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

来源 :今古传奇·武侠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ytg1987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序
  很多人都说,江湖很久没有这么平静过了。也有很多人说,江湖的平静,大多是红衣血盟的功劳。
  红衣血盟地处江南,一直都是正义的化身,在江湖上享有极高的声誉。门人武功高强者众多,在盟中担任教习的,不仅有德高望重的武学大师,还有告老还乡的将军、金盆洗手的暗杀者。
  昔年鞑靼犯边,红衣血盟三百轻骑以一当十,毫无阻滞地冲入敌军军阵,赤色长矛下血肉横飞。那一战过后,红衣血盟声望暴涨,各门各派将更多精英弟子送往红衣血盟学艺。盟中弟子无论之前是什么出身、何等身份,加入血盟后,皆是一视同仁。
  一、
  林栩卖力地翻动着锅铲,偶尔用袖子擦拭一下额前流下的汗水。
  五年前,红衣血盟藏书阁丢失了一本极其珍贵的秘笈,半个月后,那本秘笈在林栩的柜子里被人发现,把守藏书阁的弟子也证明,事发当天林栩确实曾经进入过阁内。
  她不是没有申辩的机会,只是在将要开口的一刹那,无意间看见了站在身边的闺中好友陆安然闪躲的目光。
  那一瞬,林栩选择了沉默,直到盟主取消了她正式弟子的资格,将她发配至后厨做杂役,她也没有申辩一句。
  午时正,远处响起了开饭的钟声。林栩解下围裙,从厨房里间的住处取来长剑,朝后院走去。
  在每天的闲暇时分,她都站在训练场外,隔着那道无法跨越的界限,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那位为弟子们演示剑法,长须雪白的剑道教习,默默地记住他的一招一式,趁着开饭时无人打扰,独自在后院练习。
  得益于她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这路剑法她使来早已轻车熟路。她调整呼吸,随意刺出一剑,余下的剑招如同被这起手一式牵动,无比连贯地倾泻而出。
  一套剑法使完,林栩收起剑,却冷不防从近旁的树上跳下一个人来。那人一袭红衣,眉眼带笑地望着林栩,却不说话。
  林栩疑惑地看着他的脸,试探着问:“你是……李啸泉?”
  “果然好记性。”红衣男子点点头,“都过了这么多年,难得你还能认出我来。”
  林栩记得,她九岁那年,一个名叫李啸泉的同门因顽疾缠身,回家静养去了,这些年来也都没有他的消息。林栩过去与他接触并不多,却还是从眼前这男子的脸上,看出了几分他当年的模样。
  李啸泉侧头打量着林栩,目光最终落在她手里的剑上:“说起来,你刚才练的那套剑法,倒很有几分意思。你这招式使得圆融流畅,依我看,正经学剑的同门大多还不如你。只是你招式看似连贯,内里却有所缺失。这是硬伤,到了实战的时候,全是破绽。”
  林栩不由低下了头。虽然她能看到教习所传授的一招一式,却没有被指点的资格。不了解剑法精髓和自身缺陷的她,剑招使得再漂亮,也不过是形似而已。
  “把剑给我。”李啸泉忽然将手伸向林栩。林栩一愣,随即将剑递了过去。
  李啸泉接过剑,在手中掂了掂:“教习传授的这套剑法,看似简洁明了,毫无花巧,事实上门道却不浅,你看好了。”
  话音一落,他右手轻扬,一剑刺出。刹那间,他整个人的身姿都舒展了开来,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鹤。
  那柄普通的旧剑,竟隐约与他的身影融为一体。行云流水间,凛冽的剑气时而激射而出,时而沉稳内敛,剑意收放自如,难寻破绽。
  林栩眼中一亮,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的身影。李啸泉演练得极为认真,路数与剑术教习如出一辙,却又不完全相同,招式中几乎穿插了这五年来教习所授的全部精髓。
  林栩的思绪不受控制地跟随着眼前的人影飞速转动,似要将自己剑法中的疏漏和破绽一一补全。过了不知多久,李啸泉演练的招式仍在她脑中不住地回放,直到他走近她身侧,用剑柄碰了碰她的手臂。
  林栩回过神来,讪讪地接了剑,小声说:“谢谢。不过,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也没多久,大概半年吧。”李啸泉调匀气息,答道。
  “半年……”林栩忽然笑了笑,“真不容易。你走的时候,资质尚不出众,没想到回来才半年,剑术竟已精进如此。”
  李啸泉却不作答,转而问道:“现在饭点已经过了吧?”
  “是啊。”林栩也不追问,“不过,毕竟我能够用来练剑的时间不多,所以每天都是这时候才去吃饭的。”
  李啸泉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那我跟你一起吧。”
  菜盆里的肉早已被扫得精光,只剩些许菜叶狼藉地躺在盆底。林栩毫不在意地盛了两碗尚未冷透的米饭,将剩下的菜叶捞起,一大半都放在了李啸泉的碗里。
  李啸泉拿起筷子,愣愣地盯着面前的碗,又看了林栩一眼,低下头去。
  林栩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握着筷子的手上,忽然问道:“你认识陆安然吗?”
  李啸泉手一顿,继而笑着答道:“不认识,但听说她是这一代弟子中武功最高的。我回到盟里的时候,她似乎已经被盟主派出执行秘密任务,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武功最高的啊。”林栩低垂着眼笑了笑,“挺好。”
  “似乎当年你的资质是盟里最好的。”李啸泉似乎有点遗憾,“可惜了。”
  林栩轻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接他的话:“五年没见过陆安然了。她大概是觉得我做出了这么丢脸的事情,不愿再认我这个朋友了吧。”
  听到这话,李啸泉像是受到了什么冲击一般,顿时说不出话来。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那件事,真的是你?”
  “为什么这么问?”林栩的声音里,却没有一点惊讶或意外的意思。
  “我只是觉得,如果真的是你,应该会承认吧。”李啸泉含糊其辞地说。
  “你这么说,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可并不是每个犯了错的人,都能拉得下脸去认错的,你就当我羞于承认好了。”林栩说完,也不再理他,埋头大口吃饭。
  李啸泉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只好叹了口气:“也罢,以后我每天来给你演练剑法就是了。”
  这句话说完,林栩的筷子就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李啸泉似乎听到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但是她并没有拒绝。   毕竟一本活剑谱送上门,总没有再扔出去的道理。
  从那以后,李啸泉果然每天同一时刻准时出现在厨房后面的院子里,尽心尽力地为林栩指点剑法,然后跟着她一起去饭堂吃剩饭。
  不知不觉,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将近一年。某天李啸泉为林栩指点完剑法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你现在可以出师了。”
  林栩不由好笑:“我一个厨娘,出什么师?”
  “今天我有点事要先走。”李啸泉摸了一下林栩的头,却被她毫不留情地拍开了手,他却也不介意,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你也不必再吃剩饭了。”
  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林栩打开油纸包,对着里面的桂花白糖糕怔怔地发呆。
  这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零食,只是多年没有碰过了。
  二、
  第二天,林栩没有等到李啸泉,却等来了另一个同门。
  那个名叫张默的师兄大她几岁,向来话不多,此刻见了她,也只简短地招呼道:“林师妹。”
  想起昨天李啸泉说过的话,林栩顿时了然:“若是盟主要见我,还请师兄带路。”
  张默无言点头,一路带着林栩往训练场走去。
  这条路林栩已经走过无数遍,但今天不知为何,熟悉的路竟仿佛变长了不少。走到训练场外,远远看见那随风翻飞的红色衣袂,林栩竟被刺痛了双眼。
  林栩跟着张默走到盟主面前。那是一位年逾半百的红衣老者,林栩抬头看了看,发觉这五年来,他的模样丝毫未变。
  “血盟接到了一个委托,只有你才能胜任。”盟主开门见山道,“这次任务完成后,我会恢复你正式弟子的身份。”
  林栩抬起头,只觉自己的心都漏跳了一拍。隔在她与训练场间五年之久的那条界限,终于要被抹平了。
  “你知道邪风派吧?”盟主问。
  这个名字,林栩几天前刚听李啸泉提起过。那是一个近几年来才进驻中原武林的门派,根源似乎在琉球沿海一带,仗着背后有异邦势力撑腰,频繁进犯各大门派。双方屡次交手,但均没有从对方手中讨得好处。根据之前各门各派以及血盟成员打探得来的消息,邪风派似乎与一些地方官府也有交情,若事实确实如此,其居心也就昭然若揭了。
  林栩点了点头,又问:“盟主为何会说,这个任务只有我才能胜任?”
  盟主刚要解释,却转而一笑,看向林栩身后:“正好,这次的主攻来了,你且问他。”
  林栩回头望去,只见李啸泉信步走来,笑道:“因为我们需要你过目不忘的记忆力。”
  就林栩所知,盟中能做到过目不忘的,不过她和陆安然两人而已。陆安然此时不在盟中,能执行这个任务的,自然只有她了。
  李啸泉向盟主简单行过礼,便对林栩道:“任务是武林盟江南分部的陈长老委托的。他怀疑江南分部现任主事洪方垒与邪风派有所勾结。近来武林盟大笔资金不知去向,但查阅账本的时候,却并没有看到可疑之处,而资金流动恰好发生在主事不明原因的外出后不久。”
  “可是,这并不能说明资金丢失与邪风派有关。”林栩质疑道。
  “江南分部与邪风派交手数次,虽然互有损伤,但陈长老觉得对方很了解江南分部的动向,仿佛提前预知一般。结合资金事件,不得不作此想。”李啸泉解释道。
  “就算如此,也没有确凿的证据,陈长老打算如何证明?”林栩又问道。
  “这次的委托,正是取得洪主事与邪风派勾结的证据。如你所说,目前的一切都只是猜测,所以陈长老要求我们秘密完成任务。这样大额的金钱流动,不可能不记录在账册里。如果账房中的账本并没有异常,那有问题的账册,一定在主事手上。”
  “你的意思是,陈长老委托我们偷取主事手中的账册?”
  “不是偷取,而是偷看。否则若是事后发现那些账册并无问题,未免难以向主事交代。”
  林栩微微点头,表示明白。
  “李啸泉,你带上林栩和张默,明天就出发吧。”盟主简短地吩咐道。
  三人同行,一路默默无言。
  根据探子得到的消息,洪主事将武林盟中大多事务交给陈长老管理,呆在自己房内的时间极多,就连饮食都是由下人送进来的。唯一能够确定的机会只有每月初八未时的例行议会,议会将持续一个时辰左右。
  也就是说,林栩必须在这一个时辰内潜入主事房中,找到账册并将之全部记下,回程后默写完整,交给委托人陈长老。另外,由于任务的隐秘性,决不能让洪主事发现任何痕迹。
  初七深夜,三人在落脚的客栈内稍作准备,趁着黑暗与黎明交替之际,防守最为松懈时,潜入了武林盟江南分部。
  张默话极少,五感却敏锐得惊人。由他带路,三人成功避开了沿路巡防的岗哨,藏身在洪主事的住处附近。林栩伏在草丛中闭目养神,以保证默记账册时所需的精力和脑力,另外两人则全神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日头渐渐升起,悬挂于高空。不久,会议前的钟声响起,众人纷纷往议事厅的方向走去。主事洪方垒是最后一个出门的,走得闲庭信步,远远缀在众人后面。
  林栩睁开眼,三人相互示意一番,站起身来,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洪方垒的房门。
  张默坐在门口放哨,李啸泉和林栩则走进房中,暗暗记下所有摆设的位置,开始寻找账册。每搜寻一处,都小心翼翼地将摆设还原。
  “这里。”过不多时,李啸泉卸下床头外侧一块极难发现异样的木板,从里面掏出几本书册模样的东西,随手翻了翻,分了一半给林栩。
  “那一半你能背下来吗?”林栩问道。
  “别废话了,账册比想象的多,能记住多少算多少。”李啸泉头都没抬,开始翻阅账本。
  林栩也不多话,房间里只剩下翻书的“唰唰”声。
  不料只过了两刻钟的工夫,她手里的一叠账本刚刚翻过最后一页,张默忽然出声示警:“洪主事好像回来了!”
  林栩吃了一惊,赶忙回头望向李啸泉,只见他手里的账册才刚刚翻过一小半,心里不由凉了半截。   “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李啸泉回头对上她的眼神,却干脆利落地将她手里的账本抢了过来,放回床前暗格,又将所有的布置还原,催促众人一道离开了洪方垒的居所。
  武林盟守备本就森严,此时又是白天,断然不可能像前一晚趁夜色潜入时一样从容离开,于是三人按照原计划回到之前潜伏的隐蔽处暂时藏身,打算等到天黑之后再行撤离。
  不出片刻,洪方垒果然自议事厅的方向走来,推门而入。然而过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他又走了出来,提高声音喝到:“此处有贼人潜入,立刻加派人手,严加搜捕!”
  近处的几个护卫大惊失色,忙走近领命。洪方垒顿了顿,又道:“能生擒最好,若做不到,下死手也无妨,决不能让贼人逃脱。”
  躲在草丛中的林栩与李啸泉对望一眼,都读出了对方眼中的不解,谁也想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刚才出门的时候,我不小心把靠近门口的一只圆凳轻轻踢了一下。但事态紧急,也没有时间还原了。”张默低声道,“是我的错。”
  话音未落,其余两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师兄,你的资历也不浅了,如何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李啸泉压低声音斥责道。
  林栩愣了一下,她从没听见过李啸泉用这样的口吻与人说话,忙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不错,当务之急是我们如何脱身。江南分部护卫众多,若是一点点地搜过来,我们被发现是早晚的事。”李啸泉想了想,“最简单的办法,是一个人去引开护卫,另外两人趁机突围。”
  “我这就去。”张默决然道,“你们脑中都记着账册,务必要从这里逃脱。”
  “先别去!”林栩一把拉住张默,“一定还有更好的方法。”
  “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难道你想杀出去,和武林盟的护卫动手?”李啸泉的眉峰已经竖起,显然动怒不轻。
  林栩哑口无言。红衣血盟弟子,怎能伤及武林盟护卫的性命?若真动起手来,三人碍手碍脚,必然一个也逃不掉。
  张默看了林栩一眼,摘下红衣血盟的腰牌塞进她手里:“你们……”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下文,猛地长身而起,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众目之下。
  他展开高妙的轻功,冲向防守薄弱处,似要拼死突围,瞬间将所有护卫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在那边,快追!”
  此起彼伏的呼喝声中,林栩和李啸泉趁着这一刹那的空当,全力朝相反的方向疾奔而去。
  两个人坐在城郊驿站里,半晌无话。
  “想说什么直说便是。”李啸泉脸上早已不见了往日的温煦笑意,用手轻轻揉着眉心。
  林栩叹口气,起身走到驿站外。李啸泉呆坐片刻,也跟了出去。
  林栩从怀里掏出张默的那枚腰牌:“如果他的腰牌还戴在身上,武林盟固然不会动他分毫。但若知道红衣血盟的介入,洪方垒必定会心生警戒,甚至觉察委托人的身份。他留下腰牌,意在保全委托人,自己却已经存了死志。”
  “我知道。”李啸泉眼中全是通红的血丝,显得十分疲惫。
  “你还知道,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师兄深明大义,做出这样的选择,你也不要过于自责了。虽然我当时不同意你们的决定,但我也明白……只能这样了。”林栩走到他跟前,“我们回去复命吧。”
  “要是我没看那些账册就好了。”李啸泉头也不抬,仿佛在竭力压抑着什么,声调都变得有些不平稳了。
  林栩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只能默默立在他身侧。
  良久,李啸泉忽然伸手解下自己的腰牌,塞进林栩手里:“你自己回血盟复命吧。我记下的那些内容,自会想办法交给盟主。从今往后,你当没有我这号人便是了。”
  “你别想不通回去送死。”林栩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不会的。”李啸泉拍开她的手,转身跨上了马,“早点回去吧。”
  “李啸泉!”林栩忽然提高了声音,在他身后喊道。
  李啸泉猛地一勒马缰,原地站定。
  “下次见到你……一起吃桂花糕啊。”林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啸泉没有回头,只是默默举起一只手,片刻之后又放下,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林栩呆立片刻,望着手里的两块腰牌,终于也骑上马,独自踏上了归途。
  三、
  林栩回到红衣血盟,立刻将所记账册默写出来呈给盟主,并将任务中发生的事也一并禀报了。
  盟主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尽快收拾一下,明日便要参加训练了。”
  林栩摇头道:“多谢盟主,但账册只记下了一半,这次任务可算是失败了,林栩无颜重回正式弟子之列。”
  盟主摆了摆手:“这次任务你们完成得很好,不必多想。”
  林栩没有再坚持,第二天,她换上了久违的红衣,与数百同门一道走进训练场。然而那一刻,她竟然开始怀念李啸泉曾教她剑法的那个后厨院子。
  一念及此,还有什么事是不能释怀的?
  林栩握紧手中的剑,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如同鹤一般轻灵的身影。她右手轻轻一抖,剑刃映在她身上的红衣,扬起一片血色的光。早已默记在心的剑招,从未这样清晰过,带动着她的手和她的剑,无比流畅地渐次而出,那些曾经的漏洞与破绽,也变得更加圆融自然。
  林栩在沉沉暮色中收起剑,刚出训练场,就看到一人迎面走来。林栩仔细一看,认出那正是上次任务的委托人陈长老。想起只背下了一半的账册,她不禁有些愧疚,迎上前去准备向他道歉。
  谁知她还不及说话,陈长老却先开口赞叹道:“血盟真是英才辈出,以老夫看来,林姑娘的剑法,恐怕在红衣血盟中是一等一的了。”
  “陈长老谬赞。”林栩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我师兄怎样?”
  陈长老神色一滞,黯然摇了摇头。
  林栩握着剑的手,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沉默良久,她又问道:“陈长老确定得到的是完整的账册吗?”   “确实如此,账册里记载了主事与邪风派所有的金钱往来,每隔一段时间,主事就会交给邪风派一笔银两,最后一次是在半个月前。”陈长老回答。
  林栩谢过陈长老,背过身去,将手探入怀中。手指触到的,是那两块片刻不曾离身的腰牌。
  直到盟主再次传唤林栩,她才知道那天夜里,陈长老忽然出现在红衣血盟的原因。他向盟主委托了新的任务——截杀邪风派掌门莫无承。
  陈长老取得账册后,与江南分部的数位元老在暗中一起制服了洪主事,逼问出其与莫无承会面的时间地点——就在半个月后,苏州城郊的一座庙宇内。为避人耳目,与洪主事秘密见面时,是莫无承身边护卫最少,也是最有利于刺杀的时机。
  与林栩一同执行任务的还有另外五名弟子。在盟主交代任务时,一位师兄看了林栩一眼,不免有些质疑:“林师妹纵然天赋异禀,但毕竟荒废了五年,而且论经验,她之前也并未参加过刺杀任务,让她主攻,是不是有些为难她了?”
  盟主答道:“我已另外安排精锐,埋伏在庙中,配合你们完成这次任务。至于林栩,你要做到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等待最合适的出手时机,一击必杀,不容失败。”
  此话一出,众人再无异议,纷纷领命散去。
  眼下,林栩已与五名同门一起,踏上了执行任务的征途。交代任务的那天,她本想借机询问关于李啸泉的事,最终却还是没有问出口来。
  这次的任务目标是武功绝高的一派之首,实难对付,同行众人不免一脸凝重。此时,一名看上去年纪稍小的弟子说:“要是陆师姐也在就好了。如果有她与林师姐联手,一定就没有这样困难了。”
  林栩听到陆安然的名字,心念一动,随口问道:“你且说说,你们的陆师姐,是个怎样的人。”
  “陆师姐认定的事,从来不会改变。她对我们很严格,对自己则可说是苛刻。为了完成任务,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去跟对手拼命,好几次身受重伤,险些丧命,但她从不在乎。”那位师弟回想道。
  临别时,李啸泉那双红得可怕的眼睛,再次在林栩脑海中浮现。她不禁有些黯然,抬头对师弟道:“希望你们这次全力出手之余,也尽力保全自己。毕竟主攻是我,如果有危险,我来承担。”
  说完,她一挥马鞭,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身后传来师弟的声音:“其实她们还挺像的……”
  林栩只当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到寺庙,对住持说明来意。住持虽不愿他们在此地动手杀人,但也知道事关重大,还是答应了从中协助。
  这十多天里,林栩等人假扮成庙中僧人,同吃同住,早晚诵经,刻意将自己的气息隐藏在众人之中。为免引起怀疑,六人都剃掉了自己的头发。
  剪掉及腰长发时,看到林栩没有任何犹豫的样子,几位师兄弟都投来惊讶的目光。
  林栩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或许现在的她,是真的很像陆安然吧。
  红衣血盟弟子,断头流血都无所畏惧,更何况区区一头青丝?
  邪风派掌门莫无承踏进庙门的那天,住持特意安排了林栩负责打扫庙堂,以便认人。
  林栩握着扫帚,一言不发地扫地,当莫无承信步踏过门槛时候,她的神情动作没有任何变化,仿佛看见的只是一位普通香客。
  莫无承环顾四周,见无可疑,便掀起庙堂南面一幅厚重的门帘,走了出去。那条路通向僧人们的居所,沿路风景甚好,时有游客在此观景交谈,即便有些交接之类的小动作,也不会引起怀疑——这正是他这次与洪方垒交接银钱的地点。
  另外五名红衣血盟弟子皆埋伏在那条路上,佯装挑水乘凉,或与其他僧人交谈,毫不显眼。林栩见目标走远,便将扫帚放在门边,轻轻掀起门帘一角,向外张望。
  不远处走来一人,看形貌正是武林盟江南分部主事洪方垒。
  洪方垒此时应该早已被陈长老等人制服,所以眼前这个洪主事,显然是他人假扮的。
  见到洪方垒的那一刻,林栩的瞳孔突然收缩了一下。微凉的风透过门帘的缝隙扑打在脸上,有一刹那的刺痛,她不由握紧了藏在衣袖中的剑柄。
  洪方垒与莫无承擦肩而过的一瞬,伸出左手将一叠银票不动声色地递过去。
  莫无承没有接过银票,而是忽然站定,转而问道:“洪主事,你为何还戴着上次的黄玉扳指?”
  话一出口,四周的空气立时变得无比压抑,站在门帘后方的林栩听不清两人对话,但看到他们站定不动,一股危险的预感渐渐爬上了她的脊背。
  毫无疑问,假扮者佩戴的扳指是直接从洪方垒手上取下的。然而洪方垒与莫无承见面时,竟每次都更换扳指。这一细节陈长老等人在审问洪方垒时必定不会想到,红衣血盟也就根本无从得知。这一预料之外的纰漏,无疑又让任务的难度增加了不少。
  林栩有些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但同门尚未行动,此时决不是她出手的时机。她调整呼吸,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静观其变。
  洪方垒似乎愣了一瞬,抬起左手看了一眼,右手却忽然一动,一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莫无承腰间。后者早有准备,伸手格住,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
  看见洪方垒虽然壮硕但灵活无比的身形,林栩无声苦笑,原来这就是他那天与她分道扬镳的原因,果然被她料中了。
  洪方垒的招式如鹤般迅捷飘逸,莫无承的功力则明显要高深不少,任凭对方如何突刺,也丝毫不乱阵脚。
  洪方垒身子一低,朝后仰倒,避开劈面而来的一掌,却将整个人暴露在了对方的攻势下。
  莫无承第二掌将至未至之际,昏暗的暮色中忽然亮起一片银光,五名红衣血盟弟子假扮的僧人各持兵刃,从五个方向同时朝着他刺去。他猛然伸掌后探,掌势顿时带得身后同门长刀一偏,与此同时,另外四人携着刀光剑影,瞬息间已近至莫无承胸前。
  莫无承猛然矮身,四柄刀剑擦着他的背脊疾掠而过,待他再次站定,五人已经重新攻上。单论武功,他远在五人之上,但红衣血盟弟子配合默契,五人的站位正好结成了剑阵,他一时间竟突围不出。   但莫无承毕竟功力高深,强提一口真气,双臂一展,一道狂飙卷出,同时右腿一扫,踢断了一人的腿骨,剑阵瞬间出现瓦解之势。
  洪方垒抛开匕首,向腰间一探,长剑出鞘。许是嫌一身伪装过于累赘,她伸手扯掉沉重的袍服,露出一袭红衣包裹的纤细腰身。
  “陆师姐!”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别分心,全力应战!”红衣女子高声喝到,却将脸转向了林栩所在的方向。
  那一瞬,林栩感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收缩了一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中战局,紧攥剑柄的手,骨节已经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没有了束手束脚的伪装,她的身姿更加轻灵,如同暗夜里旋舞的火焰。手腕轻扬,一片剑光将莫无承笼罩其中。尚有力一战的同门受其鼓舞,纷纷挺剑上前。
  莫无承一声长啸,徒手撕裂密如天网的剑光,双臂一分,左手制住一柄剑,右手扣向陆安然的喉间。一位同门立刻从右侧援手,谁知对手便如等着他上前一般,右臂一晃,猛地劈在他颈侧。那同门口中溢血,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地上。
  陆安然咬紧牙关,瞪着通红的眼,手中剑芒再起。莫无承硬生生用左手拗断剑柄,向旁一掷,断剑银芒一闪,没入了另一名同门的腹部。
  只过去了一瞬间的工夫,周遭便已血光四起。莫无承的右手重新探至陆安然的喉间,仿佛连姿势都没有变换过。
  林栩右手一紧,已经搭在了剑柄上,却见陆安然清冽的目光望了过来,轻轻地摇了摇头。
  林栩深吸一口气,稳住了气息。电光石火间,陆安然向旁一跃,莫无承似早有预料般,右手变爪为掌,击向她的胸口。
  陆安然不躲不闪,任凭对方裹挟着巨力的手掌印在胸前。她嘴角流出黏稠的血,却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她左手一翻,另一柄寒光闪耀的匕首倏地没入了莫无承腹中。
  莫无承一声怒喝,挥袖甩开陆安然,此时剩下的两个师兄也同时向他冲了过去。
  就是现在!
  林栩足尖一点,疾掠而出。
  迎面而来的风像是刀光剑影的奏鸣,在耳边呼啸。她将长剑掩在袖中,竭力让自己的气息隐藏在夜色里。
  剑光亮起的一瞬,莫无承茫然回头,胸前已透出了半截带血的剑锋。林栩站在他身后,用力一转手腕,顿时在他胸口开了个窟窿,鲜血蜿蜒而下,在光滑的衣料上汇成了一股不绝的溪流。
  良久,林栩右手一松,莫无承轰然而倒,背后直立的半截剑身犹自震颤不休。
  林栩缓缓朝下望去,陆安然正抬眼看着她,月色映衬下的脸,已经褪去了所有的血色。
  林栩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去,抱住了她的头。
  “对不起……”陆安然勉力扯了扯嘴角。
  “那件事不必再说了。”林栩打断了她的话,声音里有她自己未曾察觉的哽咽,“别废话,省点力气,留着回去……吃桂花糕。”
  “你果然都知道了……”陆安然咧开嘴笑了笑,还想说些什么,大量鲜血却随之溢了出来,染在胸前如火的红衣上。
  大病初愈的人,如何能有那样耀人眼目的剑技?没有交情的人,为何会突兀地跑到后厨,只为教她剑法?完全陌生的人,怎么会一口咬定,她什么错事都不曾做过?
  “你后来不也没想瞒着我吗,不然何必要送桂花糕给我?”林栩看着她嘴里不断涌出的血,再次打断了她的话,“还有,你若是再开口说话,就真的死定了。”
  尾声
  虽有死伤,但任务总算顺利完成。重伤者或骨头碎裂,或身受剑伤,均不能长途跋涉,便由受伤不重的弟子护送死者遗体回盟,林栩则留在苏州,与赶来的医师一道看护陆安然和另外两位受伤的同门。
  当其他人离开的时候,陆安然仍然被留在那里。医师说她心脉已被震伤,命在旦夕,实在经不起任何颠簸,只能留在苏州,听天由命了。
  于是,等到一行人回归的时候,盟中弟子都已知晓了这次任务的结局。
  那天林栩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红衣,一言不发地站在盟主面前。
  她知道,那年陆安然放在她柜子里的那本秘笈,是一本易容宝典。精通此书者,不但可以随意改换形貌,甚至连声音都能以假乱真。虽然陆安然的演技很差,但若不是林栩认出了她握筷子的姿势,也不会一开始就怀疑李啸泉是她假扮的。至于江南分部的那摞账册,以陆安然的记忆力,在洪方垒忽然回来的时候,应当已经在看第二遍了。
  “盟主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和陆安然的事?”过了许久,林栩才面无表情地问。
  “就在你第一次见到‘李啸泉’之前不久。”盟主回答,“她将那件事告诉了我,却还是无法直接面对你,直到两年前的那个契机。”
  两年前,李啸泉病重不治,于是,陆安然顶着他的模样,“回到”红衣血盟,站在林栩面前,将她一步步带回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训练场。
  林栩微一点头,摸了摸已经僵硬的脸,转身离开。
  “林栩,在红衣血盟,生死皆是常事。”盟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却没有片刻停留,只简短地回应道:“我明白。”
  她没有走向练武场,而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六年前,就在这里,她因为一本秘笈,沦为杂役。
  林栩将手探进怀中,指尖触碰到的,是那两枚片刻不曾离身的腰牌。她抬起眼,仿佛看到了十二岁那年,坐在门槛上的两个红衣女孩,和那一块被分成了两半的桂花白糖糕。
  她信步走过去,在门槛上坐下,似在等待着什么人归来。
  (责任编辑:空气 邮箱:kongqi1101@qq.com)
其他文献
“九五”期间机械行业需要下列电子技术:CAD应用技术、网络技术、建库技术、仿真技术。用于机械设计。计算机系统管理技术,自动化单元技术。用于企业管理与产品制造。自动化测
今年8月28日~30日,华东地区六省一市印刷技术协会在江西三清山召开了印刷企业改革改制和管理交流研讨会,与会代表50多人,收到论文近40篇,会上宣读20篇。 开幕式上,江西省新闻
人类即将进入历史发展的新纪元,在二十一世纪到来之际,机械工业所处市场环境、面临的经济形式及国际竞争格局都发生了深刻变化,确定机械工业发展的总体思路,必须深入探讨下一阶段
泰国铜业公司(TCI)生产能力为16.5万t/a的铜熔炼与精炼项目比原计划推迟了9个月,预计到1999年4月份才能投产。厂房建设及设备测试可望在明年年初完成,预计现已完成工程的70%,75%以上的
近年来,不锈钢日用品以强劲的势头冲击塑料、搪瓷、铝制品等传统日用品,成为日用百货类商品中的校使者。据调查,不锈钢日用品市场有以下特点:需求品种由少到多近年来,不锈钢餐具,用
南京爱德印刷有限公司成立于1988年,是由南京爱德印刷厂与联合圣经公会香港出版有限公司合资兴办的现代化印刷企业。其注册资本714万美元,固定资产4500万人民币,现有职1300人,外
「长安走遍天下技术服务最佳」●王文兰1997年10月13日,长安汽车特约维修站——山西运城东留进口汽车修理厂厂长解瑞和,千里迢迢为重庆长安汽车公司送来一份特殊的礼物-录相带。打开电视
在上海市南郊的南汇,一家新兴的印刷设备和器材制造企业——上海新星印刷器材公司近几年发展壮大起来了,名声也越来越响。 新星印刷器材公司现有总资产980万元,新建和改建车
何平:一鸣兄,做这个对话前,我又重读了你几乎所有的小说,细读你的“名作”《不二》《愤怒的小鸟》《种桃种李种春风》以及你这一两年写的作品,比如《风雨送春归》《头头是道
全面学习深刻领会十五大精神解放思想抓住机遇开创兵器工业改革发展的新局面——张俊九总经理在1998年兵器工业工作会议上作工作报告一张俊九总经理首先谈到十五大精神与第三次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