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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家沟两岸水肥草美,是我们放牛最佳去处。常常牵着牛,从碾盘桥一路过到灌溉站即可填饱牛儿的肚皮,放牛的人则在绿树碧水之间放松心情。因靠水近,沟两侧的坝埂上多是菜地,西红柿、黄瓜、花生……这也是吸引我们常去放牛的一个由头。
鮑家沟的东岸是徐郢的稻田,春秋一季水稻,秋天到春天再一季小麦。她的西岸,一直延伸到市区东面的龙子湖边都是大片的旷地,每年可以收获一季黄豆和一季小麦。因为有小山,有大米吃,这一带被大河湾里的人称为岗上。我记得小时候去大河湾里走亲戚,每每遇到很多姑娘托人说媒想要嫁来岗上。
临近端午,母亲安排我去找粽子叶。我马上想到后桥。曾跟几个小学同学沿鲍家沟向东溜达,在后桥东面发现一大片苇子。走着走着从金黄的小麦丛中竟然探出一个狗头,狗嘴里必定衔着一只红红的小孩子的鞋。想来就觉头皮发瘆,一个人决计不敢再去。
村西的刘塘里有很多高瓜和苇子。待我一大早跑到刘塘时,却发现高瓜和芦苇全都不见了,塘边只剩下一片小腿高的芦苇茬子。只好去自家菜地碰碰运气。那菜地在鲍家沟东面的坝埂上,前年母亲向姨姐要了一筐芦竹根全部栽在沟边上了,仅仅过了一个夏季芦竹就已长到一人来高。
菜地与鲍家沟之间,一大片芦竹葱葱郁郁,在一排排荆条丛中显得格外醒目。芦竹比芦苇的茎要粗壮许多,个头也比芦苇高,根系更是比芦苇发达,唯有叶子与芦苇相仿。前年才种下一小片,现在整个菜地边上的沟坝几乎都是它的身影。立夏之后雨水渐丰,芦竹粗犷的茎与叶显得更加饱涨而恣意,仰着头看了一会,我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敬意来。
用一枝荆条拍打芦竹丛时,竟然惊飞几只鸟儿。待确认没有蛇时,我折了一大把芦竹叶带回家。母亲看后说不能用。我用手折时很多叶子裂开了,还有些叶梢发黄或有灰斑,包不得粽子。第二天傍晚再去时带了剪刀和篮子。对新叶和老叶稍作甄别,从叶柄处齐齐剪下。回到家把半篮芦竹叶用热水过了一遍后全晾在凉床上,寻找粽叶的任务才算完成。
每逢秋收,鲍家沟西岸大片的黄豆地让我们一帮小孩儿费尽琢磨。当黄豆秧子刚由深绿变微黄时,早已被我们盯在眼里。可是这时绝不会下手,豆子还没有完全成熟,烧过了口感不佳。在黄豆完全成熟时,我们常趁大人们拉着收割好的黄豆去场上的空隙,凑在一处稍平整的地面烧豆子了。
火越来越旺,烟越来越少,火越来越黯,香味越来越浓,我们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多。把烧火用的荆条轻轻拨开灰烬,火光终于消散,一堆黑灰里隐着烧得焦黄的豆子。我们不约而同地伸手,向眼前的这堆黑灰里频繁地伸手。黑灰里的烫烫在手指,嘴里豆子的烫烫在舌尖,于是手指是黑的,嘴唇是黑的,唯有眼角有一点点湿润。可是没有一个人因为烫而停手,越烫越捡,边捡边吃,且吃且笑。烧豆子的味道全不同于铁锅内炒熟的那种,又因是新下的豆子,脆中带着一股天然的油香。
烧豆子须等很久,吃豆子几分钟就结束了。有没尽兴的提议再来一锅,立刻得到众人附和,可是大人们已拉着空车赶着牛从碾盘桥缓缓走来。
冬天的鲍家沟特别安静,河面封着一层厚厚的冰。北风呼啸着卷起几块旧塑料布在小麦地里盘旋,一只受惊的正在觅食的野鸡,“咯咯”地老远就暴露了藏身之处。在我们的身后,温情的阳光散落在不远的徐郢,屋顶、树梢的积雪在阳光里一片晶莹。
炊烟扭着若有若无的身躯悠悠地从各家的烟囱里钻了出来,仅仅一小会儿工夫,那身躯便变得更加丰盈,偶尔还会喷着一点点火星,连同冬日里太阳的温情和雪的晶莹一起嵌入永恒的时光中。
鲍家沟年复一年流过的地方,村落从小慢慢壮大,村落里的房子从茅草屋变成红砖大瓦房,再翻成小洋楼,直至整个村落接到拆迁的通告。
在它流过的地方,庄稼和草木青了黄,黄了又青,日头落下又升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河边放牛的小孩长成青年,结婚生子,再也不会有牛儿来河边吃草,再也不会有放牛的小孩,当年放牛人踩出来的小径早已荒芜,拖拉机取代了耕牛,最后连地也懒得种,租给别人。
多年之后,只有它继续孤独地流淌在这片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