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捕匪首肖梦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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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遭遇诈降
  北满军区剿匪部队是在午夜时分悄悄进入埋伏阵地的。为了掌握敌情,团长常方首先派出了侦察排长马贵军进入到了东垓城,并且写了一封信,让马贵军交给东垓城的地下党员戴言,由戴言再转给守城的保安团长,晓之以利害,敦促其投降……
  侦察排长马贵军把自己打扮成当地老农的样子,于上午八点钟来到东垓城下。不料被守城的团丁横枪拦住,团丁气势汹汹地问:“嘎哈的?”
  马贵军掏出介绍信,说:“老总,这是我从村保所开的执照。死冷寒天的,我老婆要生孩子,我进城里买几节瘪拉气筒子(炉筒子),眼瞅着到年架子根底了,再买块香胰子和几斤小米,还得买一领苇子席。”
  守城门的团丁用枪托在马贵军的胸脯上“扑”地杵了一下子,骂骂咧咧:“瞧你那副熊色(shǎi),啰里啰嗦地,马上就要‘挂焦壳子’(打仗。以下括号内的均为土匪黑话)了,你就不怕‘喷子’(枪)的‘飞子’把你的脑袋穿个窟窿?不准进城,快滚犊子!”
  马贵军知道这是团丁在勒他的大脖子,故意装得很害怕,哆哆嗦嗦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块银元,笑嘻嘻地凑到守城门的匪兵面前:“老总,大冷的天你也够遭罪的。这个你收着,买点儿酒喝,暖暖身子。”
  守城门的团丁眼睛里立刻闪出了亮光:“我操,穷嗖嗖地打哪儿弄的大洋?不是好道儿来的吧?”
  “老总你可真会闹笑话!我是‘炮手’,前些日子,我碰到了一个大牲口。那大家伙估摸能有五六百斤沉,就像一面墙朝我扑来。我举起洋炮“嗵”地就是一家伙,原来是头大黑瞎子。不瞒你说,光是从膛里摘出的熊胆就有五斤多沉,卖了七块大洋……”
  “瞅你小子水裆尿裤地,穿得提溜甩挂鬼皮拉色地,原来还挺尿性……”守城的团丁接过大洋,用力地吹了一口,又放在耳邊听了听,喜滋滋地装进衣兜,换了口气说:“算你有眼力见儿,进去吧。办完货麻溜往回蹽,下午三点就得关城门了。”
  马贵军抱了抱拳,但是心里很不是滋味——平白无故地让一个团丁给勒去攒了好几个月的军贴费,就说了几句足以让团丁噎脖子的话:“谢谢老总积德了,打仗的时候多留点神,枪子儿可不长眼睛。”
  团丁吧嗒吧嗒嘴,听着马贵军的话很不是滋味,不耐烦地骂:“别鸡巴磨叽了!让你走就快点滚犊子!叭叭个屌!”
  “是,是……”
  马贵军进城后,在东垓城里的西北隅商务会馆找到了我地下党员戴言。戴言拿着常团长的信迅速地转给东垓守城的保安团长肖梦山,回来告诉马贵军说:“守城的保安团团长肖梦山回话,同意投降,但条件是不要伤害他的弟兄,欢迎解放军进城。”
  得到戴言的情报,常方分析认为:肖梦山迫于我大军压境,有同意投降的基础。为了防止敌人有诈,常方先让一营长吴云录率二连的百余名战士列队进城。然而,当吴云录率一百多名战士来到东垓城下时,却看到东垓入城的大门紧闭。隔着城壕,吴营长对着城头高喊:“肖梦山,马上打开城门!欢迎解放军进城!”
  城头上没有动静,城门也没有打开。
  吴营长感到情况不对头,他回头对二连长尤会英说:“情况不妙!有诈!”随即高喊:“快趴下……”话音没落,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头部。吴营长轰然倒地。
  身在指挥部的常方看到情况有变,立刻发出攻城信号。刹那间,冲锋号声骤然响起,枪声大作,硝烟四起。
  站在城头的肖梦山眼看着解放军像洪水铺天盖地向城下冲来,他嚎叫着:“快,把‘十三毛’拉过来!”
  几个团防兵用雪爬犁拉着“十三毛”在城头上对着城下的解放军猛射。
  肖梦山举着手枪,声嘶力竭地喊:“弟兄们,共军开勀了,给我狠狠地打!”
  密集的子弹就像雨点一般,二十几个解放军战士中弹倒在了血泊里。另外有十几个战士冒着弹雨掩护二连长尤会英背着吴营长的尸体撤退回阵地。
  城头上的肖梦山越加猖狂:“弟兄们,共军的‘海翅子’(大官)中‘飞子’了,打中的有赏……”突然,“十三毛”的吼叫声停了下来。肖梦山破口大骂:“他妈了个巴子,‘喷子’怎么哑了?”他几步蹿到“十三毛”的雪爬犁前,“咋他妈整的?怎么了?怎么哑了?”
  “报告旅座,‘喷子’打‘血’了,‘飞子’射不出去。”
  肖梦山对着那个报告的团丁班长踹了一脚:“你他妈的‘扒子’(完蛋货),都给我往‘喷子’上滋尿!快!”
  十几个团防兵有的用双手往“十三毛”的枪管上扬雪,有的围着“十三毛”轮流着“哗哗哗”地滋尿。“十三毛”的枪管“刺刺”冒着蓝烟,刹时间一股浓浓的尿臊气腾空而起,弥漫了整个城头上,遮住了半边天。
  肖梦山顾不得他平时少将的派头,“扑通”一声跪在了“十三毛”重机枪前,“咣咣咣”就磕了三个响头:“老天保佑,‘十三毛’助我,让我守住‘围子’。保佑……”
  “十三毛”的枪管被尿滋凉后又继续叫了起来。
  眼看着城头上的守兵在不断地死去,已经伤亡大半,弹药也不断地消耗,恐难坚持,一直狂妄叫嚣的肖梦山沉不住气了。他叫过保安团的副大队长,也是他的儿子肖继业:“你马上挑一匹快马出城,去西兰县城搬兵增援。”
  “是!”肖继业拉过一匹马,领命扬鞭而去。
  敌人的火力太猛了。指挥所里的常方不得不下令让攻城的战士暂时先撤回到阵地,再研究攻城的方案。
  城头上的肖梦山看见攻城的解放军撤退了,一下子猖狂起来,叫嚣着:“弟兄们,共军‘吆舵子’(撤退)了!”
  枪声停了下来。
  肖梦山看到城外硝烟散尽,解放军退回到了阵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心有余悸。他对身边的胡老道说:“神老道,你给我掐算掐算,这仗能不能打赢?”
  胡老道叫胡茂之,是东垓城西南隅老道庙的反动道人。因为肖梦山很迷信,经常去老道庙求签算卦。胡老道为了靠着肖梦山的势力,因此也投其所好,就胡诌八咧地给肖梦山灌迷魂汤,所以很得肖梦山的信赖。现在,胡老道从肖梦山的神情中看出他守城意决,就迎合着肖梦山的意思,一甩长毛的蝇甩子,五个指头一伸一屈,装模作样,叨叨咕咕:“……护国济良民,功德配天地,救世度迷津,维护天道张四维,消灾解厄赐祯祥……”叨咕完,就煞有其事地大叫大嚷:“旅座,好卦,上上卦!大吉!大吉呀!你看!这卦说,‘维护天道张四维,消灾解厄赐祯祥……’”   肖梦山听了胡老道的忽悠,一只右手把光秃秃的脑袋拍得“啪啪”地山响,洋洋得意地叫着:“苍天降大任于我肖梦山,我不能负老天!弟兄们,给我守住围子,我重重有赏!……”
  而此刻,我剿匪部队团长常方在指挥所里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先前他以为,凭着自己多年打仗的经验,对付区区几百个保安团不过是大拇指捻死几只虱子。可是谁知道战斗一开始就很缠手,攻城不果,而且还被诈降,这对于他从军二十多年军事指挥的生涯好像还是第一次。和几百个人的保安团的战斗打到这种状态,这不能不让他有些蒙羞。他手握着望远镜,看到了二连长尤会英背着吴营长的尸体退回到掩体,眼泪止不住地滚落下来。曾经参加过长征的吴营长是自己的爱将,他没有牺牲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却刚刚入阵就牺牲在区区保安团的枪弹下。他在望远镜里看到城头的保安团群魔乱舞,气得他暴跳如雷,“咚”地一拳头狠狠地砸在桌子上:“肖梦山,等老子拿下东垓,我非活剐了你!”恰巧这时,放在桌子上明显位置的电话又急促地响了起来。常方焦躁地抓起话筒,刚放到耳边就听出来了:“啊,是参谋长?……”
  距离常方指挥所不足百里的北满军区参谋长于先后,一直在关注着这场战斗的进展情况。电话那边传来参谋长严厉的声音:“常方,你这仗是怎么打的?区区几百个守城的地方武装的土围子你都拿不下来,你是光吃老百姓的饭菜,到了关键时刻就抽裆了!”
  常方急忙解释:“参谋长,我……”
  参谋长依然咄咄逼人:“我不听你解释什么理由,先说说伤亡情况!”
  “报告参谋长,我军战士牺牲二十三人,一营营长吴云录牺牲……”
  “什么什么?吴营长他……”参谋长的电话那边没有了声音。
  常方颤抖着声音小心地对着话筒叫了两声:“参谋长!首长……”
  过了一会儿,电话恢复了通话:“常方,你折了我一员战将!一营长吴云录十六岁就从江西跟着我,参加过长征,是一位优秀的指挥员……”参谋长的声音哽咽着。隔了一会儿,参谋长重新说话,“先不说这些了,常方我问你,用不用把你的部队撤下来,我另派其他部队上去?”
  “别!参谋长,您再给我一点儿时间,我一定能攻下东垓城这个土围子!”
  “常方,首先你要知道,党中央派出的北满分局首长已经于昨天晚上秘密进入到了东垓城,并且要在东垓城召开铁力、松江、绥宁(今黑龙江牡丹江市)三省和部队各界人士三百多人的大会,会上首长要做重要的报告。解放东垓县城是能否保证北满分局顺利开展工作的大事,也是保卫北满分局首长安全的大事。如果不能马上解放东垓,一旦城里的保安团得到首长在城内的消息,那么首长的安全就成了大問题,这个责任是你我都不可能承担得了的。你必须在今晚十点之前解决东垓的战斗,否则后果你是清楚的!”
  常方“啪”地双腿打个立正:“是!请首长放心,晚上十点之前一定拿下东垓!否则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接完了参谋长的电话,常方一下子就像苍老了十几岁。他额头上的皱纹立刻变成了深浅不一的沟壑。这一年常方四十三岁,他身材高大结实,操江西口音,大嗓门,一副强悍武夫的军人之躯。从军后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后来一直在三五九旅,从普通士兵到当上了团长,再到到北满军区参加东北剿匪,大大小小的战斗经历了无数次,战功显赫,而且是一位很有战斗经验的优秀指挥员。
  常方腕上的手表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自己在电话里已经和参谋长打了保票,十点之前必须结束攻城的战斗,刻不容缓。他立刻召集连以上的干部开会研究对敌方案。
  会上,团参谋长刘海南首先介绍了保安团长肖梦山的一些基本情况:肖梦山外号“肖刺毛”。此人心黑手辣,杀人无数,坏事干绝。在驼腰子山上一个绺子当家时,一个曾经和他拜过把子的兄弟因为分赃不均和他产生意见,在人前顶撞了他一句。他觉得自己丢了面子,竟然当着众匪徒割下把兄弟的舌头,后来那个把兄弟的舌头发炎,医治无效活活地烂死了。肖梦山现在手下有五百多人,原是东垓一带最大的一股土匪武装,前不久被国民党东北最高总指挥官杜聿明收编为少将保安旅长,还颁发了委任状;同时又被国民党合江省主席吴汉涛委以参议员。他手里使用的德国造的“撸子”就是在绥宁省召开的反共救国会上,特使专员侯殿坤代表杜聿明赠送给他的。守城的保安团有一挺苏联军队撤走时留下的十三毫米口径、杀伤力很强的重机枪,弹药也很充足。这些团防兵都曾经是抗日的土匪,被肖梦山网罗到保安团,属于政治土匪,思想顽固,枪法也都很准。
  常方补充说:“参谋长说得很对,肖梦山这个老牌的土匪特别地狡猾,你们看……”
  在指挥所里,与会的指挥员看到,肖梦山凭借着东垓城的有利地形,在城壕边由南至北堆砌了一道一米多高的雪墙,上面浇上大量的水而成了厚厚的冰墙,形成了第一道防线。虽然是寒冬腊月,城壕里已经没有水,但是人根本无法越过三米多宽、连同冰墙四米多高的城壕,强攻无疑会付出很大的伤亡代价。
  刘海南出了一个主意,他指着挂在墙上的地形图说:“城里的保安团之所以和我们拼死抵抗,主要是凭借着有利的地形,东垓南城墙下是松花江,北面依靠着驼腰子山的悬崖绝壁,西与不足百里的西兰县接壤,随时可以有土匪部队接应增援。而我们的剿匪部队只能从狭长的东部正面攻城。另外,更重要的是城里的保安团看到了我们攻城部队没有攻城的重武器,所以才负隅顽抗。我的意思是,马上砍几根粗树,伪装成大炮,对着城门,然后再由常团长给肖梦山写信劝降。”
  常方也意识到了自己部队没有重武器这一弱点。由于是剿匪部队,消灭小股土匪常常要急行军几百里地,钻山爬岭,所以不宜携带重武器。听了参谋长的建议,他觉得这个主意可行,就立刻安排几个战士砍了三棵粗树,又从附近村子的老乡那里借来了三辆花轱辘车,把大木头抬上去,又用毯子盖在大木头上作为掩饰,伪装成了大炮。同时制定了第二套攻城方案,组成了一个班的爆破组,如果肖梦山仍不接受劝降,攻城部队将对城墙实施集中爆破和再次强攻。   部队在阵地里进行了短暂的休整,做好了决战前的准备,一切只等侦察排长马贵军带回消息。
  二 智取东垓
  腊月里的天短,没到四点钟就已经是雀蒙眼了,东垓城一片死寂。
  城头上,身材高大健壮还有些水蛇腰的肖梦山摘下头上的貉绒帽子,露出了油光锃亮的秃顶。他披着羊毛大衣,脑后一团厚厚赘肉的脖子上围的是狐狸皮大围脖,两只胳膊上戴着狗皮套袖,一双高鼔的牛皮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怪叫,正在城头上洋洋得意来地回走动着。本来不识几个大字的他竟然装模作样,摇头晃脑地吟起了诗:
  东垓围墙四尺宽,
  城壕深宽四米三,
  毛子机枪更有尿,
  谁能奈我肖梦山?
  ……
  他正吟在兴头上,一个卫兵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报告旅、旅座,不、不好了……”
  肖梦山的雅兴被打断了,觉得好不扫兴,破口大骂:“瞅你那个小×样!虎扯扯的,忙着赶‘浆水’呀?快说!是你爹死了还是你妈让野汉子给背跑了?”
  卫兵磕磕巴巴地说:“不是,都不是,是大少爷他、不、是副大队长他、他殉国了……”
  “什么?”肖梦山一下子像被电击了,眼前一片漆黑,晃了几晃,但没有摔倒。他扶住城墙,以为是自己听差音了,又问:“你说,大少爷是怎么了……”
  “报告!副大队长出城去西兰围子搬兵,被西兰围子的保安团误以为是解放军的探子,给打死了。”
  肖梦山像让狼撵了似的干嚎了一声:“哎呀我的儿子呀……”
  肖继业是他的大老婆所生,也是他唯一的儿子。
  几个当官的土匪头头见此情景都围了上来,个个是一副兔死狐悲相,七嘴八舌地劝:“旅长,你节哀……”
  肖梦山此时真的是欲哭无泪,他挺了挺身子,喊了一声:“二愣子,你麻溜骑马再去西兰围子搬兵来救援!快!”
  叫二愣子的匪兵是肖梦山的卫队长,他立正应了一声:“是!”
  工夫不長,二愣子呼哧带喘地跑到肖梦山面前:“报告,西兰围子也被解放军给围了,正在告急,估摸恐怕也守不到两三个时辰了。旅长,咱们也别再继续耗着了,再守着恐怕也得让解放军给干灭火了,最后不但连东垓城都出不去,说不定整个浪地还要让解放军给一勺子烩了……”
  肖梦山听了,双腿突然站立不稳,他颓萎地瘫坐在雪地上。
  其实,跑回来的二愣子根本就不知道西兰城那边的情况。眼看大势所趋,也知道东垓城里的肖梦山已经是瓮中之鳖,所以他骑着马出城找了个隐身处睡了一觉,就回来编了谎话骗肖梦山。
  肖梦山这回是彻底地蒙圈了,再也无计可施。
  而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我侦察排排长马贵军迅速来到城下。城门紧闭,他只好绕到了南门,因为南门紧靠松花江,守城的也没有几个匪兵,相比较其他城门存在着很大的薄弱点。借着大风雪和黑夜的掩护,马贵军找了个隐蔽处,把带在身上的三齿挠子撇到城墙头,顺绳攀墙而入。进城后,他找到戴言,把进城的来意说了,同时特别把常团长的嘱托告诉了戴言,让他在城里闹出点儿动静,动静要越大越好。
  戴言对马贵军说:“你就在我这儿呆着,等着听我的信儿。”他拿着常团长的信直奔城头。路上,见到几个小要饭的,戴言把他们叫到没人处的旮旯胡同里,问:“你们几个想要钱不?”
  几个小要饭花子异口同声地说:“大爷,我们做梦都想有钱。”
  “那好,你们帮我办一件事,如果事情办好了,我给你们几个每人一块大洋。”
  “真的?那大爷你说话算数,你要让我们干啥玩意儿?”
  戴言小声说:“你们几个分头在东、南、西、北隅挨家挨户通知,就说解放军要用大炮轰城,让城里的老百姓马上找肖梦山打开城门,放他们出城避难。一定要家家都到,户户不落。事情办好后,你们明天上午再去商会馆找我取钱。”
  几个小要饭的连连磕头作揖:“谢谢大爷,谢谢……”
  “得了,你们快去办,我看你们的表现。”
  看着几个小要饭的跑了,戴言快步登上城头,见到了肖梦山。因为戴言和肖梦山是常来常往的熟人,肖梦山急忙起身,双手抱拳:“唉呀戴老弟,我说你的心可够能装的。我们正在和城外的共军‘挂溜子’(交火),你怎么还敢来这疙瘩?”
  戴言也拱了拱手:“我怕什么,为了救你大哥的命,我就是冒死也得来呀。”
  “哈哈哈……”肖梦山抖了抖披着的羊皮大衣,故意装出轻松地一阵狂笑,“戴老弟言重了不是?我……我肖梦山的团防兵个顶个都邪乎着呢,就算是没有王八壳子和大炮筒子,起码还有一挺老毛子给的十三毛,可以说是武器精良,兵强马壮,何用你戴老弟来救我什么命呀?”
  戴言淡淡一笑:“肖兄,此话恐怕可不是像你说的那么轻松吧?就现在的局势看,谁笑到最后,恐怕还不一定。你看看这个。”说着递上了常团长的信。
  “这是什么?”
  戴言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肖梦山把信展开,低声念:
  保安团肖梦山:
  我中国人民解放大军已兵临东垓城,限你在今夜十时前缴械投降,如果继续顽固抵抗,我将炮轰东垓城廓。先前考虑炮轰你部会伤及城中无辜百姓,所以尚未动用重武器。现在我奉劝你不要让城中七万百姓生灵涂炭,为你陪葬,做千古罪人,留万世骂名。如果你能放下武器投降,我会考虑你的生死问题,否则,后果必将是死路一条。
  北满军区常方
  肖梦山看完,拿着信纸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大冷的天额头上突然浸出了一层豆大的汗珠。他稳了稳情绪,从卫兵的手里拿过望远镜,对着城外认真地看着。此时天已经灰暗,又加上大风雪,朦朦胧胧中果然看到有三门大炮高架在战壕上,解放军已经铺天盖地般集结在东垓城外。
  肖梦山足足看了有十几分钟,疑惑地问身后的参谋长吕巴启:“他妈的探子回来说城外的解放军不是没有大家伙吗?怎么……”   吕巴启嘎巴嘎巴嘴儿,没放出屁来。
  戴言上前悄声说:“这三门大炮是刚刚特意从一百多里地的北满军区司令部调来的。”
  肖梦山听了,身体就像一团棉花再也无力支撑,靠着城墙又一次慢慢地瘫软在了雪地上。他耷拉着脑袋,没有了主意。
  城头上死一样地静了下来。
  戴言看出已经到了火候,就说:“肖旅长,你已经都看到了,解放军那可是千军万马而且还不断溜儿往阵地这儿上,要多少有多少,如果再开炮轰城,那三门大炮一开火,就凭着咱们这几百个团防兵,那还不是■等着让解放军给当炮把子练了?不但围子守不住,而且城里的老百姓还会跟着遭殃。到那时,你可就是成了被千人指着脊梁骨的罪人,永远在人前抬不起头了。”
  围在肖梦山身边的大小头头也附和着戴言的话:“戴会长说的都是真话呀,咱们不能在这儿硬挺着放杵了,请旅长快动真格儿的吧……”
  此刻的肖梦山真的比死了儿子还抓心挠肝地难受,他缩着光秃秃圆葫芦的脑袋不吭声。
  “旅长啊,快点儿拿主意吧……”几个团防兵的头头就像哭着死去的爹娘一样,连声叫着。
  这时候,一个团防兵气喘吁吁地跑到肖梦山的面前:“报告,城里来了好多的老百姓,嚷嚷着要求见你。”
  “来多少?他们想要干哈?”
  团防兵回答:“黑压压地老鼻子了,他们说解放军要用大炮轰城,害怕挨炸,要求出城躲避。”
  肖梦山费了很大的劲儿终于站起身,一挥手:“不见,你马上把他们都给我撵走!”
  团防兵哭咧咧地说:“老百姓死乞白赖地要见你,咋撵他们也不走,非让你给句痛快话……”
  “不走就给我动家伙!全都用机关枪给我突突了!”
  戴言忙上前说:“肖旅长,你要对老百姓动枪动炮?那可不行,城里的百姓可是咱们的衣食父母,我们怎么可以对自己的父母做天理不容的事?”
  “那……”肖梦山在雪地上转了一个圈,“去,告诉那些来起哄的老百姓,让他们等着聽信儿。”
  团防兵不敢再说什么,双腿一挺,应了一声:“是!”
  等团防兵离去,肖梦山回转身,对胡茂之说:“神老道,你再给我掐算掐算,咱们是退还是守?”
  胡茂之早已经捕捉到了身边大大小小的头目已经无心再战的心理,而且他自己更是一个怕死鬼,就再次胡乱地摆弄着五个手指头,闭着眼睛瞎咧咧:“……天游地游,猛烈诸侯。上念北极,下临九洲。上帝敕令,不得停留。东方大战神九天玄女急急如律令……”咧咧了一会儿,胡茂之故意让身边所有的人都听见,虚张声势地直呼:“旅长,大事不妙哇,我算的是黄虎下山吃黑猪,旅长,你是属猪的,不祥!太不祥了!大祸临头哇!”胡茂之掐着指头给肖梦山看,“旅长,你再看,卦说:‘上帝敕令,不得停留。’旅长,这东垓城可是个到处都长刺的地方,咱们快撤吧……”
  肖梦山听了胡茂之的一番胡诌八扯,本来就心里没底的他立刻小肚子下面有了尿急感。他双手捂着肚子,终于下了决心,对戴言说:“兄弟,不,戴会长,请你帮我个忙,给城外的解放军送个口信,让他们千万别动大家伙,就说我、我同意投降。今儿晚上十点钟之前我在城头点火为号,请解放大军入城。”他不知道从哪儿学了两句文绉绉的词,装模作样地说:“我肖梦山给解放大军杀猪烹羊,箪食壶浆欢迎他们!”
  戴言说:“这个忙我倒可以帮。不过你必须说话算数,不能再像前头那样以诈降欺骗解放军!否则,为了帮你做事让我坐蜡,等到解放军进了城我恐怕连吃饭的家伙也跟着你丢了。”
  “一定一定,我肖梦山是个站着呲尿的大老爷们儿,吐口唾沫都能把地皮砸个窟窿!”
  “既然如此,那我就帮帮你这个忙,救你一命。你马上把城门打开,我派人出城送信。”说完,戴言匆匆而去。
  肖梦山见戴言走了,对吕巴启吩咐说:“看来‘围子’是真他妈的完犊子了。你麻溜回大院帮助二夫人收拾东西和我们一起‘上道儿’(出发)。”
  吕巴启问:“那大夫人呢?”
  肖梦山摆了摆手:“随她去吧,我管不了她了。”
  等参谋长跑走,肖梦山又喊:“二愣子!”
  二愣子跑到肖梦山面前,双腿立正:“请旅长吩咐……”
  “你马上‘码头’(集合)城里的弟兄和我‘吆舵子’(撤退),决不能让城外的解放军‘捡蘑菇’(抓俘虏)。”
  “是!”二愣子跑着去集合队伍。
  肖梦山回身在城墙根滋完了憋在尿脬里的那泡尿,边走边系裤腰带吃力地走下城头。
  保安团司令部位于东垓县城的西南隅。吕巴启按照肖梦山的吩咐,来到肖梦山小老婆浪丫头的西厢房。浪丫头正在屋里梳妆打扮,见吕巴启进来,也不管屋外有没有人看见,一头扑进吕巴启的怀里就撒起了娇。这两个狗男女几年前就勾搭成奸,眼下已经多日没到一起亲热,浪丫头什么都不顾,急不可耐地去扯吕巴启的裤子。
  吕巴启还是理智的,他从怀里推开浪丫头,一脸正色地说:“你这是小鬼骂阎王爷嫌寿路短,眼瞅着都要脑袋搬家了,你还有心思扯这个?快收拾东西,一会儿旅长就回来!”吕巴启把肖梦山要撤退的话传给了浪丫头。
  浪丫头虽然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心里酸溜溜地不是滋味,但她还是不依不饶:“我不管,我、我就要……”这个女人已经被淫火烧得失去了理智,又一次扑到吕巴启的怀里。就在这工夫,门外的卫兵高喊:“旅座到……”
  两个淫男贱女这才急忙恢复常态。
  肖梦山气冲冲地进屋,四处撒眸了一眼,又瞅了瞅浪丫头和吕巴启,两个人都在忙着收拾东西,没看出啥异常。他把手里的撸子“啪”地摔在桌子上,问:“都他妈的划拉完了吗?”
  浪丫头忙回答:“那些银元和你的古董字画都装口袋了。我的衣服什么都还没装呢。”
  肖梦山一挥手:“早他妈的干鸡巴毛了?算啦,那几件衣服不要了,走!”
  浪丫头傻狗不识臭,还以为是平时在肖梦山怀里耍贱呢:“梦山,我的那些衣物可都是上等的好料子,扔了多可惜呀?”   肖梦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骂:“你他妈的是小狸猫倒上树,虎×朝天!那几件破衣服臭袜子值几个子儿?都啥火候了?命都要保不住了还吊死鬼擦胭粉,强打着精神浪!”
  被骂了个狗血喷头的浪丫头屁也不敢放了。
  肖梦山抓起手枪,让参谋长背着值钱物品出了屋。他拉过卫兵牵过来的大青马,带着“粮台(后勤官)”“搬舵(军师)”和剩下的二百多个团防兵,像幽灵一样钻进了浓浓大风雪的夜幕之中。
  三 树倒猢狲散
  当戴言顶着大风雪再次悄悄地登上城头,城头已经没有了团防兵。满箱的子弹和手榴弹扔得到处都是,那挺苏式的十三毛重机枪也倒在雪爬犁上。城头上看不到一个匪兵。
  戴言喊:“有人吗?肖旅长?”没有动静。
  “人都哪去了?”戴言正在纳闷儿,忽然隐隐约约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呻吟。戴言循声走过去,看到雪地上躺着一个伤兵。
  戴言把伤兵扶起来,问:“守城的官兵都去哪儿了?”
  伤兵说:“打没尿了,都蹽了。”
  戴言又问:“那肖旅长呢?”
  “肖旅长也稀汤了。估摸蹽了有半个多时辰吧。”
  戴言说:“那你怎么没跟着跑?”
  团防兵哭叽赖尿地说:“我这几天蹿稀,去了一趟茅房回来就一个人影儿都看不见了。”
  戴言对团防兵说:“快回家去吧。”
  为了证实伤兵的话是否真实,不再上肖梦山的当,他直奔肖梦山的家要看个究竟。
  来到肖家大院,整个院内空荡荡的,只有东厢房肖梦山大太太“黑珍珠”的屋里亮着灯。
  戴言敲门进了大太太的屋里,见大太太正一个人盘腿坐在土炕上,就着一碟小菜,摸着纸牌喝闷酒呢。这个女人长了一身的懒膘,膀大腰圆,高个子长瓜脸,炕席篾样的小眼睛像长年睡不醒似的眯缝着,头上盘了一个碗口大的疙瘩鬏,身旁放着一根二尺多长的空心柳白玉石烟嘴铜烟锅的大烟袋。看戴言进来,她问:“戴会长忙啥呢?”
  戴言拱了拱手,撒了一个谎,问:“嫂夫人,肖旅长他们都去哪儿了?我找他有点急事儿。”
  “黑珍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她把桌子上的纸牌一扑拉,扫到酒桌下,随手摸起大烟袋,一边往烟袋锅里按叶子烟一边说:“我也觉得挺纳闷儿呀?这么大的一个院子,平日里闹吵吵鸡飞狗跳的,今儿个咋连个兔子大的人儿都看不见了?连放个屁的动静都能听见。”
  戴言试探着问:“那肖旅长他们会不会是撤出东垓城了?”
  “黑珍珠”疑疑惑惑:“能吗?那他也该来招呼我一声啊。嗯……不对呀,城头那边的枪声都停有一个多时辰了,咋还没见大当家他们蹽回来……我去看看。”她下了炕,和戴言来到浪丫头的西厢房里,看到屋里一片狼藉,又看到平时摆着的值钱的古董字画一件都没了,这一切都足可以证实肖梦山确实是弃城而逃了。“黑珍珠”就像被人从脑后■了一闷棍,“啊”了一声破口大骂:“肖梦山!你个野种揍的大姑娘养的,咋忍心把老娘一个人给撇了!”她一边骂着,一边回到自己的屋子,从枕头下面“嗖嗖”拽出了两支亮面匣子枪,威风凛凛地喊:“备马!”
  一个马弁牵过来一匹佩着马鞍子的枣红马。
  “黑珍珠”向戴言抱了抱拳:“大兄弟,我先走一步去追肖梦山那个王八犊子,非挖了他和小婊子浪丫头的眼珠子当泡踩不可!”
  戴言假意劝她,实则是火上浇油:“嫂夫人,我看你就认了吧,他肖旅长心里没有了你,你也就别去找气生了。再说,这冰天雪地的,你上哪儿去撵他们?”
  “黑珍珠”更倔:“我知道这两个小鳖犊子去哪儿起腻了。他们一准儿是奔驼腰子山的老营子了!”这“黑珍珠”真的不是什么善茬子,说到做到,心狠手辣,啥事都干得出来。十多年前,那时候肖梦山还在原奉军少将旅长焦景彬的手下当上尉马弁。后来肖梦山因为劫了伪满洲国傀儡皇帝溥仪送给日本天皇的国宝,摊上了人命官司,被日本特高课追杀。他无处可躲,就上了驼腰子山投奔了当时在东垓一带有名的土匪头子于寿山,入伙当上了土匪。由于肖梦山的心眼儿活,会来事儿,很讨于寿山的欢心。于寿山就把他独生的女儿“黑珍珠”嫁给了肖梦山。并把肖梦山推到了“里四梁子”炮头的重要位置上。三年以后,于寿山和另外一伙土匪周九彪因为争夺地盘而发生火拼,被周九彪“拿梁子”(砍头)了。因为肖梦山是于寿山的姑爷子,又有“黑珍珠”的帮衬,肖梦山也就理所当然地坐上了“瓢把子”(土匪头子)的位置上。
  别看她“黑珍珠”人长得不出彩,满脑袋高粱花子,一嘴苞米■子味儿,但是她会双手使枪,而且枪打得又准,出手枪枪毙命。一提到“黑珍珠”,匪兵没有不浑身哆嗦的。驼腰子山上的大小匪徒都不敢奓刺儿,就是肖梦山本人也惧她三分。
  此刻,憋了满肚子气的“黑珍珠”笨拙地蹿上马背,像门杠子粗的双腿狠着劲儿地在马肚上一磕,嗷唠一声:“驾!”枣红马就像了解女主人的心思,四蹄蹬开,“哒哒哒”刹那间就没了踪影。
  待“黑珍珠”一走,戴言拔腿就向城门跑去。他首先打开了城门,又立刻在城头上点燃一堆大火,这才出城迎接解放军入城。
  正在指挥所里焦躁不安的常方,看到了城头上的大火,又在望远镜里看到了城门已经大开。为了防备肖梦山再次诈降,他派出马贵军先进城了解一下情况。马贵军刚走出不一会儿,就领着戴言返回到了指挥部。戴言首先汇报了城里的肖梦山确实弃城而逃。他还向常方汇报了肖梦山的大老婆“黑珍珠”一个人骑着快马去驼腰子山追赶肖梦山的情况。这时,又有侦察员回来报告说,肖梦山率二百多个团防兵从城内的地道里逃出来,向北四十多里地的驼腰子山落荒而逃,有继续为匪的迹象。
  常方马上和于先后参谋长通了电话,报告了东垓肖梦山弃城而逃的消息,同时命令部队整队集合进城。
  根据侦察员提供的肖梦山率残部向驼腰子山逃窜的線索,常方立即命令二连长尤会英率一个排的剿匪战士,每人骑一匹快马轻装向肖梦山逃跑的方向追击。   这个晚上是个“大烟泡”天,风雪弥漫的天空没有一丝星光,只有寒风卷着漫天的大雪“呼呼”地吼叫着,三米开外就看不到人影了。
  二百多个团防兵和肖梦山一口气跑出了四十多里路。他们人人都好像到了世界的末日。跑到离驼腰子山还有几里路的姚家窝棚,肖梦山首先下马,他一只手拄在空房子的门框上,气喘吁吁地命令:“‘押白’吧(休息)!”
  团防兵们龇牙咧嘴地抱着大枪,有的躺在窝棚冰冷的土炕上爬不起来,有的在费力地嚼着已经冻成了冰疙瘩的干粮。
  肖梦山也拿出干粮,艰难地吞咽着。又凉又硬的干粮噎得肖梦山脸都变了形。他起身到屋外抓了一把地上的雪,刚要往嘴里送,一声马的长嘶传来,吓得他快速地来了一个卧俯,趴在雪地上,竖着耳朵细听。
  马的叫声是从不远处传来的。肖梦山起身快步回到空房子里,命令匪兵做好战斗准备。又吩咐二愣子:“你悄儿没声地摸过去,瞅瞅是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卫队长二愣子拎着枪循着马叫声摸了过去。
  时间不长,二愣子领着一个人来到肖梦山的面前。肖梦山刚要开口骂二愣子是笨蛋,咋能把外人领过来,就听来人大骂:“肖梦山,你他妈的良心让狗啃了?你把老娘扔下自己蹽杆子!当年要不是老娘像‘老抱子’护鸡崽儿似的帮着你东砍西杀,你能有今日?你忘恩负义,我杀了你!”
  直到这时,肖梦山才看清面前的人原来是他的大老婆“黑珍珠”,就问:“你咋撵到这儿来了?是不是给城外的那些解放军‘拉线头子’的(带路人)?”
  “黑珍珠”哪受得了这样的冷屁股:“放你娘的狗臭屁!你哪个窟窿眼子看到是我给解放军‘拉线头子’?”她把双枪各自在大腿上一蹭,“咔嚓”打开了双匣子枪的保险,枪口对准了肖梦山的脑袋,“你信不信,老娘这就把你肚子里的‘灯笼挂’拽出来喂狗!”
  一旁的吕巴启忙上前打圆场:“嫂夫人,可别、别,都是一家人,有话慢慢说,这事八成是整岔纰了,快消消气,何必舞枪弄棒的呢?”
  从来在下属面前都是稍有不顺就“刺毛”的肖梦山,这会儿真的不敢再装爷态了,而是蹲在一边成了瘪茄子。他知道,面前的这个女人心毒手狠,说得出就能办得到。他还真的害怕“黑珍珠”把他两个肩膀上扛着的那个吃饭的葫芦瓢给穿个窟窿。
  “黑珍珠”在吕巴启磨破嘴皮子的劝说下,才气咻咻地收回双枪,依然是不依不饶地骂骂咧咧:“你把老娘一个人清泔水撇出去了,领着小妖精跑出来自己快活,我告诉你没门儿!老娘就是瞎搅和也要把你们搅和得天天闹心!”说着骂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哎我说肖梦山,咋没看见我儿子继业?”
  肖梦山不敢实话实说,急得抓耳挠腮,一时不知所措。倒是吕巴启心眼儿活,又忙上前解围:“大少爷去绥宁省开会去了,听说这次还要受封呢。”
  “黑珍珠”眨巴眨巴眼睛,虽然有点半信半疑,但没再继续往下追问。
  吕巴启趁机说:“嫂子别再生气了,咱们还是快让大当家的拿个主意,看下一步咋个打算?”
  肖梦山被“黑珍珠”折腾得又气又恨,又拿她没有办法,手脚乱颤。他眼望着阴沉沉、黑黪黪的风雪夜空,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苍凉和绝望在他的脑海里掠过。他在空旷冰冷的屋子里转了一圈,突然一挥手,对团防兵喊:“都他妈的过来,我有话和你们说!”
  二百多个团防兵们围拢到肖梦山的身边。
  “弟兄们,咱们保安团的活路到这会儿就算走到头了。‘围子’丢了,大家也都没有了落脚的地儿,各位就‘脱下’(散伙)吧,求个能活着的道儿……”肖梦山说到此,声音有些哽咽了,“我原以为咱们弟兄只要是抱紧国民党的那条粗大腿就会有前程,现在看来全都他妈的是白扯了,不如就高下驴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吧。”他又对“粮台”钱宝昌说:“你给弟兄们每个人分两块大洋,趁着天还没亮都快点‘上道’吧。别等到天亮了让共产党的军队把你们‘掉脚子’(被抓住)。”
  钱宝昌领命,给所有剩下的团防兵每个人分了两块大洋。
  肖梦山对钱宝昌和“搬舵”说:“你们俩多拿几块大洋,也和弟兄们一块儿找条生路吧。我肖梦山实在是没办法留下你们,以后你们混成啥样,那就看老天爷能不能饿死瞎家雀了。”
  钱宝昌和“搬舵”“扑通”跪在肖梦山的面前:“旅长,你不能扔下我们呀!咱们兄弟只求同生共死。大哥……”
  肖梦山扶起二人,挥了挥手,说:“二位难兄难弟,咱们像从前那阵子在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到头了。去吧,别再耽误时间,等天亮了就谁都走不出去了。”
  “搬舵”突然站起身,冲肖梦山一抱拳:“旅长保重,我们先走一步,大不了再上驼腰子山老营子重新‘起局’当土匪,和共产党的军队打游击!”
  肖梦山苦苦一笑,他知道“搬舵”说的继续为匪最后会落一个什么样的下场。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心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搬舵”和钱宝昌见肖梦山去意已决,不得不挥泪辞别,此情此景真的就像到了日薄西山之时。
  分了大洋的匪兵们也跟着“搬舵”和钱宝昌呼呼啦啦都散去了。
  冰冷的空房子只剩下了肖梦山、吕巴启、“黑珍珠”和浪丫头。
  肖梦山问吕巴启:“还有酒吗?”
  吕巴启从皮口袋里抠抠搜搜摸出一瓶酒。没有下酒的菜,肖梦山和吕巴启嘴对着瓶口干吹,不一会儿就喝光了一瓶酒。肖梦山略有几分的醉意,和吕巴启走到屋外,低声对吕巴启说:“兄弟,我托付你一件事儿,这事儿你就是有天大的难处,无论如何也得应下。”
  吕巴启倒是挺痛快:“旅长,你有什么吩咐就说吧,兄弟我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肖梦山拍着吕巴启的肩头,说:“你马上把浪丫头领走!”
  吕巴启一惊,以为自己和浪丫头的龌龊事露了馅儿,忙说:“大哥,我、我不是,真的……”
  肖梦山摇摇头:“你想到哪去了?我是說,你带上浪丫头先去躲过这一劫,替我照看照看她,等我找到了落脚地儿安顿下来,我再去接她。”   吕巴启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里一阵狂喜,暗想,老天保佑,终于又能和浪丫头在一起了。他心里高兴,嘴上却说:“旅长,这……这不方便吧?”
  肖梦山装出了弥勒佛般的大肚量:“有啥不方便的?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你是我肖梦山当眼珠子看的人,对你我还能那么小肚鸡肠吗?就这么说妥了。”
  吕巴启也不再装本分:“既然大哥你信得过我,那我就只能从命了。”
  肖梦山拱了拱手:“拜托了兄弟,你俩马上动身吧。”他叫过浪丫头,“你马上和吕参谋长走,越快越好!”
  浪丫头听了大惊失色,和吕巴启一样,也以为自己那张不开口说的事儿露馅了,忙跪地抱住肖梦山的大腿:“老爷,我真的没做错什么呀……”
  肖梦山扯着浪丫头的脖领子像拎小鸡似的把她拎起来,摆了摆手:“你心惊什么?我说你做错啥了嗎?现在让你走是为了暂时找个落脚地儿躲一躲。”
  “老爷……”
  浪丫头那年二十三岁,本是个东垓县城风花场里做皮肉生意的窑姐,十六岁就已经入行接客。别看如今她才二十多岁,在老鸨子的调教下练就了一身勾引男人上床的本领,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儿驾轻就熟,十分的老到。又因为她长了一副好看的脸蛋子和一身的浪肉,不几年的时间就红成了东垓城里的头牌窑姐。然而正在她红得发紫的时候,不料被肖梦山这个五十多岁的土匪头子看中并霸占。年龄的差别使她和肖梦山根本感受不到什么男欢女爱的乐趣,本心也不愿意。但自己的小命就在肖梦山的手里攥着,只要自己说一声“不”,肖梦山就会让她碎尸万段,死无葬身之地。为了满足自己的淫欲,她乍着胆子,冒着一旦被肖梦山察觉就必死无疑的危险,和吕巴启勾搭成奸。几年来,她和年轻力壮的吕巴启偷偷摸摸地苟且,过的是提心吊胆的日子,现在终于可以和自己喜欢的男人混在一起了。她和吕巴启一样,听了肖梦山的话后,故意拿捏着:“老爷,你是不是不睐搭噶我了呀?你可是我的顶梁的柱子……”
  “多嘴!别嘚咕了!马上和吕参谋长走!晚了就不赶趟了。你俩现在就去东垓城乡下小北山的三里屯,找一个叫周天成的人,这个人现在是三里屯的村长。三年前我逮过他,受过我的大刑,后来他不知道是咋的就挠杠了。你俩找到他,就说是因为刺杀我被我追杀,投奔到他的地界儿背背风头。这个周天成是个从肠子瓤到外边的皮里外都‘红’透了的穷棒子,更恨我这个土匪头子。你俩去投奔他,他知道你俩的遭遇,绝没有二话,保证会把你俩留下。有了这个姓周的遮雨伞,我敢叫号就是掉下磨盘大的雨点也伤不着你俩的一根汗毛。”
  肖梦山就像在说故事,安排完了吕巴启和浪丫头的后事,又催促浪丫头:“快走,等我安顿下来避过风头,过个三五日我去接你。”
  其实吕巴启和浪丫头早已经是急不可耐了。这浪丫头还虚情假意地掉了几滴混浊的离恨泪水。二人各自揣了一兜子银元,肚子里装的全是欢喜和惬意,一闪身就钻进了浓浓风雪弥漫的黑夜中。
  肖梦山此刻的心情,真的是甜酸苦辣,五味俱全,不禁老泪夺眶而出。他心里明镜儿似的,这对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肯定会给他戴上一顶绿帽子,而且这顶绿帽子还恰恰是自己亲手送到他们两个人手里的。站在风雪里胡思乱想的肖梦山,眺望着灰蒙蒙的远方。突然,在漆黑的远处,有一闪一闪的火把在飞快地向这边移动着。肖梦山估计一定是马队,因为他顺着风吼好像还听到了马的嘶鸣声。
  肖梦山回到空房子里指着“黑珍珠”咬牙切齿地骂:“你他妈个狗娘养的,还说不是你‘拉线头子’,那么共产党的军队怎么会撵到了这里?”
  “黑珍珠”根本说不清楚是咋回事儿,张了张嘴,迷迷瞪瞪有口难辩。
  肖梦山笨拙地上了马。“黑珍珠”也跟着把脚伸进了马镫里。就在“黑珍珠”还没扑上马鞍时,她想都没有想到,肖梦山已经偷偷地拔出手枪,对着她的脑袋射出了一串子弹。“黑珍珠”哼也没来得及哼一声,就从枣红马上像木头桩子一样“咕咚”栽了下来。受了惊吓的枣红马蹽着蹶子嘶叫着,为主人的死发出一串长长的哀鸣。
  肖梦山看也没看“黑珍珠”蜷缩着的尸体,拎着还在冒着烟的手枪,双腿一磕,大青马撒着欢儿向山里跑去。
  四 “搬舵”“起局”
  二百多个团防兵跟随着“搬舵”和钱宝昌像惊弓之鸟,踏着没膝盖深的雪壳子,如蜗牛般吃力地向山里的方向逶迤而行。可是刚刚走出不远,就听到了马叫声,他们急忙躲到了一座大桥下面,憋着气息匍匐在雪地里。
  过了好一会儿,马蹄声远去了。“搬舵”和团防兵们走出桥下。原来这队骑兵不是冲他们来的。
  听听四处没动静了。“搬舵”把其他几乎要冻僵了的团防兵叫到身边,问:“各位弟兄,你们说说今后咋个打算吧?”
  钱宝昌问:“‘搬舵’,你有啥主意?也说出来让弟兄们明白明白,心里也好有个谱。”
  “搬舵”挥了挥手里的匣子枪,凸鼓出的眼睛里冒出杀气,恶狠狠地说:“说别的都是瞎扯,老子就是拼死再扒拉活也不进‘大院子’(监狱)。咱们他妈的重回驼腰子山老营子,再当一次土匪,和共产党拼个痛快!”
  钱宝昌说:“‘搬舵’,我不瞒你,我是再也不想去过那种人不是人鬼不是鬼、每天都祸害老百姓的日子了。国民党靠不住。蒋介石那个光头的脑袋更是个夜尿壶。八百万大军都没斗过共产党的大刀土炮,就凭咱们这几个人,解放军对付咱比捻死个臭虫还容易!”
  “搬舵”翻了翻凸鼓的眼珠子:“钱宝昌!你他妈说的是啥屌丧气话?瞪着眼睛长共产党的志气,灭我们弟兄的威风!”他突然把匣子枪顶在了钱宝昌的头上:“你他妈的是不是想反‘水’?要和共产党穿一条裤子?”
  钱宝昌也不示弱:“反‘水’又怎么样?老子就是过够了当土匪的日子!”说着话,他也“嗖”地抽出了短枪,一伸胳膊就顶在了“搬舵”的脑门儿上:“小子,我钱宝昌已经年近四十岁的人了,啥人啥事没经历过?还他妈的用你教训我?你他奶奶的给肖梦山出谋划策,杀人无数,一身人命,共产党当然饶不了你。可是你他奶奶的何必让我们这些个靠当差挣粮饷、又没杀过人的弟兄陪着你去送死?你他奶奶的是不是临死之前想要拿我们这些弟兄当垫背的?”   钱宝昌的这一番话起到了鼓动作用,也勾起了团丁们内心里思念亲人归家的共鸣。团丁中几十个人积极地响应:“是啊,‘粮台’说得对!过去我们是被逼无奈才当了胡子,现在我们有了回家和老婆孩子团圆的份儿,咋也不想再去当胡子给国民党卖命了!”
  先前一部分持中立态度的匪兵这时也开始跟着和稀泥起哄:“就是,我们弟兄当胡子为的是吃粮糊口挣饷钱养活老婆孩子,现在能回家了,还何必当胡子钻山林子,每天让共产党撵得跟藏猫猫似的!”说着都纷纷把手里的枪扔到雪地上。
  “搬舵”眼看大势已去,但仍然是色厉内荏,嘴硬心软地叫着:“他妈的,你们他妈的是想造反吧?老子是国军的上尉,你们敢不听老子的话,我毙了你们!”说着还抖了抖手里的匣子枪。
  “你敢!”钱宝昌对“搬舵”的话不屑一顾,“他奶奶的,什么屌上尉?我錢宝昌虽然不是你那屌上尉,但老子的枪也不是吃素的!”他向前跨了一步,“咔嚓”打开了手枪的保险,“信不信,你就是把我撂倒在地上,我这手里的枪也能把你的脑袋穿个窟窿眼子!不信你就开枪试试!”
  “搬舵”知道再坚持自己的主张已经是没有啥好果子吃了,就收起枪,立马换了一副笑脸给自己打了一个圆场:“算啦算啦,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非得让你我相处多年的难兄难弟掰脸急眼?好吧,既然你‘粮台’不愿意再‘拉杆子起局’(拉匪),那好,你走你的,我干我的,咱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搬舵”回转身,用沙哑的声音煽动:“弟兄们,哪个愿意和我重新‘起局’的就站到我这边来!”
  有一百二十多个以前和“搬舵”关系不错的团防兵拎着枪站到了他的身旁。
  钱宝昌眼看着“搬舵”把人忽悠过去了一大半,想想自己已经是回天无力。他仰天长叹了一口气:“天命不可违呀!”说完,他冲“搬舵”拱了拱手,“那好,我祝你跟着蒋秃子升官发财!有一天你就是混上了少将中将我钱宝昌也不眼红!”他转回身对剩下的那些团防兵说:“弟兄们,人各有志,强求不得,事情既然到了这步田地,你们如果愿意,那就和我去向解放军自首,求个生路吧。”
  “‘粮台’说得对,我们愿意跟你走!”几十个匪兵呼应着和钱宝昌齐呼啦地向东垓县城涌去。
  “搬舵”卡巴卡巴眼睛,挥着枪对跟着他的那些团防兵说:“好,弟兄们,咱们回驼腰山老营子!像从前那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还没等话音落下,风雪中突然有人低声喊:“前面可是肖旅长的队伍吗?”
  “搬舵”一惊,这黑灯瞎火的谁在叫他们。愣了一下,他挥手示意团防兵匍匐在雪地里,自己悄没声地循着声音摸过去,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人正在朝自己这边张望。他把手里的枪对准面前的人:“别动!你是干什么的?怎么知道我是肖旅长?”
  来人举起双手:“别开枪,你就是肖旅长?我叫张黑三,是东垓城里于县长于克俊身边的人,他派我来送信的。”
  “搬舵”上下打量着来人,问:“你是于县长的人?东垓城不是让解放军给端了吗?那你说于县长让你送的是什么信?快说!”
  来人向前凑了一步,很神秘地低声说:“于县长潜伏在东垓城里,他让我把这份电报交给你,还让我转告你……”
  “搬舵”接过张黑三的电报,两个人偎在一起用棉大衣遮着风点了一根火柴,看清了电报内容。原来电报是从长春城剿共司令部发来的。“搬舵”看后哈哈大笑,高喊:“弟兄们,都给我过来,我们来‘菜’了。共产党从延安来了好几个大头目,现在正在东垓城里召开三百多人的大会,剿总司令部让我们把共产党的大头头一勺烩了!给蒋总裁一个见面礼!嘿嘿,弟兄们,到那时,咱们冲老蒋要枪有枪,要钱有钱,瞅着顺眼的女人有的是,得用鞭子赶,■等着吃喝玩乐。干不干?”
  匪徒们一呼百应:“当家的,你说咋干就咋干,我们听你的!”
  “好!”当即,“搬舵”把手下的一百二十多人分为三个营,封自己为“反共救国军”上校团长,任命胡老道为参谋长,并任命了三个营长。
  “搬舵”大名叫汪海。早年原是抗日名将李杜手下的旧部,抗日战争初期积极抗日。后来在战斗中被日本人俘虏投敌变节,被伪三江省第四军管区特别工作班培训成特务。抗日战争胜利后,他投靠了肖梦山,被肖梦山委任为军师。成为“政治”土匪。
  汪海带着一百二十多名保安团丁顶着大烟泡,踏着漆黑的夜色,一口气跑到了东垓城门下,只见城门大开,城头上静悄悄的,偶尔能看见有哨兵在晃动。汪海心里暗暗高兴,料定城里的剿匪部队没有什么防备,就一挥匣子枪,高喊:“弟兄们,进城!”话音没等落下,城头上突然枪声大作,密集的子弹就像铺天盖地的大雨倾盆而泻,手榴弹的爆炸声震耳欲聋,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团防兵狼哭鬼嚎般纷纷撤退。先前还企图继续抵抗的汪海,一看团防兵像炸了群的羊四处抱头鼠窜,已经不听他的指挥了,再找那个叫张黑三的报信人也不见了。他知道自己是被诱上钩,只好挥枪叫喊:“弟兄们,我们中了共军的埋伏!快往山里撤!快撤——”他一边喊,一边自己抱着脑袋先跑到前头。扔下了二十多具尸体,在风雪黑夜掩护下钻进了山林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来,常方根据戴言提供的肖梦山和“黑珍珠”向山里逃窜的情况,就派出了侦察排长马贵军假扮成伪县长于克俊的心腹,设局诱骗肖梦山上当。没想到情况有变,狡猾的肖梦山自己提前先跑了,只是给了刚刚“起局”的汪海致命一击。
  北满分局组织的三省各界三百多人士的大会如期召开。负责警卫的参谋长刘海南和一个排的战士,像铁筒一样尽职尽责地守卫着会场。
  会议进行中,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要饭花子”拄着一根木棍子来到会场门口,被守卫会场的警卫兵伸胳膊拦住:“你,干什么的?”
  “要饭花子”一改刚才哆哆嗦嗦的病态相,理直气壮地说:“你个小孩伢子,挡我干啥?我要见你们最大的官!”说着就要硬闯会场。
  卫兵“哗啦”把盒子枪推上子弹:“不准动,再动我就开枪!”
  参谋长刘海南走过来:“怎么回事?”   警卫兵“啪”地立正:“报告首长,这个要饭的要见您。我看他不像好人!”
  刘海南回转身,看到这个要饭的人双眼贼溜溜地乱转,确实不像个好人。就命令:“先把他带到剿匪大队!”话音没落,只见“要饭花子”一撒手撇开手里要饭的打狗棍子,与此同时麻利地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刚一抬手,早就有所准备的警卫战士手里的枪就响了,子弹射进了“要饭花子”的胸膛。“要饭花子”晃了晃干瘪的身子,随着手枪的落地身体也“扑通”倒在了雪地上。
  刘海南弯腰摘掉“要饭花子”头上的假发,认清了此人原来就是伪县长于克俊。
  这时,负责搜捕于克俊的战士回来报告,在县政府院内的一所装着破烂物资的仓库里,发现了一具女尸,经辨认是于克俊的老婆。现场勘查确定是于克俊先开枪打死了自己的老婆,然后企图刺杀我北满分局首长,不料阴谋败露被击毙。
  东垓城解放,戴言为东垓第一任县长。根据上级首长指示,常方留下尤会英二连一百多名官兵为东垓县剿匪大队,任命尤会英为东垓军管会主任兼剿匪大队长,配合地方武装继续追捕弃城而逃的匪首肖梦山。
  刮了一整夜的“大烟泡”依然没有停。清早,常方、刘海南和部队指战员以及东垓新组建的县政府领导干部,来到为了解放东垓县城而牺牲的吴云录营长的坟前。沉痛地哀悼牺牲了的战友之后,常方握着尤会英的手说:“小子,你一定要给我逮住肖梦山那个鳖羔子,到时候别忘了给我打个招呼。你要亲自把他的脑壳砍下来,替我祭奠吴营长和所有牺牲战友的亡灵!”
  尤会英双脚并立:“是!我一定砍下肖梦山的脑袋,给吴营长和牺牲的战友报仇!”
  随后,常团长率部向南进军。
  尤会英和常团长握手道别后,经过对前来自首的钱宝昌的审讯,钱宝昌交代了肖梦山和“黑珍珠”、吕巴启、浪丫头可能逃跑的路线。他让战士把投降的匪徒羁押到看守所逐一审查,然后立刻集合队伍,兵分两路,自己带一队人马去姚家窝棚方向抓捕肖梦山,另一队人马由副连长去驼腰子山围剿“搬舵”。
  尤会英和剿匪的战士们踏着厚厚的雪壳子,顶着遮天蔽日的“大烟泡”赶到姚家窝棚时,肖梦山早已逃之夭夭。只看到了斜卧在雪地上已经被冻成冰棍的“黑珍珠”和两支匣子枪。“黑珍珠”尸体的不远处,那匹枣红马正在啃着地上的雪。
  战士们掩埋了“黑珍珠”的尸体,又踏着浓浓的暴风雪进了大山里。
  此刻,肖梦山就藏在山边的一个小山洞里。他很聪明,进山以后就不再向前走了,因为如果再继续向前走,那么雪地上就会留下很深的脚印,解放军就会尾随着脚印追来。所以他把骑来的大青马盘上缰绳,然后又在大青马的屁股上狠狠地猛抽了几鞭子。大青马疼得嗷嗷嘶叫,撒开四蹄尥着蹶子从来的路上狂奔着跑去。肖梦山在山边的石砬子找了个小山洞钻了进去。他用羊皮大衣紧紧地裹住身体,貉绒帽子遮着整个脸,蜷缩在很小又不惹眼的山洞里,手里紧握着枪。他有充足的子弹,如果真和解放军交火,是可以抵挡一阵子的。他抱定了决一死战的决心。时间不长,漫天的大雪就把小山洞的洞口给封严了,这为肖梦山的藏身又增加了几分安全感。
  尤会英和战士们在大山里从早上开始拉网似的整整折腾一天的时间。由于大风雪天,不但没有看到肖梦山的人影,就连肖梦山的脚印都被暴风雪给掩埋了。
  而另一队剿匪队伍也因为对地形不熟,进山追了一段路,怕遭到起局土匪的埋伏,不敢继续贸然向深山里前进,只好无功而返。
  对已经主动前来投降的钱宝昌的处理是这样的:因为钱宝昌积极自首并有立功表现,且在匪徒中只是个管吃喝拉撒的,没有血债,民愤不大,法院判处钱宝昌有期徒刑二年,羁押在本县的一个农场劳动改造。其他投降的匪徒经过审查后,视不同情节都予以从宽处理。
  肖梦山究竟藏在什么地方?尽管东垓军管会一直没有放弃对肖梦山的追捕,而且还在全国各省发出了通缉令,但是依然没有肖梦山的任何消息。
  为了替那些被肖梦山迫害而死的无辜者报仇,慰藉长眠在地下的革命烈士,松江省领导指示:坚决抓住肖梦山,以平民愤!
  就在东垓剿匪大队苦于没有肖梦山的任何线索时,松江省军区给东垓剿匪大队来电话,说在辽宁省锦州市发现了一个人,和通缉令上的肖梦山十分吻合,而且这个人也叫肖梦山,让东垓剿匪大队马上去辨认。
  接到电话,尤会英和新任县长戴言研究分析,肖梦山是辽宁省黑山县人。没加入焦景彬的队伍之前,他曾经在黑山县网罗过来自辽宁省四面八方的地痞流氓组织了一个“同乡会”,与人民为敌,在辽宁省有一定的根基,所以他逃回辽宁省锦州市的可能性很大。于是由尤会英亲自带两名侦查员着便装乘火车前往锦州。途中,尤会英制定了兩套抓捕方案:一是和锦州的军管会方面取得联系,征得他们的支持;二是没有十分把握不许抓人、传讯和拘捕。由于新的革命政权刚刚建立,一旦抓错人,将会影响新政权在人民群众中的威信,也会给阶级敌人造谣生事的机会。
  列车驶进锦州火车站。尤会英和战友下了火车。这时锦州方面军管会的几位同志早已经在等候他们了。又经过一番具体的安排,军管会的同志把尤会英他们带到锦州市的一所中学。在学校收发室门外,锦州方面的同志指着一个正在收发室里忙活着的人悄声告诉尤会英:“就是那个老头。”
  尤会英让锦州的同志守在收发室的外围,因为这个肖梦山认识他们。自己和两个侦查员就向校园里闯,被那个老头出来拦住。
  这个老头中等个子,身体很胖,的确和东垓的肖梦山非常相像。但是,东垓的肖梦山是秃头,又是公鸭嗓,而面前的这个老头是不是秃头公鸭嗓呢?尤会英来到肖梦山的面前,突然问:“你们学校的校长在吗?”
  那个老头看着两个陌生人,不惊不慌,心不在焉地回答:“在,你找哪个校长?”
  仅仅是两句话,尤会英就听出了这个肖梦山果然也是公鸭嗓。两个侦查员悄悄地把手插入裤兜里攥紧了手枪。尤会英借口说渴了,对肖梦山说:“你这儿有水没有?找点儿水喝。”   老头连连说:“有、有,跟我来吧。”
  尤会英和侦查员跟随老头进了铁路边的小木屋。老头进屋摘下帽子挂在墙上,三个人同时看到了这个老头同样是秃头!就在尤会英他们刚要动手实施抓捕时,尤会英却意外发现,这个老头后脑勺没有东垓肖梦山那么肥厚凸出,脑后平平的,这个老头不是肖梦山。
  锦州之行一无所获。
  在这之后,东垓的剿匪大队就再也没有了肖梦山的任何消息,肖梦山确确实实在人间蒸发了。
  五 再剿“搬舵”
  三线区发生了一起重大的血案。
  傍黑时,区农会来了几个穿着解放军军服的人。他们每个人都端着枪,气势汹汹地把农会主席韩凤林和两个土改工作队的干部五花大绑起来。一个小头头儿说:“我们是东垓县剿匪大队的。有人举报你们三个人有和土匪私通的嫌疑,我们要带你们去县剿匪大队接受审查。”
  农会主席韩凤林和两个土改工作队的干部都莫名其妙,但是任凭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最后还是被强行给带走了。
  区农会看屋的老人贾德金看着三个干部被带走,觉得事情很蹊跷,就给县剿匪大队挂电话,结果电话线也被掐断了。老人就更加对那几个“解放军”的来路加深了怀疑,一个人赶着马爬犁顶着月黑头,跑了二十多里的路去县里汇报。他找到县剿匪大队,把三个区干部被“解放军”带走的事详细报告了。尤会英立刻意识到情况非常严重,因为这一天县剿匪大队根本就没有外出行动,怎么可能有解放军把农会干部带到县剿匪大队呢?况且自己也根本没有见到什么“解放军”和农会干部。当即,尤会英带了一个排的战士赶到三线区农会,找遍了村屯,整整忙了一夜,都没有发现被带走的区农会主席和土改干部的任何线索。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在三线区东南方向的柞树林子里,找到了已经被吊死在老柞树上的农会主席韩凤林和两个土改工作队的干部。土匪还在农会主席韩凤林的身上贴着写有“搬舵救国团”的字样的纸。
  无疑,这是刚刚“起局”的汪海土匪所为。一时间,刚刚解放的东垓城人心惶惶。土匪的猖狂也给当地的土地改革工作带来了极大的不利因素和很坏的影响。尽快剿灭这股土匪势在必行,而且必须抓紧时间。
  汪海为了应对剿匪大队的追剿,他时而让匪部化整为零,躲过剿匪大队的追剿;时而又纠合部属,袭扰乡村,杀害我农会干部和土改工作队成员,很少与剿匪部队正面对抗。
  一个天空阴霾密布的上午,尤会英接到松江省军区的电话,北满分局给东垓县分配了一批救灾棉衣和棉被,货物就存放在高楞木场江边的渡口,让东垓县大队马上领取。
  接到指示,尤会英立刻派出一个班的八名战士赶着马车去取货。在取完货回县城的路上,当走到榆树岗子时,突然从树林子里冲出来几十个土匪,双方开始了激战。押运货物的解放军班长秦大海立刻卸了一匹马,让一个战士回县城送信求援,自己和另外七个战士沉着对敌。
  几十个匪徒端着枪一边向大车的物资靠拢,一边鼓着劲儿叫着:“抓活的,汪团长有赏!”
  为了保护上级下拨的救灾物资,七个战士靠在货车旁打退了土匪多次进攻。最后子弹打光了,救援的部队还没有赶到。秦大海把其他几个战士叫到身边,说:“战友们,援军还没到,而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了退路,作为军人,到了为国尽忠的时候,我们就是死也不能把这些物资留给土匪!”
  其他六个战士齐声说:“班长,你说怎么办,我们听你的!”
  “好。现在我命令,马上把车上的物资全都烧掉!”
  战士们点燃了车上的物资,熊熊的大火刹那间就把一车的棉衣棉被烧成了灰烬。
  秦大海从腰间拿出了最后的一颗手榴弹:“我们一起死,决不做土匪的俘虏!”七个解放军战士怀里搂着大枪紧紧地抱在一起,秦大海拉响了手榴弹……
  等尤会英率队赶来时,这伙匪徒已经逃得无影无踪。看到壮烈牺牲的战友,尤会英满眼含着泪水,拳头攥得“嘎吧嘎吧”响。这时,侦察员回来报告,说汪海率匪兵全都聚集在驼腰子山里的老巢里。
  尤会英立刻调集了全部剿匪部队开进驼腰子山,并且很快就和汪海的土匪交上了火。激战中尤会英趁汪海匪徒忙于应对从正面进攻的解放军战士,他一个人利用地形的掩护悄悄绕到匪徒参谋长胡茂之的身后,高举起枪托猛击胡茂之的脑袋。还没等胡茂之醒过腔,就当即满面桃花开,栽倒在地。汪海见身后也上来了解放军,就一边胡乱地打枪,一边嚎叫:“弟兄们,我们被共军包围了,撤!快撤!”他扔下受重伤的胡茂之慌不择路地钻进了密林里。
  战士们上前扭住胡茂之。在押往东垓县城的途中,胡茂之因流血过多而毙命。
  在驼腰子山的战斗中,剿匪大队歼灭匪徒三十多人,驼腰子山上匪徒的老巢被端,汪海率残兵不足八十余人不知去向。
  第二天,化装成砍柴人的侦察员回来报告,说汪海的残匪又全都聚到了“棺材石”。尤會英决定不给土匪丝毫的喘息机会,率部队再次马不停蹄地开进深山老林里的“棺材石”。
  大约在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剿匪大队到达“棺材石”附近。尤会英把部队兵分三路,对“棺材石”形成包围。当摸到了“棺材石”的不远处,看到一个匪兵披着大衣,举着松树明子火把出来查哨,可能是匪哨兵正在打瞌睡,听见那个查哨的匪兵骂骂咧咧:“你他妈的是困死鬼托生的!就不怕共军把你摸啦?”尤会英带着两名战士悄悄地靠近匪兵。在距离匪兵只有两三步远的时候,尤会英一脚踹在刚才还在骂骂咧咧的那个匪兵的膝盖关节处,趁匪徒身体向后一仰的刹那间,尤会英顺势来个锁喉。其他两个战士也如猛虎下山扑倒敌哨兵,匪兵还没反应过来就稀里糊涂地成了俘虏。经过对匪兵的审问,得知汪海和所有的匪兵都聚居在“棺材石”里边的一个大山洞里。
  尤会英和战士们悄悄地摸到山洞口,不料被守在洞口的匪兵发现。尤会英手疾眼快,伸手开枪,匪徒毙命。枪声惊动了山洞里的土匪。汪海的匪兵像受了惊的兔子,没有目标地胡乱向洞外开枪扔手榴弹,双方展开了激烈的对射。一时间枪声大作。尤会英机智地高声喊:“快,马上把榴弹炮架上!”同时高喊,“里面的汪海你听着,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北满军区剿匪大队。你们马上缴械投降,否则,我们将炮轰山洞,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山洞里没有动静。尤会英命令:“榴弹炮准备!开炮!”战士们会意,同时投出了一排手榴弹,随着几声巨响,山洞的洞口被炸塌了一角。山洞里的匪徒听见“炮”声,叫喊:“解放军同志,我们、我们全都投降……”接着,从山洞里面“劈哩啪啦”扔出了枪支,一队土匪高举着手耷拉着脑袋从山洞里走出来。最后,双眼暴凸、满腮胡子、一脸横肉肥胖臃肿的汪海也垂头丧气地举着颤抖的双手走出山洞。
  活捉了汪海,剿匪大队在东垓县城中学的操场上召开了公开审判汪海大会。汪海和三名匪營长被战士们武装押解到台前,尤会英历数汪海和三个匪营长的种种罪恶之后,判处罪大恶极的汪海和三个匪营长死刑。曾经不可一世的汪海听到死刑的宣判,他双腿发软,心脏骤停,一头从台上栽到了台下,当场毙命。其他匪首被就地执行枪决。
  六 “翻天卯”
  那让肖梦山魂飞魄散的一天,是在万分熬煎中度过的。他在山洞里龟缩着不敢出来,直到半夜时,确信解放军已经撤出大山才出了山洞。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他怕被抓,所以不敢走大路,也不敢出山,只能踏着过膝的雪壳子,如同一只受惊的野兔子,深一脚浅一脚没有目标地在密林里乱窜。他连走带跑,走走停停。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来到了一处高山脚下的凹地。
  刮了两天的“大烟泡”停了,天晴日朗。看着东方出现的一缕曙光,如果是普通人,那他的心本应该是透明瓦亮的。可是此时的肖梦山却和常人不同,他的心情却是无比的灰暗,只感到心里一阵阵地惊慌和恐惧,有着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他腰间插着手枪,背着沉重的皮口袋,口袋里装的都是很值钱的古玩和名人的字画及银元,有的甚至是皇家宝物。他六神无主,望着眼前一座座怪石嶙峋的悬崖和高耸入云又十分狰狞的峭壁,这酷似一尊尊有生命的巨灵,让肖梦山不禁连连打了几个寒战,双腿再也无力支撑他高大臃肿的身躯,颓唐地依偎在一块巨石旁边。
  忽然,倚在巨石旁的肖梦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烟味。他拔出手枪站起身,俯卧在巨石的后面警惕地四处观察。好半天,他终于看清楚,在远处的山坳里有一缕青烟飘飘袅袅地升上了天空。他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用力地擦了擦双眼,定了定神,又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疼得他一咧嘴,不是幻觉,确实是烟。他站起身,平端着手里的枪,拎起口袋轻手轻脚慢慢地向前移动着。很快,他看到那袅袅升起的青烟,是从一处小炭窑里冒出来的。同时还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正在给炭窑里填木头。他对四周的地形细致地观察了一番,确定在这周围的山坳里只有这么一处小炭窑,一颗惊恐的心多少平静了些。再看这山坳里的土炭窑被四面高山所包围着,山上森林茂密,退可以到大山藏身,进可以烧炭卖钱糊口,是自己绝好的藏身之处。他不仅心里一阵窃喜,有了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
  天已经大亮了。肖梦山从巨石后面慢慢地走到烧炭老人的身边,这才看清,面前的老人已经是风烛残年。老人面容枯槁,白发苍苍,一双满是老茧的双手青黝乌黑,瘦骨似如枯枝。
  为了活命,肖梦山也顾不得什么了,他“扑通”一声跪在老人的面前,装出了一副可怜相,凄惨地叫着:“老爹!求求你老人家,救救我,我是从关内逃荒来的,求你把我留下,我给你老人家磕头了。老爹……”说完,肖梦山“咣、咣、咣”就磕了三个响头。接着又说,“老爹,如果你不救我,那我可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烧炭老人怎么也没想到,这周围十几里都没有人烟,大清早会突然蹦出一个大活人,老人吃惊不小。他四处瞅了一遍,又看了看面前这个大男人,不是鬼,确确实实是个人,才战战兢兢地问:“你……你是啥人?干啥的?快起来……”
  肖梦山没有起身,他说:“老爹,你别怕,我是逃荒的,半路上被土匪给劫了。老人家,你救救我吧……”
  一提起土匪,老人恨得牙齿咬得咯咯响,不禁老泪纵横:“真是造孽呀,可恨的土匪。”老人颤巍巍地站起身,“咳,我一个孤老头子能救你什么?咋帮你?”
  肖梦山固执地说:“不,你能帮我,让我留在你的身边帮您烧炭挣钱!给你劈柴打工,只要能有个落脚的地儿我就知足了。”
  老人跺着脚气愤地说:“唉,都是那些个遭天杀的土匪闹的!既然你不嫌弃我这儿的活又苦又埋汰,愿意留下,那你就在这住下吧,反正我也就是一个老轱轳棒子了,不差留你一个人。”
  肖梦山站起身,千恩万谢。接着试探着问:“老爹,这里就你一个人在烧炭?没有别的帮手?”
  老人用脏兮兮的袖口抹着涌出的泪水,哽咽着说:“一个月前,我和老伴借了一辆牛车去西南山伐木场的热闹垓卖炭。半路上遇到几个土匪,他们把我绑在大树上,要抢走我的炭。我老伴心疼舍不得,拽着牛缰绳死死不撒手,末了,被土匪狠狠地打了一顿,他们赶着牛车硬是从我老伴的身上轧过,我老伴就这样被他们给活活地轧死了。”
  听了老人的血泪控诉,肖梦山不咸不淡地说:“当土匪的嘛,就是靠抢东西活着。那后来就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了?”
  “嗯哪,土匪抢走了我一牛车的炭,就蹽了。这时候一个过路的人给我松了绑,我把老伴拉了回来,把尸首埋了……”
  “这土匪挺可恨的!”肖梦山不愿意再和老人继续唠死人的嗑儿,就转移了话题,“老爹,这里叫什么地方?”
  “哦,你是问这座山?”老人缓缓地说,“这山叫火燎山,山高坡陡,树多林密,十几里地儿没有人家。除了我一个孤老头子烧炭,就不再有别的人家了。”
  肖梦山继续试探着问:“老爹,你是怎么来这里烧炭的?官家不找你的麻烦吗?”
  “没有,如今四边的区、县都已经解放了。剩下那么几个零星的土匪也折腾不出什么大气候。前些日子,政府倒是来过两个人,问过我在这儿烧炭窑有什么困难。我说没有啥困难。两个来人对我说,您老人家年岁大了,如果您同意,我们会派人把您老人家接到山外,您的生活政府会帮助安排的。我没接受政府的好意。说句真话,我一个老‘跑腿子’,也用不着政府再操心费力了,一年四季除了烧炭,春天采些山野菜,吃不了晒干了留着冬天用。秋天跑山划拉些蘑菇、猴头、榛子啥的还可以拿到热闹垓换些钱花。到了冬天那日子就更好过了。我下了十几盘套子,哪次去遛山都会套几只野兔。”老人说着话,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说,“时间不早了,咱们吃饭吧。”老人站起身,把肖梦山领到了距炭窑几十米的一处地窨子里。   地窨子坐落在山脚下一处窝风的山旮旯里,不算太大,但窨子里很暖和。进了地窨子的肖梦山疲劳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老人拿出风干了的野兔子肉,又炒了两碗山野菜和干蘑菇,还有当地的小烧酒。
  喝酒时,肖梦山又问:“这山咋叫火燎山呢?”
  老人喝了一口酒;“你要问起这个事儿,那话可就长了。六年前的八月,日本鬼子为了把山外的老百姓和咱们的抗联队伍隔开,归屯并户,就在这大山上点了一把火,想要让这大山幾十里都不能藏身。大火足足烧了半个多月,人是救不住了。也许是老天爷看不下眼了吧,五月的天突然下起了大雨,铺天盖地的大雨像瓢泼似的硬是把大火给浇灭了。打这以后,山外的人就把这山叫成了火燎山。”接着,老人也讲述了自己的身世。原来,老人叫张长发,一九三四年曾经在东北抗日联军第三军二团当排长,后在松花江下游的苇子沟战斗中腰部受了重伤,被送回老家养伤。半年后伤好了,他没有找到部队,就在这里以烧炭为生。
  老人拿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黄裱纸让肖梦山看,原来是一份抗联部队二团团长签发、任命老人排长的任职令。
  看了老人的证书,又听了老人在炭窑前说的那番话。肖梦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以烧炭为生的老人,表面看上去虽然衣衫褴褛,行动缓慢拖沓,但他的那颗心已经比秋末初冬的山丁子还红。他在心里盘算,如果不及早地对这个老头子采取措施,早晚都会是自己的麻烦。
  一杯酒下肚,肖梦山从怀里拿出两块银元,问:“老爹,此处可有买卖商家吗?”
  老人说:“有,在这西南方向有条大路,顺着西南大路向前走十多里路是个林业大班的伐木场,那里就有一个热闹垓,商家杂货买的卖的啥物件都有……”
  当过土匪的肖梦山很忌讳“西南大路”这样的字眼,他打断了老人的话:“老爹,我这里还有两块银元,土匪搜身时我把它藏在了鞋窠子里,土匪没搜去,喝完酒你拿着这两块银元买些吃喝用的东西。”
  “唉呀,咋好让你破费?快收起来吧。”老人执意不肯拿银元。
  肖梦山很有几分仗义:“老爹,咱们都是一家人了,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呀?拿着吧。”
  老人就没再争执,酒后去了热闹垓。
  等支走了张长发老人,肖梦山打开山羊皮袋,把口袋里面的字画、值钱的古董和银元藏在了地窨子不起眼的旮旯里,上面盖了些破烂东西。而那只手枪却始终没离开他的怀里。
  藏好了值钱的物品,等了一个多时辰。估摸着老人快回来了,他就出了地窨子,躲进了山边子里。他怕老人把解放军的剿匪队伍给引来。
  快到晌午时,老人回来了。买了很多的东西。见肖梦山不在,刚要出门去找,躲在地窨子后面的肖梦山观察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就走了出来,撒谎说:“老爹,回来了?我刚才去后山转转,看有啥可划拉的就划拉点。”
  老人说:“这山边子没啥可整的,进屋,咱们喝酒。”
  肖梦山和老人回到地窨子。老人拿出了买回来的酒菜,还没等喝上几口,地窨子的门“哐”地被撞开,一股冷风“呼”地吹进地窨子,肖梦山和老人不由都打了个寒噤。没等弄明白是咋一回事儿,不知道从啥地方突然蹿出了两个拿枪的人。其中一个骨瘦如柴的高个子拎着匣子枪,看着饭桌上的酒菜,“咕噜”地咽了一口唾液,张口就骂:“哎咳,日你俩姥姥的,嚼果不错呀?还有三加六和肉?”边骂着,边伸手抓起一块猪头肉塞进嘴里,一边吞着一边给老人一撇子:“操你们姥姥的,认识我们不,我俩是绥宁省肖梦山保安大队的,我是副大队长!”
  端着酒碗正在发愣的肖梦山听到瘦子提到自己的名字,吃惊不小,又听那家伙说是自己部下的副队长,心想:你他妈的这是哪来的货,还冒充我的人?气得他放下酒碗,没笑装出笑脸,拱手抱拳,问:“怎么?你们是肖大当家的人?”肖梦山一不小心说秃噜嘴了,露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我怎么不认识你呢?”
  瘦高个子一伸胳膊把枪指在肖梦山的脑门上:“操你姥姥的,凭什么让你认识?你他妈的是谁?你是候殿坤还是肖梦山?‘地上有的是米,唔呀有根底’(老子是正牌的,老牌的土匪)。”
  听到两个土匪说的是黑话,肖梦山确定是一个道上的,他猜到对方可能是被打“花哒”了逃窜到山里的,就再次抱拳:“二位兄弟,如果不嫌弃,那就坐下一块儿‘捧莲花’(把盏喝酒)‘吃粉子’(便饭)如何?”
  两个土匪听到肖梦山说的也是黑话,不知此人是啥来头,就不再嚣张了,换了口气,也客气了些:“老大,你我八成都是吃一条道上的饭的,那我们就不外道了。”说着话就上了桌。
  肖梦山和张长发老人让到了一边。两个匪徒可能是饿急了,手抓把拿,狼吞虎咽,一顿胡吃海喝。
  张长发在抗联队伍时和土匪打过交道,粗略地懂几句土匪的黑话。他一下子醒过腔来,暗自揣摩:这个刚来的逃荒人怎么会说土匪的黑话?还说什么“我怎么不认识”的话?莫不会……老人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儿,不由得从头囟里直往外冒冷气。他拎起劈柴的斧子,撒了个谎,边往外走边对正在大吃大喝的匪徒说:“你们喝着,我去炭窑看看火候。”
  两个土匪见张长发老人要走,急了。瘦高个子的土匪看到还有不少剩下的酒肉,就给另外的小个子土匪使了个眼色。小个子土匪会意,把剩下的酒肉装入一个油纸口袋里背在肩上。他自己突然拔出了枪,骂道:“你个老不死的,是不是要蹽杆子找解放军报信去?”
  “不,不是,我去看看炭窑里的火……”
  “去你妈的!想找死!”没等张长发老人的话说完,瘦高个子一伸脚就把老人踹倒在地。老人挣扎着吃力地重新爬起身,举起斧头向瘦高个子土匪扑去。瘦高个子土匪一边躲闪一边对着老人的胸脯连开了两枪。老人一声惨叫,鲜血喷溅出来,身体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两个土匪枪杀了张长发老人。这一刹那间发生的事儿,丝毫没有激起肖梦山做人的良知,他甚至还有些高兴。原是自己就想要这个烧炭老头子的性命,现在用不着自己动手了。   就在两个匪徒要走出去时,肖梦山忽然醒过腔。不好,这两个家伙到处抢劫杀人,早晚不是死在解放军的枪下也会成为解放军的俘虏。如果一旦当了俘虏,那他俩就可能交代在炭窑杀人的全过程,由此也就暴露了自己。留着他俩迟早是祸害。想到此,他悄悄地拔出腰里的手枪,在两个土匪没有丝毫防备下首先向瘦高个子的土匪开了枪,那个土匪应声倒地;接着又对还没醒过腔的小个子土匪也开了枪。两个土匪稀里糊涂地死在了他的枪下。
  打死了两个土匪,肖梦山擦了擦枪口,把手枪插入腰间。
  肖梦山忙活着先把两具土匪的尸体扔进炭窑里。他不怕把炭窑里的炭压灭了,更不在乎烧炭所挣的那几个小钱,小炭窑只是掩护他藏身的一个道具。他在炭窑里填了些木头,熊熊的大火刹那间就把两具土匪的尸体炼成了焦炭。接着,他又扛起老人的尸体,一直扛到了山后。他把老人的尸体扔进了一条沟壑里,又捡了一些碎石块扔进去,也算埋了老人的一具全尸。
  做完这一切,肖梦山把地窨子重新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看看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把张长发老人所有的证件全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把自己的名字叫成了张长发,记住了老人的身份是东北抗日联军第三军二团排长,苇子沟战斗腰部负重伤回到火燎山,以烧炭为生。他还把自己的衣服和脸上胡乱地涂抹了一些炭灰,把秃头上很长时间才长出的几根头发揉搓得像乱麻,蓬头垢面,成了一副脏兮兮的样子。经过一番伪装,从外表看,真的差不多就成了被枪杀的张长发。
  肖梦山冒名顶替“翻天卯(偷梁换柱)”在火燎山下的小炭窑隐居藏身了。
  七 狼狈成仇
  这一年的农历三月二十,已经立春的北方却依然是春寒料峭。
  龟缩在火燎山坳地窨子里的肖梦山饱暖思淫欲,夜里总是想起那个嘴里像抹了蜜似的小老婆浪丫头。于是在这一天的下午,他把手枪压满了子弹,悄没声地拉着山边子走了一百多里的山路,悄悄地潜入到了东垓城小北山的三里屯。
  估摸过了小半夜时辰,肖梦山找到了三里屯周天成的家。他翻身跳墙进了院子。两间正房都是黑洞洞的,只有一间偏厦子里,隔着窗户纸透出了一丝煤油灯微弱的亮光。肖梦山蹑手蹑脚摸到偏厦子的窗下,听听,屋里有动静。他用舌头舔破了窗户纸,单眼吊线,从屋里涌出一股热气让他的眼睛发痒。他擦了擦浸湿了的眼睛,接着看。这一看差一点儿没把他的肺子给气炸了,原来屋里的人正是他的小老婆浪丫头和副官吕巴启。两个狗男女一丝不挂地滚在像煎饼烙子的热炕上,正在肆无忌惮地玩公鸡压母鸡的游戏。就听吕巴启问:“……浪丫,我比那肖梦山怎么样?”
  又看那浪丫头手抓把挠地“哏哏”一阵浪笑:“你呀,可比肖梦山那老王八头壮实多了,好用……”
  “那就用、用……”
  “嗯、啊……”屋里传出浪丫头杀猪般的嚎叫和吕巴启含糊不清的话语,还有两个人舒筋动骨的重体力劳作,震得偏厦子房檐上还没化净的冰溜子“扑扑”掉落在了肖梦山的头上和脖子里……
  肖梦山的酸劲“呼”地一下子从胃里蹿到了嗓子眼上,又酸又气交织在了一起,怒火像火药遇到了明火“丝丝”怪叫着喷射着火花。他拔出手枪,“哗啦”推上子弹。
  可能是手枪子弹上膛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男女,偏厦子里的灯光突然熄灭了。也没有了浪丫头的叫声。
  肖梦山攥着枪的手冒着热汗,他伸出脚刚要踹门冲进去,但是很快又缩回来。暗想,不能,刚才自己子弹上膛的声音一定是惊动了屋里的吕巴启和浪丫头,这两个家伙肯定已经有所警觉。要是这么贸然冲进去,黑乎乎的屋里,自己在明处,吕巴启在暗处,人生地不熟的,弄不好自己就会吃大亏。况且,这吕巴启是军统特务出身,受过特别的训练,而且武把式也很入流,凭自己的这把年纪和能力,怎么也不是吕巴启的对手。想到这儿,肖梦山艰难地咽了一口涌到喉咙的酸气,在心里暗暗地骂:“好小子,你给我戴绿帽子,我也让你们这一对狗男女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想到此,他小心地缩回到院墙下,又轻手轻脚地翻墙而过,一口气直奔到了东垓城,在城边子的偏僻处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小旅店。
  旅店的老板收了住宿费,给他开了一个房间。
  进了房间,肖梦山一头仰在板床上,满肚子又是气又是醋地无处可发。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是多长时间,他忽悠一激灵,睁开眼睛看看天快亮了,就起身悄没声地出了旅店,找了个炸大果子卖豆腐脑的小吃部,胡乱地填饱了肚子。看到小吃部的柜台上有电话机,他扔给老板几個零钱,对老板说:“我用一下你的电话。”
  小吃部的老板正忙得不可开交,头也没抬:“你用吧。”
  肖梦山看看周围没有人注意他,按小吃部墙上贴着的匪情电话号码拨通了东垓县剿匪大队。电话响了一声,就听到了对方一个女人的声音问:“这里是剿匪大队,请问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
  握着话筒的肖梦山没有回话,他把话筒撂下,回头四处看看有没有人注意他,这才又重新拨通剿匪大队的电话,低声说:“我是东垓县的老百姓,我要向你们举报……”
  电话的那边立刻问:“同志,你要举报什么情况?请讲……”
  肖梦山握着话筒再一次看了看周围,确信没有异常情况,这才继续说:“我发现了土匪肖梦山的副官吕巴启和肖梦山的小老婆正在一起,你们快去抓……”
  对方急急地问:“在什么地方?”
  “小北山三里屯周天成家的偏厦子里。你们快去!晚了就……”肖梦山不再说话。
  “喂!喂!你是谁?请告诉我你的姓名……”
  肖梦山撂下电话,脸上现出了阴森的狡诈和狠毒。他冷笑着,一闪身就钻进了黑漆漆的胡同里向山里摸去,而后边发生了什么事,他就一无所知了。
  剿匪大队接到肖梦山匿名举报电话的时间是早晨四点十三分,天还很黑。守着电话的女战士接完电话,马上向剿匪大队队长尤会英做了汇报。尤会英立刻集合队伍赶到了小北山三里屯。队伍进村后,果然看到了周天成家的偏厦子。尤会英指挥战士们包围了整个院子,自己带了三名战士小心地摸到了偏厦子门旁,然后“咣”地踹开房门,同时喊:“别动!我们是剿匪大队的!”   屋里没有一点儿动静。
  一个战士点亮了炕沿上放着的煤油灯,发现炕上没有人。尤会英摸了摸炕上凌乱的被褥,是热的,料定吕巴启没有走远。在搜查时,一个战士发现灶坑边的草堆里窸窣作响,扒开一看,里边竟然藏着下身只穿裤衩、上身用被单围遮着胸部浑身发抖的女人。尤会英问:“你是浪丫头?”
  “我、我是。长官饶命,我什么都不知道……”
  战士从柴草堆里拽出已经双腿不听使唤的浪丫头。尤会英问:“吕巴启在哪里?”
  浪丫头嘴唇哆嗦,身子也颤抖成了一团:“他……他……”
  尤会英说:“你不要怕,我们不会伤害你,只要你说出吕巴启在什么地方,我们会对你宽大处理的。”
  浪丫头身子一边哆嗦,一边磕头作揖:“解放军同志,饶……饶了我,我什么都说……”她指了指草堆的下面:“吕、吕巴启在……”浪丫头的话音还没落,突然从乱草堆里边射出了一排字弹,尤会英手疾眼快用身体挡住了浪丫头,其中的一枪打在了自己的左肩上。尤会英高喊:“卧倒!”
  一个战士迅速地给尤会英包上了伤口。
  尤会英举枪对着草堆的下面喊:“吕巴启,赶快出来!”
  乱草堆里没有了动静。
  两个战士以锅灶台为掩体,用一根很长的木棍子拨开乱草,发现草堆下面竟然是一口菜窖。
  尤会英再一次对着菜窖里命令:“吕巴启,你已经无路可逃,马上出来交枪投降,争取宽大处理!”
  菜窖里又射出了一枪。看来吕巴启是要顽抗到底了。
  尤会英让浪丫头穿上衣服,由战士把她拖到屋外,然后把一颗手榴弹拉着线,两秒钟后一抬手扔进了菜窖里。
  “轰隆”一声巨响,一股浓浓的硝烟从菜窖里涌了出来。
  待手榴弹的烟雾散尽,战士们把吕巴启的尸体从菜窖里捞出来,埋在了三里屯的后山边上。
  抓捕浪丫头和消灭顽匪吕巴启的战斗仅仅用了四十分钟。
  被带回县城的浪丫头虽然没有血债,但因为她出身于妓女,又因为身染恶习,不能自食其力,被军管会送到劳动教养所强制劳动改造。一年后,浪丫头因为表现积极,被劳教所提前解除教养,安排到本县的一家国营被服厂做了一名被服厂的工人。
  大约是浪丫头已经参加工作两年后的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做了被服厂工人的浪丫头和另一个小姐妹在市场里闲逛。熙熙攘攘的市场里,不经意间,浪丫头忽然看到了一个她很熟悉的身影,那个人手里拎着东西穿梭在人群中。浪丫头撇下小姐妹,一个人悄悄地跟了上去。跟了一段路,她看到那个熟悉的人进了一所平房的小院。浪丫头躲在背静处等了半天也没再见到那个人出来。她就在附近的单位找了个电话,心急火燎地挂通了东垓城已经由剿匪大队更名为公安局的举报电话:“是公安局吗?我要举报一个人,他是在肖梦山的土匪队伍里当官的,叫……”
  很快,已经是公安局长的尤会英带领几名侦查员随着浪丫头的指引来到那所平房。进屋后,浪丫头指着一个年不过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说:“就是他,他叫钱宝昌,是土匪头子肖梦山的‘粮台’!快抓住他……”
  正在做饭的钱宝昌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立刻就认出了浪丫头,很惊讶:“怎么是你?浪……”
  尤会英笑着收起手枪,对浪丫头说:“你的警惕性很高,是值得学习和表扬的,不过,这次你误会了。钱宝昌同志刑期已满,现在是东垓县里普普通通的公民了。”
  浪丫头有些不好意思,不过,经过劳动教养,她确实变了。和钱宝昌的不期而遇,使浪丫头得知钱宝昌还没有成家。不久,两个人就搭伙到了一起。
  八 因财生祸
  在火燎山的山林班,木材伐木场热闹垓西南老街口处,有一家叫“聚宝宅”的古玩店。这家古玩店专门收售各类的古玩、古董和字画。
  山林班伐木场是这一带开发很晚的林业区,距今也不过一百多年,所以这一带根本没有什么古玩古董和贵重的名人字画。就是偶尔收到了能拿到台面值钱的古玩字画,也都是外地人出卖的,所以这家“聚宝宅”的生意很不景气。
  大约是中午时分,“聚宝宅”来了一位卖客。这个人年约三十多岁,身着打扮都很邋遢,从头到脚都是脏了吧叽的。“聚宝宅”的老板沈云斋认识他,此人是当地出了名的“名人”。好多的名字都和他搭边,比如“二流子”“懒蛋子”“贼手”等等,人送他的外号叫“孙三篇。”
  平时,“孙三篇”也经常来沈云斋的“聚宝宅”,有时拿个不知道从哪儿淘弄来的瓶瓶罐罐、破铜烂铁啥的来换几吊小钱。所以,“孙三篇”今天来“聚宝宅”,老板沈云斋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新奇。
  进了店的“孙三篇”把肩上油渍麻花的背兜子放在沈云斋的面前,然后一副江湖作派,朝沈云斋拱了拱手:“沈老板发财!”
  沈云斋也以礼待人,回敬:“同发、同发。”
  “孙三篇”说:“沈老板,我带来了一个物件,你给看看能不能值一壶酒钱?”说着,他从兜子里拿出了一件瓷器:“沈老板,你给看个价吧。”
  沈云斋没在意,心想,一个小混子能有什么值钱的物件。等他拿起瓷器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孙三篇”拿来的物件却是一件做工考究、瓷细、纹理清晰的青花瓷瓶。沈云斋摸起放大镜,把瓷瓶翻来覆去仔细地看了半天,终于在瓷瓶底座发现了一行细密的小字,上面刻着“嘉庆年景德官窑御贡制”的字样。
  沈云斋在心里不由得叫了一声:“我的妈吔,可了不得了,這东西是专给皇帝烧制的贡品啊!”他稳了稳激动的情绪,让“孙三篇”坐定,之后问,“‘三篇子,’你和我说句老实话,你这个瓷器是从哪里淘弄来的?怎么到手的?”
  “孙三篇”不知道沈云斋问的话是什么意思,不敢说实情,支支吾吾:“这……这个嘛……”
  沈云斋一语揭穿,直捅到“孙三篇”的软肋处:“你不敢说是吧?那我替你说,你这东西是偷来的,对不?”
  “孙三篇”自知抵赖不过去,就实话实说了:“沈掌柜的,我这个东西确实是不义之财,我也不知道它值钱不,你照量着给,它值一个烧饼钱,我也决不多要你一壶酒钱。”   “你‘孙三篇’倒是挺仗义,钱不钱的一会儿再说,我再问你,你这东西是在啥地方得手的?”
  “孙三篇”说:“这东西是在火燎山的一个小炭窑的地窨子里偷的。”
  “怎么一回事,你从头到尾详细说说。”
  “孙三篇”想了想,说:“好像是四月十八那天,我想去林大班伐木场的热闹垓‘宰死猪’(小偷行话:偷东西)。路过火燎山的一个小炭窑,见地窨子里没有人,我就进去了。我看到饭桌上有酒有肉,伙食不孬,寻思这个烧炭的掌柜一定是个很有钱的主,我就乱翻一通,费了半天的劲儿,终于在地窨子的墙旮旯一堆破烂物里看到了几张写着字的纸和画儿,又看到了这个罐罐。我不知道这个东西值钱不,就顺手拿了这么个瓶子想换壶酒钱。我把那堆破烂重新堆放好,就忙着赶到你这里来了。”
  沈云斋听了“孙三篇”偷东西的经过,心想,一个烧私家土炭窑的,怎么会收藏到这么贵重的皇家的贡品,问题肯定不简单。想到此,他站起身,故作不屑一顾,说:“‘三篇子’,你这东西也值不了几个钱,不过我也不会亏待你。这样,你先在这儿等着我,我进里屋给你取钱。”
  “孙三篇”满脸堆笑:“沈老板你忙你忙,我不着急。”
  沈掌柜拿起瓷瓶进了卧室。他急忙抓起电话,给几十里以外东垓城的县公安局挂了电话,简单地说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挂完电话,沈老板走出里屋,对“孙三篇”说:“三篇啊,今天的事儿挺不巧的,我手头的钱凑不足了,你还得多等一会儿,我给老婆打电话去柜上取钱去了。”
  “孙三篇”连连拱手:“不急不急,我吃喝不管穿,有的是闲工夫,我等。”
  “那好。”沈老板给“孙三篇”倒了一杯热茶,“来,咱们边喝边唠边等……”
  一个多小时后,东垓城公安局驱车来了几个人,同时带走了“孙三篇”和那件青花瓷器。
  在那个天将黎明的时刻,肖梦山因为恨和醋意在东垓城举报了副官吕巴启和浪丫头,一口气跑回到火燎山的地窨子,看看地窨子没有什么异常,就上炕蒙头大睡。他的心里翻江倒海,不思茶饭,一直在记恨着吕巴启和浪丫头说的那些话和干的事儿。
  直到第二天的下午两点多钟,肖梦山正在土炕上迷迷糊糊地半睡不睡,蒙蒙眬眬听着有人在地窨子前说话。他大吃一惊,睡意全消,“嗖”地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枪揣进兜里,起身从地窨子的门缝往外看。原来屋外说话的是两个商人打扮的人,看来头好像是买炭的。两个商人正在堆放的炭堆旁评头论足,见肖梦山出屋,两个商人抱拳迎上前,其中一个说:“掌柜的发财,我们是西兰城钢铁厂的,大量购买木炭,来你这儿想订些货。”
  肖梦山没回话。他双眼滴溜溜地转,在观察这两个商人的一举一动,手也始终没离开衣兜里的枪。
  两个商人问:“掌柜的,你的炭是什么卖价,说说行情。”
  肖梦山没有解除对两个商人的怀疑,眼睛一直在两个商人的身上撒眸,同时没好气地说:“我的炭没有多少,浇水的火候也没找准,你们要买炭就到别处去买吧,我的炭不卖!”
  两个商人似乎不太死心:“哎呀我说掌柜的,都说有屁股不愁打,有货不愁卖,我们上赶着来买你的炭,也没挑拣你的货,你还倒拿捏起来撵我们走,这是咋说的呢?”
  肖梦山不耐烦了:“去吧去吧,我说不卖就是不卖,还啰嗦个屌!”
  兩个商人看着肖梦山浑身上下都是火气,嘴里还不干不净,就说:“真是的,买卖不成仁义在,何必大动肝火出言不逊呢?算啦,不卖咱们走,凭着手里的大洋哪里买不到货?”两个商人嘟嘟囔囔着走了。
  肖梦山一直拉着山边子悄悄地跟出了三里多路,盯着两个商人确实没有什么异常走出了他的视线,这才回到地窨子,继续大睡,一直睡到了小半夜。
  好像是日薄西山的时候。虽然是夕阳无限好,可在他的眼睛里却到处都是“枯藤老树昏鸦,古道西风瘦马”的凄凉。就在他心处绝望之时,他看到了“浪丫头”向他款款走来。他忙跑上前要与“浪丫头”亲热,结果被一脸怒气的“浪丫头”甩袖子推开匆匆走去。他刚要发怒,就看到曾经被他割掉舌头的把兄弟,也看到了他的老婆“黑珍珠”,还有参谋长吕巴启,都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这些人如鬼魅魍魉般地张牙舞爪向他扑来。他看到这几个人的手里都举着锃亮的手枪顶在他的脑门上,声音如狼嚎:“肖梦山,你的末日到了!”他吓得连连后退,退到了无路可走时,只见这几个人一同扣动了枪机……
  肖梦山被噩梦惊醒,他忽地坐起身,抹了一把大汗淋漓的脑袋,按着“扑扑”狂跳的心窝。肖梦山迷信,心里一个劲儿地犯嘀咕,想着刚才做的梦不像是什么好兆头,这么一思量,他就再也睡不着了。联想到白天来买炭的那两个人,他就更觉得事情不对劲儿:这深山老林的,那两个商人怎么会知道这地方有烧炭的?再说,山外大大小小的炭厂也不少,为啥非要钻山过岭拐弯抹角地跑到这山旮旯里来买炭?他越想越觉得事情蹊跷,不由得身上再一次浸出了湿呼呼的汗水。他“扑腾”地坐起身,下意识地叫出了声:“不好!得走!”心里这么想,就慌忙登上皮靴下了炕,扒开墙旮旯的破烂物,拿出皮口袋刚要往里面装字画古董,立马发现那件珍贵的御贡瓷器不见了,翻了半天也没找到。肖梦山不由得周身哆嗦成了一团,一个腚墩堆坐在冰冷的地上。宝物丢失了倒不是关键,问题是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丢失的,是怎么没的?什么人偷走的?宝物丢失会不会让自己把老命也搭进去?一连串的问号使他失魂落魄,他嚎叫了一声:“完了……”由此就更进一步证明了自己的不祥预兆。他顾不得再多想,费劲巴力地站起身,把手枪压满了子弹,并且打开了手枪的保险,这才拎着口袋来到门旁,听了听屋外没什么动静,就出了屋,来了一个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寂静的大山里四周漆黑漆黑的,一米之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偶尔有野兽在凄厉地嚎叫着。肖梦山心里暗暗地盘算,如果白天来的两个人真的是解放军,那么现在小路上肯定会有解放军的埋伏,于是,他选择了走大路。他懂得越是危险才会越安全的道理。当他深一脚浅一脚上了大路时,看到有一辆大卡车开着大灯停在路旁,好像是一个开车的师傅正在修车。肖梦山隐在卡车大厢后面四处撒眸了一会儿,又看到车厢和驾驶楼里黑糊糊的,除了修车的师傅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就悄没声地凑上前,问:“怎么,车坏了?”   正在专心修车的师傅一激灵,从车头上跳下来,急头白脸地说:“你这个人怎么像做贼似的,大月黑头的过来也不知会儿一声,吓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肖梦山一脸的讪笑:“对不起了师傅,车坏了?”
  “抛锚了,倒霉!”
  “我看看。”肖梦山在焦景彬旅长手下当上尉马弁时经常给当官的鼓捣车,熟悉车况。他一边上车一边问:“师傅这是要去哪儿?”
  开车的师傅点了一支烟,说:“去外省拉脚。”
  已经登上车头的肖梦山心里一喜,暗想,正好可以搭脚外逃,就说:“这车是小毛病,我帮你修,顺道带我一段。”
  开车的师傅挺敞亮:“没问题!”
  很快,车修好了。师傅上了车,让肖梦山坐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卡车在奔驰着。驾驶楼里黑乎乎的,也看不清卡车是在朝哪个方向跑。肖梦山靠在车座上,脑袋里依然想着莫名其妙丢失的宝物,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忽然觉得脑后一阵冷风直袭过来,还没等他回过头,突然被什么东西重重地■了一下,他“轰”地一下就歪倒在了车座上失去了知觉。
  卡车师傅停下车,尤会英从驾驶楼的后座跳下来。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咔嚓”,给昏迷着的肖梦山戴上了手铐……
  原来,白天两个买炭的商人就是东垓公安局的局长尤会英和认识肖梦山的侦查员。尤会英已经料到了狡猾的肖梦山肯定会警觉而逃,就安排了一个班的战士埋伏在小路上,自己和开车的公安人员特意等在了肖梦山出逃的必经大路上守株待兔。
  苏醒过来的肖梦山自知罪孽深重,像一条落水的狗,双眼紧闭,头耷拉在了胸前。直到此时,肖梦山仍然对丢失的国宝落在了哪里捋不出头绪而画魂。不过有一点他已经断定,自己的落网一定是因为这件国宝露的馅。一时间,悔和恨交织在他的大脑里,他在心里暗暗自语:“都说财祸财祸,果然是因财生祸啊……”于是他的眼前出现十年前劫取国宝的一幕……
  那是伪满洲国年号康德、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粉墨登场,就任刚刚“执政”半个月的新京城。一个漆黑的夜晚,溥仪在书房内叫来宫内的总管隋德子。
  傀儡皇帝溥仪登基后,为了取悦和感谢日本主子天皇把他重新扶持到皇帝的宝座上,他特意挑选了一件从北京城皇宫里带出的国宝,要送给日本的天皇。
  隋德子慌忙低着头应道:“请皇上吩咐!”
  溥仪拿过身边的一个精致考究的锦盒,说:“趁着黑夜,你去把这个物件送到日本大本营,就说是我送的,交给土肥原贤二。我已经写了信札放在了锦盒里,说明了原委,你只管把这件事办好就是。”
  隋德子躬着腰说:“皇上放心,我一定给您安全送到。”
  溥仪再一次嘱托:“我可告诉你,这东西很重要,不能丢失。若是有个闪失,到时候可别怪我翻脸无情,你那吃饭的家伙可就保不住了。”
  隋德子嗫嚅地回答:“奴才万死不辞,一定按您的要求安全送达。”说完,倒退着身子出了溥仪的书房。
  没有一丝星光的黑夜,新京城如同被一块黑布遮盖着,伸手不见五指。隋德子抱着锦盒磕磕绊绊地向日本大本营走去。说来也巧,就在新京的一个街口,恰巧碰到了奉军旅长焦景彬手下的一个上尉马弁正牵着一匹大白马遛马。马弁见大半夜迎面走过一个人来,便拔出盒子枪,喝问:“什么人?”
  冷不丁的一声断喝,把隋德子着实吓得不轻。他抱紧怀里的锦盒,以为是碰上了劫道的,定睛一看,是个吃军粮的,多少放心了些,回答:“军爷,我是过路的,不是坏人!”
  这个马弁一手握着枪,一手牵着马,来到隋德子面前。借着从附近楼房里射出来的微弱灯光,他见隋德子一副宫廷里侍从打扮,又见他战战兢兢怀里紧抱着一个精致考究的盒子,就越发疑心,盘问:“你一个人黑灯瞎火地出来,怀里还抱着东西,不是抢劫的也是个贼手。你从实招供,不然我就把你送到保安局去,让你坐老虎凳喝辣椒水!”
  几句话就把隋德子吓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他语无伦次地说:“军爷,我是好人,我确实是过路……”
  “少他妈的啰嗦,马上跟我去保安局!不然我枪崩了你!”马弁用盒子枪指着隋德子的脑袋,“走!”
  隋德子怀抱着锦盒“扑通”跪在了马弁的脚下:“军爷饶命,我真的不是什么坏人,小奴是当今满洲国皇上溥仪宫内的侍從,听命皇上玉旨去日本大本营送一样东西的,军爷您就放了我吧……”
  一听是溥仪的侍从,马弁也吓得一哆嗦,看眼前这个人的一身打扮,还真像个从宫廷里出来的人。他用手里的枪点着隋德子的脑袋:“这么说你他妈的是个汉奸了?”
  “不!不!我就是个听差的,军爷……”
  “你怀里抱的东西是啥?是孝敬小日本鬼子的吧?”
  “禀军爷,奴才也不知道这锦盒子里面装的是啥物件,只是听命皇上旨意给送到就可以。”
  马弁晃了晃脑袋,暗想,这满洲国的皇上溥仪给日本天皇送的东西一定是皇宫里的值钱物件,不如也开开眼,于是他命令:“把盒子打开检查!”
  “不!不!奴才不敢!”
  马弁“哗啦”把匣子枪推上了子弹,匣子枪在隋德子的眼前乱晃:“说,你是要命还是要财?”
  隋德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磕磕巴巴地说:“军爷饶命、饶命。我要命,我听您军爷的。”说着打开了锦盒。
  马弁不识货,看到盒子里装的是一个非常精美漂亮的瓷瓶,也没太搭眼上心,问隋德子:“这个物件嘎哈用的?是不是尿壶?”
  隋德子也没有想到盒子里的东西会是一个瓷瓶。他是皇帝身边的人,毕竟看得多见识广。他捧着瓷瓶看着说:“军爷你可是看走眼了,我在皇帝的身边见过这个物件,这个瓷瓶是几百年前景德镇的瓷器,是民间的官府送给皇帝的御贡,值老鼻子钱了,估计能买一辆洋车。”
  隋德子大概是被吓糊涂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就是自己的这一番话让他死在了面前的马弁手里。
  马弁听了隋德子的话,眼睛叽里骨碌地转了一圈,心想,这么值钱的宝物,如果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那可就让自己不愁吃不愁喝也够活一辈子了。想到这儿,他换了口气说:“行了,我也算开眼了,把它装起来,你也走吧!”   隋德子慌慌张张地把瓷器装进盒子包好。他站起身,说:“军爷,那我就走了。”
  马弁一摆手:“走吧走吧!”
  就在隋德子一回身的刹那间,马弁左手牵着马缰绳,右手拿着盒子枪对着隋德子的头狠狠地砸了下去。隋德子晃了晃身子昏倒在地上,怀里依然死死地抱着锦盒子。
  马弁夺过宝物,把匣子枪插入枪套里。他不敢开枪,怕惊动警察,就拔出腰间的匕首,向隋德子的胸脯一连刺了五六刀,看着隋德子确实咽气了,这才跨上白马回了军营。
  天亮时,溥仪得知隋德子被杀、宝物被抢的消息,气得火冒三丈,当着身边皇宫里的老臣们的面,一连摔碎了两个青龙细瓷茶杯。两边的文武老臣个个是会看主子眼色的奴才,见溥仪皇帝龙颜大怒,都急忙把袍袖一拍,屈膝跪地,齐曰:“吾皇保重龙体,万请息怒。我满洲国的江山社稷还要仰仗吾皇治理!”
  “放屁!全都是放屁的话!就连那么一点儿小事都办砸了,还说什么保重龙体?江山社稷?死了个奴才倒也没什么,可是那个宫中的珍宝……气死我了!”
  伪满洲国保安局局长闻广义一甩长袖,叩头说:“禀皇上,奴才已经下令,让官府发出海捕文书,缉拿劫宝的贼人!”
  溥仪一拍龙案,嚯地站起身大声咆哮:“抓!抓!抓!传令下去,凡是缉拿到盗贼的人,我重赏黄金百两,白银千两,绸缎百匹。如有匿藏、包庇、知情不举者,罪不容赦,九族诛之!”
  三天之后,当夜幕已经降临,保安局局长闻广义像幽灵般“嗖”地进了溥仪的书房,双膝跪地:“奴才闻广义叩见吾皇……”
  溥仪正在看书:“平身吧。”
  “喳,谢皇上。”
  溥仪放下书问:“抓捕盗贼的事办得如何?”
  “回禀皇上,奴才不辱使命,终于探明劫宝的人。这个人是奉军旅长焦景彬手下的一个上尉马弁,此人名叫肖梦山。”
  “好,事情办得不错,朕要重重地赏你。你现在就立刻给日本特高课机关长土肥原贤二通话,让他派特高课的人帮助你追捕这个不知道死的肖梦山!”
  “喳——”
  也就是在这天的夜里,肖梦山逃出焦景彬的军营,带着宝物偷偷上了驼腰子山投靠了当地头号土匪头子于寿山。
  九 悍匪伏法
  从肖梦山弃城逃跑到被东垓县公安局抓捕,整整过了七年。当年四月中旬的一天,肖梦山被东垓县人民法院判处死刑,立即执行。这一天,东垓县的天色阴霾厚重,细雨沥沥。当天上午九点钟,肖梦山被押赴东垓县城东门外,也就是当年解放军攻打东垓县城时北满军区一营长吴云录牺牲并埋葬的地方。此处是瞪眼沟的罗锅桥下,行刑的执刑人是公安局局长尤会英。
  执行的那一刻,肖梦山面部朝东,頭深深地低垂着,双膝跪在离吴营长坟前不远处的土坑边。
  尤会英手持大刀走到肖梦山的身后,一言不发,只见他手起刀落,半空中倏然闪现出一道寒光,如霹雳闪电。“咔嚓”一条血线四处飞溅,肖梦山那个光秃秃的葫芦脑袋在半空中划了个弧形,然后滚出了三四米远掉在沙地上。
  尤会英手提沾满了血污的大刀,躬身拎起肖梦山滚落到远处的光头。他把肖梦山血淋淋的头颅扔在吴营长的坟头前,“噗!”大刀深深地插入到沙地里,然后跪地“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泪流满面:“老营长,我尤会英给你报仇了。你安心地走吧!”说完,起身拔出大刀登上汽车,头也没回驱车而去。
  两天之后的晚上,尤会英收到了来自千里迢迢朝鲜战场的一份电文,内容是:
  东垓县公安局并局长尤会英:
  获悉悍匪恶霸肖梦山已落网伏法,仅此代表吴云录营长致谢。
  ×××师
  中国人民志愿军第××兵团×××师师长常方,参谋长刘海南。
  至此,东起绥宁省、西到松江省周边一带最大的一个土匪头子,也是最后的一个少将匪首伏法。
  责任编辑 周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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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冬天,司马昭任命钟会为镇西将军,假节都督关中诸军事,成为西线最高军事首脑。同时,他下令青、徐、兖、豫、荆、扬诸州赶造大船,给人以将要伐吴的假象,以迷惑蜀国。翌年秋,西线军队调动完备,粮秣也征运停当。司马昭下令,命征西将军邓艾率三万人马进军甘松、沓中牵制蜀国大将军姜维的主力;命雍州刺史诸葛绪率三万人马进占武街、桥头一带阻断姜维的归路。同时,命镇西将军钟会率十余万大军,分从斜谷、骆谷两路进兵,大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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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赵师爷奉令索真画  铁洪岩隐身查反叛  清康熙三十九年九月二十九日寅时,一代画杰朱耷(本名朱统托,自号八大山人)‘嗷’地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浆,头一歪,与世长辞了!儿子朱晟、孙子朱旭月遵照亡者的遗嘱,在灵棚里展出了他的辞世绝笔之作——四君子图。亡者朱耷原是清初四大画僧之一,他为了传宗接代又改当道士,于四十二岁时与一贾姓女子结了婚。  朱耷到了六十九岁时,给自己又起了一个绰号“八大山人”。他在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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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跟上师父学盗马  在松花江南岸的山沟里,有一处小屯叫懒汉子沟。懒汉子沟有一家地主,掌柜的叫马福。其余的七八户人家都是他家的长工和佃户。  马福养马发了财,雇了两个小马倌为他放马。他的马最多的时候有二三百匹,每天早晨马群放出大院如同大军出征,骒马、儿马、大马,小马,马蹄嘚嘚,汹涌澎湃,像河流一样顺着懒汉子沟流泻。两个小马倌背着火药枪,威风凛凛地招呼着马群,甚为得意。其中的一个小马倌姓白,都叫他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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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恐怖之夜  夜,静谧幽深。  在通往市区的公路上,有一个人神色慌张地奔跑着,他边跑边回头张望,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一辆“奔驰”汽车发出阵阵的怪叫声尾随而来。两道刺目的光柱割开夜的黑幕,把他狂奔的姿态紧紧地锁定在车灯的照射范围之内。他感到车灯光柱照在背上的灼痛,那是死神狂热的亲吻。他彻底绝望地高声呼叫:“救救我……”  身后隆隆的马达声将他的绝望无情地吞噬掉。  就在这时,迎面又开来一辆汽车,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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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2年的秋天,母亲在江边的岸上洗衣服,我顺着缓缓的江水漂到了她的面前。用她的话说,我是这条江送来的,日后也一定要回到这条江上去。七岁那年,蒋桂战争爆发,战火席卷至长江沿岸,父親在战乱中死去。昏黄的油灯下,我看着母亲坐在床边缝缝补补,将一整个冬季都要穿的衣服做好。  没过几天,我就被送到了江边修船的师傅老余那里。自那以后,我再没有见过我的养母。  一 地痞无赖各霸一方  卖报卖报,今日头条,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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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前些日子,王队长派张凤祥领我和二愣子回渔村运回来几张大拉网。想不到,我们返回朱老四大泡子途中在黑林子迷路了不说,过夜时还遭遇狼群攻击,在黑林子坚持三天四夜,终于跟前来寻找我们的王队长他们会合了,把大拉网运到目的地。但朱老四大泡子水面实在空旷,最后拉网小队不得不放弃了,转移到卧牛河上游的东大泡子打拉网。  西北风裹挟着雪粉在旷野中不停地呼啸刮过,十几个渔民沿着轧硬的爬犁印,迎着初升的太阳向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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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六十六岁寿宴  “廖瞎子”,本名廖端午,是母亲在端午节这天的早晨生的他。从此,这世界上多了个叫端午的孩子。  廖端午六十六岁生日这天,在他鳏居的孝水县城石家胡同的一个四合院的南屋里,来了一家三口为他祝寿:他的女儿绿萼,女婿孟金城,外孙女小丹丹。从他们开来的黑色奥迪轿车的车牌上可以看出,他们是从北京远道而来。  两岁的丹丹不迭声地喊着姥爷,叫得廖端午眼里闪动着泪花。  中午,他们在梅香居饭庄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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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乔不启向马服理  亮出了招牌式動作  拎着包刚进走廊,一缕阳光追影似的落在身上。马服理立马感觉有一种怪异的气息擦着眼皮就过去了,有一种邪性的味道。  最近,也就是最近,公司不少职工开始对马服理侧目相看。当然了,这侧目相看里面掺杂着很多不可理喻的东西,归结起来有多个版本,且有些靠谱:有人说,马服理在搞一个见不得人的名堂,躲躲藏藏,一天就像残雪怕见阳光,鬼鬼祟祟堪比小偷;有人说,马服理这两天神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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