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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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重阳节这天,并非秋高气爽。刘林和林芮刚刚吃过早饭,毛毛雨就来了。
  林芮说,刘林啊,我们去把坡上的辣椒摘回来,要不然,下雨就烂了。刘林说。我才不和你去摘。林芮沉着脸,嘟着嘴问。那你咋呢?刘林说趁下雨,将屋里的粮袋点个数,看看种粮的效益好不好。
  林芮没再理会他,寻个竹篮,自去坡上摘辣椒。林芮个子不高,体态丰腴,加之刚刚喝了几杯葡萄酒,走起路来像只肥鸭,一跩一跩的。
  林芮走后,刘林像斗鸡似地在堂屋里转圈,手伸得长长的,像鸡啄米似地数着粮袋。
  粮袋太多,层层叠叠的码了几间屋。粮多了,刘林高兴,一双眼笑得像豌豆角似的。刚买回来的花斑猫儿将身子绷得笔直,伏在粮袋上练爪子。
  林芮忽然旋风般地往回跑,边跑边嚎。那模样像后面有人撵她似的。刘林大惊。问,哪门搞的?林芮说,叫你去,你不去,我去摘辣椒时不注意绊了地蜂子……唉哟,唉哟,林芮边说边嚎。
  刘林望着呲牙咧嘴,呻吟不止的林芮,想笑却不敢笑。他清了清嗓捡子,佯装正色道,没关系,土蜂子毒性小,用药酒擦擦就好。刘林边说边将哼哼唧唧的林芮扶进歇房(卧室),自去倒了半碗药酒,认认真真给女人涂药。土蜂子着实可恶,将女人的脖子。前胸后背都叮得大包小包的。男人看了心疼,因之每擦一处便狠狠地骂一声狗日的蜂子。女人听到男人不住的骂蜂子,心里喜滋滋的。
  刘林涂完药,欲走。林芮喝住他说,沟子(屁股)也被叮了。刘林说,你沟子那么多肉,怕啥?林芮说,肉再多,也怕叮,赶紧给我擦擦。
  林芮刚将裤子褪到膝盖,猛听得老黑在外面狂吠。林芮吃了一惊,慌忙提起裤子,和刘林赛跑般地冲出屋外,却见陈镇长手拿木棍站在院坝中。陈镇长四十多岁,额宽脸胖,头谢了顶,发福的身子像个水桶。为了抵挡老黑进攻,他将手中的棍子舞起团团白光。
  林芮慌忙吆喝狗。陈镇长望着仍旧窥视着他的老黑,咧嘴道,兄弟媳妇养了条好歪(凶)的狗。
  陈镇长不但和刘林同镇,而且是战友,只不过复员后,一个当镇长,一个种地。俩人虽地位不同,但关系依旧,况且,刘家和镇政府仅一河之隔。故此,陈镇长亦是刘家的常客。陈镇长为官多年,极善言辞,因之,每次见面自然是称兄道弟的。
  陈镇长刚进屋,即发现码得山似的粮袋,陈镇长佝偻着腰,将手背在背后,脖子伸得像长颈鹿。他将几间屋的粮袋细细打量后,猛的在刘林肩头拍了一掌。说。老战友啊老战友,你今年可是搞发了。
  刘林心中本就高兴,闻听褒奖更加喜不自胜。陈镇长刚坐在桌边,刘林便上了支烟。陈镇长将烟在桌上顿了顿,点燃,仰头眯眼喷出串悠长的烟圈。
   陈镇长清了清嗓子。板着脸对林芮说,兄弟媳妇哪,你现在不埋怨刘林种地了吧?
  林芮自然明白陈镇长的弦外之音。陈镇长说的是三年前的事。那时,别人都出门刨钱,而刘林却像收破烂似地捡别人的地种。开始是二娃子三娃子的,后来越捡越多。眼见那些外出的搞发了,修起小洋楼,而自己却住在灰不拉叽的土墙内,与周围美丽的小洋房相比,便显得更加寒酸。这且不说,最要紧的是两个孩子,大娃读大学,小娃上高中,每年要花大把的钱,要不是林芮有个在美周的表弟帮衬,景况还不知窘到啥程度。
  近几年,刘林和林芮经常吵架,吵架的原因是一个要外出打工人,一个要死守土地种庄稼。小吵不打紧,大吵后刘林便搬来陈镇长“平乱”。陈镇长每次都说林芮不对,陈镇长说打工能打一辈子吗?到时候还不得乖乖回来种地?况且一个不种地、两个不种地,前辈们打的江山有啥用?你是当过老师的人,这些道理应该比普通人懂。
  林芮确实当过教师。但那都是从前的事,后来精简教师队伍,林芮自然下了岗……此事不提便罢,一提及林芮便脸如墨泼。
  陈镇长却不理会林芮的表情,他接着对刘林说,老战友啊,你我都是军人。更应该懂得珍惜土地。你种地,我支持,啥事都没吃饭的事大!毛主席也说“家中有粮,心里不慌,脚踏实地,喜气洋洋”嘛。
  陈镇长不愧为官多年,言辞慷慨激昂。
  此时,陈镇长旧话重提,显然是倒话。林芮见粮食丰收了,加之又免了税费,心情高兴。故此亦懒得和他绕舌,只说了句要是种地能致富,我当然是心服口服。
  陈镇长说,现在连税都不要了,等于白种地,怎么不能富?陈镇长越说越激动,脸也涨得通红。末了,复将刘林的肩头拍得“咚咚”响,道,老战友啊,你争口气,争取在土地上整出个人样!让那些打工的都滚回来种地。
  
  二
  
  三日后,各镇镇长奉命到县里开会。会议由富有农村工作经验的李县长主持。会议的议程是让各镇领导汇报农民在免税后的变化。
  李县长讲完开场白,出现了短暂的沉默,然后,各镇领导纷纷发言。但都说的是与李县长意逆的话。他们说,税费虽然不要了。但大家仍认为伺候土地没打工好,因之也没多少人种地。现在种地的都是老头、妇女。老头妇女体力有限。哪能种这么多的地?因此,田地大量抛荒……最后,大家异口同声说,照这样下去,土地是个问题。
  此时,陈镇长不失时机地将刘林种粮的事说了个大概。李县长闻言,眼珠发亮,印膛发红,朗声说道,你说详细点,让大家都听个仔细,回去也挖出几个典型人物。
  陈镇长立即像背书般地说,这个刘林啊,根正苗红,他爷爷。我说出来大家都知道。就是载入县志,杀了恶霸吴老五造反的刘黑子。他父亲刘继刚,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现已去世。刘林弟兄四人,老大不在了,老二老三在外省安家。刘林和本人同在新疆服役。以刘林在部队上练就的驾驶技术。退役后不愁找不到好工作。但他对土地怀着无比赤诚,并没有随波逐流去打工,一直任劳任怨的种地……因之,我镇尚未出现土地荒芜现象……
  陈镇长花了几十分钟才将刘林的情况讲清楚。众人闻言。先是惊叹,继而齐声鼓掌。李县长更是喜不自胜,连称难得后,即令县报记者去毛坪镇采访刘林。
  
  三
  
  二日后的中午,陈镇长喜滋滋地来到刘家。老黑装腔作势地吠着,林芮笑吟吟地喝开狗。
  陈镇长进屋后,即从黑皮包中抽出报纸,抖得“哗哗”作响。迭声叫道,这下你们可风光I罗。
  县报在头版头条报道了刘林种粮发财的事迹,同时配发了刘林夫妇的照片。照片十分清晰,刘林的嘴笑得像簸箕,林芮则腼腆的像个新媳妇,背景是层层叠叠的粮袋。
  陈镇长接下来说,县上对你种粮的事相当重视,准备让你当劳模。陈镇长说,当了劳模后就有当干部的机会。陈镇长说完这些话后高声问道,你们说,这地能不能种?
  
  林芮见自己和男人上了报纸,心里像灌了蜜,当下说。既然如此,你别走了,我去杀只鸡,庆贺庆贺。
  陈镇长自然不推辞。席问,两个男人吆五喝六地划拳,同时,硬拽着林芮喝了几杯……
  天倘未黑。刘林和林芮就上了床,欢欢喜喜地做那事。事毕,男人忽而长叹数声。女人不知就里,忙问何故? 男人说,林老师啊,我们之间少了情趣。林芮闻言,侧身而眠,幽幽叹道。莫非你嫌为妻人老珠黄,解不得风月?林芮当过老师,说话自然文绉绉的。想那刘林虽然是初中生。但敏而好学,加之见过世面,不但听得懂,亦能文绉绉地回敬。非也,非也,我是说城里人做那事讲架式,哪像我们老一套一…赶明儿,我去集上买盘骚带回来,和贤妻照葫芦画样地耍将起来……
  林芮大惊。忽地转过身,吼,你啥时学坏了?刘林坏笑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要缩短城乡差距,首先从那事儿开始。林芮闻言,“噗”地一笑,同时在刘林的屁股上狠狠地掐了一爪。却冷不防掐出一串响亮而悠长的屁来。
  
  四
  
  翌日,天色陡变。凛冽的寒风在空旷的原野上吼着凄凉的调子。太阳偶尔从云层中探出蓬头垢面的脸,很快又隐入瑷叇的云层中。
  刘林吃罢早饭,即去赶集。临出门时问林芮,你买啥不?林芮想了想,说,我没腰裤(裤衩)穿了。刘林大笑,好,我去给你买花腰裤回来。
  阴沉的天气丝毫没影响到刘林快乐的情绪。他孩子般地跳下地坝后。扯开喉咙吼起毛坪镇来好地方……
  其实,刘林不是唱歌的料,沙哑的音调如稻田中的蛙鸣,但不管咋样,他毕竟抒发了心中的欢乐。
  毛坪镇的确是个好地方。没去过毛坪镇的人,自然不会相信逶迄的秦巴山腹中,竟然还有这么个好地方。当你从县城乘车北行十余里。车忽地钻进狭长的山谷中。公路像鸡肠似的缠在山腰,汽车慢得像只蜗牛。头上是一线青天,车窗外是扑面而来的岩壁,岩壁雪白,像抹了层石灰,故而此峡名叫白峡。路基外是几丈深的坎,溪水在峡谷中哼着凄苦而幽怨的曲调。此时,不用说,你的心情颓废极了,悔不该到这鬼地方来。正当你愤懑不已,前面倏地开阔起来。巍峨的群山齐刷刷地退到两边,展现在你眼前的是圆椎形的“平畴”。河水像玉带似的在“平畴”中无声无息地流淌,河的两岸是成行的杨柳,透过柳梢可见农户房顶上飘出的袅袅炊烟,依稀可闻鸡鸣犬吠……你的心胸会豁然开朗起来,禁不住失口叫道好地方啊好地方。
  刘林边走边唱来到河边。连接彼岸的是座简朴的石拱桥,过了这座桥,对岸便是集市了。而刘林却没急于过桥。他静静地站在桥下的河岸边,目送着缓缓的河水极不情愿地钻进罗峡中。
  这河有个好听的名字——父河。河面不宽,约莫三四丈吧。水亦不深,水质清澈。绿绸般的水藻。轻轻地拂着水中五色斑斓的鹅卵石。两岸姿态各异的杨柳,虽被寒风击落叶子,但丝毫不显萧条,那被霜风熏白的柳枝,在风中潇洒地摇曳,像千缕万缕的银丝。
  在刘林眼中,父河美丽的景色莫过于夏天了。那时候,两岸的柳枝碧绿碧绿的。像一团团凝聚不散的青烟。河水湛蓝湛蓝的,清楚可见水中来往穿梭的草鱼和鲤鱼。如果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捉到傻头傻脑的乌贼。刘林一想到那些傻头傻脑的乌贼,禁不住笑出声来。
  
  五
  
  下午时分,刘林蔫头耷脑的回来了。林芮不知男人为何陡然换了嘴脸,小心问道,哪个把你惹倒了,出门一脸笑,进门一脸愁?
  男人长叹一声,道出事情原委。
  原来,男人上街后,除了买了该买的东西外,更没忘记去粮站打探粮价。毛坪镇国营粮站早垮了,眼下收粮的都是些贩子。在众多的粮贩中,喜儿是最大的粮贩子。
  喜儿和刘林是本家,按乡亲辈份应当叔侄相称。常言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因之,刘林径直去了喜儿的粮点。
  去年,粮刚收进屋,喜儿见了刘林后,老远即奉上笑脸,拿着香烟的手伸得像根竹竿,嗲声嗲气地说叔,别把粮食卖给别个了。那神态,比见了亲娘老子都虔诚。
  而此时的喜儿,昔日的热情早已烟消云散,既没倒水。也没敬烟,他懒洋洋地瞥了眼刘林后,耷拉着脑袋望着自己的脚尖。
  刘林觉得不对劲,他探着脑袋瞥了眼喜儿的粮仓后,蓦地吸了口凉气。偌大的粮仓空荡荡的。收的粮还没自家的多。
  刘林问喜儿,老侄,今年粮收啥价?
  谷子五角多,苞谷四角多。喜儿慢吞吞地答道,声调像没吃饱饭一样。
  刘林闻言大惊,吼道,你说啥?
  谷子五角多,苞谷四角多,还要质量好。喜儿说得更慢了。像垂死的病人在立遗嘱。
  刘林听清楚后,脸气成绛紫色,身体扑向喜儿。双手死死地抓住喜儿的衣领,瓮声瓮气地吼,去年谷子八角,苞谷七角,今年咋掉这么多?
  喜儿掰开刘林的手,回敬道,去年天灾,粮少自然贵,今年丰收了,自然便宜,你连这个都不懂,吼啥子嘛?哪个叫你死守土地,如今整背时了。来找我出气。我给你说实话,耍不是看在叔侄份上,我还不收你的粮呢。
  而刘林却脸红脖子粗的和喜儿争辩,说喜儿压价坑农。俩人说戗了,喜儿发了怒,脸红得像灌了半斤白酒,声如雷鸣道,你要卖就卖,不卖就拉倒,又没哪个逼你卖,别在这里啰啰嗦嗦的。
  刘林听了,气得眼珠子都快进出来。最后。愤懑地回家。
  刘林走在路上,怎么也想不通,去年和今年的粮价咋有这么大的悬殊?粮食掉价,商品涨价。就说今天买裤衩吧,去年二元一条,现在少了五元不卖,自己拉下老脸和货主砍价,结果,货主不耐烦了,劈手夺过货物,气冲冲地说。你愿买就买。不买拉倒……
  刘林越想越气。忿忿然骂句脏话后,将手中塑料袋“呼”的一声扔出去。忽然觉得农民的钱来之不易,随即旋风般地扑过去捡起来。
  刘林去捡东西时,发觉滚在草丛中的光碟,幸灾乐祸地瞧着他,气得他捡了块尖角石头。几下便将光碟搞得粉身碎骨。
  林芮听了男人的叙述后,忿然道。肯定是今年丰收了,喜儿知道卖粮的人多。故意压价坑人。刘林思忖林芮的话后,觉得有理,紧锁的眉头在瞬间舒展开来,他将搁在桌上的塑料袋递给女人,讪笑道,喏,给你买的花腰裤。
  林芮看过货物后,咿咿呀呀叫起来,这么薄的货,一元钱买几个?你呀你,光瓜儿甜米儿面的哄人,结果连个好腰裤都舍不得给我买。
  刘林受了委屈,嘟哝道。就这货色还是五元一条,四个腰裤,花了二十呢。
  无论刘林怎么解释,林芮就是不相信他的话,喋喋不休地说刘林骗她。刘林无奈地将手一摊,你不信,各人上街去买。
  
  六
  
  过了一段时间,粮价仍不见涨。粮价剧跌。愁得刘林日夜忧叹。
  想当初,为了种粮,种子及肥料款大部分都赊的,指望卖了粮还人家的钱……此时,所有的希望就像五颜六色的肥皂泡,转瞬即破灭了。
  这当中。刘林跑遍毛坪镇所有收粮的地方,所有的粮贩都说着异口同声的话:上面没价,没办法。
  刘林信不过粮贩的话,即乘车跑到县城,一打探才知道,今年全省粮食大丰收,价格自然不高……
  年关近了,欠别人的钱,到了该还的时候了。那些债主见了刘林即问啥时卖粮,刘林自然明白,债主们是暗示他还钱。
  刘林并非不知道着急,他实在是舍不得将粮食贱卖。刘林不想贱卖粮食原因是多方面的,在毛坪镇倘未 实行机械化种地,单凭刘林夫妇俩的力量就是累死也忙不过来。因之只有请帮工……刘林暗自毛算了一下,此时卖粮,除去成本,最多能持平,这也就是刘林不想卖粮的原因。但是。面对债主的询问。他一时又找不到妥当的言辞回答。那些债主见刘林迟迟不肯销账,即四下传言:刘林有粮不卖,赖账不还。一时之间,种粮大户成了赖账大户。
  想当初,债主为了赢利,争先恐后地将物资赊给他,而此时,竟然说出这等尖酸刻薄的话。那些难听的话传到刘林的耳朵后,他感到心如针扎,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听别人说他是赖皮。
  为了争气,刘林决定贷款还账。当他将外债还清后,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也降临了。开始是小雪粒。后来嬗变为指甲盖状的雪片。密集的雪片与寒风抗衡,紧紧地抱作一团,最后无奈地散开,纷纷扬扬,像凌空乱舞的粉蝶。
  夜虽来临。却并无夜的感觉。远处的山,空旷的田野,早被铺天盖地的雪花覆盖,亮亮的,好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刘林回家后,静静地站在屋檐下,但他并非在欣赏漫天的飞雪。他神情木然。思绪早已回到几十年前的冬天,同样是个风雪飘飘的夜晚,狂风暴雪送他父亲去了另一个世界。父亲是因他而死的。在那个饥饿的年代。也正是刘林的童年。他父亲看他饿得皮包骨头。于心不忍,趁着月色偷了集体的红苕。不幸的是被队长发现了。队长骂他白当了几年兵。之后,让他背着半篓红苕游行。随着批斗次数的递增,父亲的生命也就走到尽头……
  他父亲临死前对他说,腊娃子啊。你长大了啥都别想。只要吃饱饭就行。
  父亲的话像烙铁一样烙在他的心中。他一直都牢记着。而此时他却觉得,吃饱的后面潜伏着某种危机。
  
  七
  
  刘林忽然有了将罗峡堵住。让毛坪镇变为湖泊的想法。他之所以有了这种想法,一切缘于吴二娃。
  原来,刘林去县城打探粮价时,在西单街遇见了吴二娃。吴二娃四十多岁,生得干干瘦瘦,靠开三轮车谋生。刘林见吴二娃的三轮车上拉了个黄桶,黄桶里装着活蹦乱跳的鱼。刘林惊喜地问吴二娃。你啥时成了鱼贩子?吴二娃说。我是在卖自己的鱼。刘林听了吴二娃的话后,纳闷了,他和吴二娃住得不远,从未听人说他养鱼。
  吴二娃窥穿了刘林的心事。乐呵呵地说自己能有鱼卖,全靠在县城上高中的儿子。原来他儿子是个有心人,留意到县城的鱼都是从较远的地方运来的。价格不菲。儿子回家后就让吴二娃挖鱼池。吴二娃花了一个冬天挖好渔池,省吃俭用买了鱼苗,没想到小小鱼池改变了他的窘境……
  刘林回家后,自忖吴二娃的话。心久久不能平静,他不停地自问:自己的思维为何不如一个孩子?
  回想近年来,镇领导为改变毛坪镇,也做了不少事,先是将田旱了种苹果树,谁料到毛坪镇地下水丰富,果树根本扎不了根。没几月便叶落枯黄而死掉。后来改种药材,仍是因地势平坦,天落雨后水跑不出去,淹死了,白费力气。仿佛毛坪镇天生的只能种粮。
  吴二娃养鱼的事对刘林触动巨大,他猛然明白,赖以生存的土地。不止种粮一条路,关键在选对项目,而不是墨守成规。
  刘林的思绪如天马行空,通宵未眠后得出结论:既然毛坪镇只适合种粮,而粮食又不值钱。就走吴二娃的路——养鱼。但刘林所说的养鱼,却不是那种一家一户的养法,他认为那样养法,很难取得大效益。他认为只有大家联合起来。将罗峡堵住。让毛坪镇变为湖泊,走产业化道路才有出路。
  但又想到。毛坪镇变为湖泊后,虽然产生了利润,却和原来的生产模式面目全非,势必会产生某种矛盾。为解决即将发生的矛盾,他觉得在堵罗峡之前,应该经过民主选举,成立董事会,实行股份制养鱼。
  刘林所提的股份制。最初模式很简单。主要有两条:一是村民自费移民,搬到半山腰住,然后集资堵峡;二是养鱼成功后,由董事会按每户原有的土地面积分红。至于未尽事宜。以后由民主产生的董事会来讨论完善……
  当刘林将他的想法告诉林芮时,林芮吓了一大跳,她摸了摸刘林的额头,厉声喝道,刘林!我求你别瞎捣腾了好不好?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两个娃儿念书着想……况且,现在土地下户了。人心不齐。各自为政,你那些想法行得通吗?
  刘林执拗地说,我找陈镇长说说去。
  
  八
  
  说曹操,曹操就到。下午时分,陈镇长到刘家来了,老黑见了他双眼冒火,穷凶极恶地向他扑去。
  林芮神色冷漠地喝开狗——她知道陈镇长来没啥好事。
  果然。陈镇长屁股刚挨着板凳。便说老战友啊,县上已经提你当劳模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另外又走了一批人,空了一些地,我想你再发扬发扬吃苦耐劳的精神,将那些空了的土地接管过来。做个名副其实的劳模
  刘林还没答腔。林芮听到还要让他们多种地。心中涌上不可名状的气愤,话像机关枪那样射出来,陈镇长,别的事还好商量。惟有让我们种地的事就别说了。你知不知道为种地我们贷款还账的事?
  这件事陈镇长当然知道,他认为那不过是暂时的。家中有粮,心里不慌,粮卖了不是钱是啥?陈镇长呷了口茶,怅然不悦地说,你别那么说嘛,困难是暂时的,现在连税都不要了,地哪门子不能种?你是当过老师的,你想想,哪朝哪代不要税费?这是千载难逢的盛世啊。陈镇长说到激动处,满面红光,感慨万千。
  林芮说。我又没说税费减了对我们没好处,我是说对大地方是有好处的。但对像毛坪镇这样特定的地方来说,变化就不是那么大了,更不像你所说的那样,税费一减,农民就富了。我问你,要真是那样,毛坪镇的人为何倾家出去打工,你今天为何又来求我们种地?
  陈镇长闻言语塞,为掩饰窘态,反诘道,你想哪门子做好呢?
  林芮说,我讲不来大道理,但我们不能吃饱了就满足了。吃饱了这个问题。邓小平早就解决了。而你们的任务是必须找出让农民致富的办法。
  陈镇长说,我的办法就是让你们好好种地,多产粮!啥都没粮好,只有粮食才是国计民生的大事。
  林芮说,你硬要我们种地也可以。你给我们指条路,在我们家那几亩地上种啥才能富?
  俩人喋喋不休地争辩,最后,陈镇长气冲冲地走了,刘林只好将想说的话闷在心中。
  
  九
  
  正月初三上午。二娃子和三娃子到了刘家。俩娃子西装革履,气宇轩昂,一扫昔日寒酸模样。闲聊中,俩娃子说他们在北京包了桩建筑工程,赚了不少钱,今年又包了桩更大的工程,此次回来,计划带走几十个劳力。
  刘林趁机向俩娃子说起将罗峡堵起来养鱼的事,俩娃子听后,将嘴撇得像歪嘴桃子,说,叔啊,你别耍老天真了。你这套谁听?我劝你还是和婶子跟我们去打工吧。你会开车。去给我们开泥头车,婶子随便做点啥都可以,一年下来,咋也比你种地强。
  刘林见话不投机,脸沉得像黑锅底。而林芮却像戏水的鸭子,欢叫道,要得,要得,我们跟你去北京打工。
  
  十
  
  刘林找到陈镇长说了他的建议后,陈镇长闻言吓了 一跳,他瞪着铜铃似的眼睛,将刘林周身探测一遍后,正色道,刘林啊刘林,这毛坪镇是说淹就淹的吗?我问你理不理解党的基本路线一百年不变?再说,毛坪镇二万百姓二万条心。如果一户不同意,谁敢水淹毛坪镇?退一万步说,即使百姓同意,移民及堵峡的资金从何而来?还有学校、镇政府,通向外界的公路,生态平衡,诸如此类,不胜枚举的问题,你想过没有?刘林呀刘林,我劝你还是好好种地吧。
  刘林脸色铁青,大喝,我再也不听你那句好好种地的话了。
  
  十一
  
  尽管陈镇长不同意堵峡,但刘林并没放弃他的想法。他开始走家串户游说,宣传他的股份制,尽管他讲得口吐白沫,声音沙哑,而村民大多不以为意,还暗自窃笑。
  村民交头接耳的议论,刘林种粮整背时了,神经有问题了。他所鼓吹的股份制不就是初级社那套吗?想当初,大家拿自己的家当人股,最后却落得饿死人的下场。村民说,现在多好,自己搞自己的,不受哪个管辖。至于土地,想种就种,不种就抛荒,反正不要税费了,谁走那荒唐透顶的股份制呢?甚至有人对林芮说,你家老刘疯疯癫癫的,神经肯定出了问题,并建议她将刘林送到精神病医院去治疗。林芮听到这些话肺都快气炸了,而刘林却不以为然,仍不遗余力地为他的股份制奔走呼号。
  
  十二
  
  正月十五那天,俩娃子问刘林是否去北京,如果去,随后就动身。
  刘林最终没去北京,继续在众村民中宣传他的股份制。而林芮却为失去绝好的机会而恼怒,成天骂刘林是疯子,是赶牛鞭都打不出门的窝囊废。
  面对林芮的发难,刘林是极力忍让,尽量避免和她交锋。
  然而,战争还是爆发了,某天吃午饭的时候,林芮又唠叨不止地骂刘林是浓包。刘林因游说无效,心情烦躁,听得林芮的唠叨后。气上加气,他将碗一摔,说你女人家,懂个屁。
  刘林的态度激怒了林芮,她尖声叫道,我不懂,你懂,看你成天说得嘴巴流鲜血,哪个听你的?世上有你这样的浓包吗?我跟你算倒了八辈子霉了……
  刘林忍无可忍。怒发冲冠,“嚯”地一下掀翻桌子。林芮见男人掀翻桌子,打烂了碗碟,尖声嚎叫,好,好,要败都败,败光了免得离婚分财产。林芮话毕,狂摔家具,边摔边吼,我叫你发神经,我叫你种庄稼,我叫你不出门。
  屋里就那么几件家具,瞬间即摔光了,但林芮仍旧余怒未息,她手舞脚蹈地骂,狗日的刘林哪,我日你先人……欲待还骂。却不防男人像怒狮般地冲上来。随着“啪啪”两掌。林芮的身子像旋转的陀螺。男人住手,女人倒地。
  想那林芮自打和刘林结婚后,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她起初像泥鳅般在地上蹦达。继而双腿如弹花匠的纺锤,反反复复地敲着地面,双手左抓右挠地将衣服扣子扯掉,露出白花花的膛子,拖着唱歌般的调子哭嚎,我当初——瞎了哪门子——眼——睛——找了你这么一个——男人。长腔过后是短词,狗日的刘林,我日你先人,狗日的刘林,我日你祖宗八代……
  刘林自不会理会她。气喘吁吁地坐在堂屋中。双眼鼓得像牛卵子,任凭林芮抑扬顿挫地数他的罪状。
  刘林忽觉听不到女人的哭泣,出门看时,不见人影,却见老黑望着猪圈狂吠。
  刘林顿觉不祥。慌忙蹿到猪圈,门被闩死。刘林性起,大喊一声,飞起一脚踹开猪圈门——却见林芮像块腊肉样吊在猪圈屋的房梁上。
  刘林惊得周身发颤。手忙脚乱地取下林芮,放声呼喊。林芮刚刚上吊,并无大碍,被男人连揉带喊的折腾后缓过气来。一见男人,怒火中烧,猛然跳起,顺手抄起捅猪屎的棍子,“呼”的一下向刘林头顶砸去。刘林哪料到林芮如此疯狂,“唉呀”一声往后倒去……
  林芮却不理他,嚎叫一声冲进歇房,蓬头垢面地倒在床上,声嘶力竭地吵着离婚。
  刘林慌了手脚,草草地包扎了头上的伤口,怕再出事端,赶紧打电话叫村中善辩的邹婆子来劝说林芮。那婆子使出浑身解数。借古喻今地劝说林芮。可任那婆子说得口干舌燥,却不奏效。林芮说她是下定决心,坚决离婚。一时之间,将刘林整得焦头烂额的。这回却不敢叫陈镇长来平乱了。
  
  十三
  
  正当事情乱成一锅粥时。林芮在美国的表弟回来了。表弟来时,刘林正在喂猪食。表弟见他头缠白布,问及缘故,刘林说酒喝醉了摔的,然后满脸灰色地将表弟让进堂屋。
  表弟在堂屋坐定后便问,表姐姐到哪去了呢?
  刘林搪塞说,你表姐感冒了,在歇房里休息。表弟迭声问道,要紧吗?刘林说没关系,盖上厚棉被发身汗就好了。
  林芮在歇房内听清是表弟的声音后,又惊又喜,当下从床上一跃而起,旋风般地来到堂屋中。紧紧拽着表弟说,弟呀,我这哪是感冒啊。你要再不回来,我就被他打死了,你就看不到表姐姐了。林芮言罢,放声号哭。
  表弟大惊,他望着表姐肿得红樱桃似的脸颊,慌忙说,表姐姐,有话慢慢说。
  林芮便抽抽泣泣地将刘林“擢发难数”的罪行详述于表弟后。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不想表弟闻言,非但没责备刘林,反而说刘林的观点正确。
  表弟说,现在的农民必须解放思想,拓宽路子,因地制宜,合理利用土地,不能老是停留在以粮为钢的模式上,必须向新型的农业产业化过渡。无论走哪条路,都要根据当地的地域特色及资源优势人手,该种粮的种粮,该养鸟的养鸟……
  从毛坪镇地域优势及客观条件看。都适合养鱼。但我估计。要走你所说的股份制,很难!由于土地承包到户后。出现了各自为政的局面,很多事情迫使你展不开手脚。所以说土地承包到户。有好处也有局限性,好处在于迅速地解决了温饱问题,局限性是制约了发展,并培养了农民安于现状的惰性。比如说,毛坪镇一户不同意你的观点,你的股份制便告吹。但人的观点会随着实践改变。因此,你的股份制亦并非完全告吹。这当中除了政府大力支持外。关键还在于农民的思想觉悟。
  表弟说。由于忙。几日后就回美国。如果你的事情有眉目,我首先入三百万美金的股。
  表弟的话将林芮夫妇吓了一跳。他不知表弟在美国发啥财,出手这么豪爽。表弟看出他们的心思,说他在美国养蜜蜂。
  林芮望着气宇轩昂的表弟。咋也不信他是养蜂人。表弟又一次告诉他们:在美国,人才失业率虽高,但就业的前景很广阔。表弟接着向他们介绍了美国的工业及农业现状,林芮夫妇听得惊奇不已。
  她表弟最后说,如果你们的事办不成。就到美国来给我打工,我包你几年便成百万富翁。
  
  十四
  
  十日后,林芮的表弟回了美国。刘林送走表弟后,即风风火火赶到镇上,再一次向陈镇长阐述了他的想法,并表明了引进外资投资的可能性。
  能招商引资,本来是件好事,一下子能引进外资二三百万,对秦巴山脉腹地这样一个小镇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刚开始。陈镇长一听刘林的话。心里还暗自得意。并喜不自胜。继而转念一想。这事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到最后,他几乎怀疑自己也同刘林一样,疯 ,了。这个工程简直就是天翻地覆的事,就算上面同意。要真正实施,牵涉到的事情方方面面。做起来也困难重重。
  刘林见老战友优柔寡断,本想直接去县上反映情况,但考虑到越级不妥。因之,他一再要求陈镇长向上面反映,最后,陈镇长经不住他软缠硬磨,只得应允将他所说的情况向上汇报。
  
  十五
  
  上面的批文还没下来。刘林便迫不及待的行动起来,他自付工资请来镇上的吴水利员勘测,具体论证堵罗峡的可行性。
  十日后,测量结果出来了,毛坪镇最高点与最低点只错七十米。也就是说。只须在罗峡筑上百余米的大坝即可使毛坪变为汪洋。刘林面对这一结果。自是惊喜不已,特地将吴水利员请到家中。林芮听了她表弟的话后,豁然开朗,不但不闹离婚,而且积极支持刘林了。当下见吴水利来后,欢欢喜喜她杀只鹦,让他陪吴水利员喝了个醅酊大醉。
  
  十六
  
  二十天后,陈镇长对刘林说,县里领导对他提出的方案非常重视,但水淹一个镇,不是小事,因之不敢擅作决定,只有请省上定夺,让刘林不要着急。
  又过了几日,陈镇长对刘林说,省上看了县上的报告后,高度重视,不日即派水利专家来毛坪镇,详细论证诸多事宜……
  
  十七
  
  刘林果真要将罗峡堵住的消息,如飓风般席卷毛坪镇,人们猛然关心起属于自己的那份土地来。他们比专家还专家地猜测水淹毛坪镇的种种后果。最后得出结论是,刘林主观臆断,违背民意;思想反动,否定土地承包制,妄想回到吃大锅饭的年代。人们公开谩骂刘林是神经病,坚决反对他的股份制。
  为了遏制刘林,毛坪镇的保守派紧锣密鼓地行动开了,他们给外出打工的人打电话,说了刘林诸多不是,让他们收回自己让刘林代种的土地。如此一来,刘林想多种地都没门了。
  严格地说,毛坪镇也有支持刘林的人,但人数太少,最后只得顺从于保守派。他们请了会捏笔杆子的人,上书联名状,呈县、省,呼请巩固承包制……
  
  十八
  
  在一个春雨潆漾的早晨,刘林和林芮来到村口小站,他们已通过合法手续去美国他表弟那里打工。刘林虽然不想去美国,但不得不去美国,俩娃儿一年几万元的开支是个大问题呀。
  刘林走的那天。陈镇长到小站为他送行,陈镇长心里酸楚楚的,他不知刘林走后,谁又来种那些即将荒芜的土地。
  去县城的车来了,刘林沮丧地钻进汽车。他紧挨窗户坐着,双手抱头,肩膀很快便有节奏的抽搐起来。
  车徐徐启动,林芮静静地站在车窗旁。窗外,春雨濛濛,南山的梨花被春雨催得更盛,像落了一场大雪。细雨中,布谷鸟在空旷的原野上唱着嘹亮的春耕曲。父河两岸的柳树早已绿意盎然,细密的柳枝迎风舞蹈,像无数双挽留的手。此时,林芮的心情十分复杂,她曾焦灼地渴盼走出黄土地,寻找另一种生活,当这一切真的来临时,心中却有一股不可名状的失落感。
  车经过毛坪镇中学时,林芮被一阵阵朗朗的读书声深深吸引。当你坐在汽车上,倚着车窗看万里平畴的时候,或者,在农村里,看到一个老农捧起一把泥土,仔细端详……想想它的过去,它的未来,想想世世代代的劳动人民,为要成为土地的主人,怎样斗争和流血;想起在绵长的土地中,我们每一块土地上面曾出现的人物和事迹,他们的苦难、愤恨、希望、期待的心情……
  啊,这不正是秦牧的《土地》吗?多年以前自己曾和同学们高声朗读,此时听起来依然热血沸腾。她想到自己即将远离故国,是逃避现实!她猛然理解了刘林,他是对的,他的所作所为都是正确的。作为一个正直、诚实、有良知的人,有什么理由不热爱土地?作为土地的主人,有责任让土地发挥更大效益!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泪无声无息地顺着脸颊流淌。
  当车即将钻入白峡时,林芮忽然歇斯底里地喊了声——停车!
  车尚未停稳,林芮拽起痴呆呆的刘林说,老刘,我们下车……
  他们刚下车,刘林的电话就响了,是陈镇长打来的。陈镇长说老战友,你赶快回来,省上的车已来了。省上同意你的观点,还表扬你了不起呢!看来,我这个镇长的思想还不如你啊……刘林听着听着,“哇”地一声哭起来
  
  责任编辑:鄢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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