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发亮的嚼铁在阳光里一闪

　　这是要出征的前一刻
　　马头向南
　　风和阳光正好
　　父亲去低矮的平房里取旱烟
　　我看见嚼铁在马嘴里一闪
　　这亮光十几年了
　　每一匹来我家的马都不能舍弃它
　　嚼铁在嘴里翻滚
　　好似含有糖，乐此不彼
　　父亲还没有出现
　　我有跳上去的冲动
　　馬的耐性在马蹄上呈现
　　突然父亲出现了
　　他的小个子让他具有灵活性
　　他跳上马车的动作让我羡慕
　　随后留给我背影
　　是马套上的铁和车帮振动的声音
　　越走越远，直到消失
　　我才离开那里
　　我知道嚼铁在马嘴里独自闪着亮

后 半 夜

　　父亲回家了
　　我听见他刹住马车的声音
　　每天一趟
　　去城里拉泔水
　　母亲喂着九头猪
　　车停下来
　　马一直沉默
　　有时打一个喷嚏
　　我喜欢马打喷嚏的声音
　　喉部好像有什么沉疴
　　被喷了出来
　　好像我们家很富裕
　　每次都是这样
　　天很黑
　　如果从窗口往外看
　　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影子
　　我大多不看
　　只是竖起耳朵仔细听
　　第一步父亲把马套解开
　　第二步让马在院子里打一个痛快的滚儿
　　第三步父亲把马牵到马棚
　　第四步把下午我和母亲准备好的草料倒进马槽
　　这都是我熟悉的细节
　　不需要观察我就知道
　　其间屋檐下的麻雀可能被惊动得翻动一次或两次
　　但大多的时候悄然不动
　　直到听到屋门“执拗”一声
　　就知道这一切结束了
　　屋门推开
　　然后闪进一个人影
　　这就是父亲
　　他会尽量压低动作
　　他走进隔壁
　　就再也听不到声音了
　　这时困意袭来
　　我完全放松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熟的
　　等我醒来天已大亮

灰 喜 鹊

　　如果在你背后突然听到墓地的经幡哗哗响动
　　那不是坟冢里的人想出来
　　那是觅食的灰喜鹊累了站在飘摇的经幡上想
　　休息片刻
　　当你怀着疑心回头张望
　　恰巧碰上了灰喜鹊的目光
　　顺势它又飞走了
　　在我们这片贫瘠之地
　　灰喜鹊除去寻找食物
　　还担负着给村庄报平安
　　它们何时也不离开此地
　　高飞不过树尖，远飞不过目光
　　它们脆弱的命运与我们一样
　　有时因为找不到一滴水而一命呜呼
　　而我们整日所做，无非是
　　除掉杂草，留下禾苗
　　清理谷垄，把一种叫地老虎的害虫掐死
　　与我们的先人一样

那 些 土

　　那些土
　　有时被父亲抓起来
　　父亲只是感觉一下
　　那些土就从父亲的指间滑下去
　　好像怕被父亲带走似的
　　那些土重新落在土里
　　转瞬你就找不见它们的影子
　　那些土就在土里
　　等着父亲
　　把种子撒下去
　　种子撒进土里
　　对土来说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啊
　　种子撒进土里
　　对父亲来说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啊
　　小时候，我也曾站在父亲的背后
　　学着父亲的样子抓起一把土
　　可我没有特殊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