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里放下沉默这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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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夜深了,我在卧室里无聊地拿着遥控器拨来拨去,耳朵却注意着客厅里的动静。我在等老公正林进来。我需要他。大夫说,这几天是易受孕期,要我们调整身心,好好配合。自从发现我有怀孕障碍之后,三年来,我们一直在为要一个孩子而努力。几个月前,我又一次做了输卵管疏通术,大夫说我有百分之七八十的受孕几率,不过需要时间和耐心。
  但不知道为什么,正林却总是躲着我,我们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夫妻生活了。今晚我在餐桌边暗示他,这几天很重要,他也没什么表示。我不死心,我不想再一次浪费机会。
  关掉电视,我起身走向客厅。他坐在沙发上戴着耳机看电视,看我出来,急急忙忙按动遥控器,但我一瞥之间,还是看见了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的是A片。我压着火气问他:“这么晚了,还不睡吗?”他看看我,突然摘下耳机,用力摔在地上,转身向书房走去。他莫名其妙的行动真的惹火了我,他凭什么这样对我?我冲过去,拿起遥控器向他砸过去。遥控器贴着他的耳边飞过,落在地上,他看了看,还是一声不吭地进了书房,并把门反锁了。
  我使劲敲门,说我们谈谈好吗?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回答我的是里面突然加大的音乐声。他不想跟我谈,也不想理我,好像是故意跟我作对。
  今天是我第二次看见他独自看A片,前些天我还在纸篓里发现大团可疑的卫生纸。我知道他在自慰,因为他这么做,我们已经连续两个月错过了受孕期。
  并不只是我一个人想要孩子啊,他的父母、我的父母,还有他自己,都渴望有一个孩子。为了能怀上孕,我咬着牙接受各种治疗,还挨了一刀,他知道我受尽了罪,现在好不容易有希望了,他却连机会都不给我。
  我们曾经也恩爱。刚结婚的时候,他每天都会买回早点放在桌上,等我起来吃。夜里我们躺在大床上,尽情地享受欢爱。每个月我们都会看看存折上日益增多的数字,计划什么时候可以买房。我一直在给他鼓劲,说家里的事你都不用管,一心工作,多挣奖金,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婚后第三年,我们就买了房,为了不分散他的精力,我硬是一个人跑前跑后,泥里水里地完成了新房的装修。
  一切似乎都是从发现我不能怀孩子开始的。那天,从医院出来,大夫说我输卵管堵塞很严重,要做手术。第一次手术之后,我们充满希望地尝试,但几个月之后,还是毫无动静。我又去看中医,吃了一大堆苦涩的中药,依然没有反应。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我每个月计算着日子想和他亲热,他都十分勉强的样子。上个月,我又对他说,这几天是我的排卵期,我们再试试好不好。他突然发火了,说,我们这算什么?制造孩子的机器吗?然后就抱着枕头去书房了。
  有很多次我都想和他好好谈谈,有时都想了好几种他回来时和他说话的方式,可每次他的冷漠样子都让我看着寒心,根本无法张口。我知道我们的婚姻走到悬崖边上了,我非常努力地想挽救它,可每一次都被他用沉默这把刀刺伤。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也许我会疯掉,也许坚持到最后,还是被他刺死。
  
  二
  
  极度的痛苦和无望之中,我在网上发了个帖子,讲了自己现在的事,希望大家帮帮我。有个做心理咨询的大姐回复说,看上去你的先生非常压抑,好像不仅仅是因为你不能生孩子。你们之间还有别的问题吗?
  我努力回想跟他从恋爱到结婚到婚后生活的点点滴滴。我和他是相亲认识的,当时介绍人说他家境不太好,但心地善良,做事也沉稳。他不太爱说话,起初我对他没太大的感觉,家人和朋友也不看好他。但后来他有一番话打动了我,他说,本来我对婚姻没太大的兴趣,单身了这么些年,现在觉得一个人打拼,是没人帮你分忧,也没人分享你的成功的,结婚了,两个人可以相互给予,生活应该会更有意思一点。他的话让我觉得他很实在,我也喜欢有事业心的男人,结婚不就是在人生路上找个伴,一起奋斗,一起享受生活吗?既然我们有共同的想法,彼此也有好感,结婚也许是不错的选择。
  婚后我发现,我们在性格上有很大的冲突。正林是那种不太愿意说出内心想法的人,对他没兴趣的话题或不想说的事,可以沉默如金,遇到他有兴致的事,他才会滔滔不绝。我却是快人快语,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很少顾及别人的感受。我最喜欢跟他说我的生活理想,希望他奋力向前,为我们这个家打出一片天下。我也说过,我要用事实来证明,我找了一个很有实力的老公。他听了,几乎都沉默不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看得出来,他在工作上还是很努力的,年终得到的奖金也比一般人多得多。因为婚前他说过,结婚就是两个人一起奋斗,好好享受生活,所以我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
  直到一年前,他有了一次短暂的外遇,我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那时,我们的状况就像现在这样,彼此不理不睬,他眼里的冷漠简直可以把人冻成一块冰。我觉得自己好委屈啊,几年来,我做了一个女人能做的所有事情,像一匹拼命往前奔跑停不下来的马,我们的物质生活一天比一天好,但我们的爱却一天比一天少,少到了他要去找别的女人来弥补。我们的婚姻难道真的像当年大家预期的那样,不会有好结果吗?我伤心绝望透了,把自己关在卫生间,足足哭了两个小时。也许是我的眼泪让他心软了,最后他敲开卫生间的门,抱着我说,对不起。然后他说,我觉得我们的婚姻很不幸福,我们也没有平等沟通的时候。我好像一直被你逼着干这干那,就连做爱也是你在安排日子,其实有时候我真的很累,什么都不想做。
  那天,我冷静下来想想,觉得自己很多地方可能真的过于争强好胜,不够宽容,每次我们发生争执的时候,几乎都是我赢。但那可能只是表面上的赢,他的沉默并不是真正的让步,而是在心里一点一点积存了对我的不满。
  这次难得的沟通之后,我们和好了。我跟他说话变得小心起来,从前死不低头的我,也学会了认错。他也显出很开心的样子,后来的几个月,我们有一段快乐的时光,早上一起运动,下班相约去逛街,在路边摊吃小吃,我仿佛觉得过去的时光又回来了。但快乐的日子没多久,我妈妈生日那天,我要他跟我一起回家,他却死活也不肯去,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我终于忍不住发火了,我大叫着说,如果你不认我的父母,我也没法和你过下去。他脸色铁青,随手抓起桌上的杯子,要向我砸过来,但手到半空,还是变换了方向,猛地向地上砸去。
  之后,我们再次陷入冰冻状态,我再也找不到机会和他沟通,直至发现他宁肯一个人看A片,也不愿和我在一起。
  我把这一切告诉那位网上大姐,她再次回帖说,你的先生在你面前有很深的受挫感,对他来说这种伤害是你无法理解的,他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但又不想被动地受控,所以采取这种办法与你对抗。你一定要想办法和他沟通,让他开口说出内心的想法,你们的关系才有可能出现转机。那位大姐还提醒我说,想想你从前用过的比较有效的沟通方法,努力打动他,他可能不像你看到的那样冷漠。
  
  三
  
  为了心中还残存的一点爱,一点对婚姻的希望,我决定放下自尊,再努力一次。回想他外遇之后,我们那次难得的沟通,是因为他看到我长久的哭泣,看到我的软弱,也许,示弱可以唤起他的恻隐之心。于是,有一天下班后,我做了一桌饭菜放在桌上,给他留了一张条,说我有些不舒服,要先休息一下,让他自己先吃。然后,我进了卧室躺在床上。
  我听见他进门的声音,然后是电视机的声音,我想他一定是边吃饭边看电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他吃完饭还不进来,那我就放弃他吧,这样冷血的男人不值得再留了。大约半小时后,他敲了敲门就进来了。他把手放在我额头上,问我是不是发烧了,我心一酸,眼泪没有准备地就流了下来。我抓住他的手,说,你还是在乎我的,是不是?他没有说话,给我端来一杯水。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了餐桌上他买的早点,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做了。他的心有回软的迹象,我决定继续努力。我给他发短信说,谢谢你的早点。看到你每天沉默忧郁的样子,我很心痛,心痛我们怎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他很快给了回复,说,你这次的冷静让我吃惊,你比以前成熟了。不过我真的累了,我对我们的婚姻没有信心了。我再次发短信说,无论如何,让我们好好谈一次行吗?他答应了,不过他希望在QQ里谈,他说那样他会放松一些。
  那天下班后,他留在公司,我则回家上网,我们在QQ上谈了将近两个小时。以下是我们谈话的一些片段:
  陌上草(我的昵称):你真的不爱我了吗?
  鹅卵石(他的昵称):我爱不动了。我觉得自己一直在按照别人的愿望生活,太累了。
  陌上草:这个别人指的是我吗?
  鹅卵石:不光是你,还有我的父母。他们那么想要一个孙子,我又是独子,我觉得对不起他们。
  陌上草:那你为什么还要拒绝我呢?
  鹅卵石:这两年多来,我们做爱好像就是为了生孩子,我讨厌自己沦为生育机器。我知道你计划我们的性生活也是迫不得已,但我还是接受不了,一进卧室就觉得非常压迫。
  陌上草:的确,要孩子的事,影响了我们的性生活。但在这件事上,我一直都是很满足的。和你做爱,不仅是为了要孩子,我也有很快乐的时候。
  鹅卵石:你这么说,让我有点安慰。
  陌上草:上次你究竟为什么不肯去我父母家?
  鹅卵石:你记得吗?前次去你父母家时,谈到你姐姐孩子的调皮,你妈妈说,“你没有孩子你不明白”,我觉得很不舒服,好像没有孩子很多事情都没有资格去说去做。我不想自己面对别人那种态度。
  真的没想到,妈妈一句无心的话,能让他感受那么深的伤害,他的脆弱程度远远超过我对他的了解。以此推论的话,在过去的五年中,我不知道有多少话多少事让他觉得受伤,他把这些伤一直捂着忍着,以至于伤口发炎,终于要溃烂了。我在震惊中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和他对话。
  陌上草:我理解了,如果你当时告诉我你的心情,可能我们就不会发生冲突了。真的,那天你如果把杯子向我砸过来,我可能头也不回就和你分手了。
  鹅卵石:我不是喜欢动粗的男人,何况你是我老婆,平常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能打你。
  我的眼泪刷一下就出来了,我给他发过去一个哭泣的表情。
  鹅卵石:其实那次回家看到你做的那桌饭菜,我也哭了,是四五年来第一次哭。你对我生活上照顾得那么好,我心里都明白。
  陌上草:我们还是有感情的,是不是?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再试试,我会试着理解你,你别把自己封闭起来,有什么想法就说,就像今天这样沟通,好不好?
  他答应试试。这次沟通释放了他心底的郁闷,也消散了我的怨气。我们相约换一种方式来相处,不再为了多挣钱而拼命加班,不再为了要孩子而计划做爱,而是放松心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后来的几个月,我们将很多时间花在户外活动上,骑车、打球、爬山、散步,随意地聊天,气氛轻松,身体和心理都不再感到郁闷。我在调整自己说话的态度和方式,他也在努力收起沉默这把刀,尝试袒露自己的感觉,虽然有时仍要借助短信和QQ,但我们之间那种压抑和敌对的阴云已经散去了。
  说也奇怪,当我不再心心念念地算着排卵期、记着受孕期之后,我竟然顺利地怀孕了。大夫说,本来手术已经排除了我的生理障碍,心情放松又去除了心理障碍,怀孕就自然而然了。
  2007年的夏天,我生下了一个“金猪娃娃”,看着女儿的小嘴一动一动地吸着从我身上流出的甘甜的乳汁,我幸福极了,同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如果没有一年前那次沟通,我们的婚姻早已破碎,哪里还会有现在这样快乐满足的三口之家?
  孩子满月后,我抽空上网,将自己现在的幸福和感悟告诉网友,我说,也许女人总是高估自己对男人的了解,他们其实比我们想象的要脆弱,他们用沉默来掩盖脆弱,用沉默来表达不满,只有打破沉默这个壁垒,我们才能直抵他们的内心,找到夫妻冲突纠结的真正原因,让陷入泥沼中的爱能够重新呼吸。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要让男人放下沉默这把刀。
  编辑 / 尤 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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