷入沉默。
　　[戴茜从身后拿出一副扑克牌，哗哗哗地洗牌，然后推到妈妈面前。
　　戴 茜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妈妈。
　　妈 妈 （讨好地）好啊，怎么玩？
　　戴 茜 谁先摸到两个同花的牌，谁就输了，输了的人要么选真心话，要么选大冒险。
　　妈 妈 大冒险听起来比较好玩。
　　戴 茜 大冒险就是做高难度的动作。
　　妈 妈 我还行。
　　戴 茜 你的腰不好，胯也开过刀。我看你还是选
　　真心话吧。
　　妈 妈 （笑） 这个听起来比较危险。
　　戴 茜 选真心话就要老老实实回答赢家提的每一个问题。
　　妈 妈 （凑趣地）好紧张。
　　[两人摸牌。妈妈同时又看了一下手机，这时投影上儿女们紧张地看着手机，指手画脚地比划，很小声地说：“妈妈，姐姐怎么样？”敦厚的男人看着手机屏幕，一直在憨憨地乐。儿女们的话可以在投影上用火星文的方式处理。
　　妈 妈 （夸张地）哎呀，我是不是输了？戴茜，你看看，我这是输了吗？（扬起手中的牌）
　　戴 茜 你输啦，妈妈。你两张同花。
　　妈 妈 那要怎么样？
　　戴 茜 我提问？
　　妈 妈 开始吧。
　　戴 茜 （略迟疑）你爱我吗，妈妈？
　　妈 妈 当然爱你啦。（迫不及待地）不但我爱你，你的弟弟妹妹们也爱你啊。大家都非常爱你。
　　戴 茜 我说的是那种深刻的爱，不仅因为你是我妈妈应该给我的那种爱。
　　妈 妈 你是我生的……
　　戴 茜 我说过了，我需要的不是因为你是我妈应
　　该给我的那种爱。
　　妈 妈 我怎么能不愛你呢？我从来没忘过你的生日，或者你在学校的活动，我也知道你喜欢什么，从小就知道；我也从来没像别的妈妈吓唬孩子那样说不要你了，我很讨厌像别的妈妈那样说孩子是捡来的。我的那么多孩子，我从不偏心。对不对？我一直是这样做的，我的女儿。
　　戴 茜 这些我都知道。但我不是这个意思，妈妈。你知道吗？我希望你爱我这个人本身，我希望，你是因为我是我而爱我。
　　妈 妈 我正是因为你是你而爱你呀。
　　戴 茜 你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妈 妈 你是戴茜，我的女儿茜茜。我爱你这个人，碰巧你又是我女儿，这个回答你满意吗？我这么说，感觉你好像是我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戴 茜 有时候我就感觉我是你从垃圾桶里捡来的。你爱我只是你的一项任务，妈妈。
　　妈 妈 任务？真的要是一项任务就好了。任务是可以完成的，有截止日期，可是当妈的操心自己的孩子，一辈子就被拴住了，没完没了。
　　戴 茜 当妈的任务你完成得很好，我百分之二百承认。我说的是你对我的感觉和态度， 你对我，对你的大女儿就是缺少那么一点点。
　　妈 妈 那一点点什么？
　　戴 茜 你们总在说某些东西好，某些东西不好。比如性格内向不好，外向开朗才好；思想消极不好，积极才好；愁眉苦脸不好，开开心心才好。
　　妈 妈 （愣了一下）这个真心话要讲那么多吗？你讲的都不是事情了，我都有点听不懂。（有点回避这些问题） 　　戴 茜 妈妈，这都是真心话，真的是真心话。
　　妈 妈 你说吧，我好好听着呢，我对你缺乏的那
　　一点到底是什么？
　　戴 茜 （有点退缩）刚才确实是有点长了，我们继续玩第二把，真心话，大冒险。
　　妈 妈 对，我也觉得，刚才的问题我早就回答完了。
　　戴 茜 （摸了一张牌）好啦，妈妈，该你啦。
　　妈 妈 （摸了一张牌）唔唔，我没输。
　　戴 茜 我也没输，那就再摸。
　　[妈妈和戴茜各自又摸了一张。
　　戴 茜 （开心地）我输了。
　　妈 妈 好啦，你输了。你想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戴茜正想说话）我看你还是大冒险吧。你当过运动员，会跳舞，会武术，大冒险对你来说太容易啦。
　　戴 茜 不，妈妈，我选真心话。
　　妈 妈 （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戴茜，怎么样能让你开心起来？你告诉我具体的做法好吗？比如结婚会让你开心吗？比如说我每个月和你爸爸陪你吃一次饭你会更开心吗？你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吗？
　　戴 茜 妈妈，如果你不能让我更开心，我怎么敢相信结了婚我会开心呢？妈妈，我感觉不到你爱我，我就不开心。
　　妈 妈 我爱你啊，这本身就是事实啊。
　　戴 茜 妈妈，我怀疑你不是真的爱我。
　　妈 妈 ……
　　戴 茜 是因为有些事情很久了，却还是从我心里抹不掉。况且，你并不像爱弟弟妹妹们那样爱我。
　　妈 妈 这种话从哪儿说起啊？！
　　[灯光转变。投影上出现戴茜在医院里的一些画面，在医院场景中会出现一个慈祥的男人呵呵笑的大脸。
　　戴 茜 前几年我脖子做手术装金属环，在医院里住了两周，十几天啊，可是你都没有来看我。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妈 妈 啊？当时你就可以问我啊？
　　戴 茜 我不敢问，我害怕听到我最不想听到的回答。
　　妈 妈 那我来告诉你吧，我去医院付账的时候，发现你爸爸在陪你。还有……你没问过我！
　　戴 茜 我待在那儿，等着你，希望你能来陪我。我很害怕。
　　妈 妈 我还发现那家医院的院长多喜欢你，把你照顾得那么好。
　　戴 茜 可是妈妈，你是谁也替代不了的。
　　妈 妈 不光人家院长喜欢你，那时候你也喜欢上他了。我看你们那个状态，干柴烈火已经点着，就差熊熊燃烧了，我来干什么？
　　戴 茜 你知道吗？我一个人住在医院里，有多孤独，多难受？
　　妈 妈 可是我去，不就是打扰你们吗？
　　戴 茜 妈妈，我知道你希望我嫁给那个院长，那样我就有稳定的生活，你就可以少操心我了。可我不够爱他，当然，我承认他对我不错。
　　妈 妈 可是当时我看他对你很好。不光他喜欢你，我看出来你也喜欢他。
　　戴 茜 可我对他的感情还不到嫁给他的程度。
　　妈 妈 感情可以再培养得更深厚一些，有起点就有可能。
　　戴 茜 他比我大快20岁了。
　　妈 妈 有吗？（恍然大悟，自言自语）我完全没看出来，还以为他就比你大七八岁呢。
　　戴 茜 你老花了。
　　妈 妈 一般都是年纪长你一辈的人喜欢你。
　　戴 茜 你在说什么呀？
　　妈 妈 跟你同辈的人反而不容易跟你搞好关系。
　　戴 茜 真搞不懂你怎么净说些不过脑子的胡话！
　　妈 妈 再说现在找个大叔挺时髦的。
　　戴 茜 Oh My God！你有没有听到自己在说什么？
　　妈 妈 （有点不好意思）当初可是你自己说的……
　　戴 茜 我在家里随便说说的。
　　妈 妈 我怎么知道你这次是随便说说的？
　　戴 茜 我就不可以悬崖勒马吗？
　　妈 妈 悬崖？勒马？戴茜，悬崖是什么呢？
　　戴 茜 你有没有想过，过几年他衰老了，走在街上别人以为我是他侄女，他是我叔叔。
　　妈 妈 是他的医院救了你的命。你自己说要嫁给
　　他。
　　戴 茜 结婚这么大的事情，难道我不该好好考虑吗？
　　[安静一下。
　　妈 妈 我觉得医院院长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这个人可以嫁。
　　戴 茜 你嫁给他吧！
　　妈 妈 什么话！
　　戴 茜 你就是想把我嫁出去。我嫁出去你就少了一个包袱，一桩心事。
　　[戴茜紧张地看着妈妈，是在试探妈妈。
　　妈 妈 胡说。你是我的女儿，你的婚姻和我一直在爱你是两回事。我觉得你需要更多的爱，你的人生才更完整。并且你明明就有得到这些机会啊！我特别不懂你要把这些机会都丢掉。我做女人的时间比你长，用句老话来说，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要多。
　　戴 茜 可你做婚姻失败女人的时间也比我长。从你36岁离婚开始算到现在22年。从我 20岁恋爱开始算，到现在才16年。
　　妈 妈 你……（若有所思）是吗？我失败了22年，你才16年？
　　戴 茜 是的。（突然放声大笑）我失败了16年，你失败了22年。
　　[妈妈愣愣地看着女儿，也开始笑起来，接着大笑。
　　[突然，门铃尖锐地狂响。灯光转变。戴茜去开门。一位穿着警察制服的警员走进来。
　　警 官 （一本正经）是翠湖路67号附10号业主嗎？
　　[妈妈与女儿愣住，对视一眼。
　　妈 妈 就算是。
　　警 察 什么叫就算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妈 妈 哦，那就是。
　　警 察 我是这个地段的警察， （指着胸牌）这是警号。2012年你们是不是丢过东西？ 　　[妈妈愣住。女儿掰手指，算年头。
　　戴 茜 你是问五年前我们丢过东西没有吗？
　　警 察 问什么就说什么！不要去算。
　　戴 茜 对的，可能吧。
　　警 察 对就是对，不对就是不对，请准确回答，用法律语言。
　　妈 妈 （连忙地）是的，警官。（悄悄对戴茜）听你奶奶说丢过东西。
　　警 官 （铿锵有力地）小偷抓住了，请现在报告，你们丢的是什么。
　　[妈妈和女儿对望，都很茫然。
　　妈 妈 请问，小偷说丢什么了？
　　警 官 你们是失主，请对法律负责，你们丢什么了？
　　妈 妈 （低声对戴茜）哦，戴茜，奶奶丢什么啦？
　　戴 茜 （低声对妈妈）我也不知道啊，妈妈，奶奶丢什么了？
　　妈妈、戴茜 （二人同时）报告警官，丢东西的人是我妈妈（奶奶），她已经往生了。
　　警 官 到底是妈妈还是奶奶？
　　妈 妈 警官，你看我们两个，我们不是姐妹，我们是母女哎。
　　戴 茜 是奶奶。
　　妈 妈 是妈妈。
　　警 官 那么到底丢什么啦？
　　妈 妈 （小心地提示警察）往生了，往生了。
　　警 官 丢什么了？
　　妈 妈 小偷说丢什么了？
　　警 官 小偷是小偷，你们是你们。
　　妈 妈 我们不是在一起说话吗？我问，小偷说丢什么了？因为奶奶往生了。
　　警 官 我没办法跟你们沟通，因为你们报案时候的说法，跟现在不！一！样！你们想不想破案？
　　妈 妈 我们尊重警察，我们一定是希望破案的。
　　警 官 丢什么啦？丢什么啦？
　　[妈妈和女儿对视，崩溃，齐声：“奶奶（妈妈）——丢什么啦？！丢什么啦？！啊——啊，快想想—— ”
　　[警察眼见此景，无可奈何地气呼呼离开。
　　[妈妈望着警官离去的背影，拉住戴茜的手。
　　妈 妈 （迷茫中，嘀咕）我们和他……好像不是活在同一个世界里哎。
　　戴 茜 妈妈，我们刚才说了那么多，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听懂。
　　妈 妈 他走的时候好像很生气，可是我们也很冤枉啊。
　　戴 茜 妈妈，好像没有办法。奶奶走了，他又听不懂我们。
　　妈 妈 好吧。医院院长你还要再考虑一下吗？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戴 茜 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不在乎我能不能得到真的幸福，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有懂。
　　妈 妈 我懂了，真懂了，我就是因为太在乎你了，赔了夫人又折兵我都不在乎。
　　戴 茜 赔了夫人又折兵？你这话什么意思？
　　妈 妈 没什么。（忍了忍）只要能让你开心就好。
　　戴 茜 你看，你总是这样敷衍我。你总是把“你要开心、你要开心”说得那么容易， 好像我是个电动娃娃，一开开关就开心了。（边摁边说）你摁一下我就开心了，你摁一下我就开心了，你摁一下我就开心了。
　　妈 妈 （惊吓地走上去，一只手抚着女儿的背，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胸口）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什么事值得你成天不开心？我想不通。
　　戴 茜 你还记得我两岁多的时候那些好玩的事吗？
　　[音效：小孩声。投影上出现内容：小孩子疯狂在屋里跑，摔倒了，看着爸爸妈妈嚎啕大哭。
　　妈 妈 当然记得啦。那时候你是个小卷毛，大眼睛，小鼻子有点塌，嘴巴翘翘的……
　　戴 茜 （打断）哼哼。那时候我那么小，你就把我放到奶奶家，跟你分开，让我在奶奶家一住就是一年多。
　　妈 妈 （愣一下）不是一年多，是半年！
　　戴 茜 是一年半，你也太健忘了。而我还那么小。
　　妈 妈 我觉得你记得肯定没有我记得准，你那个时候才两岁，你怎么记得你住了一年半呢？一定是半年！
　　[戴茜在旁边一耸肩。音效：热闹吃饭声。
　　妈 妈 奶奶家很热闹，你爷爷很爱你，你奶奶很能干，你姑姑还没有出嫁。奶奶家一开饭就是一大桌子菜，比我们家吃得好多了。大家抢着抱你，你简直都要被宠坏了， 这有什么问题呢？那时候我又怀了你妹妹，我没有办法。如果我有分身术，我也不会把你放在奶奶家，免得你现在来怪罪我。可是最重要的是我觉得，他们都在爱你啊。
　　戴 茜 我不要你的钱，就像现在你把你的信用卡联名写上妹妹的名字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的时间，可你从小就没有给我。
　　妈 妈 你说的这些，是你现在的认知，并不是你两岁时候的认知。（无奈地）戴茜，戴茜……这些话你都说了多少年了？唉……你以为你还是吃奶的小宝宝吗？！
　　戴 茜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妈妈。你大概不记得我初二那年发生的那件事了？
　　妈 妈 （愣住，找个地方坐下，隐痛而无措地）我怎么会不记得那件事？
　　戴 茜 我怎么都忘不掉。
　　妈 妈 那是那一年我们家的一件大事。
　　戴 茜 很多事情我想忘记……
　　妈 妈 你得了忧郁症，我和你爸爸带你去看医生。
　　戴 茜 ……忘不掉，它们就是要跑到我脑子里来。
　　妈 妈 你爸爸在医生的诊所里还在不停地找我吵架。我真不知道他这人怎么回事。医生问我，你丈夫这个样子要不要也一起看看？我说，他没问题，他就是爱激动。
　　戴 茜 我的脑子都快炸了。
　　妈 妈 后来你的病好了，还好你的忧郁症很轻，不嚴重。
　　戴 茜 我的病看起来好了，可实际上却更严重了。妈妈，你还记得医生对你说的话吗？
　　妈 妈 天哪！我怎么会忘了呢。
　　戴 茜 医生要你在我每晚睡觉之前，陪我20分钟，跟我说说话，像给小宝宝讲睡前故事那样。在医生的诊所，你答应得好好的。 　　妈 妈 我不敢去你的房间。
　　戴 茜 回到家第一天晚上你就忘记了。
　　妈 妈 我没忘记，我怕说错话惹出更多的事来。
　　戴 茜 你答应过的！
　　妈 妈 我看你平静了，睡着了，我犹豫了几次想要走近你，几次又都放弃。
　　戴 茜 我觉得这20分钟在你心里仅仅就是一项任务。
　　妈 妈 其实我在你房间外站了好久，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戴 茜 等到第二天晚上你走到我床前，我就很生气，所以我不愿意再进行下去了。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进行过。可是妈妈，我以为你会来，我以为你看重我，我以为你会来听我说什么。那个时候，我当时鼓足勇气必须跟你说的，我觉得你在乎我，只有你在乎我，我才敢说的，妈妈。第二天你来的时候，我知道你不在乎，我就不说了。
　　妈 妈 好吧，戴茜，我承认这件事我做错了。
　　戴 茜 我在等你，我假装睡了，其实一直在等你。（自言自语）如果你都不爱我，世界上还有谁会更爱我呢？
　　妈 妈 求求你记性不要那么好，行吗？
　　戴 茜 难道我的脑子是电脑，可以随便删除、修改、覆盖？
　　妈 妈 你都记住些让自己很不高兴、让别人很为难的糗事。
　　戴 茜 从那时起，我更加确定你不爱我。我心里很痛。
　　妈 妈 那个时候你有很大的压力。
　　戴 茜 我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等你，等不到，听见弟弟妹妹们在外面的房间开玩笑打闹，我整夜整夜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又不断地做噩梦。
　　妈 妈 体操训练和比赛带给你的压力，我知道。
　　戴 茜 姑父最懂我，他来看我，我就跟他说，我不想练体操了，我恨体操。他把我说的这些话去跟爸爸说，可是爸爸来对我说，“戴茜，你不能放弃。”
　　妈 妈 你爸爸当然不希望你放弃，他觉得你条件很好，你可以成为奥运冠军。
　　戴 茜 你在帮爸爸说话。
　　妈 妈 爸爸是为了你好。
　　戴 茜 我都那样了，你们还在逼我。你总是说，爸爸说的是对的，我们要听爸爸的。
　　妈 妈 虽然他的一些方法有问题，求胜心太强，但是总希望你成功，看不得你失败。
　　戴 茜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妈 妈 （沉吟片刻）我说的是真话。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我不想跟他吵架—— 我觉得很多事情难以决出对错，因为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问题。那时候每次我和你爸爸去看你比赛，你爸爸不光看你的表现，还仔细看别的队的表现，他一边看一边做笔记，还把上次的笔记拿出来对照。可我，我只看你的表现，别的队怎么表现我不管，我只看你有没有进步。
　　戴 茜 后来我的病越来越厉害，一有比赛，我就拉肚子，我的肚子比电子钟还准。
　　妈 妈 （双手一拍巴掌）你一拉肚子，我们就知道你要比赛了。家里人蹲坑看书读报的坏毛病全改了，谁要是进厕所超过两分钟，马上就有人敲门。[音效敲门声]“喂，喂，你忘记戴茜在拉肚子吗？快出来！”（笑）
　　戴 茜 我那么难受，可你们还在开玩笑。
　　妈 妈 我们跟你一样苦着脸，你该拉肚子还得拉肚子，说不定拉得更厉害。
　　戴 茜 我听见你们开玩笑了，说实在的，我笑不出来。有一天，我勉强吃了一些东西，爸爸正在表扬我吃饭吃得不错，可我已经跑到卫生间，把我吃的都吐了。我一回头， 看见爸爸站在卫生间门口，他黑着脸，瞪着我说：“戴茜，从今以后你不准再这样，听见没有？”
　　妈 妈 那么你呢，茜茜，你做到了没有？
　　戴 茜 我做不到！因为你们，你们所有人看到我瘦，你们就很开心。我就要参加全运会选拔赛了，你们从心底里不愿意看到我长胖。
　　妈 妈 我没那么想，是你自己那么想。至于你爸爸，你可以不用去管他，天不会塌下来。你要么不吃，要么吃；要么挨饿去参加全运会选拔赛，要么长胖让自己选不上。但是，你不能在两者之间犹豫徘徊。
　　戴 茜 我那时候还是个中学生，我做不到。
　　妈 妈 戴茜，你总是两边都想要，原谅我说一句不好听的话，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搞得自己很分裂，很难受。
　　戴 茜 我很在乎你和爸爸是不是爱我。
　　妈 妈 你不参加全运会我们也爱你。你是我们的女儿。
　　戴 茜 这不是你们爱我的真正理由，妈妈。
　　妈 妈 那我们爱你的真正理由是什么呢，茜茜？你告诉我吧。
　　戴 茜 我不可愛，我表现不好，我有很多很多缺点，你和爸爸经常因为我吵架。
　　妈 妈 我们吵架，那是我们的事情，你不用背在你自己的身上。
　　戴 茜 不可能，妈妈，你和爸爸吵架说的话我都听到了。爸爸说我像你，你说我像爸爸，你们争来争去，你们俩都不愿意承认我像你们自己。
　　妈 妈 没有这种事，我跟你发誓，戴茜。
　　戴 茜 你们在心底里厌恶我。
　　妈 妈 夫妻之间在孩子教育上意见不一致吵架，很正常，每家都有。
　　戴 茜 事情不如你说的那么轻松，妈妈。
　　妈 妈 这一切都在你自己的脑子里，你可以让它不存在，除了你，没有人替你记着这些。只有一份，只有一份记在你自己脑子里，如果你把它丢了，它就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你完全可以让它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戴 茜 可是不是！妈妈。它在我脑子里，因为我长在这里。如果你想让它消失，你帮过我吗？它不是我想出来的，它是我经历的。那些东西消失不了。我把我自己消失了吧，从此以后，我不用再出现在你们的家庭聚会上。
　　妈 妈 （震惊地，若有所思地）你说什么？（自言自语）看，如果你有一个丈夫，你就不会现在还在胡思乱想，我以为那都是你小孩子时候的想法。 　　戴 茜 妈妈，我感受不到你们的爱，我怎么敢去接受一个别人呢？对了，你连“赔了夫人又折兵”那样的话都能说得出来。（站起来，挥舞着手中的牌）妈妈，我现在想问，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啊？赔了什么夫人呢？折了什么兵啊？我也“赔了夫人又折兵”呢……妈妈，我们都不知道，对不对？告诉我，妈妈，你的夫人和兵是什么呢？
　　[一阵沉默。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有点刺耳。
　　妈 妈 我觉得我们现在既是在真心话又是在大冒险。我就来跟你说说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免得你又放在心里想多了。要听吗，茜茜？
　　戴 茜 你说吧。
　　妈 妈 我的髋关节做手术的时候，是你请你那个医院院长帮我介绍他认识的医生做的。
　　戴 茜 没错。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都是我在为你操心，为你想办法找医生。你的手术很成功。
　　妈 妈 可我为什么要接受他帮我介绍医生呢？他介绍的是私人诊所的医生，因为我想，也许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让你俩成了。我自己掏了12万医药费。
　　戴 茜 妈妈，你要把这笔账算在我的头上吗？
　　妈 妈 我只是要说，如果我不要这个私人医生，我完全可以去公立医院用我的医保卡，远远不会花这么多钱，对吗？
　　戴 茜 你当初为什么不说出来呢？如果你当初把你想要撮合我和医院院长的想法说出来，我是绝不会帮你找做手术的医生的。
　　妈 妈 我不是在跟你算账，更不是怪你。我只是想说，我怎么会不在乎你呢？为了你，多大的代价我都愿意。这件事我今天第一次说出来，是不是？我谁也没说，事后我也并不心疼那些钱。我还花得起，不是吗？
　　戴 茜 怎么会这样？我要不要跟那个院长谈恋爱，那是我的事情，跟你看病是两回事。
　　妈 妈 只要稍有希望，哪怕一点点小火星那么微乎其微的希望，我都想让它燃烧起来。事情……总要往好里做……这就是我做事的一贯原则。
　　戴 茜 （嘲讽意味）你还不如把多花的钱给我来得直接些，我用那些钱出去旅行一趟，做我一直想做又舍不得做的事，离开我惯有的生活，说不定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就想通了，高高兴兴地嫁给了院长。
　　妈 妈 啊？（愣住了）
　　戴 茜 该你摸牌了。
　　[妈妈摸牌。
　　妈 妈 （将牌扣在桌上）我又输了。
　　戴 茜 （明显有备而来）妈妈，你知道我最喜欢的人是谁吗？
　　妈 妈 你是说在你有过的男朋友当中你最喜欢谁吗？
　　戴 茜 对。
　　妈 妈 （迷茫地）不知道。戴茜，这个算是真心话大冒险吗？
　　戴 茜 是啊，妈妈，我们这样聊天就是真心话。（停顿）妈妈，我们也在大冒险啊。你怎么会不知道？路大桥呀，路大桥你都不记得了？
　　[妈妈摇头。投影中出现巨大的路大桥的照片。
　　戴 茜 我并没有很多男朋友呀，你竟然都不記得路大桥了，他是我最喜欢的人，我真正爱过的人。
　　妈 妈 （小小地吃了一惊，抱歉地）喔，是吗？……宝贝，对不起。
　　戴 茜 遇到他，我才知道什么叫爱。跟与他的感情相比，之前之后的都说不上是爱。
　　妈 妈 大维也算不上？你跟他在一起可是有七年了。
　　戴 茜 是的，大维也算不上。
　　妈 妈 那你为什么不跟他好，不跟这个路大桥？
　　戴 茜 你真的想听我和他的故事吗，妈妈？
　　妈 妈 我真的想听。
　　[音乐：浪漫音乐入。灯光转变。
　　戴 茜 离现在有十几年了。遇到路大桥，花都开了，天很蓝，空气是甜的，我的心里像有一只小鹿在撞。我真希望没有黑夜，只有白天。一到黄昏，我就开始盼天亮，天一亮，我又能见到路大桥了。后来，我跟路大桥好了，我想给他生孩子，我知道他喜欢孩子，如果我和他结了婚，我会给他生孩子。
　　妈 妈 是的。女人遇见自己喜欢的男人就想给他生孩子。我就生了你们一堆，四个。
　　戴 茜 可是，有一天，路大桥跑来告诉我，他的女朋友提出跟他结婚，我很吃惊，我们不在一个城市，但是我们一直断断续续在交往呀，他有女朋友我都不知道，还谈婚论嫁了？那个时候，我的心刀绞一样地痛。（疲惫地喘一口气，接着）我问他：“你为什么一定要和她结婚呢？ 是不是她怀孕了？”
　　妈 妈 （急切地）他怎么说？
　　戴 茜 他说，没有！
　　妈 妈 要命！
　　戴 茜 我说：“那你可以不和她结婚呀。”我眼泪快要下来了，但我忍着，我问他：“我呢，我一定是哪里不够好吧？”
　　妈 妈 他怎么说？
　　戴 茜 他说……（咽下一口气）他说，问题很复杂……说不清楚。
　　[静场。
　　我知道，一定是我哪里不够好，他才没有选我。
　　妈 妈 （心疼地）不是啦，宝贝，瞎了眼的男人总是要比女人多。
　　戴 茜 一定是我哪里不够好，一定是。
　　妈 妈 别想那么多。干脆忘了吧，宝贝，你总是把过去记得太牢。
　　戴 茜 我也想忘记，但我又忘不了……后来，我们又见了一次。
　　妈 妈 （顺着她）见就见吧，所有的相遇都是缘分。见了又怎么了？
　　戴 茜 几年前，他35岁生日，他又来找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找我。他带我去了一个我们曾经去过的旅馆。
　　妈 妈 生活，有时候真说不清楚。
　　戴 茜 我不想去，我觉得他已经有家庭、有太太、有孩子了，我这样做不好。
　　妈 妈 的确不好，不要去。
　　戴 茜 但是后来我还是去了。我想，如果我们——我和他——的生命只剩下很短暂的几天了，我们应不应该珍惜？（停顿，等待）
　　妈 妈 （将牌在桌子上反复地洗，然后停下来，对她说）哦？你去了？好吧，去了也好。 　　戴 茜 我们聊啊聊，住在旅馆里的几天，我们俩去了我们都喜欢的地方逛，他给我买了一些东西，那些东西现在都存在我那里。
　　[灯光变化。戴茜跳舞。只要高兴，她就跳舞。
　　妈 妈 戴茜，你知道吗？你能让很多人喜欢你。只要你想让某人喜欢，你就一定能办到。
　　戴 茜 妈，我没那个本事。可是路大桥后来还是走了。
　　妈 妈 戴茜，你看，你跟大维七年了，这七年里，你想走就走，想去就去，中间你还跑去跟路大桥待过几天，可大维始终在那里等你。
　　戴 茜 我跟你们说过太多大维不好。我想你们——你和弟弟妹妹们——早都听烦了。
　　妈 妈 我们只是觉得，早先的时候……你应该跟大维好好过。
　　戴 茜 大维知道我的痛处，他说话总能伤害我。
　　妈 妈 你也伤害他了。
　　戴 茜 对。我们相互伤害。
　　妈 妈 那就分开，去过你自己的生活。比如嫁给那个医院院长，虽然他年纪大了点，但跟生活重要的内容相比，年龄不算什么。
　　戴 茜 妈妈，告诉我生活重要的内容是什么？我知道，你们都认为是物质保障。
　　妈 妈 我不是说这个。当然，稳定的生活对人来说很重要。我希望你有稳定的生活，那样你的内心也会安宁很多。
　　戴 茜 （若有所思）医院院长，他喜欢孩子，两年前领养了一个。我跟他结婚可以帮他做一些事，比如带小孩，我自己也喜欢小孩；他做一些公益慈善，而我也喜欢做公益……
　　妈 妈 多好，这就是生活重要的内容。
　　戴 茜 但是我跟他结婚去过好日子，大维怎么办？
　　[妈妈双手向空中挥舞，做出“我的天哪”的内心独白，然后，她又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妈 妈 既然你放心不下大维，你就嫁给大维，好好过呀。可你又不，你总在徘徊，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搞得你自己和别人都好为难。
　　戴 茜 一想到大维很可怜，我就不忍心。
　　妈 妈 你不需要可怜大维。（下决心，脱口说出）我跟你讲啊，大维已经结婚一年了，不需要你再牵挂他了。
　　戴 茜 你说什么，妈妈？
　　妈 妈 大维不让我们告诉你，他怕你受不了。我想你不会受不了的，这么多年是你不想跟他结婚，选择权一直在你手上。
　　戴 茜 （强忍住）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在玩游戏，一个好大的游戏，你们玩完了就走了，只有我一个人还在玩。最后一个从梦中醒来的永远是我。
　　妈 妈 你从来就不想醒啊。（小心翼翼地）游戏是别人陪着你玩，最后别人发现陪不起了。
　　戴 茜 我所有做过的事，都是认真的，我为别人好，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任何人。
　　妈 妈 你没有欺骗过任何人，你的好心好意我也知道，可是，你总在做梦啊。
　　戴 茜 每天早晨我都从疲憊的梦中醒来，不知道这一天会发生什么。你们都瞒着我，不让我知道，连大维都瞒我，真想不到啊，他已经结婚了，而我还在为他操心，还在担心如果我去跟别人结婚了，那他一个人会孤独。
　　妈 妈 你刚才说如果你跟别人结婚……你跟谁要结婚？
　　[沉默。突然手机铃声巨响。戴茜被打断，手机在里屋，戴茜跑进去拿。
　　戴 茜 （在里屋厉声地）大维！
　　[妈妈支着耳朵在听。大维拿着手机一边打电话，一边上。
　　大 维 （温柔地）茜茜……
　　戴 茜 （在里屋）大维，你累不累呢？我都替你累，你想得太多了，你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大 维 茜茜，要是事实真如你所说就好了。你在你奶奶家，对吗？我看见你的车在门口了。
　　[大维走上，敲门。戴茜从里屋走出。妈妈已经迅速跑到门口开门。
　　[大维有些局促地走进来，看见戴茜的妈妈，跟她点头问好。
　　戴 茜 （几分讥讽地）结婚这么大的喜事你都不告诉我？
　　大 维 （诚恳地）我打算要告诉你的。可你那段时间就是不接我的电话，去年二月上旬， 你还记得吗？
　　戴 茜 （反嘲）你以为我真在乎你跟谁结婚啊？你就是不跟人结婚，也不关我的事。
　　大 维 唉，要是你当初在乎就好了。我也许就不会跟她结婚了。一年前我是结了婚，可是现在又离了。怎么说呢，一般的人都会说自己遇人不淑，可我要说，她不该遇到我！
　　戴 茜 恶心。
　　大 维 对，就是因为我恶心，我老是犯恶心，医生说我胃部有问题，让我再去做检查。我也不知道老天爷要不要这么早就召唤我。
　　戴 茜 （惊讶，故意，夸张地）不会吧？大维，你真的要死了？
　　大 维 为了你现在这表情，我也不会死。言归正传，还是回到我怎么结婚离婚上来，你会对这个更感兴趣。结婚我就不说了，邂逅、偶遇、冲动，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好、最适合我的人，这些情节大致雷同，我说说我怎么离婚的……怎么说呢？我受不了，她太完美了！在她面前我做什么都像个傻瓜。这跟与你在一起的感觉太不一样了。
　　戴 茜 去死吧。
　　大 维 再说我妈也受不了。三十几年了，我妈以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可爱的人，可她的出现打破了我妈的幻觉。我妈都一把年纪了，为什么还要接受这么残酷的事实呢？所以，（突然跪下）茜茜，求求你嫁给我吧！
　　[戴茜和妈妈吓了一跳、对看。
　　妈 妈 大维，你是来搞笑的吧？
　　大 维 茜茜，我真的是来求婚的，（从口袋里掏出戒指盒，打开）戒指我都准备好了，你看……
　　戴 茜 （歇斯底里）快出去，（推着他出去）我现在没有时间，我在和我妈妈锄草。
　　大 维 什么？锄草？草在哪里？怎么锄？
　　戴 茜 出去，要你管什么草！
　　妈 妈 （对戴茜）戴茜，别急。 　　[大维被推出去，戴茜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门。
　　妈 妈 他是来求婚的，你就这么把他赶出去啦？
　　戴 茜 妈妈，你没有听见他说吗？他说我不是那个最好的女人，他才来求婚的！我不完美吗？我觉得我很完美啊！
　　[妈妈耸耸肩。
　　戴 茜 你别再耸肩了，行吗？
　　妈 妈 真的不错，当你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的时候，既省事，又没有说错话的风险。（接着她又耸耸肩。）
　　[戴茜无奈地摇头。
　　戴 茜 说实话，妈妈，我不知道婚姻会不会让我更好。22年前，你和爸爸离婚，让我第一次明白，生活会突然跟我翻脸。你们原来也吵架，但是我没有想到你们会离婚，很突然。
　　妈 妈 那是我和你爸爸之间的事情。
　　戴 茜 你总是这么说，“那是我的事情，那是我的事情”，好像我是个自找麻烦的人。我是老大，弟弟妹妹们还小，他们什么都不懂，而我已经是个少女了，我知道难过忧虑。
　　妈 妈 戴茜，我很抱歉，但是生活就是这样。既然你现在问了，我想告诉你，那个时候最难过的是我。不告诉你们，等你结了婚以后你如果遇见我的事你就知道，这是做妈妈的职责。（否定自己）瞎讲，你永远不要遇见这样的事。但是，不告诉你们，是当时我还有力气能做到的最大的对你的爱……可是现在想起来，我当时要再有几倍的力量就好了。但是，我们都不是完美的人。
　　戴 茜 我劝爸爸，也劝你，别离婚，可是我还是失败了。我甚至想，是自己不够好，你们才离婚的。
　　妈 妈 这是我和你爸爸、我们之间的事情！
　　戴 茜 我当时弄不清楚你们为什么要离婚。而今天我更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离婚？
　　妈 妈 你们都认为是我先提出跟你爸爸离婚的，对吗？
　　戴 茜 难道不是吗，妈妈？
　　妈 妈 可事实上是你爸爸要跟我离婚，只不过他没有把这句話说出来。
　　戴 茜 怎么会？！爸爸为什么要跟你离婚？他很爱你的。
　　妈 妈 理由很简单，比他爱我更简单。
　　戴 茜 那是什么？
　　妈 妈 好像有人敲门。（看向门口）
　　戴 茜 不要管它。我问你，那是什么呢？
　　妈 妈 你爸爸是为了保住你们的生活。
　　戴 茜 什么意思？
　　妈 妈 我做的电视公司亏了，我欠了电视台很多钱，我们离婚了，债主就不会上门找他。
　　戴 茜 （若有所思）爸爸是个男人，他这么想也是对的。
　　妈 妈 没错，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原因怨过他。那段时间家里人都说我不好，包括你奶奶，说我不该离婚。我也不想解释，解释了又怎么样？事情已经发生了，每件事都有它的结局，我们只能接受。
　　戴 茜 妈妈，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妈 妈 什么也不想，该做什么就去做，一直往前走。
　　戴 茜 爸爸还在等你回头，他也没有结婚。
　　妈 妈 就我的性格怎么可能？
　　戴 茜 后来你就没有爱上别人吗？妈妈，那时候你只有40岁，还很漂亮。喜欢你的人一定很多。
　　妈 妈 我没有那个雅兴，也没有功夫去巴望一段感情，每天睁开眼睛想的就是谋生、谋生，我还有你们四个孩子。刚离婚那会儿，连剪头发的都欺负我。每次剪完才一个礼拜，头发又长长了，我又要去剪一次，又花一次钱。况且一个人也挺好！你还记得我以前唱歌有多难听吧？
　　戴 茜 记得。每年圣诞节表演节目，你从来就不敢唱歌。
　　妈 妈 你看，你还记得那么清楚。所以呀，我跟你爸爸分开一个人住的时候，每天晚上回到出租屋，四周没有人，我就开始唱歌。
　　戴 茜 你怎么忽然想起练歌啦？
　　妈 妈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突然想起唱歌啦。
　　（唱）在你身边路虽远未疲倦，/伴你漫行一段接一段，/越过高峰另一峰却又见，/目标推远让理想永远在前面。/路纵崎岖亦不怕受磨练，/愿一生中苦痛快乐也体验，/愉快悲哀在身边转又转，/风中赏雪雾里赏花快乐回旋。
　　[唱着唱着，她渐渐站到了舞台中央，载歌载舞。
　　妈 妈 我从收音机里听来的。好听吗？
　　戴 茜 老实说，不好听。
　　[妈妈不在乎，接着唱。
　　戴 茜 你别唱了。你都唱错了。
　　[妈妈停了下来。
　　妈 妈 （有点恼怒）我不改，我不改，你别纠正我！我早就习惯了。我唱给自己听，错了又有什么关系？
　　[戴茜突然站住看着妈妈。
　　戴 茜 妈妈，你很快乐吧？原来离开爸爸，你也有快乐的时候。我懂了为什么你离开爸爸，没有多少力量逼你回去了。
　　妈 妈 （突然停下）不是没有什么力量逼我回去，是有更大的力量让我不回去。
　　戴 茜 （大吃一惊）Why？是什么？
　　妈 妈 我怎么说呢……很多。我只是发现后来我的样子很好，我给你们的也很多，我自己能够去做的更中我的意。从前那个将就的我不需要再去迁就，我才发现不迁就有多好。
　　戴 茜 什么呢？是什么呢？
　　妈 妈 （在屋子里转圈）该怎么说呢……比如，
　　我现在除了唱歌，我喜欢在周末的时候去找一家很棒的咖啡厅坐下来，点上一杯很棒的咖啡，用一只大大的银勺搅上几下，看着外面的人，想着你们的生活。
　　戴 茜 很好啊，这有什么？
　　妈 妈 可是如果是跟你爸爸在一起，他会把我狠狠地拉起来，说：回家！我煮一整壶给你喝，才8块钱，你在这儿喝，一杯就要48。
　　[戴茜惊讶地笑出声来。妈妈在空中吁了一口气。
　　妈 妈 （突然说）真的有人敲门。
　　[戴茜去开门。一个胖姑娘走进来。 　　胖姑娘 （怯怯地）你好，我想拜见一下钱奶奶。
　　[戴茜和妈妈相互对望了一眼。
　　戴 茜 你好。钱奶奶已经去世了。你是哪位？
　　胖姑娘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来拜见她。我是楼上的邻居。
　　戴 茜 谢谢你还惦记她。
　　胖姑娘 不是我惦记她，是她惦记我啊。
　　[戴茜和妈妈又对望一眼。
　　戴 茜 她的遗像在里面房间，你进去吧。
　　胖姑娘 啊！你……你能陪我进去吗？我怕……我怕，我挺怕她的。
　　戴 茜 见鬼！不是你自己要来的吗？
　　胖姑娘 别说那个词，我害怕，我就是因为那个词才来的。
　　[戴茜和妈妈面面相觑。
　　胖姑娘 我自责得睡不着觉，我太混蛋了！那算什么呀，老奶奶说得对，也是为了我好，如果我再干净一点，一年多扔100多个垃圾袋，要消耗多少热量啊！我也不会长得这么胖。听说奶奶去世，我很难过。
　　妈 妈 谢谢。
　　胖姑娘 我不是因为她不在人世难过，我是因为咒骂她老不死而难过。如果她事先通知我，说她快去世了，我还会在背后咒骂她吗？还会跟她吵架吗？人都要死了，还有什么事情能大得了这个呢？
　　戴 茜 我大致听懂了。你是来忏悔的？
　　胖姑娘 是的。钱奶奶去世也太突然了。
　　戴 茜 那你可以走了。
　　胖姑娘 还有……你们能不能跟钱奶奶说一声，让她不要来找我？
　　戴 茜 好啦！钱奶奶不会再来找你啦，OK？
　　胖姑娘 我希望你们跟钱奶奶说说。
　　戴 茜 OK！钱奶奶不会来找你啦！
　　胖姑娘 对，可是她这些天都去我家找我。
　　戴 茜 OK！ 她不会去你家找你啦！
　　胖姑娘 我在一家著名的会计师事务所上班，名字太大了，我就不说了，你们知道的，加班是我们刷存在感的一种方式。可我这几天夜里回来，总是看见钱奶奶站在我房间的门口，她还在说乱放垃圾袋的事，而我已经改正了，我不再乱丢垃圾了啊。
　　[妈妈和女儿又互相对望一眼。
　　妈 妈 哪有这样的事情？我不相信，姑娘，那是你的幻觉啊，真见鬼了。
　　胖姑娘 啊！麻烦你不要再说那个字，好吗？
　　妈 妈 你加班太多太累，你该一下子睡上十个小时。
　　胖姑娘 不不不，我一直加班，不是这个原因。我租在这里一年了，如果我知道钱奶奶这么快、这么突然就去世，我一定不乱丢垃圾，不惹她生气，可是我不知道啊！
　　戴 茜 好吧。没事的，我一定告诉钱奶奶，把你的意思带到，你放心，一定一定把你的话带到。
　　胖姑娘 谢谢，谢谢，非常感谢，那我先走了啊。
　　[胖姑娘对着空中虔诚地拜，一直倒退着走出去。
　　[戴茜和妈妈相视，苦笑。
　　戴 茜 妈妈，她吓成那样，你说奶奶真的会每天晚上去她的门口看她吗？
　　妈 妈 如果我是你奶奶，就不会。
　　戴 茜 妈妈，你害怕过什么吗？你知道我有那么多的害怕，我今天特别想知道妈妈你害怕什么吗？
　　妈 妈 茜茜，你今天问得太多了，我们还要……
　　戴 茜 （一边飞速走回桌子，一边大喊）妈妈，妈妈，我们再玩，谁输了谁就回答这个问题。
　　妈 妈 （只好走回桌子拿了一张牌，边拿边说）我算准我会输。（看牌）我果然算准了。我怎么没有害怕过呢。离开你爸爸的第四年，我在工作的时候忽然晕倒，我没有去医院。第二周，我在上洗手间的时候流了很多很多的血，我又晕倒，我被送到医院做了各种检查。在结果没出来的时候，我害怕极了，我想你们都还没有长大、没有成家，你爸爸一个人的钱可能不够让你们都上大学，而且你爸爸也不会培养你们去喝咖啡。我当时害怕极了，我想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准备好，也太快了吧！对……我当时特别害怕。所以我后来就拼命赚钱。一个星期后，各种检查结果出来了，就是女人的表现——我该成为老女人了。一场虚惊。我开心得要命，我就去拼命唱歌，它让我又回到你們的身边了。对了，戴茜，你刚才说你要结婚是不是？这也是我要回来的理由。如果你们都安全，我就不害怕。
　　戴 茜 妈妈，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妈 妈 我现在也不应该告诉你。等你当过妈妈，你会知道哪些事情你愿意告诉孩子，哪些事情你不愿意分给孩子。
　　戴 茜 那妈妈你觉得我会成为一个好的妈妈？
　　妈 妈 那你觉得好妈妈的标准是什么呢？反正不是我，我挺失败的。我一直没有让你感觉到我是个爱你的妈妈。
　　戴 茜 不，妈妈，你爱的。可是我的很多很多的害怕，我都想看到有你在。而我长大了以后，我的各种害怕，就觉得找不到你。
　　妈 妈 那你一直都没有过找到我的感觉吗？
　　戴 茜 妈妈，我9岁的时候，有一次你帮我提着小洗澡筐，里面有洗发水、护发素和浴液，带我一起去练舞蹈的学校的澡堂。你把我送到门口说，“你自己去洗，我在门口等你”。这样我一个小小的身影就消失在乳白色的蒸汽里，眉毛瞬间湿了，皮肤上溅满了不同方向的水花，我当时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我磕磕绊绊，听着我周围的人在聊着天，变化着冲澡的姿势、笑声，还有我碰到她们的时候的斥骂声。我的眼睛眯起来，我好像滑倒了，还摸到尖锐的瓷砖，我也不知道一只拖鞋到哪去了。我好想扶着谁的光滑的腿站起来，而那只腿一抖我又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摸不着了，到处都是水。我冲干净我的眼，不知道我的脸上当时是水、汗水、洗发水、还是眼泪……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移动，摸到水管，踩到一个踏板，我用力向下一压，干净的水就浇在我身上，它突然就冲干净我的不安了。我冲啊冲啊，一直冲到所有人都走光，我才走出澡堂。我冲了很长很长时间，而我出来的时候看到妈妈还站在原来的那个地方，几乎一样的位置。那一次，我就感觉到你在。可是妈妈，你为什么不陪我继续洗呢？ 　　妈 妈 （愣了半天）啊……你让我怎么说呢？好吧，我们做一个大游戏吧。你去结婚，做一个完美的榜样；我努力地再活20年。做一次榜样好不好？
　　戴 茜 妈妈，如果我结婚，我能做好吗？还是我能得到更好的？
　　妈 妈 （缓缓地，一字一字地）戴茜，你真的认为我不爱你吗？
　　[沉默。时钟嘀嗒嘀嗒嘀嗒。四声之后。
　　戴 茜 妈妈，路大桥说爱我，但没有选择我……我跟大维在一起七年，他选择别人做他的第一个妻子……医院院长比我大20岁……妈妈，我一定是不好、不够好，我才不能得到你们的爱。
　　妈 妈 （看着窗外）戴茜，我吃素。
　　戴 茜 （插嘴）妈妈，你吃20年了。
　　妈 妈 我每天吃下去的东西给我提供的卡路里有一千五，它支撑我工作、赚钱、爱你们和喝一点小咖啡。我的脑子也不够使，我还有我的自以为是的习惯，他们都让我只能用这样的能力去爱你们、爱着我的女儿。而现在我才知道，我的爱的能力太不够了……我好失败……
　　[戴茜走到妈妈身后，抱住妈妈。
　　戴 茜 妈妈，我爱你。
　　[手机微信铃声响了。舞台后方的投影刷地亮起。这时戴茜迅速按住手机。
　　戴 茜 妈妈，不要接，不要接。
　　[这时投影伴着搞笑的音效晃了两下就没了。
　　妈 妈 戴茜，我们一家人虽然在天南海北，但我们是一家人啊，我们靠的就是你来我往才聚在一起。弟弟妹妹们都在等着你，我们去吧，好不好？
　　[有人敲门。
　　戴 茜 （随口地）请进！
　　老先生 （在门外）进不来。
　　[戴茜笑了，跑去开门。一位老先生捧着一大捧玫瑰走进来。
　　老先生 请问这是钱雅芝小姐的家吗？
　　戴 茜 请问，您是？
　　老先生 （自言自语）没有走错，我有地址（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环顾屋子）雅芝在电话里跟我说过，她的躺椅对着门，电话机在躺椅旁边，躺椅对着墙上的钟，都对都对。请把这花接走，拿去插起来，我不想待会儿雅芝看见我捧花的傻相。第一次见她在家里还有点害羞呢！
　　戴 茜 您找我奶奶钱雅芝？
　　老先生 哎呀，不怕你们笑话，我第一次给女人送花。雅芝漂亮、温柔、善解人意，是我心 目中的女神，我想和她生活在一起。
　　[母女两人相隔两处，同时伸手捂住嘴巴做表情惊骇状，彼此对望，眼神内容丰富。戴茜走到老先生侧前。
　　戴 茜 我奶奶钱雅芝她……
　　老先生 （耳朵不好，将“她”听成了“怕”）钱雅芝怕，怕什么？我来就是跟她说，别怕！我们老是偷偷摸摸地躲着周围的人打电话，怕别人说我们老不正经。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别怕。
　　妈 妈 老先生，你跟我婆婆钱雅芝认识多久了？
　　老先生 你问多久了？啊，这有什么要紧嘛，人生何处不相逢，茫茫人海，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原来你就在这里。
　　妈 妈 嗯嗯，你说的这些都过去了。
　　老先生 （揭出巨大秘密似的）我们没有一天不打电话，问对方吃了什么饭？看了什么电视？有没有忘记吃药？吃了什么药？开心不开心？嘿嘿。（偷着乐）
　　妈 妈 （惊讶、怀疑）老先生，真的吗？！
　　老先生 我都两个多月没有给雅芝打电话了，我病了，住院了，病得不轻，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人差点就过去了。前天才出院，今天啊，好不容易趁着孩子们不注意，溜出来，来找雅芝。雅芝呢？叫她出来， 跟她说那个好老头来找她来了。我要当面跟她说，为啥这么长时间没有给她打电话，雅芝一定误会我了。
　　戴 茜 （一半紧张一半兴奋）妈妈，怎么办啊？妈妈，怎么办啊？
　　[妈妈在一旁目瞪口呆地望着老先生。
　　妈 妈 老先生，你先坐一坐，别急。
　　[妈妈扶着老先生在躺椅上坐下来。
　　妈 妈 老先生，你跟我婆婆是怎么认识的？
　　老先生 说起来我都有点不好意思，是我有预谋地搭讪了她。去年在医院看病，在走廊里排队候诊，我看见雅芝，从那时起我的眼睛就离不开她，我觉得我老早见过她，像是 18歲的时候就见过她。我上去跟她搭讪，问她哪里不舒服，把我刚在《老年报》上看到的保健知识告诉她，我们相互留了电话号码，从那就开始每天打电话了。
　　妈 妈 喔喔。去年我的婆婆84岁。
　　老先生 对，我比她大四岁，去年我88岁。雅芝呢？叫她出来呀。
　　妈 妈 老先生，你心脏好吗？
　　老先生 时而好，时而不好。
　　妈 妈 喔喔。速效救心丸你带着吗？
　　老先生 没带，我走得太匆忙了，哪里还顾得上速
　　效救心丸？我是从孩子们眼皮底下溜出来
　　找雅芝的。我刚出院，这状况，他们说什
　　么也不会让我单独出门。
　　妈 妈 老先生，速效救心丸一颗也没有？
　　老先生 一颗也没有。
　　妈 妈 喔喔。那我去看看我婆婆有没有留下些。
　　[妈妈慢慢走过去，屋子里一片沉默。戴茜一旁静立。
　　[老先生忽然有所感。
　　老先生 雅芝去哪了？！
　　[妈妈和戴茜吓了一跳。
　　妈 妈 老先生，你听我说，我婆婆钱雅芝走得很安静，她是笑着走的……
　　[屋子里一片寂静，老先生呆了。
　　老先生 雅芝你真坏，骗人、不乖、不乖！不乖！啊啊——啊啊——
　　[老先生像个三岁孩子赌气似地撅着嘴干嚎，在躺椅上左右摇晃。
　　戴 茜 怎么办，妈妈？
　　妈 妈 老先生，老先生——你要看看我婆婆年轻时候的照片吗？
　　[ 老先生骤然停止哭泣。他茫然地望着戴茜母女，从躺椅上吃力地欠起身，佝偻着身体，蹒跚地寻找着门，接着向门挪去。母女一前一后跟着。老先生在门口站住了，他扶住门，忽然转身，对着母女俩，神情肃穆、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老先生 打扰了，打扰了，不用送。（说完，迈出门去，郑重地关上门）
　　[母女二人相互注视。两人走回桌前坐下，默默看着另外一个房间。
　　妈 妈 （突然打破安静）我本来以为奶奶很平凡，没想到很不平凡啊。
　　戴 茜 （很认真地）妈妈，你觉得奶奶走之前知道自己谈恋爱了吗？
　　妈 妈 （愣了一下）瞎讲！我不知道奶奶知不知道，我只知道奶奶在天上很想知道你什么时候结婚。
　　戴 茜 可是妈妈，我结婚还是不结婚，你都一样在爱我对吗？
　　妈 妈 （响亮地回答）当然！
　　戴 茜 弟弟和妹妹们呢？
　　妈 妈 当然！
　　戴 茜 那为什么他们告诉你他们怕我？
　　妈 妈 因为他们跟我一样爱你，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地怕别人。怕要么是恨，不然就是爱。
　　戴 茜 妈妈，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好吗？
　　妈 妈 （忽然有点紧张）什么问题？
　　戴 茜 用你的手机跟弟弟妹妹们提一个问题，一定要用你的手机，这样就不会让他们知道是我问的。
　　妈 妈 问什么……问题？
　　戴 茜 问一下他们是不是真的爱我。
　　妈 妈 他们当然真的爱你了！我觉得这个问题不需要问。
　　戴 茜 （耸肩，双手合起来交叉）妈妈，希望好事是真。
　　[戴茜从桌上拿起手机，递给妈妈。
　　[妈妈接过，点开，再点开。
　　妈 妈 （小心翼翼地）那么先问谁呢？先问弟弟吗？还是……
　　戴 茜 （迅速打断）我知道你们有个群。咱们家有两个群，一个是我在的群，一个是我不在的群。你就在我不在的那个群去问。
　　[妈妈拿着手机刚要打字，戴茜制止住。
　　戴 茜 你喜欢用说的，不用打字。快说吧妈妈，快说啊，快说啊……
　　妈 妈 （只好对着手机）宝贝们，戴茜让我问一个问题。
　　戴 茜 不，妈妈，不要说是我让问的，就是你问，好吗？求你了，妈妈。
　　妈 妈 啊，宝贝们，你们能告诉我，你们爱你们的姐姐吗？
　　[妈妈放下手机，看着女儿。女儿上来和妈妈抱在一起，女儿突然又放声大笑起来，在舞台上跳舞，跳了一圈之后走到妈妈身边。
　　戴 茜 妈妈，刚才大维向我求婚了对吗？
　　妈 妈 对。
　　戴 茜 他是认真的吗？
　　妈 妈 非常认真。
　　戴 茜 妈妈，可是医院院长也跟我求婚了。我答应今天晚上答复他的。你说我该答应谁呢？
　　妈 妈 （手足无措，又喜又惊又無奈，开始放声大笑）那么你要嫁给谁呢？我觉得医院院长真的很不错，可是我感觉大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啊！
　　戴 茜 妈妈，你怎么变得像我一样啦？可是我该选择谁呢？
　　妈 妈 （突然小心翼翼）亲爱的，你是真的决定要去选择了吗？
　　戴 茜 妈妈，在我们聊天之前我也在问我自己这个问题。现在，我是真的要选择啦！
　　[这时弟弟妹妹们的回答铺天盖地地闯了进来，分别都在投影上出现。
　　[敦厚的男人在他们后边看着，傻呵呵地笑。
　　女儿一：我爱她。妈妈，你问得好突然哦。但是我更爱妈妈，因为只有你能面对她，对她说出家里人对她的爱，而我好像没有这个能力。妈妈，我觉得你爱姐姐超过爱我，但无论怎样我也爱她。
　　儿子：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我？她现在在你旁边吗？如果她在，你也帮我问问她，她爱不爱我们？妈妈，小时候，你在照顾我们。现在我大了，我愿意帮助妈妈去照顾姐姐。妈妈你帮我告诉她吧，我知道她在你旁边。
　　女儿二：我有时希望没有她，我有时又想她。因为有了姐姐，我们才是一个完整的家。所以，我该对我自己说，我爱她。姐姐活得不开心的时候，我就会心疼。
　　[音效突然停了。
　　戴 茜 妈妈，我们快走吧！弟弟妹妹等急了，我们快去吧！
　　妈 妈 （原地不动）那戴茜你今晚到底决定嫁给谁呢？
　　[这时微信来了，妈妈点开，传出来音量巨大的一条语音配合投影画面：妈妈，饿死啦！姐姐，饿死啦！快来吃饭吧！
　　[戴茜和妈妈都被吓了一跳。
　　戴 茜 妈妈，饿死啦饿死啦，我们先去吃饭吧！
　　[母女手牵手，关门，下。
　　戴 茜 （边走边说）妈妈，鞋合适了吗？
　　妈 妈 哎呀，你不该问，你一问我又感觉到不舒服了！
　　[灯暗。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