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
　　你于清明前一个极其平常的早晨离开。接到这个消息时，我正蜷在被褥里与睡意进行着拉锯战。爷爷敲了敲我的房门，催促我该起床了。我迷迷糊糊地应了声，起床穿衣，忽地听见他叹了一声，说道：“轩，你外婆今天早上老了。”他的语气极其平淡，像是在聊今天的天气如何一般。我脑袋还不甚清醒，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穿戴完毕，匆匆赶去上学。
　　刚坐到座位上，睡意便似滔天巨浪般袭来，我索性趴着眯了一会儿。醒来时，脑袋清醒了不少，可关于今早的记忆却有些模糊了。你真的走了吗？这应该只是一个梦吧。
　　直至我被父亲带到了你的灵前。
　　灵堂很简陋。你安详地躺在一张门板上，身躯被厚厚的棉被裹着，这竟让我产生了你只是在熟睡的错觉。也许你只是和所有人开了个玩笑，也许你只是有些累了，等你睡醒了，你还会撒着娇缠着母亲给你买香蕉、买手镯。要是你一个人在屋子里呆闷了，你就会一步步慢慢挪到院子里晒太阳……这种感觉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甚至在某一瞬间蛊惑了我，让我想要走上前去掀开盖在你身上的棉被，看看你满是皱褶却仍神采奕奕的脸。但我无法做到。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跪在你的灵前，给你磕个响头。
　　出殡那天，天空阴沉且下着小雨。大舅他们抬着灵柩走得很慢，表哥带着几个弟弟捧着遗像走在前头，一步一回首一鞠躬。我和表姐走在队伍中间，眼眶酸胀。其实，从村头到墓地的路程并不长，我们却似走了半个世纪之久。从村头到墓地，这就是你的一生了吧，外婆。
　　你的墓地选在一片桃花林的深处。三月刚过，桃花竞相开放，娇妍可人。“外婆很喜欢看桃花的。”表姐突然侧过头轻声对我说道，“她以后在这儿，就可以经常看到桃花了。”语气淡淡，怀着无奈与期冀，我却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人走了，四大皆空，哪儿还有什么看花、赏花之心呢？但活着的人总是带着一种期许，希望所爱之人，即使离去，也可以过得顺遂快乐，我亦如是。
　　外婆，希望你在另一个世界，无病无痛，平安喜乐。
　　生
　　我站在离他不远处望着他；他坐在藤椅上，没有察觉我的目光。
　　他的老去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他的背愈发佝偻了，一米七多的高个子，现在弯得快和我母亲一般高了。肺早已出了问题，整日地咳，像是要把全身的器官都咳出来似的。人也瘦，像个皱巴巴的核桃，缩在椅子里，看着来往忙碌的人群，拘谨地笑。
　　他似乎与这个世界隔离了。那个一直需要他照顾的人走了，旁人不再要求他做什么，他也从不要求别人为他做些什么。很多时候，他仿佛只是空气里尘埃的一部分。但他终究还是存在着，一日一日地孤独地守着空荡荡的房子。我想走近和他说说话。外婆的离开给了我一个极大的警示——生命易逝，惜取眼前人。
　　那时候，每次回乡下，房间里总是热热闹闹的。外婆年纪越大，脾性却越发像个小女孩，总是央求母亲给她买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外公则站在一旁看着，无话，却笑得慈祥。现如今，回乡下去看外公，堂屋门虚掩着，人却不见踪影，邻居说他是去老年协会了。父母去叫他，他便拖着步子蹒跚而回。他本就寡言，现在话更少了，只沉默地抽着烟。母亲去厨房忙碌开了，他、我和父亲，三个人坐在院子里，找不到话题，就这么巴巴地坐着。四周很静，他的咳嗽声断断续续，时重时缓，我的心也时不时地被咳嗽声揪了起来。我们不在的时候，他面对冷寂的居室，该有多寂寞、多难过？这种影像，一旦留痕便挥之不去，即使仅存于脑海中，也让我难受得无法自抑。
　　幸好一切还不算晚。父母给他配了个手机，并每晚打电话给他；表姐每天去给他烧饭、做家务，陪他唠嗑。所有人，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外公过得舒心。
　　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不沉溺于悲痛之中，好好地过每一天，活出生命里所有的精彩来，这才是给逝者最大的慰藉。
　　点评│
　　这是一篇让人读后潸然泪下的抒情散文。无论是面对外婆的逝世，还是外公的老去，作者都用饱蘸深情的文字倾吐着自己的心声，抒发着对逝者的怀念之情与对生者的惜取之情（见文中画线处的句子）。言为心声，就是要把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情感表达出来。而正是因为心中对亲人有着至深至诚的爱，作者才会写出这样一篇情真意切、感人肺腑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