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一切如今都是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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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应接不暇的媒体采访,金星心知肚明,都是冲着浙江卫视封杀那件事来的。9月20日晚,当金星在微博上宣布了这个消息之后,随即被转发了将近36000次,收到了约19000条评论。毫无意外地,她再次成为媒体追逐的焦点。金星自己也知道,对方不可能道歉。但是把话说出来,是其性格所致。她说,“都是家里的事,这不是没办法吗?硬件都发展成这样了,怎么软件不升级呢?”气愤归气愤,金星还照样跳她的舞,过她的日子。
  我选择,我埋单
  变性。
  还是变性。
  虽然金星称之为“上个世纪的事儿”,但没想到在16年后的今天,它仍然作为前缀“修饰”着金星的名字。
  “前些天,我儿子又在电视上看到了变性舞蹈家几个字,他说,妈妈,他们你名字前面还加‘变性’,这帮人多恶心啊!我就告诉儿子,是这个社会恶心,变性只是妈妈生活中发生的一件事,但不是最重要的,咱们不跟他计较就完事了。”
  话虽如此,金星不免还是要感慨几句。她说,这个社会不会称一些人为“拉过双眼皮的电影演员”、“切了阑尾的歌唱家”、“割过包皮的男演员”、“垫了下巴的模特”、“打过胎的经济学家”,这不都一样吗?谁没做过医学调整呢?她很早就把自己的这段经历告诉了儿子,儿子似懂非懂地接受了。“这个社会怎么还这么不成熟?还赶不上一个11岁的孩子?”
  金星自己也是个早熟的孩子。生于沈阳一个普通家庭的她,因为从小能歌善舞,9岁时就入选部队文工团。她在那儿第一次彻底展露了自己的“狠劲”。
  当时,团里排练一个三人舞,由一个大人领着两个小孩跳。金星个头小,原本轮不上的,没想到其中一个小孩突然生病,意外地使他和另两个小学员成了替补。两个星期内,谁学会了谁就上,这是团里的决定。论旋转、翻身,金星都比别人强,唯有一出场的扳后腿动作,金星的柔软度不够,扳不上去。当时,队长开玩笑说,“如果你一星期内能把腿扳上去,我就让你出场”。金星刻苦练习,居然硬是把腿扳上去了。队长吓坏了,说“这孩子怎么这么毒啊,说扳上去就给扳上去了?”就这样,金星上场了。那一年,他13岁。这个舞蹈后来在全国拿了金奖,但金星真正崭露头角是在第一届“桃李杯”舞蹈大赛上,19岁的他凭借自己首创的“男子足尖舞”获得了少年组冠军。不仅在当时技惊舞蹈界,也为他赢得了公派出国学习现代舞的机会。
  在国外的日子里,金星既招男人喜欢,又被女人追逐;但他喜欢的是男人,并且确定自己不是同性恋。其实,她很早就意识到自己跟别的男孩不同。“我的脸长得像父亲,俊俏、清秀;身材像母亲,纤弱、小巧。所以,我虽然是一个男孩,却天生拥有女人的风姿,这也许是上天的安排,我的血脉里真正流淌的是女人的血液。”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女人,一个出色的女人,并且在一生中,扮演情人、母亲、明星、演员等各种各样的角色。
  所以,金星做出了实施手术的决定。人跟着心走,这是金星19岁的时候就确立的生活态度,“我为自己的选择埋单”。当有媒体揣测她“如此用心跳舞、收养孤儿,面对媒体和社会,是不是在为自己的变眭行为赎罪”时,金星有些怒了,她说,“我是对‘金星’这两个字诚实,对自己的生命诚实。”
  28岁做这样的手术,风险和痛苦不难想象。手术前,要经过心理测试,1000多道题医生颠来倒去反复地问,答案只有两个:是或不是。如果得分是60分,就意味着有女性倾向,但不适合做手术;过了75分,表明偏向女性,但可以通过治疗来纠正;过了80分,就可以做手术了;而金星的分数是94。医生的结论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这“做”,说起来容易,动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比如,为了彻底去掉胡须,要从嘴线处把肉皮翻开,一根一根剔除毛囊。但是医生说不能打麻药,打了嘴唇会肿,缝线的时候容易缝歪。剔完一缝,30针。金星挺了过来,一位摄影记者则当场晕过去了。朋友们夸她比江姐还要厉害,金星说当时自己只有—个意念:要变成女人,就必须挺过这一关。比这更痛苦的是器官再造,那是十几个小时的“大手术’’。没想到,护士的麻痹大意,造成金星的小腿肌肉到脚指尖神经全音陟阢,医生说很难恢复,即使恢复过来,也是一个瘸子。但是体重从120斤暴瘦至96斤的金星,凭着那股“狠劲”,不仅恢复了,而且重新站在了舞台上。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金星始终认为自己这个选择是对的。她的舞蹈早已获得国际市场的认可,而这—切与性别无关。
  如果你能走进我的剧场,看我的表演,你就一定会喜欢我的舞蹈。金星常说。然而,世俗社会仍然对她的私生活兴趣浓厚,却很少关注她的舞蹈。金星曾经非常想不通,后来慢慢地也释然了。“十年前,或许我还会在意,因为当时我心理上没那么强大,现在当了母亲,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这些经历,也使金星对生活产生了不一样的理解,对于舞蹈创作有了更为独特的视角,“乐观一点来看,我认为这是一种财富。十几年前的—切,如今都是财富。”
  用思想跳舞
  金星形容80年代的自己,“就像一台完美的机器,你给我输入什么舞蹈动作,我都能眺出来”。出国之后,她的技术和风格也不断给她带来自信。但在当时,她不知道现代舞就是把心打开,用思想来跳,用—种独特的观念去认识和指挥肢体;不知道跳现代舞,每个人都可以自成一派。而这台“完美的机器”,恰恰缺的就是从思想和灵魂认识舞蹈。所以,痛苦也随即开始了。在课堂上,她的好多动作都被外国老师否定了,认为“力量分配得不对”。后来,金星才慢慢地领悟到,现代舞是回归自然的产物,应该在自然、松弛的状态中体现出自己的身体语言,而自己之前的风格太过强调技术性,更像是体操。于是,她一点一点放松,摆脱对于技术的依赖,回归自然,从零开始,为自己的舞蹈注入灵魂和思想。
  现代舞的艺术特征,以及对于舞者本人的要求,冥冥之中契合了金星的性格和过往的人生经历,“就像心里有个核电站一样”,不断丰满着她对于舞蹈的理解力以及形体表现。
  过往的男性经历,使她的身体拥有极强的爆发力,而在身体的控制力上又明显优于一般女演员。她可以刚毅,也可以柔美,将—切极端的形式和内涵集中到自己身上,在舞蹈的那一刻表现出来。她说,这一切都是老天爷给的,老天爷觉得单是一个女人没办法充分表现出人的力量,单纯一个男人也可能比较片面,所以找一个人让他(她)同时具有男人和女人的经验,然后结合成“人”的力量。金星觉得,她既敞过男人也做过女人,在性别世界里不占优势;但在“人”这个问题上,她比别人多出很多解决方法,这让她的生活更加圆满,这是最占优势的,“我的自信在这儿呢”!
  跟某些同行不同,金星强调她的舞不是编给圈子里的人看的,而是编给老百姓看的。她想用浅显易懂的作品,用剧场效果,最大限度地展示肢体艺术的张力和美丽,吸引观众走进现代舞,了解现代舞。但是,这并没有改变人们对于现代舞的固执看法,认为它是晦涩高深的——尽管,中国的现代舞早在上世纪 五六十年代就出现了。前段时间,金星带团到苏州大剧院演了一场,“我说演两场又能怎样?你们不要低估了观众的欣赏接受能力。他们说演一场就可以了,我们这边没什么人看。我说你不给他们看,他们到哪儿看去?你老说他们不看,那是你们几个人不看”。在她看来,现代舞和其他舞蹈只有形式上的不同,而无本质上的区别,都是在用自己熟悉的肢体语言宣泄本能的情感需求,以此来与生活、生命进行无声交流。
  如今,金星基本上每年推出一个新作品,但不强迫自己,她不想把自己变成一个按时生产产品的工厂,艺术创作应跟着感觉走,有感而发,她说,“我不是文艺工作者,‘工作者’是干活的,咱们中国有大批的文艺工作者,我尊重他们,但我不是。我是个艺术家。”
  我的艰难我知道
  每次演出,观众起立鼓掌的时候,金星就坚信现代舞在中国是有观众、有市场的。如果演出没人看,她说女也倒认了。所以,回国十几年来,她一直坚守着这块阵地。
  1999年,金星在上海创办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现代舞团,她把自己对舞蹈、对舞者的理解,都融进了日常管理以及与队员的互动中,却从没指望靠舞蹈团来致富。她也曾对物质财富有过梦想和追求,但是越到后来她越是觉得,财富带来的幸福是棺对的,有限的,“也就那么回事儿”。有些人能把握好财富,让它成为自己生活的一个润滑剂,所以越走越好;有的人就是守财奴。她说:“中国有多少傻大款,看摊儿的,根本不知道钱是干嘛的,太可怜了。所以我根本看不上中国的富豪,让我尊重的没几个。”
  在没有政府扶持和基金会资助的情况下,这个国内唯一的民营现代舞团,多年来一直靠金星演话剧、电影、电视剧,为音乐剧、晚会编舞、做导演来维持。她托关系以低廉价格租下了东方艺术中心地下二层作为排练场,坚持给15名团员按月发工资。而且,还卖掉了自己的房子,往里贴钱。“就算我再落魄,我舞蹈家的气质还在,我有我的尊严在那儿。所以很多人觉得,这女人过得好着呢。要是不赚钱哪来的钱贴啊?谁能想到我还租房子住呢?我的艰难我知道。”
  现在,舞蹈团的经济状况好些了,除了工资,去演出还有额外的演出费,钱是全团上下一起挣的,金星说,虽然队员们并不算富裕,但跟同行比起来还是不错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她并不反对队员在业余时间兼职,或者去夜总会跳舞,但她怕大家把心气儿跳散了。“心里的东西散掉之后,他就没有那个专注了,也就没有那个自尊了。现代舞特别需要自我意志,夜总会的舞台是消遣,剧场的舞台是需要被人尊重的,被人尊重是需要有定力的。尽管这是社会实践,是对于个人业务和经历的一种丰富,但多了就不好了。也许到夜总会跳舞挣的钱更多,但他们永远不会真正地站在舞台上,我说你们到底要什么?挣钱还是按照自己的艺术感觉站在舞台上?当我们在国外演出,站在舞台上谢幕长达半小时的时候,他们觉得这些都值了。”
  这些演员跟了金星10年,满世界跑。其中包括被金星称之为“中国年龄最大的男演员”的几位。她叫队员们坚持,要天天练功,“只要我还在舞台上,你们就必须在舞台上。”因为中国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年纪还在跳舞的了,而这将会创造纪录,一定要给中国艺术体制一个警醒。女演员也是,即便怀孕生子,只要还有心,仍然可以回来跳。他们不是在选择一个职业,而是选择舞蹈来表达自己。金星看着他们,每每特别感动。她说,“如果有一天我回头发现你们都不跟着我走,我就放弃了。我有放弃的理由了,因为没人跟着我了。”
  近年来,演出越来越多,10月下旬,她和她的队员们应邀赴京参加一个比利时艺术展。展览中有一个关于舞蹈的影像作品,主办方希望金星舞蹈团能在开幕式上现场演绎,而比利时的王子与公主殿下将亲临观看。11月也有演出。说到这儿,金星得意地对化妆室里围观的人们宣布,“我妈妈就要来了,哼!来给我看孩子。”而她近期还要到电视台录制几场综艺节目和谈话节目,包括探讨李阳及其家暴事件。一提到这个,兴高采烈的金星立刻“变脸”,语速飞快,观点喷涌而出,又变成了人们常常在综艺节目里看到的那个言词犀利的“评委”。
  虽然她和舞团的国际演出已经排到了2013年,但国内的演出则增长缓慢。“因为民营团体根本演不起,中国的剧场场租是全世界最贵的,演一场就得赔一场,能养活自己,能发工资就不错了”。金星认为,这是体制问题,责任感问题。剧场要由懂剧场、爱剧场的人来管,没文化的人管文化,文化怎么发展得起来呢?所以,下一个十年,她的梦想就是要中国盖自己的剧场。
  该说实话了
  金星不信仰任何宗教,但在她看来,庙宇和教堂给了人们去感谢生命的理由。现在,感恩成了她生活中的重要部分。她信奉“给你你就拿着,没你的你就等着”,但没想到上天如此厚爱,不仅给了她婚姻、孩子,还给了她那么多的经历,这些都是她的财富。而这些使得她的内心如此平静,如此自信。“我以前是跳舞,是用肢体语言来表达;现在到时候了,可以慢慢张口,我要说实话。”
  在某综艺节目现场,金星让一位参赛的年轻小伙“收起廉价的眼泪,因为生活不相信眼泪,娱乐圈不相信眼泪”。
  当有媒体记者拿她跟韩国某变性艺人相比时,她反问对方:“你割了阑尾,那个爷们儿也割了阑尾,能说你们俩一样吗?”
  说话爽快、骂人痛快的金星,因此获封“毒舌”称号。
  而她却觉得媒体太没水平了,用这样陈旧的词汇形容她,她倒宁愿别人称她为“药舌”,良药苦口,忠言逆耳。
  在她看来,影视演员应该有表演的优势,“你在你的优势上发挥就好了,我看的是这个。技术上的东西没关系。你要是两天就能跳好,那不是骂我们这些专业人士吗?所以我从专业角度他们分析,你的优势在哪儿、劣势在哪儿,如果想进步,建议在哪里下功夫等等。那些小明星没听明白我的话,以为我在挑他的刺。”金星反复表示,她是在评论舞蹈,用评论给观众增加知识,这才是她的目的。没有普及就没有提高,虽然普及才刚刚开始。
  综艺节目的评委是电视台花钱请的,大家逢场作戏,观众也就见惯不怪了。但是金星说,“那是别人,不是我。你花钱,是买我的知识。我的付出,绝对要对得起我拿的这个钱,我不欠任何人的。我一定要把我的知识,我看到的东两说出来,这是我的态度。”即便得罪媒体得罪人,金星也在所不惜。她说自己不会为媒体而活,更不能拧巴自己的个性。
  不仅敢于批评现代舞,金星还要做文艺表演批评,跟舞台、剧场有关的她都改说,因为这些都是触类旁通的,她也有她的观点,但舞蹈肯定是排第一位的。“你看我批评过股市、金融吗?你让我批评我都不去,因为我不懂,我不瞳我说什么?”
  现在的电视节目基本上都是录播,到最后播出的时候,掐头去尾一剪辑,“我就变成恶人了”。所以,金星喜欢做直播,只有这样她的话才会有头有尾,听起来也不会那么尖刻。“其实我一直这么说话。如果你把前后的话连起来听,你就会发现我的话是多么得中肯。”在她看来,因为这个社会习惯了说假话,她突然说句真话,大家就受不了了,“所谓时势造英雄吧”。好在有了微博。但金星在微博上不谈舞蹈,只谈民生,谈社会问题。她认为,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社会的一分子,这些都跟她有关系,“环境不好,社会不稳定,跳什么舞啊?”
  金星的人生准则是顺其自然。曾有外国朋友担心金星做完手术后,男人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怎么办?她的回答是:顺其自然,该怎样就怎样。即便是这样—件“不自然的”事情,在她看来仍然是顺其自然的结果。她用“诚实”来评价自己的选择。她说,“你可以骗别人,但千万不能骗你自己。连自己都要欺骗的人生,真是太可悲了。而且,我的选择既没影响他人,也没破坏社会,是值得尊重的。”
  因为这份诚实,在新千年开始之后,金星陆续拥有了3个养子,以及美满的婚姻。她笑称,中国男人肯定接受不了她这样的女人,“因为我知道的太多了。我不光是知道一个两性世界的不同,我还看到了全世界,而且能毫无障碍地眼全世界沟通”。但是,如果一个男人在她面前显出自己优势的话,那她觉得这个男人太值得她崇拜了,所以她崇拜她的丈夫,一个受过很好教育的德国高级白领。首先,她觉得这个男人很有品位,把她这样一个女人娶回家。而且,“他的内心很干净”,拥有极大的胆量和爱心,不远万里跑到一个完全不同文化背景的地方,付出自己的生活,跟这样一个女人—起抚养3个眼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孩子,“这个人太了不起了”。
  如今,不去外地演出的日子,金星会在排练场正常上班。周六周目的时候,她基本不安排工作,把时间留给家庭,打扫房间收拾东西,跟孩子在—起玩。她说,“就在昨晚,我还告诉儿子,自己是全世界最富有的人。儿子问,妈妈你有什么啊?每天累成那个样子。我回答说,累没关系,只要你们在我面前。你看,我的底线多低啊!我不在乎有没有房子,有没有车子,有没有事业,只要我们家5个人全都健康,哪怕我们一人一个皮箱站在马路上我都是开心的,我不在乎,我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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