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空姐六年,我被裁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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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天前,当看到航空公司确定停运的消息时,我截了张图给大学闺蜜。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说,‘那钱,你今年不用还了。’看吧,对一名在这里上班的空姐来说,停运也不全是坏消息呢。”
  2020年10月底,被一家香港航空公司裁员一周后,王玉在文章里这样写道。2020年,在疫情的冲击下,香港航空业大受影响。这家有35年历史的航司,成了香港疫情下第一家宣布停运的航空品牌,整个集团裁员约8500人,一时引起社会轰动。
  毕业于985大学的王玉,就是在这次停运事件中被裁掉的一名空姐。从2014年年末入职到2020年10月21日正式宣布停运,她见证了公司从黄金时代的鼎盛到疫情期间的衰落。以下是她的自述:
  2020年10月21日早上,我在家里看到了公司停运的新闻。先是《南华早报》英文版,然后公司在港交所公告称,董事局通过重组计划,整体削减约8500个职位,加上好几个朋友发了不同的新闻源给我。我从床上一下跃起来,小声说了句“我靠”。
  我妈在旁边也有看到,她只淡定地说了一句:“女儿你被裁了。”
  我媽倒不是很担心,她就觉得我一个985毕业的大学生,肯定还是能找到工作。她反而觉得幸运,又有一点遗憾。因为今年年初我和她一起去了冰岛、英国,本来还计划去荷兰,但因为她的电话在伦敦被偷了就没去成。这些行程都用了航司员工福利换来的便宜机票。所以她看到这个消息后,第一反应竟然是:那个时候即便电话被偷了,我们还是应该去下荷兰的,现在都没有机会了。
  我们是先从电视上看到新闻,之后才收到邮件被通知裁员的。看到那些新闻时,还有一丝希望觉得公司结构重组,品牌没有了,但可能会把员工挪到集团。但没想到它是把公司所有人包括机师(飞行员)都裁掉了,确实是有一点惊讶。
  接着好多同事都哭了,甚至有人发状态说自己哭了好几天。有些在公司已经工作了十几年的老员工,对公司有感情;还有夫妻档,一下子两个人都没工作了,如果在香港买了房、又有小孩的话,生活压力会很大。但像我们这种单身的年轻人,跟爸妈住在一起、不用交房租,就还好。
  其实当时我最担心的不是没有工作,是没有医疗保险——在香港看病很贵。如果没有医疗福利,可能将来工资都不够支付医疗费,得赶快找个工作。
空姐王玉(左)和同事的工作照

  没过多久,我们公司有一个飞行员上了热搜,他被裁员后去开巴士了。我不认识他,这件事也是从热搜上看到的,心想这是我的同事诶,好励志。从开飞机变成开巴士,我不为他感到心酸,对我来讲,真的所有工作都是一个工作,只要脚踏实地、能赚钱养活自己,就没什么可心酸的。人家飞行员都可以放下身段来做这件事,你有什么不可以的,“加油打工人!”
  其实我身边看到的,飞行员待业的反而比较多,因为他们之前工资高、存款可能也比较多,加上有些人可能不想离开这个身份,还想再等待机会。空姐们有转行当语言老师的、开网店卖蛋糕的、去医院或者酒店做前台接待的,卖保险的也很多——毕竟保险业是一个广纳贤才的行业嘛。
  也有人会在网上找被裁的公司空姐,私信问卖不卖丝袜。我同事就收到过,她还特意发过一个状态,就说“不要再message(私信)我了我不卖丝袜”,结果后来又有人问,你的鞋子卖不卖、多少钱?
  其实这几年我一直想换工作,但都没付诸实践。2020年1月的时候,我飞了一个航班,正好和一个学过手相的同事同班,就问他说,我应该什么时候辞职?
  他说,9月找工作比较好。
  那时候我就想,既然9月比较好,那就再等一下。没想到一两个月后疫情就波及到香港了,从3月中旬开始公司航班班次变得很少,我们的排班也非常少,但直到9月基础底薪还是照常在发。那我心想,找什么工作呀,反正不用上班、公司还在发钱给你对不对?我那段时间找了兼职家教,一直做到现在,也够付生活费,9月就没有去找工作。结果10月公司就倒闭了,再去找工作时,你就会发现突然有五千个人跟你一起找。
  我同事真的算得很准,如果9月找了工作,我就没有五千个竞争对手。(笑)
  我其实没想到公司真的要停运了,尽管从4月到7月整整四个月都没有航班。我以为可以撑过去,也没料到航空业会垮掉。1月和我妈去欧洲时,我买了好几家航空公司的票,都上不到飞机,说明那时候航运还是很火的(市面上大部分航空公司,我们都有无限张一折的机票,家人和朋友也可以享受,而且不上机不扣钱;加上新年期间航班不一定有空位,所以每一家都会买票试一试);等2月回来上班时,只是说飞武汉的航班暂停了,除此之外也没受到更多影响。
  3月以后,香港疫情也严重起来,出台了一些限制令,比如尽量居家办公不外出、最多两个人结伴出行、晚上6点以后不能在餐厅堂食,最严重的一段时间是全天都不允许堂食。3月中旬我飞了一个航班,这之后直到8月和9月才又飞了两趟北京。公司在疫情期间并没有完全停飞,它保留了北京、上海、成都、厦门、吉隆坡的航线,只不过减少到每周只有两三班。
  8月飞北京时,氛围还是挺不一样的。以前公司一直强调“OTP”,叫On Time Performance,就是追求准点、不延误。之前我们的工作流程都很紧张,从关舱门、飞机排队起飞、推进滑行道、落地回香港机场、接另一个航班,所有流程都要卡着时间点来,不准时就要被罚钱。但8、9月飞的时候,来回清洁消毒的时间可能是之前的两三倍,安全是最重要的,再没有人追OTP这件事了。
2020年9月20日,王玉作为空姐飞的最后一班飞机

  疫情期间的飞机上,所有人都戴着口罩尽量不说话,以前商务舱可选的三种餐食也减少到一种,枕头、毯子、杂志、报纸,还有公司舱内最出名的哈根达斯都不提供了,这样就不需要更多交流。我见过最夸张的一位乘客,全副武装上飞机,穿防护服、戴护目镜,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海关上来的检疫人员,结果发现是我们自己的乘客;还有一位商务舱的客人,下飞机前直接把外套脱掉,扔在飞机上就走了。
  那时候,外地到北京要强制隔离14天。有一次飞机落地北京后,一位女乘客哭着问我说,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她说她爸爸去世了,所以赶紧赶回北京,说不想隔离,因为那样就参加不了爸爸的葬礼了。她哭着和我们讲这些,并说自己手上已经有三张核酸检测的阴性结果了。
  这事我可做不了主,只能让她和当地海关沟通一下,请海关工作人员带她去移民出入境再处理。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到底有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我们机组人员疫情期间是不能下机的,需要原机返回香港,落地机场后做核酸检测,在家隔离48小时等待结果,如果没接到电话就说明是阴性,第三天就可以出门了——这是香港对航空、轮船等交通运输从业人员的隔离豁免政策,很人性化。但好像也正是因为这个政策,导致第三波疫情的暴发。
  香港现正经历第四波疫情,一开始我还有点紧张,后来就无感了,几乎不怎么看新闻,都是朋友发给我才看看。8月飞北京时,机上乘客也几乎没有几个摘下口罩吃餐食的,那会儿正好是北京新发地疫情暴发后;9月,乘客的心态放松多了,吃东西的人也多了。
  当时我并不知道,那会是我最后一次以空姐的身份飞航班。但不知从哪来的预感,我还特意拍了照留念。
  六七年前,我加入公司那会儿正是他们的鼎盛时期,当时和我一起过五关斩六将、笔试面试又复试进入公司的同事,不乏台大、港大、中山大学、昆士兰大学之类的毕业生。2016年,公司需要拍新的宣传照和商标,我很幸运地被选上了。时至今日,我的照片还在官网上,也成了飞行生涯中最后的记忆。在香港的航空公司,空姐更注重的不是外在形式化的选美,更在意的是你有没有和人打交道的能力和语言技能,也要学习急救、接生等各種各样的技能,有不少地勤工作人员是考空姐5次还考不上。我本科是传媒行业,但当时在航空业的高起薪面前,毫不犹豫选择了空姐这份工作。如果公司没停运,我今年也有机会升乘务长了。
  现在想想,你说后悔吗?虽然近几年我天天念叨着工作好无聊,没什么太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但是你有很长的假期,有很便宜的机票,也懂要怎么编排行程。我每年都会安排三到四个长假期,带家人去旅行,南京、北京、上海、杭州、西安、张家界,还有欧洲,这些地方都留下我们一家很开心的回忆。
  人总是在失去以后才会悔恨,但至少我现在没有悔恨。其实我还蛮怀念北京的大妈,很热情,对热水也充满了执念,连哈根达斯都要问“有没有热的”。
  被裁员之后,我这几个月继续做着家教兼职,年底也开始物色新的工作,可能会去做私人助理吧,反正我喜欢和人说话,也喜欢照顾别人。我还在一些平台写了几篇文章,说说自己被裁员、当空姐这件事,写得还挺有趣。其中一篇的结尾,是这样写的:
  “在家整理东西,看着各个城市的交通卡和各类酒店的笔,还有那只属于空服员的通行证,我意识到,是时候结束了。
  以前我说,我不怕前路艰难,不怕路途遥远,只怕在我离开的时候,那些免费机票还没用完。
  且慢,让我查一查还有多少免费机票。
  裁员那天,我一一打完员工编号和密码,还有那超级烦的随机验证码,提示输入资料错误。
  不对啊,这用了六年的账号,怎么还错了呢?
  我又打了一次,仍然提示错误,我不甘心,每个字母校对着又打了一次,依然显示:你无权进入系统。
  公司的网站已经登录不进去了,是真的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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