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称为好茶的，多数味道很淡，譬如西湖龙井就属于这一类，它的上品———明前茶更是如此了。用清代陆次云的说法，叫“无味之味”。既然无味，又还有什么味道？这是老外难以理解的。欧洲人喝咖啡，便求“香浓”，某些靠它刺激神经干活的，更是一旦无此物落肚，就要犯困。大作家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是靠咖啡喝出来的。
　　虽然茶里边也有一些刺激神经的玩意儿，然而我们悠然品茗时，往往求的却是“恬淡”。这是人生的另一种至高境界，中国文化中的老庄、气功，都跟它有关系。闲来翻读《梅花草堂笔谈》，见有一则趣事，先录在下面：
　　冯开之先生喜饮茶，而好亲其事（即自己动手冲泡，不劳仆役），人或问之，答曰：“此事如美人，如古法书画，岂宜落他人手！”闻者叹美之。然先生对客，谈辄不止，童子涤壶以待。会盛谈，未及着茶，时倾白水而进之，先生未尝不欣然自谓得法，客亦不敢不称善也，世号“白水先生”云。
　　这位冯先生依我看来可谓深得饮茶之道，即懂得那茶实在更近于一种仪式。仪式自然不可无，但对真领真谛者，又完全可以无需仪式，某种姿势对他已无关紧要。那么，偶逢知己，谈兴甚浓，乃至捧白水献客，不正是吃茶的最妙境界？
　　一点淡淡的苦味，閑来把盏，意不在贪嗜此物，不过借杯中的“无味之味”，或消闲，或品晚来轻愁罢了。
　　所以喝茶谈生意，是最等而下之的做法。商场较量宜于酒桌边进行，如输赢之后仍存一点雅兴，则不妨泡一杯龙井。嫩叶在热汤中舒展，漂浮，沉落，一如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