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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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汆面
  出固原城东门,过菜园子,沿清水河一路北行,可直达三营镇。
  清水河是黄河的重要支流,河两岸,杂树生花,庄稼掩映,东西两山,虽不甚高,却都蜿蜒曲折,高低起伏地错落着,两山加一川,护卫着河床。到了三营这里,东面的山是麻狼山,西面的山名叫须弥山。麻狼山就是麻狼山。过去,生态环境不像后来那样恶劣,狼是很多的。狼的毛色以灰麻为主,所以三营周边的人对一些明确的、不容置疑的事情,往往口气很硬地说,你还不相信狼是麻的,我要让你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马王爷只有在过年的时候从颜色艳俗的老式年画上看,但狼是麻的,这个却是可以在现实生活中验证的。过去狼患严重的时候,专门成立有打狼队,逮住、打死的狼无一不是灰麻的。
  西面的须弥山说起来有点小复杂。须弥是梵语妙高的意思,佛教的解释是:须弥山是世界宇宙的中心。一望而知这座山是个香火鼎盛之地,也是佛像雕塑建造集中之地。但当地人一般都不这么叫。说起来都叫寺口子,这是比较有人间烟火气的叫法。山上建寺,两山对峙,寺口子,寺口子山。其实寺口子也不是这么几个字,应该是四口子。孙悟空大闹天官,与带着哮天犬的二郎神君杨戬斗得天昏地暗,二郎神施魔法,将两座山往一起赶,要把这个处于丝绸之路上的石门关关起来,夹死孙猴子。他赶着两座山快要合拢的时候,正好有个脚户吆着一头怀了驴驹的草驴,驮着他怀孕的妻子通过石门关。妇人看到两山快速移动,惊呼一声:啊呀,我的四口子。女人的这一声喊,破了二郎神的法术,两座山戛然而止,停了,不动了。孙悟空虽然后来被如来佛压在了须弥山下,但四口子这个地名还是在民间保留了下来。
  三营镇就处在须弥山和麻狼山的中间地带,紧靠着清水河。
  清水河现在是没水的,不像过去,水势浩大,载筏扬帆,直下黄河。现在是满河床白花花的石头。
  三营这个地名是从明朝叫起来的,民间的说法是宋朝时杨六郎把守三关口,杨三郎在这里驻军和西夏人打仗,所以叫三营。其实是明朝廷重视马政,派杨一清到清水河流域为国家饲养军马,沿河一溜儿摆开,共设八座营,就像是清水河沿岸结的八个葫芦娃。
  河里没水,岸上有路。三营在很早的时候就成了旱码头。从这里,往西,过寺口子的石门关,就是汉丝绸之路古道,朝凉州去了;往北,也是汉丝绸之路古道,是奔中卫黄河古渡去了。都是丝绸之路,不过一个是北段西道,一个是北段北道而已。因为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枢纽,因此形成了商贸繁盛、货物集散的大市镇。
  有道有市,就得有酒肆饭馆车马店。
  俗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
  干啥的把啥干,犁地的把牛喊,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到了现代,三营镇上就研究发明出了一种面食,叫生汆面。
  琢磨出生汆面的这个人,姓马。当初研创生汆面的时候还年轻着。年轻人眼界宽、心思活,他看到南来北往的大车司机要在这里歇脚打尖,赶集贸易的人都要吃饭,就开了一家小饭馆。当然是以各种面食为主。三营这个地方不种水稻,不产大米,没几个人喜欢吃米饭炒菜。新疆拉条子、油泼辣子拌面、臊子面、洋芋面、炒寸节、烩面片……都是些家常饭,可口,饱肚,就是没特色。
  老马琢磨来琢磨去,就发明了生氽面。
  面是纯粹的旱地红芒麦用石头磨子磨出来,这样的面粉做出来的面,即便是开水面片,都有一股麦香味儿。然后用牛肉,加入各种调料剁碎,团成圆疙瘩,桂圆大小。水先烧开,揪面片下锅,把牛肉丸子汆到开水锅里,一起煮熟了,出锅,调盐、醋、油泼辣子、香菜,非得配一小碟咸韭菜、大蒜过口,不然不成体统。色香味俱全的这一大老碗端上桌,蹲在长条板凳上,大汗淋漓地吃。
  吃完算账,8毛钱一碗。到今天,已经是18元一碗了。
  任何商品的口碑,都是不长脚而走天下的。因为跑长途的大车司机口口相传,也因为当地食客的赞誉,老马的生汆面很快就创出了牌子,逢到集日,只能排队等候。
  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生汆面刚好研制出来。我在须弥山脚下的一所乡村小学当教师,精力过剩,业余时间捏着笔胡涂乱抹,谓之文学创作,其实就是瞎糊弄,为周末不回家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有两个和我一样半吊子的文友在三营镇当孩子王。周末了,骑着自行车,晃到三营去,海阔天空地胡扯一气,说得口干舌燥了,一看,到吃饭的时候了,走,吃生汆面去。
  就是从每碗8毛钱吃起,一直吃,一直涨。吃到每碗10元整的时候,把自己的身份也吃出来了,最能说明问题的是,《人民文学》主编李敬泽来了,也轮得上我们兄弟接待陪伴了。
  李敬泽清瘦着一张脸,眯缝着一双眼,按部就班地参加完官方组织的活动后,要去须弥山看看从北魏就开凿的石窟造像。就欢天喜地地陪着去啊,专挑保存得好的、精美的雕像看,从大佛楼一直看到相国寺,看得他兴趣盎然。到了中午,饿啊,要吃饭。当然是要吃点好的。山下就有农家乐,想着要表现一下,这是李敬泽啊。但李敬泽平静着脸,说,吃个小吃,吃个特色。
  这好,就到了三营,吃生氽面。
  给已经胡须花白的老马介绍了,说这是从北京来的客人啊,专门来吃你的生氽面来啦,好好招呼着,精心做着。
  老马已经无需亲自动手了,儿子、女儿、儿媳、女婿一大帮在厨间忙活,他陪着我们坐,闲聊。
  饭端上来了,吃吧。
  吃着,问李敬泽先生,味道如何?
  李敬泽是厚道人,礼貌地回答:挺好。
  没想到老马叹息一声:不行了,远远不行了!现在,面是别人的,不是我的;肉是别人的,不是我的;调料也是别人的,不是我的。只有手艺是我的。但肉是注了水的,面是機器磨出来的,调料是掺了假的。别人看着我的生意好,也照猫画虎地模仿着做,你看这三营一道街,每家面馆都做生汆面。饭的味道差了,生氽面的牌子也倒了。世道人心坏了,面的味道怎么能好呢?
  李敬泽不吃了,停了筷子听着。
  回京后,他把这件事写在他的散文《寻常萧关道》里,刊发在《朔方》文学期刊上。   在文章中,李敬泽这样写道:“面其实很香。吃完了,老人把我们送出门口,他的脸上有郁闷的歉意,他又说了一遍:人有钱了,心狠了,假的多了。萧关道上,我记住了这个名叫马登元的老人。”
  荞面油圈
  进入十月,各级各类培训就多了起来,这可以看作是近年来的一个新现象新特点吧。倒不是全无必要,但起码有一多半是生拉硬拽、胡乱拼凑的。过去,胡吃海喝的事情太多,进入十月之后,各单位经费吃紧啊。想想,吃喝就像一场接一场声势浩大的战役,从年头打到年尾,弹药消耗殆尽,都开始哭穷啊,要求计划外拨款,追加经费投入。现在不行了,没人敢明火执仗地吃喝了,年初拨下来的钱,有一些安静地躺在单位的账户上,像养尊处优的女人。看看年底,再不想办法花掉,只能睁着圆眼被财政上收回去,就像那些女人因为生理欲望得不到满足而跟人私奔一样。不但如此,细究起来,还有怠政的罪责不能逃脱。
  怎么花钱,当然是个艺术活。唯一正当的理由,是办各种各样的培训班,把大家召集起来,请上几个这一领域挂得上号的主管、领导,按照专家、教授的标准付给讲课费。大家坐在下面,领导坐在上面,但不是讲话而是讲课,领导在满足了平常的权利欲之外,也很高兴有别样的自豪感和满足感,不时学者一样抹抹头发、扶扶眼镜;台下坐着的下属,也不是平常那样地拘谨和腼腆,是受训而不是挨训,自卑感减少了许多。大家的心情是舒畅的,神情是愉悦的,会场气氛也是融洽的。就是吃饭,也很有年夜饭和国外派对的情调,自助餐嘛,端着盘子四处游走,碰上对劲的人,还要站在餐桌边绅士般交谈两分半,真是不亦乐乎,皆大欢喜。
  我就是在这样的一次年末培训会上,见到女人的。
  自然,培训也有严格的规定和要求,既不能安排到風景名胜区,也不能食宿在星级宾馆里。这次,主办方将培训班安插到一个四周荒凉、飞鸟绝少的新建培训机构里。这里既不通公交车辆,出租车司机也摸不清方向。因此等我赶到时天上的星星都已出齐,晚饭早已结束。在报到处领取了培训材料和房卡,进入房间后,身心俱疲,也没了食欲。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就翻看培训人员名单。女人的名字非常突然、非常刺眼、非常触心地跳了出来,使我一骨碌从床上翻了起来。
  抑制住心的狂跳,仔细地打量安静地泊在表格方框内的那三个汉字,那个很女性化的名字,不能确定就是她。这世上有几十亿人,中国就有十几亿,汉字就那么几个,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就像《中国青年报》的李方,经常为我赢得莫大的荣耀一样。再看工作单位一栏,是一家演艺集团。这倒是极有可能成为她。联系方式一栏内是一串数字,是个手机号码,还有她住宿的房间号。
  差不多过去15年了。
  15年前,我虽然已经结婚,但还不像现在这样老。从事着一种既写本子又兼导演的工作。这个女人(我想当然地认为她已经结婚成家了)还是个女孩子,刚从艺术学校毕业,待在家里找工作。我导演一台话剧,需要大量的、受过艺术训练的演员,她就来了。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话多,语速快。但是录用的程序很简单,看简历,面试,录用。确定了她饰演一名雏妓。
  你能行吗?
  行。绝对行。
  对这个角色?
  没问题导演,演什么都行。不会我可以学嘛,我喜欢挑战。
  让一个刚走出校门的女孩子演雏妓,这相当残忍,但非常具有挑战性。她不认为是残忍的安排,也愿意接受挑战。
  一切游戏,都有规则,包括规则下面的规则,如同静水深流,河床上却遍布深坑大石。事情过后,知道她不是初夜,我心理上的压力轻了许多。
  这可真是一个既开朗又开放的姑娘。此后一个多月紧张排练,女孩子的艺术水准无可挑剔,唯一让我感到有点不舒服的是这女孩子的话太多。所有空闲的时间,都能听到她麻雀一样,喳喳喳,喳喳喳。这期间也有过几次,同时了解到她的父亲离婚另娶,母亲改嫁远走,从小她就跟着奶奶生活,奶奶有糖尿病,一直吃荞面。
  一个月后演出,无所谓成功不成功,就是做完了一件事情,各方面都有个交代,面子上能说得过去而已。
  回到固原,全体做鸟兽散。只剩下女孩和我。
  女孩子说:饿了,要吃。
  吃什么?
  吃荞面油圈子。
  这叫什么吃呀?吃个面都不好意思。最差也得吃个火锅、手抓羊肉什么的,吃荞面油圈算什么呀?
  就吃荞面油圈,再啥都不吃。竞有些新婚娇妻的恃宠撒娇。
  荞面油圈是小吃,只有柳树巷子里有卖。
  荞麦不含糖,属小杂粮。用荞面煎炸的油圈,油而不腻,酥,软,中间空,像淡灰玉环,如黑红手镯。
  卖荞面油圈的大妈见怪不惊,或许在心中暗喜,能够遇到这样的顾主,只问价,不讲价,不确定数目,吃多少算多少。女孩不矫揉造作,拿起来就吃,皱着鼻子,两粒雀斑欢快地跳跃。吃过两个,女孩的双唇上就沁出了淡淡的油渍,拿捏油圈的三个手指头也像出了汗一样,她就把手指放到嘴里去吮吸。夏日强烈的阳光穿透柳树巷两旁的树叶,把细碎的光斑投射到她的头发上、脸庞上和手里举着的荞面油圈上,油画一样刻在我的脑海里。
  不多不少,共吃了18个。女孩子8个,我10个。总共花费9元。
  以后多联系,有新剧目的话,记得联系我哦。女孩子掏出纸巾擦着手上的油渍蹦蹦跳跳地出了柳树巷。
  我知道手机是手雷。我害怕输入女孩特别女性化的名字让老婆发现,想到刚才吃的荞面油圈,就将女孩的手机号码姓名标注为“荞面油圈”。这样,即便她以后打来电话让老婆看见,我就有理由说去医院检查过有糖尿病,医嘱要多吃荞面。并且真的买了一包荞面油圈带回去。话说回来,荞面油圈,也确实好吃。
  那天晚上,我强忍着糖尿病带给我的痛苦,没有和她联系。按理说,她也有培训花名册,如果她还有记忆,那么应该知道我也在某个房间里安睡。她没有动静,我这样的年龄,唐突地给她打电话,就有些太不像话了。   课间休息的时候,两人都平淡着各自的表情,像是偶然在大街上相遇的一样,走在四散休息的人群中。除了岁月的风尘和俗世的困顿留在额头上的印记外,她没什么大的变化。
  在她的眼中,我大概也是如此吧。
  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平声静气地说:那次演出后,奶奶去世了,我就考进了现在的演艺集团,这些年一直都在巡回演出。
  她没有谈及家庭和这十余年生活的细节,也没有质问我为什么没再跟她联系。生活就是这样,会深埋一些事情,如果你不愿意将往事的骨骸挖出来暴晒,就不会有绝望的气息散发。你甚至会恍惚,那些事真的发生过,还是仅仅在梦境中出现过。
  15分钟的休息时间确实很长,我觉得就像过去了15年。如果她还像15年前那样百灵鸟般或麻雀一样叽叽喳喳,时间可能会过得快一点。但是,她的话很少了。没有人能逃脱生活的追捕和折磨。
  上课时间到,重新回到各自的座位上,恰如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中,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当天晚上,我在培训机构的周围走了一大圈,既没有发现有别的宾馆、饭店、商铺,更别提有卖荞面油圈的摊贩了。
  因为,我的糖尿病越来越严重了。
  清顺城
  按地形说,固原古城是建在一只千年龟的背脊上。龟头是古雁岭,向前延伸到清水河,金龟吸水,金汤永固,建城不破。事实上,固原正处在中原农耕文明的朝廷势力范围和漠北草原文化的游牧民族掌控区域的交叉点上,自建城以来,攻伐防御,无论官匪,破城不知凡几。每次城池易主,必有几处破损,尚来不及修补,下一波进攻与防守又拉开了帷幕。到了民国九年,海原大地震,城墙毁损,建筑坍塌,一座古城,差不多已是废墟。
  但古城南门外的鞍鞍桥一直都在,完好无损。鞍鞍桥是座单孔石拱桥,桥头上建有财神楼,因此就显得这桥既高大巍峨,又煙火缭绕。古时从长安往北来萧关,翻上开城梁,白天可见古城东城墙上的六角魁星楼,夜里能看见城南鞍鞍桥上财神楼的灯火。
  民国的时候,有固原、陕西彬县、西安的三个人,因大雪封山,被困在六盘山下和尚铺的车马店里,百无聊赖,以高为赛,进行不上税的吹牛项目。
  西安人说:我们西安有座大雁塔,离天只有一尺八,可谓高矣。
  彬县人说:差矣。我们彬县有座大佛寺,磨得天顶咯吱吱。这才真叫高呢。
  固原人说:这可真是厉害。我们固原城南有座鞍鞍桥,三国的时候,诸葛亮伐魏,攻打固原。曹操的一个守兵,慌乱中不慎从鞍鞍桥上掉下去了。
  然后固原人闭嘴合眼睡觉了。
  西安人、彬县人等了半晌,不见下文,推搡固原人,面有愠色:你说有个曹操的守兵从鞍鞍桥上掉下去了,这跟高不高有个啥关系?
  固原人睁眼开口:从三国时候掉下去,直到现在还没有落底,你说高不高?
  恐怕到现在都没有落底呢,你说吓不吓人?
  纯粹是个抬杠的笑话。
  在这座鞍鞍桥的南面,就是清顺城糕点铺。
  米家清顺城、苏家烩麻食、妥师傅的羊肉泡、哈赤儿的羊肉包。固原城内的这四大名吃,都是百年老店。
  一个做糕点的铺面,怎么就起了这么个店铺名呢?
  固原城的名称,历史上一直都在不停地改变。乌氏、义渠、大原、安定、原州、固原。从秦至清,谁当政,谁定名。谁都有给自己土地上的城镇起名的权力。顺城,大约在清代的某一个阶段,是固原城的小名。清顺城的牌子是从清代开始的,糕点的创始人,自然有给自己商品命名的权力。既然是清代,理应清顺城,倾顺城,盖全城。这个名称够得上顺理成章高大上。
  凡百年老店,必有其顽固不化的一些老规矩。
  比如学徒。入门跪拜,行了师徒礼,算是确定了这一层关系。此后三年,有如卖身。吃住在店里,干的是杂活。提水扫院,劈柴烧火,晨起倒尿罐,熄灯上门板,都是日常功课。三年坚持下来,才让你学真本事;受不了那般苦,提早滚蛋,你还学个什么玩意儿。
  比如用料。面粉、红糖、核桃仁,芝麻、花生、大红枣,哪一样,用谁的货,每块糕点上用多少,都是很少改变的。几十年、几辈人的生意做下来,拉的是老关系,靠的是老客户,相互信赖,彼此诚信。用他的货,错不了;吃清顺城,不会错。那么多的花色品种,价格高低不一,是为了适应不同阶层。无论你是谁,买哪个品种,绝对物有所值,分量不会少,味道不会差。
  有一年,专供花生的河南商,伙计眼拙,把一袋受潮变味的花生发过来,这边因是老客户,谁会亲自尝两颗花生呢?研磨了加进去开始做糕点;那边掌柜的发现发错了货,立马打发人带着银票不舍昼夜往固原赶,指出了那袋变了味的花生,拿出银票赔偿损失。清顺城的老掌柜同样不含糊,所有加了变味花生的糕点,一锹糕点一锹粪,全部当众埋在了鞍鞍桥旁边的烧人沟。之所以掺粪,是怕埋了后有人挖出来再食,同样是毁牌子的事情。
  清顺城的出大名,是八国联军攻陷了北京,慈禧太后仓皇出逃,由固原人董福祥带兵护驾,前往西安。路过固原,要歇脚用膳,吃到了清顺城的糕点。虽然是在逃亡的路上,但不失威仪,颇有雅量,当然也少不了董福祥在身边为家乡的这道美食敲边鼓,竟然为清顺城的糕点题了“清顺城”这个金字招牌。
  虽有懿笔,但店大不欺客,品质如常。
  到了20世纪60年代,清顺城早已公私合营十多年。废弃清顺城,改名东方红。配方不见了,模子不用了,连糕点都不叫了,就叫做东方红饼干。过年了,称一斤饼干,分作两份。数片数垒齐,用麻粪纸包裹,裁一绺大红纸放在正中,再用废纸合成的纸绳捆扎,就是礼品。
  老掌柜见了,颤抖着花白胡须,用旱烟锅指点着饼干包问:这就是我们做出来的糕点?这还有清顺城的影子没有?仰头闭眼,磕掉了烟锅里的死烟灰。
  正月初六,清顺城最后一任掌柜悄无声息地离世了。
  等固原城内麦当劳、肯德基红火起来后,米家四兄弟才确认政策不会再变,挖出了埋藏20多年的糕点配方、模子,筹资重开糕点铺。但是在起名上,产生了严重的分歧。老大、老二认为,应当启用清顺城;老三老四反驳:现在是要占领市场,和麦当劳、肯德基抢夺客源,年轻人谁知道清顺城?消费主体不是那些还记得老字号的耄耋老人。最后折中的做法是:就叫米家糕点,包装盒上还印百年老店清顺城字样。清顺城三字,还用慈禧的题字。   现今,固原城里,早先的四大名吃已很少有人知晓。新的说法是:马家的扯面哈家的醋,米家的糕点马德国的羊羔头。
  羊蝎子
  因为小弟的腰疼病在固原及周边的诸多正规医院、江湖郎中那里始终没有得到靠谱的诊断和有效的治疗,小病大养,养成大病,甚至让小弟忧虑成疾,我就决定利用休年假的机会带他去301医院进行彻底的检查并施以相应的医治。
  301医院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的通俗叫法。对军队医院,人总是从心理上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当然,我有个在北京某部任职的同学,他与这家医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是我决定带小弟去北京301医院最重要的原因。
  但固原并没有直达北京的航班。我们是先直航到天津,然后乘动车去北京南站。在动车上,同学发短信说:原本今天值班的是政委,但政委临时有事,换我值班,不敢擅离,因此派司机小王前来接站。
  他同时发来了战士小王的手机号。
  军车自然一路顺畅,很快驶过了夜色中的301医院,直达同学单位门口,军队上的同学和公安上的同学都站在单位门旁边的羊蝎子店前等着我们。
  吃羊蝎子没问题吧?虽然简陋了一点,但今天不巧轮换值班,不敢走远,又吃不准你们什么时候到,不敢到别处订座。不过,羊蝎子你们宁夏人常吃,应该是合胃口的。
  团长,你知道的,我对吃饭的地方是最不讲究的,我們在学院的时候街边小店不也常去吗?
  进屋落座。
  羊蝎子是羊龙骨部位的通俗叫法。俗话说:吃猪不如吃牛,吃牛不如吃羊。而羊身上最美味可口的就是羊脊椎。将脊椎一块一块拆开,形似“丫”字,那块块骨头就像是张扬的蝎子,故名羊蝎子。生活在宁夏的人,如果说没有吃过羊蝎子,那就不是地道的宁夏人。
  小弟当然与我的两位同学不熟,也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饮酒。公安上的同学就劝他:那你好好吃菜。你不是腰椎不好吗?这是羊的脊椎,你多吃,吃啥补啥。
  我只是频繁地与两位同学碰酒。要知道,我们已经整整四年没有见面了。
  你也尝一块北京的羊蝎子啊,别光顾了喝酒。军队上的同学劝我。
  我就象征性地从翻腾着的红油沸汤中捞起一块羊骨头来吃,果然觉得没有宁夏的羊蝎子味道好。
  结束了往医院旁边的宾馆走,肚子里面像是塞进去了一个桶,哐当哐当响。
  小弟说,你装了一肚子的酒。
  第二天诊断结束,结论是稀松平常的腰肌劳损,并无大碍,情况好到医生连两片药都不愿意开。不像小弟以前去的那些医院和碰到的江湖郎中,想尽办法塞给你两大包都装不下的药。人民军队就是好啊。
  我和小弟心花怒放,想疯狂地庆祝一下。我想起了在宁夏和我一起吃羊蝎子庆贺她离婚的一个女人。
  她离婚后就离开了银川,来到了北京,感觉她就像是跟银川这座城市闹别扭、离婚了一样。
  我在月坛医院附近,你们过来吧。
  足足坐了40分钟的出租车,我们才见到她。
  她坚持要去一家火锅店吃火锅。
  北京的羊蝎子不能跟宁夏的比。一是味膻,不像宁夏黄河的滩羊,吃的是中草药,喝的是矿泉水,拉出来的羊粪豆都是六味地黄丸;二是肉质柴,没有宁夏的肉质嫩。她说。
  她在宁夏的时候,我们就是酒友,只要相聚,非两瓶高度白酒不能结束。她拿到离婚证的当天,我正好在银川,就到玉皇阁北街的盛世花园酒店点了一锅羊蝎子,两瓶高度白酒。没有其他人,也没有其他菜。酒喝完了,沉积下来的锅子里漂浮着一层红白相间的肥腻的羊汤,还有桌子上相隔不远的两碟羊骨头。
  她在北京从事的工作,对外是保密的,但应该是与航天工业有关。这个,不宜过细、深入地探询。
  你怎么样?在北京还习惯吗?
  在哪儿都是生存,不是生活,无所谓好坏和习惯。
  但起码心情不同。这儿应该比银川环境要好一些,收入高一些。
  都差不多。挣得多,但吸的霾也多。小弟的病看得怎样了?月坛这边有家骨科医院,其实比301还要看得好,我有个朋友在里面,要不要联系再查一下?
  小弟连忙笑着摆手说:不用不用。我是心理负担比病情更严重,现在检查了没事,负担就没有了。
  她微笑着说,也是。主要是心情。转过头端起酒对我说,哪?我们俩再走一个?
  咣!
  在银川,还有你跟我可以这样喝;在北京,没人跟我这样喝的,我也不想喝。她干了杯中酒,抽起一根烟。埋在锅汽烟雾里的她的脸,看上去更年轻、更真实一些。
  我和小弟在天津滨海国际机场候机的时候,她发了条微信给我:
  哪里的羊蝎子都一样,没多大差别。当你吃尽了肉之后,剩下的,只有坚硬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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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泥的芬芳弥漫小屋  一丝无畏的气息  透过悠远的牧歌  盘旋不止  雪水涓涓清洗着灵魂  我几度俯首轻抚大地  一沓厚重的经卷铺展开来  我俯首几度轻闻那古朴的馨香  春来了  絳红色的花儿,由内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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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听母亲和乡邻讲过很多鬼故事,懵懂之间,既心生恐惧又感觉神奇。读初中,看《聊斋》等,知道了原来那些鬼故事,是有人专门记下来吓人的。至于这世间是否真的有鬼神,却也在心间存了疑问。  这个疑问,或日好奇心,伴随了我一生。最初时,或许只是懵懂之间的兴趣,感觉那些故事是如此的有趣,那些文字仿若充满魔力,钻进我的心扉竟然不走了。这些故事、文字沉淀多了,竟然产生了鹦鹉学舌的想法。  与亿万文学爱好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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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读老街的历史,需待眼睛里青春的火焰燃尽。从时光的甬道溯洄泅出,方知,它是我们不能不思量的海角天涯。  ——题记  一  拂晓。随着一声吆喝: “起来打扫卫生了!”老街便从暗夜里苏醒过来,东边的“喇嘛多吉”神山照亮了一双双眼睛。每家每户“吱呀”一声儿打开红藏房的木门,拿着扫帚、木桶,把生养自己的这条街冲洗得干干净净,吃饭,上学,上班,做农活,新的一天就在忙碌中开始了。此时,太阳在地平线下6度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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