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金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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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春耕结束后,央金的阿妈召回在寺院当和尚的儿子周巴,一起商量央金外出打工的事情。
  那天,央金和阿妈在自家责任田里撒完了最后一把青稞种子。一上午的时间母女俩都没有说话。央金知道阿妈的心里哽着块心病,她在内心是绝对不愿意女儿出去抛头露面的。可摆在眼前的困境又不得不使她在矛盾中做出决定。
  种完地拦好栅栏后,央金和阿妈回到家里开始做周巴喜欢吃的小麦烤饼和酸菜粉丝汤。阿妈还用柏枝熏了周巴的房间,说周巴如今是活佛身边的弟子,不能有半点不洁净的东西玷污了他的身子。她还把家里那张仅有的厚毡子铺在周巴的床上,说周巴小时候落下腿疾,不能受到寒气。
  央金知道阿妈的心思,如果那年不是一个经过村寨化缘的老僧人说周巴不在10歲前出家有性命之忧的话,阿妈是决计舍不得让独身儿子当和尚的。她怎么都得为他娶一房媳妇,再生几个胖小子,然后过着衣食无忧的平凡生活。
  央金从记事起,就不知道自己和哥哥的阿爸是谁。她几次扯着阿妈的袖子问他们的阿爸究竟在哪里,可阿妈总是指着远处模糊不清的山峦说,他就快回来了!央金没有看到阿妈眼中那一丝抹不掉的迷茫和惆怅。
  央金很羡慕自己的同伴们。他们都有一个完整和温馨的家。她特别羡慕别人家的四合院:高大的墙头码着整齐的柴火,宽阔的院子里种满花草和蔬菜。她非常眼馋那些青幽幽的韭菜和大块头的白菜,那是一种幸福家庭的标志。她多么希望自己也能生活在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墙内,晚上睡在弥漫着月光和花香的屋子里。
  然而,在央金的记忆里,自己的家一直都是破破烂烂的。别说是四合院,就连房子四周的土墙都塌陷了一半。他们家的大门,似乎永远都是摇摇欲坠的样子。每次和小伙伴们捉迷藏,人家不费一点功夫就可以从她家裂开了缝隙的门里偷窥到她的藏身之处!
  央金常常在想,如果自己家有个男人,帮阿妈撑起生活的重担该多好。最起码,他们会有一座像样的房子,有个遮风挡雨的避风港。她不明白阿妈独自一人承受着贫寒交加的日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后来,央金再也没有问过阿妈有关阿爸的事情。她似乎懂得了一个单身女人背后的酸楚。她小学一毕业就回家帮阿妈务农。她想总有一天,自己是可以靠勤劳的双手为阿妈建造一座房子孝敬她老人家的。
  可是,去年立冬后的一天中午,央金和阿妈刚把院子里的柴火码在墙角,还没来得及换去脏衣服,一伙穿袈裟的僧人浩浩荡荡走进了她家院子。阿妈忙不迭地退到一边战战兢兢地恭候着,央金则待在墙根下不知所措。
  走在前面的是炯列寺院的老住持阿旺降参。他手捧金色哈达站到院子上方环顾了一下简陋的房舍后威仪地说: “周巴因为慧根深厚,学业精进,人品上乘,被大活佛正式收为弟子。从今天起,他不再叫周巴,活佛亲赐法号‘供求嘉措’!”
  央金的阿妈突然就匍匐在地,她唯唯诺诺地接过住持手中的哈达,刚要用自己的头去碰他酱红色的袈裟下摆谢恩时,老住持已经威严地转身引领那伙僧人再次浩浩荡荡地走出了院子!
  央金扶起还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阿妈,把寺院送来的经书、佛像、袈裟一一收进屋子,母女俩才如梦初醒。阿妈只喊了声“我的三宝佛啊!”就瘫软在破旧的羊皮垫子上。
  过年时,周巴随活佛去青海湖云游。阿妈拿出家里仅有的钱,请村子里的老木匠甲央把周巴的房间进行了翻修。老木匠同情央金家的困境,没有收多少钱。他很尽心地为房间添置了佛龛、木床、案几和吊顶。他还把自己家的木板拿来换了周巴房间的老地板。
  在宴请老木匠的晚饭上,央金的阿妈流出感恩的泪水,她把珍藏很多年的一只铜壶送给木匠说自己无以报答他的恩惠。可老木匠谢绝了央金阿妈的好意,说周巴是个有慧根的好孩子,将来会有善果的。他不过是尽点自己的心意罢了。
  那天晚上,阿妈久久地坐在焕然一新的房间里,她满意地望着悬挂在佛龛前的几副唐卡。她想周巴回来时至少可以睡在干干净净的床上,她总算给儿子做了点体面的事情了。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又让阿妈发愁了。周巴当年出家时,因为年幼加上家境贫寒,根本没有能力为他修僧舍。还是邻居家的老和尚同情他们孤儿寡母,把周巴收在自己的身边细心调教。现在,周巴被活佛提点教诲,这原本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也是很多弟子可望而不可即的荣耀。但作为活佛身边的弟子,怎么能没有属于自己的僧舍供饮食起居?然而目前家里所有的钱加起来还不够修一座像样的大门。
  晚上,周巴回来了。央金帮阿妈把食物端到他的房间,母子三入围着柏香木案几亲亲热热地吃饭。
  周巴不太赞成妹妹出去打工。他说外面的世道很乱,担心她学坏了。加上带她去打工的拉姆是全村出了名的风骚女。两年前她和一个小商贩私奔了。之后关于她的风流韵事就被那些爱嚼舌根的妇女们添油加醋地越传越神。
  “还是再考虑考虑吧。再过几年,我就有能力给你们修个房子了。”周巴说话的语气轻缓温柔。他的个子修长而纤细。他有一张比女子还娇艳的面容。央金出神地看着周巴清丽的脸庞,她想如果哥哥是个女儿身,不知道该有多美!
  “我们母女俩住在破烂的房子倒也习惯了。”央金的阿妈心疼地为儿子挑了块饼子,她咽下差点脱口的话。她不能让周巴知道让妹妹出去打工是为了挣钱给他修僧舍。母女俩私下商量好了,绝不让周巴背负任何心理负担。
  “只是央金现在也老大不小的了,一年两年后也得招个上门女婿。我们总要准备两间新房吧。这院墙、大门都还得翻修一下。你现在是活佛身边的人,以后回家也不能太寒酸了。”
  阿妈低声说着这话的时候,在旁的央金听得鼻子里酸酸的。她想家里如果有个男人,再怎么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央金默默地吃着饭,她的心中也很迷茫。出去以后是否真如拉姆说的那样每月都能挣到几千块钱。她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子。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学校和上山挖药材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个伙伴是否真如别人说的那样不堪。可眼下,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凭地里那点粮食和夏天上山挖药材卖掉的钱,只够母女俩用于基本生活。她想,无论如何自己都得去试试,只要能给哥哥修座僧舍,她吃多少苦都愿意。   周巴的回归使央金打消了之前的犹豫。他已经是个俊美的青年了。她们没有理由让他继续寄宿在老和尚的禅房里。
  等着吧!明年,最迟也在明年,我要让哥哥风风光光地住进自己的僧舍。央金暗暗地下着决心。
  二
  出租车司机们为了揽生意,起得一个比一个早。央金赶到县城时,天还没有亮透。一晚上她根本就没有合眼。她担心赶不上车就失去拉姆为自己找的工作。她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地要她今天就到县城。
  央金请出租司机把自己送到拉姆指定的地方下了车。看着车子抛下一路轰鸣消失在街道尽头,她的心突然就空了。高原的清晨还十分寒冷,公路两边和远处的山岗有很厚的积雪。她呆呆地望着自己站立着的楼房顶层,那上面是灰蒙蒙的云层和类似于烟雾的气流。大街上开始有一两个早起的清潔工和推着三轮车的小商贩。越来越亮的天色让央金的心底生出更多的惶惑。她紧紧地握住拉姆给她的名片,那上面有她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可央金没有手机,她只能按照拉姆的交代等在这个楼房下面。
  央金把自己的行李放在银灰色的卷帘门前,她认得上面的“吉祥客栈”四个字。这正是拉姆要她赶到的地方。她不知道时间,凭着经验现在应该有七点了。她和阿妈经常在这样的天色开始下地干活。农村人一般都可以根据天色来确定时间,而往往把握得十分准确。
  央金把握住名片的手揣进怀里。她庆幸自己穿了厚藏袍。她不知道自己要在这个寒冷的早晨等多久才能等到拉姆来接她。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了,楼房下面的铺子也陆陆续续地打开了。东边的天空映照出一片橘红色的光芒来。
  央金蜷缩在行李前面。她的脚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也不知过了多久,央金就靠在行李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到一声“咯咯咯”的笑声把她从不着边际的梦境中唤醒!
  “哎呀呀我的小美人儿!看把你冻得。都怪我,我睡过头了!该打该打!”央金睁开眼睛,她看到一个美艳女子站在面前嘻嘻哈哈地拉她起身。原来是拉姆!她的心里涌来一阵温暖,冻麻了的双脚一下没站稳便瘸了下去。幸亏拉姆眼疾手快把她扶住才没有让脑袋砸到门上。
  等央金站稳了身子,拉姆才弯腰打开卷帘门把央金领了进去。等她打开里面的灯,央金看到了一个宽敞的大厅,大厅的装潢很精美,纯色的吊顶和地板上的木纹很别致。藏式坐床上铺着蓝色地毯。吧台后面的酒柜装满各种饮品和酒类。央金还感受到一丝丝的热气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拉姆说房间里用的是地暖。她让央金用手触摸地板,说这样的取暖方式既干净又方便。
  “那是说,你们这里根本不用烧火对吗?”央金羡慕地扫视着宽敞的大厅。透明的玻璃门上贴着“奶茶”“包子”“手抓羊肉”“特色牦牛肉”的字样。
  拉姆走到坐床上坐下,她示意央金也坐过来。她看着央金诚惶诚恐的表情温柔地说: “以后你就在这里上班了。好好干。不用多久,你会挣到给周巴修僧舍的钱。”
  听见拉姆的话,央金眼睛都直了。她不相信地看着拉姆认真的脸色说: “这怎么可能?我不是要去工地干活吗?这么漂亮的房子里我能干些什么?你就不要逗我了。我从小就是个干粗活的。你放心。再苦再累的活我都能干。我把胶鞋雨鞋都带来了。阿妈说工地上用得着。”央金说完还指了指行李,像是要证明自己早就做好了吃苦的打算。
  可漂亮的拉姆不理会央金的窘迫,她按住自己闺蜜的肩膀安慰她: “你是个细心的姑娘。我知道你还有点文化。只要你好好学,这里的事情其实很简单。每天就是打扫卫生、端茶倒水整理床铺什么的。很轻松。工地上那么辛苦挣的钱还没有这里多。”
  “可我怕做不好呀!我就只会干点粗活。”
  “你就别说了。把你带到这里我是不会让你吃苦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胜过亲姐妹。你就放心地跟着我。村子里那些流言蜚语你也不必在意。我做姐的不会带坏你。”拉姆的真诚让央金感动。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有理由怀疑她的为人了。既然都出来了,就先试着跟拉姆学点本领再说。
  拉姆见央金默认了,就高兴地拉起她的手: “走,咱们先去看看你的房间。对了。我们这里一般都是中午以后才会忙起来。有时候还得熬夜。但上午的时间基本上是属于自己的。你以后不用再像鸡一样起那么早!”
  央金跟在拉姆身后上了四楼。这是一座七层高的楼房。拉姆介绍说“吉祥客栈”就占去了五层楼房。老板是来自康藏的商人。他买下这栋楼后把最上面两层租给别人当居家用。余下的楼层就作为客房和藏餐厅以及KTV。拉姆还说老板是个厚道的人,他把自己的员工当作亲人一样。他每个月都会宴请大家聚餐,还会适时地给大家发点奖金。
  说话间,拉姆已经打开了朝东的一扇门。她晃动着手中的房卡教央金怎么用它学会开房间。进去后,央金再次被房间里面的装潢惊呆了。这是一间在央金看来胜过宫殿的房子。干干净净的墙壁上贴着奶白色的壁纸,吊顶上低低地挂着塔型的水晶灯泡。一张漂亮的席梦思上铺着浅粉色的床罩。咖啡色的衣柜和地板显得高档大气。衣柜旁边还立着一支欧式衣架。房间里同样散发着和大厅一样的暖气。央金还看到了窗帘外面婆娑的盆花。这一切让她有种坠人梦境的错觉。
  “怎么样?还满意吗?”拉姆的声音像天籁一样穿过央金的耳膜。她如梦初醒地伸了伸舌头连忙退出房间: “哎呀呀!我一身脏兮兮的怎么能进去!这是你的睡房吗?你赶快把我带到下人的房子里吧。也好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行李放到里面去!”央金站在门口急急地说道。
  拉姆见状又荡开了笑容: “这就是你的房间呀!以后你就住在这里。赶快把行李打开。把好一点的衣服挂进衣柜。其他的通通扔掉!”
  “啊?我的房间?这怎么可能?让我睡在这么好的地方那是折寿哦。你们这里应该有下人住的房子吧?你赶紧领我过去。我的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但也不能扔掉。总要有个换洗什么的留一两件。雨鞋还是得留着。下雨天我要穿呀!”央金的脸颊通红起来,好像自己的好友故意在羞辱她一样。
  拉姆过来把央金拉进去按在床上: “我难道还会骗你?这个的的确确是你的房间。说实话,其他姐妹住的房间没有这个好。我是念在咱们的感情才给老板说情留了最好的给你住。你以后也用不着再穿雨鞋了。你的工作不需要走出这个楼房。听清楚了吗?如果舍不得扔掉旧衣服先放到储藏室,过两天带回乡下。我还得给你添置一些新衣服才行。别再把这里当着你的一亩三分地好吗?”   央金只好愣愣地听从了拉姆的安排。她的内心波涛汹涌起来!她没有想到自己能到这么好的地方打工。看样子,这里的工作比在地里干活上山挖药不知道要轻松多少倍。她十分感谢拉姆的关照。以后她怎么都得卖力地干活,就是天天熬夜也要报答拉姆的一片真情。
  “今天你初到县城,就不需要工作。现在我要给你洗澡,然后带你去洗头发,买衣服。在这里工作就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你以后还要学会化妆、打扮自己。”不等央金说话,拉姆自己先脱掉衣服只穿了条裤衩就把央金拖到了卫生间。
  央金被拉姆换上那套员工服后随她到了一间理发店。这时候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流车辆比早上多了很多。此起彼伏的音乐交织在各种铺面和商店里。拉姆一边看着热闹的街道一边听拉姆说哪里哪里是什么街道,哪里哪里又是什么酒店。她恍恍惚惚地跟在拉姆后面。昨天自己还在自家的责任田种地,今天就到了五颜六色的县城。以后自己可能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待在这个地方。或许她会逐渐熟悉这些看似很高远的小城,熟悉看似很高傲的城里人。但愿自己能够如愿挣到一笔钱,然后给周巴修座漂亮的僧舍。如果可能,她还能再努力挣一点给阿妈和自己修房子的钱。至于将来谁能做自己的夫婿,现在考虑还太遥远。
  想想周巴那张比女子还清秀的脸,想想他慢条斯理说话的语气,想想老住持说他“慧根深厚、学业精进、人品上乘”的赞美,央金的心里就有激荡不完的骄傲!
  理发店里有几个女子在为客人洗头。一位长得魁梧的男子见到拉姆就乐颠颠地跑过来招呼: “哟!是拉姆来了呀!今儿一早就带个靓妹过来是不是想洗我的眼!我这双眼睛被昨晚的噩梦搞得眼屎巴拉的正需要消消毒!”男子轻浮地开着玩笑一边把不安分的眼光投向央金丰满的胸脯。
  拉姆一拳砸在男子竖起的黄头发上佯装恼怒:“去去去!你那双色眼好久不是眼屎巴拉的?昨晚又接触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才这样的吧!好了,废话少说,按老规矩把头发做了。”
  男子收回笑脸,他一本正经地看着央金说:“嗨!你的家乡当真是出美人啊!这么俊俏的姑娘恐怕在县城都难以找到两个。你瞧瞧那肤色、那眼睛鼻子还有下巴,哪一个不是精雕细琢出来的!啧啧啧!简直是仙女下凡!再把她收拾打扮一下岂不是就倾国倾城了?”
  “你就别在哪里浮夸夸的了。你第一次看到我时也说过这样的话。能不能变个方式?让人听得一身鸡皮疙瘩!”拉姆不屑一顾地看着男子。自己退到沙发上点燃了一根烟。见央金一脸诧异,她不自然地笑了笑:“偶尔抽抽玩玩!”
  “这次我得给她设计个独特的颜色和款式。她完全不同于你堂子里的那些妹子。她有种超凡脱俗的气质。”男子认真地打量着央金,他没有看到拉姆从吐出的烟雾中向他抛去轻蔑的冷笑。
  一上午的时间就在男子抓来抓去抹来抹去的手下过去了。央金在疲惫中一会儿迷糊一会儿清醒。她从家里坐上出租车以后到现在还饿着肚子,拉姆似乎也忘记了她还没有吃饭。在漫長的做头发过程中,她离开两次又回来两次。倒是做头发的男子通情达理给她端了茶水和面包,但央金不好意思吃别人的东西,强忍住饥饿只喝了点水就拒绝了面包。
  拉姆再次回到理发店的时候,央金已经光彩照人地坐在那里了。她的惊讶让央金浑身不自在。 “这小妮子还真是俊!”
  拉姆在心中低低地赞叹了一句,随之而来的是一丝道不明的妒意。
  男子见拉姆愣在门口,就得意地向她抛个眉眼:“怎么样?我说过她和所有人不同!现在相信了吧?你可别赞美我的技术,应该赞美她的天生丽质。”
  拉姆一下子跑过来把央金拥在怀里: “你真的太美!快看看你自己!”
  央金被拉姆扶到大镜子跟前,她自己也大吃一惊!这哪里还是自己?她的头发已经被染成金红色,还被烫成大波浪。原先那头黑漆漆丝绸一样的长发现在变得和麻雀的窝一样乱蓬蓬的了。
  央金一下子蒙住自己的眼睛,她的眼泪差点就冲出来了。她常在村子里听那些说拉姆的人就是首先说她“瞧拉姆那副浪荡劲。头发比马尿还黄,嘴巴涂得比鸡屁股还红!还有那对摇来晃去的奶子,天生就是个下贱痞子!”“人家在县城做人肉生意,不这样打扮还卖得出去吗?”长舌妇们嘴里的话比农药还毒!那弥漫在田间地头的恶臭简直可以熏死几个大活人!
  可是现在,自己也被理发店的男子搞成和拉姆一模一样的人。这还不够,他还把央金麻雀窝窝一样的头发高高地盘在头顶,她原本就很长的脖子现在看起来比长颈鹿还长。她那身漂亮的西藏服把身子勾勒得曲线分明,凹凸有致。央金突然就很厌恶自己过于发达的胸脯。如果阿妈和周巴知道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们一定会撕碎自己或者用柳条抽回一亩三分地!
  “求求你把我的头发还成原来的样子。我这样子还怎么出去见人啊!拉姆,你知道我的阿妈知道了一定会打死我的。求求你了!”
  央金不敢再看镜中的自己,她的泪水在白皙的皮肤上淌成了线。可是拉姆却咯咯咯地笑她傻:“妹妹啊!你怎么没有看清楚自己有多美!连我都心生嫉妒了呢!你要知道今天这个头发做得可贵了,600块呀!你说能变回去吗?我看就挺好。”
  旁边的男子也赶紧说道:“小妹妹。真的很漂亮呀!我还从来没有把客人的头发做得有你这么好!你看看拉姆,她对你这么好,钱都是她给的呀。等你习惯了就会觉得很好。”
  央金的心立刻冰凉起来!她把伸进怀里的手悄悄放下来。她的钱包里只有200块。那是周巴把自己念经的钱拿给她要她在打工期间买点日用品的。现在她想还拉姆的钱还差那么多!她绝望地低下头,看着花里胡哨的衣服有种崩溃的念头。
  晚上,拉姆亲自到房间喊醒熟睡的央金。她邀请央金到楼上和老板共进晚餐。央金没有想到自己这一睡就是大半天。也许身心都处于紧张状态,她被拉姆送回房间后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睡够了觉的央金精神好多了。她不好过分责怪拉姆。她想拉姆总归是为了她好。她希望自己的伙伴是漂漂亮亮的讨人喜欢。下午她还给央金买了几件衣服、鞋子和护肤品一并送到房间。   拉姆的殷勤打消了央金的不安。或许在这样干净的场所工作,就得有相同的装束。拉姆本来就说过,这里的员工都必须是“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她上楼时看到一位年过半百的女人妖艳得像一只老孔雀。拉姆说她是这里的厨子,负责整个餐厅的工作。连厨子都这么干净,我也许就更应该整洁一些了。央金在起床前安慰着自己。
  三
  三天后,央金正式上班了。这个期间,拉姆亲自教她怎么礼貌迎客,怎么摆台,怎么端茶倒水,怎么和同行姐妹和睦相处。拉姆教她时的态度俨然像个大姐姐一样耐心、细致。央金原本就是个聪明的人,拉姆教她的很快就领会了。她觉得担任这么点工作太对不起好友的热情。她不顾拉姆的反对,执意要承担楼道和餐厅的卫生工作。她六点就起床,把整个楼道和餐厅打扫得一尘不染。她还重新摆设了大厅的布局,把原先朝南的坐床和茶几重新换了个方向。她还修剪了几盆快焉掉的植物,重新浇水并用抹布把叶片擦得油光水滑。经她打理后的大厅显得宽敞整洁、通透明亮。
  拉姆兴奋地夸奖了央金,说她就是个理家的好手。老板和厨子在内的姐妹们都竖起大拇指表扬她,都说央金的到来使大家有如沐清风的感觉。
  央金的心情也慢慢好起来。她觉得拉姆是对的,在这样的环境工作就不能邋遢,就得有干净的装扮和热忱的干劲。她为自己能为拉姆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而高兴。
  央金更加卖力地工作起来。晚上,她还换上雨鞋跑到厨房帮厨娘洗碗拖地。乐得老孔雀一样的厨娘拉着她的手就喊“好姑娘好姑娘!”。
  央金上班的这天, “吉祥客栈”的生意也特别好。从中午到晚上都有客人。拉姆跑上跑下的累得香汗淋漓的。她一会儿扇着手绢交代吧台做好账目登记,一会儿撩起藏裙的下摆露出圆润的小腿把新来的客人送到楼上。央金则在拉姆的指挥中穿插在各个包间和大厅之间搞服务。
  一个星期下来后,央金已经完全熟悉了自己的工作。她的超常能力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拉姆私下还给央金塞了点钱,叫她再添些衣服和化妆品。央金拒绝了拉姆的好意,她说自己已经欠了拉姆太多的情。自从到了“吉祥客栈”,拉姆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把自己当着亲姐妹一样对待。她特别感动拉姆给了她那么好的房间居住。
  每当央金累得精疲力尽,只要进入小宫殿一样的房间,她的所有疲累都得以释放。夜深人静的时候,央金悄悄地抚摸着美丽的墙纸、柔软的床罩、精美的地板,她都觉得自己这辈子太幸运了。她感恩有拉姆这样的好友。她越来越痛恨村子里的那些长舌妇们。她们哪里知道拉姆是个善良本分的好姑娘。她不仅对自己好,对其他在客栈打工的姐妹同样给予呵护和关爱。
  这天晚上,央金收拾完厨房回到房间,她和往常一样,躺在柔软的床上,在迷蒙的灯光下欣赏自己日渐丰腴的身子。她觉得拉姆送给自己的这些护肤品真是有着魔力一样的功效。她每次洗完澡把那些宝贝涂抹在身上后,原本就细腻的皮肤立即变得丝绸一样光滑。她的脸也因为长时间没有晒天阳而变得更加白嫩。所有到“吉祥客栈”的人都被央金的美貌吸引住了。央金自己也被自己的美麗震撼了。以前在农村,虽说人们总爱拿她和哥哥周巴比较,说他们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兄妹俩。可繁重的劳动压得她没任何精力去关注自己的长相。
  正在胡乱想象时,拉姆敲门了。央金赶紧跳下床把她迎进来。拉姆定定地看着央金可爱的面容拉着她的手说: “你来客栈工作了一段时间,大家对你的勤劳很认可。老板也说了这个月要给你加薪。”拉姆边说边从手提袋里拿出一叠钱递给央金,“这里有5000块钱,老板要我提前给你发工资,为的是让你在这里安心工作。这个月你还有500块的奖金。那个月底再给你。你先买点东西给阿妈和周巴带去,也好让他们放心。”
  央金的脸“唰”地红了,她推开拉姆的手连忙说:“这么多钱我哪里敢收啊?就算在工地干苦力也才一两千。再说这里的活路那么轻松,我干起来太简单。其他姐妹也干得好。你这样偏心以后别人会有意见的!”
  “你就别推辞了。这其实是老板的意思。他虽然很少到堂子里来,但所有人的表现他都清清楚楚。他还交代从明天调整你就在四楼的娱乐厅服务。不必再忙碌在客房和厨房之间了。”
  拉姆把钱塞进央金的枕头下面继续说:“哦,对了。明天老板要带他的几个商界朋友到咱们这里来。我已经吩咐泽吉和你接待他们。明天,我还得来给你化化妆。好在你已经学会穿高跟鞋了。只要再化点妆,你就更加亭亭玉立了。”
  拉姆说完爱怜地替央金理了理头发,然后走到门口。关门前拉姆又把头探进来说: “记住,明天一定要好好表现。老板的这些朋友可都是商界的大人物。以后会关照到你的。别忘了,周巴还没有自己的僧舍呢!”
  央金使劲地点着头。她的眼里闪出了泪花。她觉得幸福来得似乎太快,以至于自己的小脑袋装不下那么多的惊喜。难道,打工挣钱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他们村很多小姐妹打工回来都是一副受尽苦难的模样。虽然她们也带回来一些钱,可她们的皮肤比秋天的麦秆还粗糙,神情比七老八十的老太婆还暗淡。
  四
  晚上七点的时候,央金才看到拉姆领着一群气度不凡的男人们走上楼。他们走进事先预备好的贵客厅用餐。央金和泽吉毕恭毕敬地候在门口。当她面带微笑开始为客人们倒茶时,一位长得十分霸气的中年男子忍不住吹了个呼哨。他笑微微地对着“吉祥客栈”老板说:“呦呵!你这里什么时候来了个天仙一样的美人?我以前觉得拉姆就是个尤物。谁知道还有比她更美的女子!你这客栈可真是藏龙卧虎呀!”男子说话间拉姆已经风情万种地捶打了一下他的肩膀: “供总,你是看着碗里还盯着锅里哦!怎么?见到小美女了就看不起我这个老太婆啦?”
  “瞧瞧拉姆这小妖精,我就夸赞一下新人她就吃醋了。有谁比得上你的风骚呢?”长得霸气的男子顺势摸了一下拉姆的笑脸,然后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央金听见拉姆热情地和每个客人打着招呼。她正眼都不敢看他们。她低头给客人铺好餐巾后又退到门口。她发现到场的男人们个个都盯着她看,她不习惯这样的场面,也不喜欢拉姆过于卖弄的笑容和媚眼。但是,想到她昨晚的嘱咐.央金还是克制住自己的不适,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一点。   这个晚宴时间持续得比较长,客栈老板一直很殷勤地给大家敬酒。他们谈论的话题似乎都是生意上的事情。那个长得霸气的男人酒过三巡后话也多起来了。他咋咋呼呼地炫耀自己在黄金市场怎样呼风唤雨,他的兄弟们又是怎样的拥戴自己。其他的人也不甘示弱地炫弄着各自的一技之长。
  央金几次被霸气男人喊进去给他们倒酒,他火辣辣地盯着她丰满的胸脯一个劲地劝她喝一杯。这把央金给吓坏了。她哆嗦着把手中的酒杯都打翻了。男子见状更加放肆地笑起来。“我就喜欢这样的雏鸡!单纯得像一张白纸!今晚你就伺候我了。”
  央金挣脱男人的纠缠后再也不肯去包间。她红着脸躲在外面。还是泽吉比她来得早有点见识,把几个喝醉的老总们伺候得笑歪了嘴。
  结束晚宴后,拉姆又把那拨人带上楼。她要央金和梅朵分别到两个KTV包间服务。央金有了前面的经历心底很是忐忑。她害怕那个眼睛里燃烧着火焰的男人。他看她的样子就像狼看到羊羔一样亢奋!
  拉姆告诉央金,这样的场面以后会经常遇到,不过就是尽员工该尽的义务罢了。
  “他们能让你去服务那可是你的福气。如果让这些有钱的男人高兴了,还会给你很多小费。”拉姆附在央金的耳边认真地说。她的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和痛惜。她握了握央金白嫩的手,交代她去哪个包间后自己走开了。
  看着泽吉大大方方地走进她该去的包间后,央金也只好硬着头皮去吧台拿酒。等她走进包间时,那个咋咋呼呼的男人已经醉倒在沙发上。另外五个男人在喝酒。他们当中有个很帅气的年轻人,他的衣装也和本人一样干净得体。他看央金的眼神也很干净,全然没有霸气男人的放纵和龌龊。
  央金总算放了心。她过去给每个人递上茶水,又往酒杯里斟了酒。央金不知道自己是该在包间待着还是到外面待命。拉姆早就不见人影。这个时候她或许还在应酬更重要的客人。央金很希望她能过来告诉她该怎么做。如果没有什么事,她想回到房间休息。
  就在她进退两难时,那个帅气的男子喊她过去坐在自己身边。
  “你不用那么害怕。我们是这里的常客,和你们老板是生意上的朋友。你刚来,可能还不习惯这样的应酬。拉姆会慢慢教你的。”帅气的男子友好地向央金伸出手。他看起来又年轻又迷人。他的脖子上戴着很粗的金链子,左手无名指上也戴着镶嵌着红宝石的金戒指。
  “他或许比我大不了多少。”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央金对这个年轻人竞有几许好感。看着他一脸的真诚自己怎么都不好意思拒绝他。
  央金就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并在年轻男子的身边坐下来。其他几个见状都挤眉弄眼起来。他们举起酒杯朝央金点头。帅气的男子也用眼神鼓励她喝一点。
  就像有一块磁铁吸引着央金,她居然就喝下了那一杯酒!一阵苦涩的味道从她的舌尖一直滑到胃壁,她像吞咽了一朵苦苦菜一样差点就吐出来。在旁的帅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待一会儿就会好起来。央金迷茫地对着他绽开了一缕笑波!
  开弓没有回头箭。央金喝了第一杯后,大家就拉开架势轮番敬酒。好像这个包间是专门为她而设。她甚至都忘记自己是个服务员,应该由她来伺候这些大人物们。但眼前的情景却相反,他们簇拥着央金喝酒、唱歌、猜拳行令地像一拨老朋友在聚会。
  迷蒙的灯光和男人们粗狂的笑声充斥着整个包间,音乐和酒精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央金几次被帅气的年轻人拥在怀里亲吻都没有力气抗拒。她感觉自己瞬间坠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这个深渊是由高浓度的酒精和妖魅的灯光所构成,还有那个让少女怦然心动的帅哥!她知道自己正在不可抗拒的诱惑中迷失,她头痛欲裂地想着阿妈和周巴。她在心里痛痛地下着决心,为了哥哥的僧舍我要努力!
  五
  央金半夜醒来呕吐不止,她的胃里翻江倒海般地绞痛起来。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唯一的记忆是那个年轻的帅哥在轻轻咬她耳垂的同时把一叠钱塞进了她的怀里。
  央金吓出一身冷汗来!她赶紧回到床上把自己脱光检查起来。检查的结果没有异常!她捂住咚咚乱跳的心脏,长长地松了口气。如果自己不慎有什么不得体的事情发生,那就太无颜面对阿妈和周巴了。
  央金心有余悸地躺下来,她发觉枕头下有什么东西顶着耳根,翻开一看才知道是一叠钱。原来帅哥给自己钱不是幻觉是真实的。他为什么给自己钱?就因为自己有点姿色吗?可他为什么没有对她下手?是可怜她还是有其他原因?
  央金闷闷地睡在床上,她的心里翻腾着悔恨。自己刚上班几天就和男人们喝酒,这像什么话!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就上他们的道了。她听村子里很多人谈论女人是怎样学坏的,就是和男人喝酒吃饭打牌被拉下水的。
  “别看那些个女子傻乎乎装嫩,灌两杯酒下去就抱住男人的腿不放了!”央金想起村子里老光棍茸波恶毒的讽刺。她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正狠命地抓挠自己的心脏,她感觉心脏都要被抓出一汪血水来!
  一上午,央金都躺在床上不敢起来。她害怕看到拉姆、害怕看到所有知道她喝了酒的姐妹们。她痛恨自己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就变得如此堕落。
  中午,拉姆敲开了央金的房门。她披散着头发一脸霞光地走进来。见央金一副颓废样,拉姆温柔地笑起来: “喝酒并不是什么壞事。以后你会学到很多新鲜的事情。”
  “不不不,我不要这样。我只想好好劳动,好好工作。”央金像是被挑破了心事一样惊恐地叫起来。
  “你还是把我分到厨房去干活。我只能干那些粗活。这样让我伺候客人真是要我的命。如果阿妈和周巴知道了,非得跑到这里打断我的腿不可!”央金伤心地摇着头说。
  拉姆递给她一张纸巾:“既然来了就安心工作,其实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每个工作都有好有坏。你长得漂亮,男人们喜欢你,他们会给你很多好处。如果你到工地去干活,要多久才能攒够给周巴修僧舍的钱呢?你怎么忍心让他在活佛面前显得寒酸和自卑呢?”
  拉姆说完后走了,留下央金一个人独自伤怀。
  晚上,央金跑到厨房帮厨娘摘菜,煮肉。泽吉下来说今天有几个重要客人,她们得上楼搞服务。无奈,央金只好又去包间。   这次央金服务的包间只有两个人,看样子像是两口子。男的精瘦、秃顶,女的穿金戴银很阔气。央金见两人都很随和就放心地为他们服务。不久,拉姆也带着一帮美女到包间来了。她把自己的朋友介绍给精瘦的男人,说姐妹们以后得仰仗他们的关照。她像没有看到央金一样和几个美女又是唱歌又是喝酒的。那个穿金戴银的女人也有了几分醉意,她丢下手提袋说要去看看老朋友嘉措。等她走开后,那几个美女就肆无忌惮地调戏起精瘦的男人。不一会儿,精瘦男人和一位长得很性感的美女就出去了。拉姆见状也带着其他女人走了出去。她用眼神鼓励央金“今天表现不错”!
  央金见大家都散去,等了很久也不见有人回来。她去隔壁想喊泽吉一起收拾包间,可人影都没有!她只好回到一号厅自己动手收拾起来。正在她把喝剩的酒重新装进盒子,准备拿抹布擦茶几时,那个穿金戴银的女人回来了。她急急忙忙地跑到沙发边翻找着什么。突然,那女的一下子冲到央金面前怒不可遏: “我的手提袋呢我的手提袋呢!”
  央金被吓得脑门轰地炸开了。她呆愣着那里摇着头。
  “啪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打在央金的脸上,她还没有回过神来,那女的又一把抓起央金的头发往墙壁上撞: “不要脸的贼,你敢偷我的东西!我的手提袋里有好多钱!还有各种证件!你太不要脸了!马上还给我!”
  央金只感觉到脸上火辣辣地疼!她嗷地一声哭起来。
  “我没拿你的手提袋!我没偷你的东西!”
  可那女的就像一头发怒的母牛,她狠命地撕扯央金的头发,还用皮鞋踢她的小腹。她暴怒的样子把央金吓坏了。如果自己不反抗的话很有可能被她打死。她见那泼妇再次抬脚准备踢自己的脸就乘势抓住她的肥腿往外一推,结果把她推了个四仰八叉!
  “不得了呀!杀人了呀!快来抓贼呀!”
  那女的见央金在盛怒之下推翻了自己就干脆耍赖了!就在她大喊特喊时,拉姆和泽吉她们冲进来了!
  “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拉姆连忙扶起倒地的妇人。她把惊疑的目光投向披头散发的央金。
  “你这个堂子里究竟是些什么人呀?这个不要脸的小娼妇偷了我的东西还打我!哎呀呀!这怎么了得?快报警啊!”
  妇人不依不饶地大耍淫威。那个精瘦的男人也闻讯赶过来!
  妇人见精瘦男人跑过来一下子冲到他跟前撕扯他的衣服: “不要脸的老东西,又去嫖娼了是不是?你每次到这里都没安好心!那个贱货在哪里?我要撕烂她的脸!你们太不把我放到眼里!我就出去会会老朋友你就犯病!这下好了,我的包也被偷了人也被打了,你是不是也称心如意了?”妇人把精瘦男人的脸抓出一道血痕。她转身又想抓央金的头发被拉姆拉住了。
  “你怎么能凭空说我的人偷了你的包呢?你有什么证据?你从她身上搜出了赃物吗?”拉姆杏眼圆睁!她把骄横的妇人推到一边,然后把央金拉到跟前说:“你今晚离开过这个包间没有?”
  “没有!我只去隔壁包间找过泽吉。那里没人我就回这里收拾了。”央金边哭边捂住火辣辣的脸颊。
  “不要脸的娼妇,谁看到你没有离开过?你分明把我的包偷了又拿去藏匿。你今天不还给我我就打死你这个贼!”妇人挣脱拉姆的手又朝央金动起手来!
  精瘦男人见不可收拾,气得发抖。他一巴掌打在妇人脸上吼道: “还有没有完?这么个小姑娘怎么可能偷东西?你自己浪到哪里去了自己还不知道吗?你真是去会见老朋友啦?别在那里丢人现眼了!”他说完就怒气冲冲地走开了。
  央金简直被这个乱糟糟的场面给吓蒙了。她颤栗着身子站在迷蒙的灯光下,心中像有无数根鞭子在抽打!她只想赶快逃离这个鬼地方,然后把这些肮脏的语言隔绝在门外!可是,拉姆又说话了: “你仔细搜过这些地方吗?你敢肯定把每个角落都搜遍了?”她一边说话一边推开沙发和盆景搜寻起来!
  “这是什么?”随着拉姆的尖叫,那只闪闪发亮的手提袋被她举在手中!
  撒泼的妇人见状立即冲过去抢过包打开检查!
  “还差什么东西吗?尊敬的夫人?”拉姆看着满脸尴尬的妇人冷冷地问道。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妇人茫然地看着央金,她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愧疚。
  “你可别说是我的人把包藏在那里了。我记得从你坐下的那一刻起,你的包一直就在这个位置。我猜一定是被你的肥屁股压进了夹缝!”
  妇人满脸羞愧地点数钱包里的钱,又从里面抽出几张钞票递给央金: “妹子,都怪我眼瞎丁。请你别生气了。这个给你买件新衣服。”
  央金心中的委屈像火山一样爆发,她捂住被妇人撕烂的衣服哭叫着跑出去。
  六
  央金强迫自己忘记了那件不愉快的事情。拉姆的仗义使她感觉欠了好朋友更多的情。她听从了拉姆的开导,说即便是一个打工妹,也要懂得捍卫自己的尊严。有时候,太软弱就会被欺负。她告诉央金一个真理:“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央金本来就不是个娇娇女。她在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做个坚强的人。以后谁再欺负她她决不让步!
  两个月过去了,所有工作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央金适应了拉姆交代给她的所有工作,她也学会了如何发挥自己的优势。她发现其实自己有很多潜力是可以挖掘的。離开村庄和田野的她,开始注意自己的这些长处。她懂得落落大方比小心谨慎好很多。她也懂得了机智比温顺更容易为自己争取机会。
  就在她懂得这些优势并准备利用自己的资源时,一个男人闯进了她的生活。
  这天,天空飘起了第一场春雨。轰隆隆的雷声把沉寂几个月的大地敲醒了。
  央金在自己的房间午睡了一会儿。她没有下楼吃饭。这段时间,拉姆陪同老板去外地办事了。其他姐妹因为在客人面前争宠而面和心不和。央金在心中是不屑于与她们去计较这些细节的。除了对金钱的渴望,她实际上很不愿意和那些陌生的男人们打情骂俏。自从上次被贵妇人怒斥为小偷后,央金吸取了教训。她后来请求拉姆在每个包间放置一个小柜子,把客人们的贵重物品锁好钥匙交由他们保管。这个提议得到了姐妹们的赞成。因为被冤枉的不止是央金一个人。那些自以为是的有钱人总以为这些来自乡下的妹子都是些手脚不干净的人。   央金睡到三点过才起身。在听到春雷震颤窗棂的巨大响声时,她的心底滋生起一波又一波的激情。她知道乡村的田野上一定冒出了密密匝匝的青稞麦子。那些代表着春天的各种野花、青草也一定顶出了嫩芽爬满了家乡的坡坡坎坎。她的阿妈也一定和往常一样,带着几许对远方的憧憬劳作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里。而俊美的哥哥周巴,他此刻在做什么呢?是在寺院高深的红墙下苦读经文还是眺望着逐渐与自己生疏的尘世?
  想到哥哥,央金的心里有一丝丝的伤感和敬仰。自己下定决心出来打工就是为了给哥哥修一座僧舍呀!现在,她的目标已经在起点上越来越近了。两个多月以来,央金已经攒够了几千块钱。她把钱存进拉姆为她办的卡里面,然后一刻不离地装在贴身口袋里。她每天晚上都要在心中默念几遍密码,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忘了密码而取不出钱!
  就在雨声渐渐从窗口远去时,有人敲门。
  或许是拉姆回来了!央金兴奋地扑向门口。可是没等她看清楚来人,一阵湿热的气息立即包围了她。
  “怎么是你?”央金赶紧拉上低低的衣领退到床上。
  “我有点急事赶到县城了,等会就要离开。”来人淡淡地看着惊慌失措的央金,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她暴露的胸和大腿。
  这个突如其来的邂逅让央金有几分窃喜。自从上次在娱乐会所与他喝过一次酒后,这个帅气温和的男子再也没有来他们的客栈。央金对他曾有好长一段时间的牵挂。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个算不算爱情。但他是足够吸引自己的。帅气男子在那拨自以为是的商人中间显得鹤立鸡群。他温文尔雅的谈吐很像哥哥周巴。
  “你躺回去就是,我坐一会儿就走。”来人见央金准备穿衣服就微笑着制止了她。
  “离你们忙碌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呢!”帅气男子很熟悉这个客栈的运业规律一样。他脱掉外套随意地搭在衣架上,然后很自然地要躺到央金身边来。这可把央金吓坏了。她红着脸拽紧被子,诧异地张大了嘴。
  “怎么还像个雏鸡一样呢?上次想到你初来乍到,我就没有让你伺候我。现在都这么久了,你不会还是个女儿身吧?赶快吧!我没有时间。过了今天,我会定期来见你的。你实在是太美了!”
  “秋、秋甲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啊?我、我不能让你睡到我的床上!”
  央金完全被男子的举止搞糊涂了。她飞快地搜索着大脑,仿佛想起他叫秋甲旦真还是秋甲仁真。她结结巴巴地推开帅气男子准备撩开她被子的大手。
  男子被央金的拒绝震怒了。他男人的欲火也随之燃烧起来!他咄咄逼人地盯着央金羞红的脸压低声音吼道: “是不是我上次给你的钱少了或者别的男人给了你更多?你如果告诉我你还是女儿身,我把这根金链送给你!”
  帅气男子的眼里有一丝凶光,他把脖子上的粗项链取下来甩到央金的枕头上,然后又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抛洒到空中让它们像雨一样洒落下来!
  “都归你了,够不够?”
  “不不不!我不要你的钱。你上次给我的钱一分没有动。我一直想等你来时就还给你。”
  央金见这个曾让自己心动的男子突然露出另一副嘴脸很是惊恐。他怎么会以为央金是个淫荡的女子?尽管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央金也觉察出这个客栈隐藏着某些秘密,来这里消费的男人大都是出手阔绰的大老板。而她的那些涂脂抹粉的姐妹们,似乎也在理所当然地进行着某种交易。但央金自己是洁身自好的。她非常感恩这个场所,能那么轻易地就挣到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很多的钱。她想只要自己再坚持个一两年,给哥哥周巴修座像样的僧舍是没有问题的。因此她小心做事,机智应对同行姐妹的妒忌。只要有拉姆在,她是吃不了亏的。她甚至对处处作梗的姐妹心存感念。要不是她们绞尽脑汁地不让她接近那些男人,不知道有好多场面她是无法应对的。
  对于这个正在以蛮横的态度和金钱来诱惑她上床的男人,央金突然产生了厌恶。她由惊慌变为愤怒。她跳下床走到衣柜跟前,打开抽屉取出包得整整齐齐的钱递给欲火中烧的男人说道: “我不会无缘无故地收别人的钱。上次是因为我喝醉了根本不知道你往我的怀里塞了钱。我现在还给你,你自己点点看有没有少。”央金说完后赶快换上正装,然后冷着脸示意他出去。
  见小羊羔一般的女子真的拒绝了自己,帅气男子似乎也从自己的一厢情愿中清醒过来。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漂亮得像野花一样的央金也板正了脸。
  “你这是什么意思呀?我不过跟你开开玩笑你就当真了。这钱我是真心给你的。因为你是我看到过的最美姑娘。我为美丽买个单没有什么错吧?”男子不忍心让这么漂亮的女子伤心。尽管他很想得到与她亲密接触的机会。可看样子她目前还没有搞懂在这个客栈的服务宗旨。也好,能够自重的女子终归是好的。下次吧!得让她历练历练!
  央金始终绷着脸。她不再对这个粗鲁的帅哥有丝毫留恋了。她觉得靠这样的方式赚钱还不如回到乡下挖药材、种粮食。
  男子在离开房间前啧啧地惊叹了一句:“嘉措老板真是怜香惜玉,不过我还会来的!”
  七
  央金从外地回来时显得很疲惫。虽说老板带她去了很多好地方,也实现了她一直渴望朝拜拉卜楞寺的愿望,可她的臉色和精神明显不好。
  央金惊喜地接过拉姆给她从寺庙开过光的平安符。她们亲热地走到楼上房间说话。拉姆心不在焉地聊了些在寺院遇到乞讨的疯子之类的事就回自己房间了。
  晚上,拉姆又到央金的房间。她坐在央金的床上看了她半天,然后低着头轻轻地说: “我怀孕了。”
  “什么?”正在倒奶茶的央金吓得差点把茶水倒在自己脚上。
  “我怀孕了。”拉姆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轻描淡写。
  “哎呀!那可怎么办?是、是谁的呀?这、这样一来,村子里的那些流言蜚语不就是真的了嘛!”
  “流言蜚语对我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这次这个堕胎后我特别的疲惫。”
  “什么什么?你把孩子给打死了?”央金的眼里喷出一道火焰来。 “还这次。难道你不止一次地打死过自己的孩子?”   拉姆见央金一副吃惊样,竟然笑了笑:“不是打死,还没有成形呢,就一小片血块。怎么打死呀?用拳砸还是脚踩?”
  “既然肚子里有了,就是一条生命,怎么能轻易打死?不管有多大,你不让他生就是打死。”央金突然就流下了眼泪。她发现好朋友的美好形象突然有点打折。她怎么可能是村民们口中的放荡女?而且是凶狠地杀死自己孩子的魔鬼呢?
  无数个疑问钻进央金的心窝。她不敢正视拉姆那张憔悴的脸。她也生起到过他们客栈的所有男人的气,虽然自己忍住没有问孩子的父亲是谁,但一定是他们当中的一个!她流着眼泪把一碗奶茶端给拉姆。拉姆虚弱地喝了两口然后说: “我有一事求你。”
  “我?我能办的就是好好为你补身子。这个你放心。以后求你不要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好吗?”
  “我一定听你的。我也很想留住自己的孩子,可我能养吗?男人们把种子播进你的体内,然后根本不管是否开花结果。有时候你自己都分不清谁是孩子的父亲。”拉姆说到这里时突然很伤感。她自己明白在老板带商界朋友到客栈的那天,她最少接触了五个男人。狡诈的老板是从来不给她怀孕的机会的,不是用避孕套就是让她服药。他担心这些风尘女会借机要挟他分割自己的财产。
  央金不知道该在这位热情大方的闺蜜面前说什么好,她只有深深地为她难过。然后亲自到厨房为她炖补品。她准备明天带口信给阿妈,把家里那袋人生果带上来。人生果是给产妇补身子最好的东西。在她的家乡,生过孩子的女人都这样补。阿妈就说过,在生她和周巴的时候多亏自己挖了很多人生果,要不然那点羊肉汤是不能弥补她生下两个孩子后的亏虚的。
  想到这里,央金就起身准备去厨房。可拉姆拉住她说还有一事。等她亲自侍候闺蜜喝下第二碗奶茶后,拉姆从怀中拿出厚厚两叠钱放到床头柜上。她微闭着眼睛幽幽地说: “你知道我其实真心爱着的人是谁吗?你不会想到的。那就是你的哥哥周巴。”
  央金并没有太多的诧异,因为在村寨里也曾有这样的说法。阿妈也在一个夜晚对着夜空自语: “如果周巴没有出家,拉姆会嫁给他的。拉姆那小妖精,从小就喜欢他呀!”
  央金没有说话,她对拉姆的厌恶又转变为同情。但她怎么配得上哥哥周巴呢?那个美如璞玉的少年,那个收留在活佛身边的智者,怎么能够让拉姆这样的女人给玷污了呢?可央金忍住心中的不快,此刻,拉姆的确太虚弱,她的身心都需要得到关爱。
  拉姆看着央金不悦的脸色继续说: “我知道这样的话说出口都是罪过。可我是从小就喜欢周巴的。小伙伴们每次玩家家我都扮演他的媳妇。他在内心也是挺喜欢我的。他出家的那年还跑到我家阁楼,我们俩痛痛快快地哭了一晚上。你别忘了,我那时候也是美丽的女子,是纯洁的少女啊。”拉姆抽抽搭搭地擦着鼻涕眼泪。略顿,她又说,“我这里有2万块钱你拿去存到你的卡上。这几年我也有了不少积蓄,但我不方便给你很多,怕你阿妈起疑心。你再努力干两年,周巴就可以有自己的僧舍了。”
  央金被拉姆的举止吓了一跳,她马上抓起钱往拉姆怀里塞。
  “你对我已经够好的了,能够这么轻松地打工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还得挖好多年的药材才可以挣到给哥哥修僧舍的钱。你赶紧收回去,我绝对不要这个钱。我会努力的,你放心。你现在好好躺着,我马上去厨房给你弄好吃的上来。”
  央金说完就要走,可拉姆拉住了她:“我向三宝发誓,这笔钱你不拿我就不认你这个妹妹了。你也不用伺候我,就让我死去好了!”
  央金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拉姆怎么可以发这么大的誓?她这是为难自己呀!她紧绷着脸收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给你这些钱,其实还要求你帮我个忙。”拉姆观察着央金的反应。听到拉姆说有事相求,央金的心一下子激动起来。自己总算可以为好友做点事情了,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欠拉姆太多的情。
  “赶快告诉我,我马上替你办。”央金面红心跳地看着拉姆迷人的眼睛。
  “今晚,有一个大商人要来我们客栈,也许还会有其他跟随人员。老板交代我们要好好接待,他们将来可能会合伙做生意。我这身子实在应付不了,其他姐妹現在也是各自为营,不像从前那么和谐了。今晚这批客人你帮忙接待一下。”
  拉姆说完就倒在了床上,她的眼泪顺着美丽的睫毛流到枕头上。
  “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也叫帮忙啊?我们平时的工作不就是这些嘛。你放心,我会搞好服务的。现在你给我乖乖地睡觉,我先去给你炖羊肉汤。”央金把拉姆给的钱包在一张丝巾里面慎重地放进柜子,然后跑下楼去。
  八
  央金按照拉姆的吩咐在1号包间摆放了水酒,她还按照客栈的最高礼仪准备了哈达和鲜花。她在客人们到来之前一直守在拉姆身边,直到她喝下了由自己亲手熬制的肉汤看着她沉沉地睡了过去,她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这批商人没有让央金进包间。一位长有络腮胡的大汉很不礼貌地喝退了站在门口的央金。他说不习惯在女人猫一样的眼光下喝酒。他的财大气粗和傲慢无礼的举止让所有人对他唯唯诺诺。央金自然心惊胆战地不敢造次,她退到吧台伸长脖子观察着包间里的动静。只要有需求,她都得像小兔子一样飞跑起来。
  这场酒会没有想象的那么漫长,客人们出乎意料地相继退出了包间。央金埋着头正眼都不敢看他们。等总台结完账她就跑进包间收拾起来。就在她往纸箱子里装酒瓶子时,一个人突然从后面抱住了她的细腰。她吓得惊叫一声,手中的几只瓶子噼噼啪啪滚到地下。
  “别怕,是我。我的美人,可想死我了!”
  “快放手!快放手!”央金被吓得满面通红。她一个劲地想挣脱袭击她的那个人,可是任凭她怎么喊叫挣扎都无济于事。情急之下央金低头咬住了那双手,随着一声嚎叫,抱住她的人滚到沙发上夸张地龇牙咧嘴起来!
  央金收拢了乱糟糟的头发,她气愤地抓起纸盒子向他砸去。可是她的手只举到半空就停住了。
  “你?”
  “你!”两个人同时喊出了口。原来是他!   央金气不打一处来。虽然眼前的这个醉汉依旧帅气迷人,他醉酒的样子就像个顽皮的孩子一样。但有了上次的不愉快,她还是把曾经有过的那点好感压了下去。她不再理他,而是快速地收拾起包间来。
  醉酒男子也收敛了放肆。他欣赏地看着央金富有曲线的身子在眼前晃来晃去。他的眼中有越来越深的欲火在燃烧。
  央金收拾完包间后站在门口示意他出去,可他并不动身。而是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他只喂了一声后把手机递给央金。
  电话里的声音是拉姆,她很虚弱地告诉央金.这个叫做秋甲丹真的男子是老板将来的合资生意人,千万不能得罪。本来今天应该由她亲自接待,但自己身子不允许。她恳请央金无论这个男子提什么要求都先答应到。
  “他不会让你吃亏的。”拉姆耳语似的甩下这句话后就挂了电话。
  央金就怔怔地站在那里,直到男子得意地从她手中接过手机,她都还没有搞清楚拉姆刚才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到这里也有一些时间了,怎么还像个乡巴佬一样呢?看看你的那些姐妹,为了在客人面前争宠不顾一切。你这样做究竟能证明什么?纯洁?高贵?嘿嘿!都是瞎扯蛋嘛!”
  “我不是为了证明什么。我只想好好工作,多挣点钱,然后给……”央金气愤地说到这里停住了。是的,这个男的毕竟是个陌生人,她怎么能够把家事都抖给他说呢。说不定他还会误会自己表示急切地想要一笔钱呢!
  男子坐直了身子,他很费解地看着央金美丽的眼睛,他的内心很矛盾很纠结。他想眼前这个女子,或许真的还在一汪清水里自由地飘曳着。她和所有在这个客栈工作的女子都不一样。她的美丽和纯真还真像一朵没有历经风雨的格桑花。
  “让客人高兴难道不是你工作的一部分吗?”
  “我没有让客人不高兴。”
  “你今天就让我不高兴,还有上次。”帅气的秋甲丹真坏坏地盯着央金。
  “那是你欺负我。”央金说完就走出去,她不想再对这个曾经心动的男子说话了。他越来越藏不住狼一样的本性了。
  可是,她只走了两步就被他跳起来抓住了。这次他没有那么野蛮,而是很温存地握住央金的手低声说:“是我不对,吓坏你了。其实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我很多次都可以不来这里的,我在那边的生意也很忙,但我总是牵挂着你。也许我的方式不对。我忘记说我很在乎你。你们客栈的其他女子我都看不起,真的。”男子说到这里的时候有点伤感,他帅气的脸上堆满乞求。
  央金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本来她就对他有好感,如果不是他用粗暴的方式对待她,自己或许真的会爱上他的。
  想到自己孤孤单单地在县城挣钱,想到阿妈在家辛辛苦苦地劳动,想到哥哥寒酸地寄宿在老和尚的僧舍里,她的泪水就情不自禁地流下来。假如自己的家境好一点,她哪里需要离开家乡和阿妈的庇护独自闯社会?
  “你别这样。我知道你是本分的好姑娘。拉姆能安排你在这里上班,比在外面风吹日晒要好很多。有些事情你经历了才会明白其中的道理。今晚,你就陪我坐一会儿吧,我早早把他们都打发走了,就是怕他们喝醉酒欺负你。现在,就我们两个安静地坐坐好吗?”
  秋甲丹真的话让央金动心了。在县城打工以来,她一直诚惶诚恐地工作着,生怕一不小心就遭来姐妹们的嘲笑。虽说拉姆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可她不想让别人以为自己是仗着朋友的面子才得到认可的。很多时候,她都用加倍的劳动回报着拉姆的一片真情。尽管拉姆说了不许到厨房干活的话,可她一闲下来还是跑进去厨房帮厨娘干活。她不怕累也不怕脏,她只怕自己干不好工作一对不起阿妈和周巴,二对不起拉姆。因此,她像上足了发条的钟一样,一刻也没有让自己停顿下来。
  秋甲丹真是第一个让央金感到脸红心跳的异性。虽说她在农村也到了可以婚嫁的年龄,但贫寒的家境让她从未有过恋爱的心思。她就像阿妈的一双翅膀,在她日渐衰老的躯体上艰难地飞翔着。
  见央金的脸色有些缓和,帅气男子的眼窝深处溢满了狡黠的笑。
  “如果你觉得这里不合适,我们可以去其他地方。我今天就带你去外面开开眼界吧。”
  央金有点犹豫,她还从来没有独自走出过客栈。极少的出门都是拉姆带她去逛街或是买点日用品。她不愿意在街上碰到家乡的人。万一他们把她现在的样子告诉阿妈和周巴,那他们一定会同时冲到县城把她押回去!
  可是,在一個地方待久了,心中难免也会有憋屈的时候,特别是央金自己一直都很严格地约束着自己。她只想挣钱,至于去哪里玩玩她想都没有想。半年多的时光她几乎都是在高度紧张和忙碌中度过的。
  而今天,当拉姆以流产过后的病体传递给她一种无助和忧伤的信息时,她感觉自己心中的某个地方突然就空了。她一直努力维护着的那个形象也瞬间塌陷。她不知道自己是该责怪拉姆还是责怪那些洪水猛兽一样来来去去的有钱人。
  央金突然也就有了出去透透气的冲动。或许这个帅气的男子真的喜欢自己,他每次来都对她另眼相待。自己的那几个姐妹,可个个都盯着他的钱包呢!何况他那么帅。假如有一天,他们真的能走到一起那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想到这里,央金胆怯地说: “我真的可以走出客栈吗?老板和姐妹们会怪我吗?”
  帅气男子的脸上立即有了惊喜,他站起来握住央金的手温情脉脉地说: “怎么会?老板是我的好朋友。至于你的那些姐妹,这个时候恐怕忙得都顾不上自己了!”
  央金就那样懵懵懂懂地跟着秋甲丹曾出去了。直到她坐上那辆高档的车子行驶在璀璨的街灯下,她也没有从迷茫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九
  秋甲丹曾不愧是风流场上的高手。他放了一张乡下姑娘们都很崇拜的山歌王子的歌曲,然后递给美丽女子一瓶饮料。他并没有急着带她去某个茶楼或餐厅,而是开着车慢慢地围着县城走了一圈。他一边开车一边温和地介绍街上的情况。
  和拉姆第一次逛街不一样,央金感觉夜幕下的县城安静了很多,也绚丽了很多。柔和的路灯把街边的楼房、树木和围栏中的花草映照得如梦似幻。干净的马路上偶尔有行人和车辆经过,更难得的是天空中还有一轮弯月。这一切都让央金沉闷已久的心渐渐疏散开来。特别是当丝丝晚风从夜幕下吹进车内,膨胀在内心深处的那份忧郁也随之飘散。她很后悔上次对帅气男子的态度,也许一开始自己就爱上他了,只是她根本不敢敞开自己的心扉而已。   央金就在柔和的夜空和缠绵的山歌中忘记了不愉快。她甚至都以为自己已经抓住了爱的缰绳,不久就可以和心上人并驾齐驱了。
  帅气男子见央金一脸的沉醉,他适时地将车停在一片巨大的草坪上。央金如梦初醒的时候,秋甲丹曾已经为央金打开车门,然后是半拥抱的方式把她放到草坪上。
  “我们怎么到了野外?”央金紧张地四处张望。原来他们的车已经驶离了县城。望着远处像一只只萤火虫一样闪烁的灯光,央金才感觉一种新的恐惧从浑身上下冒出来!
  “我是想到这个时候餐厅都关门了。与其在那些破破烂烂的小饭馆吃东西,还不如在这里喝酒赏月。”
  秋甲丹曾转身去后备箱取出一只纸盒,一张地毯。他像事先都预备好了似的铺开地毯,把纸盒里面的酒肉和水果取出来摆在地上。
  “看看今晚的月亮多好,这简直就是为我们准备的舞台。你不要害怕,我今天到县城已经很晚了,要不然会在白天带你到这些地方来透透气的。快坐到我身边吧,这么美好的夜晚你就放松自己,好好享受一下生活的真谛!”
  央金犹豫着与男子隔开一点距离。她不知道秋甲丹曾是经常这样带女子们到郊外耍还是只对自己才这样。羞怯使她不能开口问出心中的疑问。她只好随遇而安了。在内心,她是喜欢这个夜晚的,因为这个夜晚正在消磨掉她一直以来的紧张心理。
  她觉得只有在这样的夜晚,她才能回归到最真实的自己。她想起乡村的那些夜晚,那些夜晚真实得可以听见自己身上每一个细胞张合的力量。
  她喜欢把洋溢着青春的身体裸露在黑夜之下,任凭月光和星辰毫无顾忌地舔舐自己的肌肤。也只有在那样的夜晚,央金才回归为少女,回归于最原始形态中的自我。
  和秋甲丹曾预料的那样,单纯的央金一下子陶醉在夜晚带来的轻松氛围中。她的双眸在黑夜中闪闪发亮,似乎一个极度干渴的人突然嗅到了沙漠深处绿洲的气息!她用不易察觉的微笑回报着黑夜带给自己的愉悦!
  央金就那样放松了紧绷的神经。秋甲丹曾彬彬有礼的态度让她忘记了所有。她第一次尝到了喝酒的快感。那瓶和夜晚一样神秘的红酒,不仅润泽了她的舌尖,同时也润泽了一个姑娘懵懂的初恋。她天真地幻想着这个帅气的男子会给自己幸福的未来。因此,当秋甲丹曾自然而然地放平了她富有弹力的身子,以舌尖的力量传递给他一个成熟男人的饥渴时,央金也只是弱不禁风地颤栗了一下。
  两个完全陌生的身体就那样融合在了一起。央金的少女世界就在这个充满诱惑的夜晚被心仪的男子一步步洞穿。她清清楚楚听到了身体深处爆发的疼痛和快乐!她无力抵抗这狂风暴雨般的洗礼!她在男人激情飞扬的身体下闻到了花草的清香,看到了月光下四处滚落的露珠!她拼命迎合着这不期而至的幸福!
  夜陷入了更深的静寂中,两个精疲力尽的身体像离开了海水的鱼,随着消失的激情泛着苍白的光芒。
  十
  央金是确定自己是真怀孕了才紧张起来!自从和秋甲丹曾有了一夜情后,那个咬着她的耳根说要娶自己做新娘的男子就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
  央金整天握着他送给自己的手机却不敢打开。她生怕自己的秘密被别人发现。包括拉姆,她都守口如瓶。
  两个月了,自己的身体就像一道闭合的大门,所有属于女子的迹象都消失不见了。高度紧张和妊娠反应以及对秋甲丹曾的思念使她快速消瘦下去。她逐渐变粗的腰和鼻梁上的孕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央金整天穿着松垮垮的藏袍,她更加卖力地干活。她怕慵懒的行动引来姐妹们的猜忌,直到拉姆在一个午后敲开了她的房门。
  自从堕胎后,拉姆很少到央金的房间。那个小生命似乎带走了她的所有快乐。她由一个快乐的小鸟变成颓废的老鸦。拉姆不再涂脂抹粉了,她也懒得应付那些对她垂涎三尺的男人。包括老板在内的人,都不再关注这个对客栈有着举足轻重的美丽女子。
  对拉姆的造访,央金是警惕的。她知道一场不可避免的话题将要开始。为了掩饰自己的惊慌,央金装出轻松愉快的样子。她熬了奶茶,削了水果,她还为拉姆铺上自己亲自缝制的羊皮垫子。那个本来是为心上人准备的,可根本就没有派上用場。
  拉姆看了央金很久,她的眼神中流露出怜悯和失望。
  “你就别忙东忙西的了,都两个多月了吧?”
  拉姆的话冷不防让央金打了个颤!她说的两个月难道是指自己的身孕吗?她假装擦桌子不敢看拉姆的眼睛。
  “你都多久没来我这里了。上次给你的人生果吃完了没有?我让阿妈再带点上来。”
  “再带人生果上来恐怕得留给你自己用了吧?”拉姆避开了央金躲躲闪闪的眼睛。她没有想到一向胆小怕事的闺蜜竞这么快就步自己的后尘了。她说不清心中是同情还是鄙夷。她想起上次告诉央金自己怀孕时对方所表露出来的藐视。
  “但无论怎样,我不会杀死自己的孩子!”见拉姆咄咄逼人的口气,央金突然鼓足了勇气。既然这个生命已经来临,自己怎么都没办法掩饰的。就让所有指责和羞辱都早一点来临!那一刻,央金还为自己能拥有心上人的骨血而骄傲!
  “如果每个男人都给你播种一个孩子,你收获得完吗?你拿什么去抚养他们?你拿什么去面对今后的生活。终究我们都得嫁人,成为合法的母亲。”
  拉姆为好朋友的痴情生气。一个口口声声说不愿堕落的人,一个已经怀上私生子的执拗女孩,这是多大的反差!
  央金睁大了眼睛看着拉姆虚弱的表情:“每个男人?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让每个男人给我播种孩子?你疯了吗?你难道把自己当成了马,任凭谁都可以去骑吗?”
  “可惜,在这样的地方,你连马都不是,充其量不过是一条母狗!”拉姆的语气也带上了火药味!她不明白央金怎么会变得如此决绝。才两个多月的时间,她的所有思想似乎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仅一个风流男人就可以让她忘记自己的初衷吗?
  “你大概和男人们睡得太多才说这样的话。我不会。虽然我有了孩子,可我有喜欢的人,孩子的父亲会和我结婚的。你就不要为我操心了。”   “孩子的父亲会娶你?”拉姆神经质地笑出了眼泪,她更加悲哀地看着央金鼻梁上的孕斑,她的眼底是抹不去的哀伤。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央金这个客栈里的秘密,她不忍心赤裸裸揭破那些男人们把她们作为泄欲工具的真相。
  拉姆知道此刻多说无益。她伤心地起身走向门口,看在周巴的份上,她是不会和央金翻脸的,就等她慢慢品尝苦果吧!
  可央金站在门口堵住了拉姆。这时候,她的眼里才闪烁着悔恨。“原谅我,拉姆,我不该这样对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秋甲哥哥是真心爱我的。我拒绝过他很多次,他还是来找我。我想他知道我有了他的孩子一定会高兴的。我想如果我们结婚了,给哥哥修僧舍就轻松了。嫁给他,阿妈的日子也好过了呀!”
  拉姆跟着就流下了眼淚。此刻的央金多像当年的自己!她知道不让她亲身体会男人们的无情是难以醒悟的。只是央金已经以怀孕做代价了。
  “现在请你告诉我秋甲哥哥的去向,或者帮我给他打个电话。我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啊!你看,这个电话是他送给我的,里面有他的号码。”
  央金忙不迭地从床头柜取出手机递给拉姆。拉姆看都不看就把她的手推开了。
  都是老套戏,连个道具都不变!秋甲丹曾不知道准备了多少这样的山寨版骗取女孩的信任。他大概连台词都懒得改改了。他会闭上眼睛流水一样说出那些令情窦初开的女子们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情话。拉姆知道,央金手中的手机里除了一个永远处于关机状态的号码就什么都没有!
  拉姆不再打算和好朋友多说什么。她避开央金的泪眼走出了房间。可一会儿她又折回来塞给她一个电话号码。她要央金去找个公用电话打,至于对方能不能接就全看她的运气了。
  央金确定自己拨打的号码的确无人接听才失望而归的。她在拿到拉姆给的新号码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电话亭。当她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种似曾相识的音乐时,激动得差点没有晕过去!然而,对方却像没事似的根本不接。无论优美的歌曲放了多少次,每一次都是以“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告终。央金是个机灵人,她在茫然了几分钟后突然醒悟过来。她赶紧到移动营业厅请工作人员为自己的手机充值50元。可当一位穿制服的中年男子告诉她手机欠费超过1000时,吓得赶快逃离了大厅。
  晚上,外面下起了绵绵细雨,雨声幽灵一样钻入央金孤单的身子里。她的眼里流出了伤心的泪水。她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轻易地上了秋甲丹曾的当,是因为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爱上了他,还是在客栈里被紧张忙碌的工作束缚得太久想去松口气?她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把自己少女的身子献给了一个不算熟悉的男人。她越想越觉得拉姆的暗示是对的,也许那个男人只是玩玩自己而已。像他那么有钱而又帅气的男人,找个年轻女子取乐真不是件难事。可她心里还是残留着一线希望,总觉得秋甲丹曾对自己还是有些不一样的。那个夜晚的温存让她感觉到对方是个情深义重的男子。
  然而,这样下去别人会很快发现自己怀孕了。如果老板知道了一定会开除她,还有阿妈和周巴。想到哥哥周巴清秀的面孔和智慧的眼睛,央金觉得自己简直太肮脏了!她不敢想象阿妈和周巴得知她怀孕会有怎样的反应?痛打、怒骂、羞辱都不足以表达他们对自己的失望。
  央金躺在床上根本没有睡意,她一会儿陶醉在自己的幻想中,一会儿又被沉重的现实压得喘不过气来。肚子里不期而至的小生命究竟能带给自己什么样的命运呢?直到天边出现了鱼肚白,她仍旧在痛苦中苦苦挣扎。
  十一
  秋甲丹曾是在央金决定离开客栈的那个傍晚出现的。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央金的愁绪把自己熬成了一棵枯萎的草。她的孕斑在脸上变成一只恶作剧的大蝴蝶,她不分场合地呕吐引来了大家的议论。拉姆整天像没事似的把自己关在房间,她偶尔出来也只是在公众场合见见央金。央金发现,自己和最亲的闺蜜无形中正在失去一份珍贵的友谊。
  央金收拾好东西,她把所有的钱都取出来包进口袋。她想好了找个出租车先回一趟家。她要亲自到寺院为周巴选个地基,她要赶在孩子出怀之前做好所有准备工作,她不想让亲人看到自己大腹便便的那一天。至于后面的路该怎么走只有听天由命了。
  央金带上给拉姆买的羊毛披肩和自己缝制的羊皮护腰,自从拉姆堕胎后整天扶住腰肢喊痛。直到离开前,央金才知道自己对拉姆是有非常深的感情的。如果不是怀孕,她是舍不得离开这个好闺蜜的。
  还没有走到拉姆的房间,央金就听到走廊里传来时高时低的争吵。央金的脸突然变得苍白。这不是秋甲丹曾的声音吗?这个消失了很久的声音怎么从拉姆的房间里传出来?
  央金的心里涌上来一阵悲伤,同时一缕苦涩的幸福也随之向她袭来。她激动地加快步子向拉姆门口走去。她迫不及待地想抓住这个男子问个究竟!
  “你自己怎么不去央金的房间说清楚?你怎么不告诉她你对她只是玩玩?现在好了吧?她的孩子怎么办?你不会娶了我们两姐妹都做你的老婆吧?你那个肮脏的家里到底能容下多少女人?”
  “啪啪!”清脆的耳光连带女人的哭声把走到门口的央金吓坏了。接着秋甲丹曾又压低声音骂开了脏话。
  “贱货,不要给脸不要脸!是我娶了你还是你赖住我不放?别以为有个儿子在中间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惹急了我我就让你彻底消失!想想自己的身份,一个卖淫女怎么配做我的老婆。若不是我父亲喜欢儿子,哪里轮得到你进我家门!如果我愿意,现在我就可以去向她求婚!”
  央金举在空中的手僵在那里。拉姆哭哭啼啼的喊叫和秋甲丹曾的暴怒让她如雷轰顶!秋甲丹曾好久和拉姆生过儿子,她怎么从来都没有向自己提过?她得知自己有了他的孩子都没有表现出点滴醋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就在央金进退两难之间,门突然被拉开了。怒气冲冲的秋甲丹曾见央金站在门口大吃一惊。他见央金扭头要走就拉住了她: “我是刚才才知道你的事情,拉姆一直说你离开了客栈。我其实是很喜欢你的。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这个恶毒的女人见不得我喜欢的所有女子。她就是个魔鬼!”   央金甩开了秋甲丹曾的手,她耳中反复响着的是那句“别以为有个儿子在中间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的话。她总算明白了,这个相貌堂堂的男子的确不是什么善类。他既然和拉姆都生下了孩子哪里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对一个为自己生养过孩子的女人如此粗暴说明他是个很凶残的家伙!她没有想到秋甲丹曾再度出现后的结局会是这样。央金再也不想理睬这个虚伪的男人,太不值得了。她只想赶紧躲开这个可怕的双面人。央金没有给秋甲丹曾和拉姆任何解释的机会,她逃也似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十二
  央金在寺院见到了哥哥周巴,他比出家时还要俊朗和挺拔。
  那天中午,央金搀扶着阿妈走在通向寺院的小路,周巴身着艳丽的袈裟迎接她们。因为寺院有高僧在闭关修行,她们没有贸然进寺。周巴建议就在寺院旁边的田埂坐下来说说话。
  央金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叠钱放在周巴手里说入冬前请木匠甲央过来量个地基,争取明年开春后就动工打墙。阿妈激动地说已经和亲戚们商量好农闲时上山砍木料的事情。她们安慰周巴,说最多两年,他就可以拥有自己的僧舍了。当然,央金还得努力挣点钱,然后给周巴置办一套佛龛和经书架。
  周巴低眉顺眼地听母女俩抢着话题。阿妈问得最多的是他的学业有没有进步,活佛是否很看重他的才华,还有就是问他的寒湿病是否好了很多。她似乎都忘记自己的女儿离开家乡一段时间了。周巴的俊美和超脱的气质使她都忘记问问女儿挣到这笔钱的由来。她只是一个地劲笑,一个劲地抹眼泪。似乎自己来看周巴只是为了挥洒尽那些掩藏了很久的泪水和思念。
  央金在见到周巴的那一刻突然决定了一件事,她想无论怎样她都会生下肚子里的孩子。阿妈是太希望家里有个男丁的。她唯一的儿子出家了,那么传宗接代的事情就只有靠自己了。她想孕育一个生命也是需要缘分的。或许周巴的出家暗示着他们的家境会出现新的转机。她几乎能确定,正在母体中蠢蠢欲动的生命一定会是个男孩!她几乎为突然萌生的念头要欢呼了!
  是的,至于孩子的父亲实在不重要。央金只要这个生命平安落地,健康成长。她要在阿妈活着的时候看到家里出现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
  一家人就那样亲密无间地坐在田埂上。他们一会儿谈将来周巴的僧舍该是南北朝向还是东西朝向,一会儿又谈央金将来结婚后生个男孩该有多好。母子三人喜滋滋地憧憬着未来,谁也没有注意到背后的尼琼山顶正飘来深秋的最后一场雨。
  分别前,周巴让阿妈在原地休息。他要带央金去新落成的白塔前为全家人祈福。等他们走出阿妈的视线,周巴从怀里掏出一包信紙交给央金。说这些是她出去打工后拉姆每个星期写给他的信。信里面,拉姆详细转告了央金每天做的事情。她要周巴一定放宽心,说央金是个聪慧的女子,手脚勤快,肯吃苦。她保证会让央金在健康的环境里打工挣钱,然后风风光光回家。周巴还拿出一张卡,说拉姆是按她的意思把奖金和提成存在里面了。总共有1万块。三天前,拉姆给周巴寄来了最后一封信,说考虑到明年老板有可能安排她们去西藏总公司培训,她想等客栈生意进入淡季就带央金去西藏朝拜,顺便熟悉一下那里的气候和环境。
  周巴轻声细语地讲述着这些。那些密密麻麻写在纸上的藏文,一定是拉姆请人代笔的。央金的泪水突然决堤了!她没有想到拉姆在暗中帮她操持着一切,包括她将来要生下的孩子。她明白了拉姆明里暗里给了自己那么多钱,不就是为了给周巴凑够修建房子的钱!而自己,曾经那么傲慢地鄙视过她的轻贱。她早就知道了在那个客栈,所有女子都在出卖着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一座小小的客栈并不需要靠她们去支撑。她们不过是要留住那些常来往于客栈的大款,从而为老板打开更大的生意市场!自己原先还暗自得意,以为没有人敢欺负自己,以为自己保全了一个少女的清白,谁知道一切都是拉姆在为她遮风挡雨。为了她,拉姆不知道承受了多少侵犯和屈辱!可是,自己却背着最亲密的朋友做出这样的事情,彻底辜负了她长久以来的关爱和呵护,这的确让她无地自容!
  央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她扑倒在周巴的脚下失声痛哭。她哭自己的无知,哭拉姆的用心良苦。她也哭肚里的孩子,让他没有出声就背负着私生子的名声!
  周巴扶起央金,他的眼里闪烁着一丝仁爱之光。央金从未见过哥哥身上这种震慑心智的光芒。那光芒让她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未来。她想,那个一直萦绕在心中的天堂,那条无数次牵引着梦境的朝圣之路,将以这样的方式叩拜?她知道是拉姆准备带她去拉萨生下孩子,让她避开所有难以面对的局面。她相信好朋友已经为她安排好将来的一切!
  央金终于明白了拉姆有着怎样一颗冰清玉洁的心,虽然她的身体在尘世里迷失了,可她的心却从未堕落。她也明白了拉姆对周巴那份超越了世俗的珍爱,那是没有沾染任何污点的初心!
  想起秋甲丹曾凶神恶煞的咒骂,想起拉姆无助而苍白的哭泣,央金的心底生出从未有过的感恩和敬意。
  央金擦干了泪水,她虔诚地向寺庙磕了长头,深情地吻了周巴的僧袍。
  “保重自己,阿妈会等你们回来!”周巴瞟了眼央金的肚子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他女子一样秀美的脸上飞上两朵红晕,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寺院森严的红墙下。”
  央金整理好衣服,她微笑着走向阿妈,微笑着搀扶她慢慢走回村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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