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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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始终在起伏的山峰上闪耀。
  熠熠闪动光斑的部分就是冰川。白天阳光明亮,向阳的雪山在阳光下融化,夜风一吹就重新凝结成冰。月光忽闪忽闪,仿佛是在冰川上表演花样溜冰。
  积雪部位的月光则显得平和清淡,那是因为雪粒的缝隙吸纳掉一部分明亮。
  冰川之间那些斑斑点点,应该是峭壁、沟谷、深壑吧?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呈现出许多暗影来。
  我们这支4人组成的地质考察队,此时正在南天山半腰的无名峡谷宿营,GPS定位此处海拔2700.04米。
  我的身体缩在旅行用的鸭绒睡袋里,依然能感觉到脚下透进来的寒气。此时,正是7月中旬,大地流火,雪山的午夜气温却仅仅零上3度。我的头用围巾包裹,枕着旅行袋,目光透过婆娑的树叶,望着头顶一线空旷的夜空。峡谷尽处的雪峰熠熠生辉,晃得远行的外乡人睡意全无。
  “咕——”,突然传来一声鸟的惊啼。鸟声在峡谷里回荡,没有翅膀划响空气的响声,更不见鸟影。过了许久,“嘎咕——”,又传来一声仿佛诉说一般的鸟语,显然并不是对前一声鸟啼的回应,更像是毫无关联的梦呓。鸟声过后,峡谷更显得空旷和寂静。
  我望望身边的维吾尔族向导白音力。他壮硕的身体放大在羊毛毡上,头枕一捆天山特产薰衣草,在被子里睡得又香又甜。明月,峡谷,鸟语,他统统不介意,一副司空见惯的谙熟模样。
  忽然,停在几米外的吉普车门悄悄地打开,是司机旺根,他的动作轻轻的,脚步落在地上,像在空气中飘过一样。峡谷的上空月光洋溢,脚下的沙地白晃晃的。他径直走到篝火边,捡起一根木棍,从暗淡的火堆中扒拉出一汪火苗,再加几根干柴,篝火忽地蹿起来,欢快热烈。红彤彤的火光照亮周遭的植物,树影投射到悬崖峭壁上,植物的叶片被放大,光影随火光跳动,仿佛在放映电影一般。
  旺根是一个白族小伙子,家在云南,当兵复员之后留在了新疆。他是地质队最年轻的“老司机”,虽然才三十几岁,却安全驾驶百万公里。白天,他开车在根本没有道路的沟谷河道左冲右突,10个小时的曲折和颠簸,硬是把我们从海拔1200米处送到现在的高度。再往高走,河道彻底中断了。明天,他只能在这里扎营,向导白音力会带领我和地质工程师老赵徒步前行。旺根独自守在这里,看护车辆并随时接应我们。
  旺根悄悄坐在篝火旁,伸出一双大手烤火,架上水壶,烧出“嘶嘶”的水声。我口干舌燥,挣扎一下从睡袋中爬出,走到篝火边,在旺根对面坐下,把两只凉飕飕的仿佛在冰箱冷冻过的脚掌伸向篝火,一股暖流针灸一样从脚底通向全身。
  柴烟袅袅,一缕一缕直升谷顶,柔软的烟气一到空中,立刻变成流云,瞬间被吹得无影无踪。我看得脖子发酸,低下头来,看对面旺根那张淳朴的笑脸。他把手里盛满热水的杯子递给我,默默地笑笑,却不出声。不远处的地质工程师和向导仍然保持着各自的睡姿,并不理会醒着的世界,仿佛我们两个无眠的人与他们的梦境无关。
  月亮在空中悄悄移动。此前,月光是照着峡谷西面褐红色悬崖的。崖顶有一块巨石,足有半个足球场大。巨石下面探出几棵白色的榉树,好像几根纤细的杠杆支撑着悬空的险峰。岩石像一张渐渐显影的人脸,有着南极仙翁一般高耸的额头,那些榉树像是仙人的睫毛。
  此刻月亮已经移到半空,月光由高而下,清辉直泻,峡谷里亮明一片。月亮皎洁的脸正在峡谷一线天中,让人恍然记起此时已经子夜。
  我正恍惚,突然,峡谷中间地带月光跳跃起来,那里是干涸的河道。我们宿营的地方在一块高台上,离河道五六米的距离。昨天进入河谷下游时流水潺潺,越往高处走河谷越陡峭,水流也越来越细小。到达我们现在宿营的地点时,河道上只遗落潮湿的水迹。眼前的河道,月光越长越满,潺潺的水声逐渐放大。我从篝火边站起,跌跌撞撞跑到河边,掬起一捧亮明的月色。可是,手却被针扎样的一抖,摔落了一捧彻骨的冰寒。
  旺根已经麻利地赶到我身边,手里提着我们喝空的水壶。
  “别忙,这是头一道水,很凉很脏的。”他手指着远处亮明的白皑皑雪峰,“这水从那里流下来,头道水是上午最早消融的冰雪,冲刷了积垢、浮尘、枯枝烂叶。稍等一会儿,冰河会越来越清、越来越猛。”
  仿佛是听从了月亮和旺根的召唤,刚过几分钟,峡谷里的水流逐渐轰鸣起“哗哗啦啦”的激流声,奔跃的浪花熠熠生辉。河水裹挟着寒气滚滚而来,又奔腾而去。那些来自远山的冰雪,跨过重重峡谷峭壁,带着高峰峻岭的远见卓识,融汇天山明月的清冽和凉沁,一路向远,去滋润广大的绿洲。
  我在月华迸溅的河边发呆时,月亮像一个喷香的绣球,被谁从峡谷的这边轻轻一抛,就灵巧地跃过中空,到了峡谷的另一边,月光也从西面的悬崖移到东面的悬崖。远处的雪峰忽明忽暗,高大,险峻,磅礴,衬托得我们所在的峡谷像大地上一道小小的缝隙。那终年不化的远古冰川,高耸入天,夜里亲近月亮,清澈渗透进冰肌雪肤,增长高度和伟岸;白天接受阳光的感召,溶解自己,汇万千流水,奔泻千百里程,恩泽大地,滋润朝圣之心。
  水声已经灌满峡谷。旺根温和的眼中忽闪着明洁的水花,缓缓地对我说,上午的太阳越照越烈,融化的冰河因此逐渐变猛;下午阳光慢慢变软,融水会逐渐变少。冰河凌晨时分水流才会最大,因为那是中午时分的高山融水。
  野鸟在幽暗中又发出了一声梦呓,仿佛是一声颤抖。峡谷渐渐变得潮湿阴冷起来。一阵睡意袭来,我赶紧往睡袋里钻去。
  身边,踏遍名山大川的地质工程师老赵呼吸声沉静安恬,宛如大地之子在母亲的怀抱;壮硕的维族汉子白音力似乎知道我和旺根两个外乡人的感受,他在睡梦中瞄了我们一眼,翻个身又沉沉而睡,仿佛是峡谷里树木、石头一样的实物。
  我们的呼吸与河流的节奏渐渐合拍,与天山的吐纳浑然一体。
  发稿/田俊 tian17@hot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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