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4年3月20号这天，是我26岁的生日。
　　而26岁的我，因为你，在生日这天，选择了离家出走。
　　抵达杭州后，我将你的电话拉进黑名单，发了条微信给我妈报平安。很快，如我预料，你用我妈的手机打过来，一开口就是劈头盖脸的臭骂，你这死丫头，长翅膀啦，竟然敢屏蔽我，不想活了是吧？
　　我能想象你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于是干脆将手机扔在酒店的床上，任由你在电话那头，将我骂得一无是处。
　　那一刻，我很絕望。
　　这不是我第一次对你，还有对人生感到失望。这些年，很多很多的失望堆积在一起，我渐渐患上抑郁症。在最近长达一年的时间里，我时常无缘无故地掉眼泪，时常在下班的路上，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你没办法理解我。当着一桌子亲朋好友的面，你朝我瞪眼：“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这么大个人了，一事无成。看看你身边，有谁像你这样？真是不争气。”
　　我在你眼里，活得很失败。
　　26岁，没有结婚没有男朋友，也没有能够拿得出手的事业。怎么看，都有点让你在邻居和亲戚们面前跌份。你很着急，也很焦虑，然后将这样的着急和焦虑，一点点传达给我。
　　我渐渐有点喘不过气来。
　　那段时间，只有依靠药物，我才能维持情绪的稳定。可你却把我的药，扔进垃圾桶。你朝我嚷：“我看你是闲得发慌吧，抑郁？别矫情了。”
　　真是糟糕啊。我失败的人生，仿佛也在映衬你人生的失败。
　　你对我，有太多的失望。而我每次收拾好的情绪，时常会因为你的否定而功亏一篑。我需要一个出口，在没办法说服你理解我的情况下，只能选择逃离。
　　2
　　你一直都是个很霸道的人。
　　八岁那年，我逃课和小伙伴出去玩。你知道后，二话不说，直接将我一顿暴打。邻居们看到了，都说你心太狠，一个女孩子哪能受这种皮肉之苦？你回他们，女孩子怎么了，不听话照样要打，不挨打怎么长记性？
　　后来，我果真就没敢再逃过学，把大好的青春过得中规中矩，有点乏味，也有点遗憾。
　　十岁那年，班上有个男生喜欢我，他每天早晨在路口等我一起上学。有天被你看出端倪，你二话不说，将人家小男生拽过来恶狠狠地说：“臭小子，你才多大，竟敢招惹我女儿？”
　　那天回到家，你把我叫到跟前，皱着眉大声呵斥我，以后不许跟这些臭男生们混一起，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我只不过十岁。你却用成年人的思维，来教我辨认这个世界的真善美。只是你却忘了，这样会让我失去很多简单的快乐。
　　十三岁那年，我妈和你闹离婚。在那个年代，在我们小县城，离婚还是一件挺稀奇的事。而我妈闹得动静有点大，惊动了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他们苦口婆心相劝，才算把我妈心里那满腔的委屈给压了下去。
　　现在回想起来，我妈之所以委屈，归根结底还在于，你太大男子主义也太专权。
　　在这个家，什么都得听你的。家里亲戚的红白喜事，包多少红包要听你的。一家人一个月多少开销，要听你的。甚至我妈出去和朋友聚个餐，都得经过你的同意。而在对待我的教育问题上，你更是霸道得好像我是你的私人物品，而不是你的女儿。
　　后来我也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平复了我妈的反抗情绪。后来的这些年，我妈虽然偶有抱怨，但你们到底还是没有离婚。
　　而我一直觉得，我是你专横霸道，蛮不讲理的人生里，最大的受害者。
　　高中的时候，我背着你，偷偷选了文科。这让你大发雷霆，直接跑去学校，找到班主任，硬是让我改成理科。我一个人哭了很久后，选择了服从。
　　班主任看着我直摇头，他说，你就不能有点自己的想法？明明你更擅长文科啊。面对他的困惑，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同样的剧情，在高考填志愿的时候上演。
　　我一直想去心心念念了很久的杭州，但后来，我的志愿表，被你改成了省内的一所大学。是的，你用不容拒绝的方式，决定了我的人生。武断，霸道，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反抗过，不吃不喝将自己关在房间。我妈急得掉眼泪，和你大吵大闹。可你仍然不为所动，你在客厅里朝我妈嚷：“她懂什么啊，不知天高地厚的。听我的，错不了，难道我还会害她不成？”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那样的时刻，其实我挺恨你的。
　　3
　　常听人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可我从小到大对你的感情里，更多的却是畏惧。
　　是的，畏惧，恐慌，还有不知所措。你在这个家，高高在上。专横，霸道，蛮不讲理，还有点自以为是。
　　去省城上大学，是我第一次远离你。
　　终于不用每天看到你，我的人生像是翻开了新的篇章。瞒着你，我开始恋爱，开始化妆，开始现身酒吧，开始让自己从乖乖女变成小混混。我像是赌着一口气，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让你认识到，你的教育是有多失败。
　　一直到临毕业时，你才觉察到我的不对劲。
　　我的隐瞒工作做得太好。大学四年，我总以学业重为借口，很少回家。而每次回家，我都会染回头发，穿回以前的衣服，从头到脚看上去乖巧懂事，仍然是个对你言听计从的女儿。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你出现在我宿舍楼下，看到我顶着一头鸡窝一样的发型，和男友勾肩搭背的样子时，惊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你将我的男友暴打一顿后，给了我一耳光，朝我吼：“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其实那一刻的我，也挺想问问你，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小时候去小伙伴家玩，看到她在她爸爸的怀里撒娇，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羡慕。而你给我的，只有距离。
　　大学毕业，我被你强行拉回了家。在事业单位混日子，谈了几场恋爱，将人生过得有点糟糕。越是糟糕，越是被你说得一无是处。我和你的关系，就这样一点点降到冰点。
　　直到26岁生日这天，我选择了离家出走。 　　4
　　后来我一直在想，从2014年3月20号到今天，我和你，到底是怎样一点点从冰点走向缓和的？好像是在一夜之间，你变得不一样。
　　我刚去杭州的那段时间，其实挺难的。一个人背井离乡的孤独，抑郁症发作时情绪的全盘崩潰，还有你每天在电话里叫嚣着“再不回来，小心我给你颜色看”的失望和恐慌，让我时常在半夜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流眼泪。
　　我发誓再也不回家。可是，三个月后的一天，你却出现在杭州，出现在我公司楼下。
　　闺蜜后来承认说，那段时间，你每天去找她，恳求她说出我在杭州的地址。有次说着说着，你突然哭了。你的眼泪，终于让闺蜜心软了。而我长这么大，几乎都没见你哭过。所以我始终想象不出那样的画面。
　　而我能记住的，是你站在我公司楼下的样子。
　　那时已经入冬，我加完班从办公室出来时，看到你穿着单薄的衣衫，冷得瑟瑟发抖。 按照你的脾气，应该是抡起手里的包，将我一顿暴打。
　　但是，你并没有。这让我更加不知所措。
　　后来，还是我先开的口：“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问这个问题，我有点心虚。明知道那会儿，你的手机号码还在我的黑名单里。你讪讪地笑，然后突然说：“丫头，你瘦了。”
　　一句话，让我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这些年，你从来都没有这样温柔地和我说过话。
　　那天，我们在公司楼下的餐厅，点了几个菜，我陪你喝了一点小酒，听你絮絮叨叨地说我小时候的囧事。在我漫长的记忆里，那大概是我和你，第一次平等的心平气和地对话。
　　我不知道，是我离家出走这件事，让你重新审视我们的父女关系，还是你突然变老了，不再是那个霸道到不可一世的父亲？
　　这一次，你没有逼我回家。
　　你在杭州呆了三天。帮我的出租屋安了空调，修了马桶，换了灯泡。临走那天，你说，丫头，累了，随时可以回来。
　　我为这句话，哭了很久。
　　后来，我去问我妈，这些年，为什么能够忍受这样糟糕的你？我妈想了想回我：“年轻的时候，确实受不了啊。可后来慢慢理解，你爸的霸道蛮横，更多的是因为对我不放心。特别是对你，他不想让你走弯路，也不想你走错路，只不过操心过多，到了让你反感的地步。但他的出发点，从来都是好的。”
　　我在这番话里，渐渐读懂了你。
　　这些年，我将自己性格扭曲的原因，全都算在你身上，却从来没有在自己身上发现问题。其实很多年前，我就应该坐下来，和你聊聊自己的想法，告诉你我已经长大，有足够的能力来为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
　　我并没有这样做。而是一边服从，一边反抗，最后让我们的关系处在冰点。
　　还好，26岁之后的人生，我们终于慢慢破冰。这两年，我的抑郁症慢慢痊愈，事业有了新进展，身边也有了一个知冷知热，能聊到一块的男友。
　　而你，也慢慢尝试换个方式来和我相处。在你面前，我终于不再恐惧。甚至逢年过节回去，偶尔我还能跟你撒个娇。我知道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你对我的爱，从来都没少过一分一毫。但是老爸，我想告诉你，比起过去的你，我更喜欢现在的你。
　　编辑/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